周公解夢夢見吃抿一節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原作者|葦岸

摘編|張進

《葦岸日記》,作者:葦岸,編者:馮秋子,版本:純粹|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20年11月

1.萬事開頭難,新年起始易

一月一日

星期三,風,日溫-1℃

常說萬事開頭難,但新年起始易。

醒來窗紙已白,每塊窗玻璃上都開放著一片高粱林或葦叢,使人想起秋天的田野和池塘。冬天胖胖的麻雀,把頭縮在厚茸茸的羽毛裏,蹲在樹枝上鳴叫,它們總起得很早,在半道上等著太陽,然後一塊上路。等太陽也回窩時,它們便回來,在屋檐、畜棚、柴垛過夜。在睡覺前,它們總要聚一聚,把各自帶回的故事講一講,告訴別人沒有看到的事情,由於不講秩序,外人看著它們就像在爭吵一樣。我很喜歡它們的顏色,這是北方冬天的顏色,它們是留鳥,從出生起便不遠離自己的村子。

我是昨天乘車回鄉下老家來過新年的。夜像條黑布帶系著昨天和今天,系著一九八五年和一九八六年。多麼想一覺醒來看到窗外紛紛揚揚的雪呀,這個冬天剛剛下過一次小雪,那是像白紗巾一樣還未蒙住大地的面容,走在上面還沒有響聲。想著雪就想到了走在積雪上,雪凹陷下去的噗噗的聲音,這聲音是美妙的,馬車在街上行駛,積水碎裂的聲音也是美妙的,薄冰因重壓而迸綻的聲音……

晚上,我走到村外,為了看看星空。無法辨認正在出現的哈雷彗星,北鬥七星也看不出,銀河西北東南方向傾斜地臥著。田野非常安靜,我無法辨出聲音是耳鳴還是天籟,總之它不間斷地響在耳邊。

一月二日

星期四,晴,無風

造物主使地球上有了生命,它使生命具備了得以生存的各種器官。人在具有生命這一點上並不比其他生物高級。

眼睛是認識事物、指引方向的,口是告訴別人,耳是被別人告訴的,鼻是交換氣息的,下肢供行走,上肢供勞動,它們各盡其責,使生命平衡和諧生存延續演化。紀伯倫說,野蠻人從樹上摘果實吃,文明人從商人手裏買果實吃。從什麼時候起,人們開始創造出一種自己身體之外的機器,來代替某種器官,這個時候人類就背離了養育他的自然,貌似獲得了解放,實質為自己造出了枷鎖,開始淪為自己創造物的奴隸了。

人類用機器代替了上肢的勞動,用汽車代替了下肢的行走,用計算機代替了大腦的計算,但能用一種器具代替耳鼻口的功用嗎?也許將來可以。那樣更可悲了,將是人類的災難。

早有這樣的想法,今天實現了,從小營步行返昌平。天氣很好,氣溫有些回升。上午十一時出發,走在空曠的田間小路上,天空是灰色的,看不清遠山,陽光也像被什麼過濾了。我奇怪在冬天人都穿上厚衣服,樹木反脫去了它們的衣裳。小楊樹的皮膚很好看,像美國西部的花斑牛一樣。在一個廢棄的小場院,麻雀們聚在這裏,這是食物基地,它們看到有人走來便一哄而起,落滿了光禿的樹枝,仿佛長上了褐色的葉子。我停住,遠遠地註視著它們,它們不願人這樣註視,警惕地飛走了。人怕人,動物也怕人。我看到了北方的留鳥,花喜鵲、灰喜鵲和其他一些叫不出名的小鳥。在空闊的田地上,它們愉快地叫著,不用聽懂,便已感到很幸福了。

一月三日

星期五,大風降溫

很意外,早晨被窗外的風聲震醒,風力有七級左右,它的吼聲令人想到這是一頭兇猛的野獸。人們怕風更甚於怕雨怕雪,因為它使人沐浴在塵沙裏。雪是可愛的,可愛的卻不來。我記得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要降好幾場雪,孩子們可以打雪仗,滾雪球,到田裏去抓野兔,帶著一條忠實的狗,或在場上支篩扣鳥,不然在積雪上走,聽腳下噗噗的響聲,看身後留下一串腳印,非常幸福。近些年氣候變化,冬天降雪很困難,幾乎成為一種奢求了。只有風,仍然是常客,在四季都要光顧這個地方,但它並不帶走什麼。

任憑風在室外四下奔走,把沙土揚向天空,我打開戈爾丁的《蠅王》,看他的智慧,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走進他創造的那個世界。這個令一些作家不服的英國人,用這本書拿來了一九八三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金。

窗外百米內有個建築工地,我驚奇這樣的大風,拔地而起的四層樓頂仍有人在工作,他們為了讓樓房生長,竟和樹木一樣在露天不避風雨了。

一月四日

星期六,風

夜裏溫度很低,早晨見到窗玻璃被冰霜封嚴了,這冰霜沒有圖案、花紋,像刷上的白堊。這一點城鎮的樓房遠不如鄉村的平房那麼美麗。

看《蠅王》很失望,在青年文學創作會上,顧城已經對我說了。戈爾丁是個理性主義者,主題先行,用小說來闡述他對人類的看法,所以他可能以虛構故事為由,而不註意細節的真實了。這是我看了二十頁後的看法。

葦岸,原名馬建國,一九六〇年一月生於北京昌平北小營村。一九七八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一分校哲學系,畢業後任教於北京昌平職業教育學校。一九八八年開始寫作系列散文《大地上的事情》,成為“新生代散文”的代表性作品。一九九八年,為寫作《一九九八廿四節氣》,選擇居所附近農田一處固定地點,實地觀察、拍攝、記錄,進行廿四節氣的寫作。一九九九年在病中寫出最後一則《廿四節氣 谷雨》,五月十九日因肝癌醫治無效謝世,享年三十九歲。按照葦岸遺願,親友將他的骨灰撒在故鄉北小營村的麥田、樹林和河水中。

2.自行車因沒有生命,總活著

一月五日

星期日,晴,升溫

秋天,我獨自去過北山,折回了一杈黃櫨枝,紅葉像展開雙翼的蝴蝶棲在枝上,仿佛稍一驚動,便會群起飛去。我小心將它立在書櫃頂部,屋內便燃起了一束火焰。冬初了,山上黃櫨林的紅蝴蝶已經被風驚飛了,而室內的這群蝴蝶仍然棲在這杈黃櫨枝上,只是火焰疲倦了。

意外的是,黃櫨的葉子不因枝斷而脫去。秋末樹木為了保存自己,脫落葉子而過冬,黃櫨也不例外。但當你折下一枝黃櫨後,它的葉子便和枝緊緊結合在一起了,共同對外。

在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召開的北京市青年文學創作會上,一些編輯部和出版社贈送了書刊:丁玲主編的《中國》,馮牧主編的《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十月》增刊,及工人出版社的已停刊的《開拓》等。過去很少讀中國小說家的小說,現在瀏覽這些刊物,對一些作家有了了解。今天讀了阿城的《樹王》,李陀說他只用三千常用漢字,反修飾,樸素中見偉大,讀後確實覺得他比鄭義、張承誌等更深刻。

一月六日

星期一,天氣好

郵政、電信是根據人類交往聯系的需要而產生的,最初是語言,然後是文字,有了文字,就要求筆和紙出現,出版社、印刷廠也應運而生。這些與人類生命本無直接關系。

給吳思敬老師、董文海寄信。吳是搞詩歌評論的,在報刊上似乎讀過他的文章,內容已無印象。與他是在北京市青年文學創作會上認識的,當時顧城、牛波、謝燁、林莽我們同在一桌吃飯,談了幾句。寄給他兩期《新潮》。收到索傑信。

一月七日

星期二

這則日記是八日記下的,細細回憶,想不出本日有什麼值得記的事情,寫下日期,方忽然想起一月七日是我的生日。這一天跨陽歷和陰歷兩年,父輩人慣用陰歷,則生日為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初九,屬豬。我喜歡用陽歷,則生日為一九六○年一月七日。今天是我二十六歲生日,若用陰歷,要到一月十八日才是十二月初九,這是陰陽歷之差。

看到了二十六個冬天了,生命的三分之一(假設能活到七十八歲)已經過去。在中學時他就想在這一生中做這件事,偷偷寫過一篇關於兒童的中篇小說,這是高中時,僅寫了四十頁有余,當時他認為這是小說。後來買了不少中國小說和西方古典名著。後來又喜歡上了散文。後來在大學看艾青詩,看《今天》,又喜歡上了詩。北島、江河、顧城、舒婷、楊煉、嚴力、芒克、小青、方令的詩啟迪了他,他也學寫上了詩,並成了顧城的朋友。他可能不具備詩人的因素,但他又覺得除此之外,一切都無足輕重,所以只是順著願望而行,不求努力成為什麼。

他做的這件事,到今為止的成果是:一九八二年十一期《醜小鴨》詩一首《秋分》;一九八五年《五臺山》第二期詩三首:《冬日的田野》《古鎮》《夜行》;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六日《詩歌報》散記《“童話詩人”——記青年詩人顧城》。非正式鉛印發表詩三首。為此最初他都獲得過快樂,現在它們已不算什麼了。

一月八日

星期三

翻開剪報本,裏面有篇介紹北島的簡短文章,發表在《北京晚報》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周末版上。我看過的介紹北島的文章,還有一篇是在《中外詩壇報》創刊後第三期上,它介紹了北島與謝冕的一次會面。

我見過北島一次,那是一九八四年四月,當時我在《工人日報》思教部實習,晚飯後在思教部給顧城打了電話,他說北島正在,讓我去。到顧城家,他們正在吃晚飯,顧城介紹了北島和上海的王小龍。和想象中的不同,甚至相反,北島高高的個子,很瘦弱,戴一副眼鏡,和他詩中透露的氣質相悖。我坐下陪他們吃飯,談些什麼記不清了,大概是詩壇形勢,外地的幾個青年詩人。當顧城拿出十元作為書費給我時,北島笑他真富裕。談到了斯通的《渴望生活》和那些各異的印象派畫家。

十點多了,我們返回,顧城送到大院門口,北島推著車子,王小龍我們三個一起去車站,路上我和北島簡單談了幾句,我說了他的詩變了,出現了“他媽的”這樣惡劣的詞,他自信地反問:“有什麼不可?”他騎車走了,這時公共汽車與地鐵都已停運,我和王小龍在地鐵工作人員幫助下叫來了出租汽車,我在板章路張金起處下車。

後來北島送給我一本他打印的詩集《峭壁上的窗戶》,這本詩集被人拿去看,至今未歸還。

一月九日

星期四

昨天從昌平圖書館借來一本譯文集《斜雨》,這是本綜合性的集子,內收有被稱為唯美主義代表人物王爾德的六篇散文詩。我讀過他的童話《快樂王子集》,架上還有他的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道連·葛雷的畫像》,過去讀過,但讀了十幾頁。讀他的這六篇散文詩,使我想到了波德萊爾、紀伯倫的散文詩,無疑他們都是偉大的作家。他們的共同點都是超然於他們所生活之中的那個社會,而寫具有普遍意義的作品。“愈是本土的,愈是人類的”,這話不免狹隘、片面。不同點是波德萊爾的世俗性,紀伯倫阿拉伯世界的宗教性,而王爾德則表現了他的童話性。

集內有蘇聯帕烏斯托夫斯基的《面向秋野》,這是他的《金薔薇》的姐妹篇。這種記述作家們生平軼事的作品我也很喜歡看。

一月十日

星期五

進城。主要目的是去書店。在都樂書屋買《海明威回憶錄》,書不厚,不足二百頁。在人民文學出版社讀者服務部買《悲慘世界》(五),把這一套書配齊。在東四書店買斯特林堡《紅房間》,這是一年前出版的,書價還很低,一元整。在王府井書店,買了很暢銷的書《情愛論》,已第二次印刷,這是保加利亞人寫的。

一月十一日

星期六

昨天用半價買了一本過期的《外國文學季刊》(一九八二年二月),主要為裏面有普裏什文的記敘大自然的中篇散文《人參》,當我讀過《林中水滴》後,我便記住普裏什文這個名字了。俄蘇文學我讀的不多,第一部是托爾斯泰《復活》,但讀後並未喜歡上它。我喜歡的第一個人是葉賽寧,但他是一個詩人,另一個是蒲寧,他的《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被我興奮地推薦給顧城(他後來講並不像想得那麼好),我心裏想,將來我要寫的書也是這樣的。而普裏什文是以散文被我接受下來的,今天讀他的《人參》,感到他要博大、深邃得多。

晚孫祖遜來玩,借走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這本書買後我並未讀過。

給林莽寄一份《新潮》,上有《人類》。

一月十二日

星期日

去街上一個體服裝店做件西式上衣。過去我曾對西裝持反感態度,並想過不會穿它。但它的確比中服合體。穿的人多了,我也被卷進了這個潮流。

到昌平圖書館閱覽室去看雜誌,看雜誌的目的是開闊一下眼界,了解一些動態、信息。

《外國文藝》是上海辦的雙月刊,它與社科院《世界文學》相似,都是每期必讀的雜誌。看了一九八五年第五期,有辛格的談話錄,這個一九七八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美國的猶太人,給我的印象似乎還不能算個大師,他抱著自己的觀點,並把它同異於其的觀點對立起來。他強調小說就是講故事這一古老看法:“把敘述故事摒棄於文學之外,文學就失去了一切。文學就是敘述故事,一旦文學開始分析生活,想變成弗洛伊德、榮格或者艾德勒,文學就成了令人生厭的東西。”他可以在寫小說上優秀,但不能創新。他也認為,作家同畫家、演員都是予人以愉悅的人,他們不能給予讀者他們自己並不擁有的東西。

同期還有一位美國詩人寫的關於美國女詩人普拉斯的文章。普拉斯的詩我並不喜歡,她去劍橋讀書時結識近年被譽為桂冠詩人的休斯,婚後,休斯另有所鐘,離異,後用煤氣自殺,終年三十一歲。該文分析她自殺的原因。

走出圖書館,自行車群被風吹倒在地,好像戰場上倒下的馬匹,但自行車因沒有生命,總活著。

3.每天都要讀詩

一月十三日

星期一

“世界像一本書,翻開在太陽下。在冬天的顏色中,從那所房頂飄出的炊煙,藍得像天空一樣,在風中閃爍不定。遠處人們在拆一棟舊房子,像宰一匹年老的牲口。”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在廣播局與謝明江、郭建華合寫電視片《昌平在前進》的腳本,站在編輯室中,看著窗外的冬天,信筆寫了這麼幾句,這張紙竟保存到了現在。

這幾天好像冬天停滯了,氣溫穩定,每日二三級風,在不明朗的天上,太陽無力地向西方走著,沒有人關心她,只有在屋內才感到穿過玻璃的陽光的溫暖。仿佛天下的一切都被籠罩在蟬蛻內,單調如白白的墻壁,看不到遠山。最好看的顏色是日出和日落,以及歪向西北或東南的高高的煙柱。

上午安靜在室內讀普裏什文的《人參》,想他的句子。讀十六開本雜誌型的書,似乎比讀三十二開本書籍型的書容易疲倦,因為後者常翻動書頁。

收到文化館通知:十六日上午在圖書館開業余作者會。

一月十四日

星期二

加西亞·馬爾克斯說他不記筆記,因為老想著記筆記,就顧不上構思作品了。這是他自己的道理,我為了使自己習慣思索,強迫自己寫這種隨筆。想到他的《百年孤獨》,我想文學家的成就不是在數量多少上,馬爾克斯自己也講一個小說家,一生只有一部作品。他的其他小說似乎都是《百年孤獨》的片段。

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但丁的《神曲》,詩人中惠特曼的《草葉集》,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人們只讀他們這一部或一集就夠了,他們已經是大師了。

一月十五日

星期三

作協北京分會寄來《北京作協通訊》(一九八五年第二期)。

讀完普裏什文《人參》,很想把他的著作都找來讀。我覺得他應該獲諾貝爾獎,他在俄國文學中的特色就像日本文學中川端康成一樣鮮明。

開青年文學會時放了影片錄像《伊豆的舞女》,是和顧城一起看的,看完後我問他改編成電影的川端康成這篇小說怎麼樣,他說不怎麼好,小說中的“我”是主體,形象完滿,電影中的“我”則對象化了,很單薄。藝術作品是不可移植的。我和他又談到莊子,我告訴他,我在背《莊子》。我說莊子講逍遙遊,擯棄一切觀念,這種思想本身不也是一種觀念嗎?顧城說達到莊子講的境界有兩條路:一種是上天堂的路,這是聖人之路;一種是下地獄的路,這是野蠻人的路,蕓蕓文明眾生都生活在觀念中。

一月十六日

星期四

收到林莽(張建中)來信,回信很快。是在上次青年文學會議上認識的,給我感覺樸實、善良,他是三十六歲。翻《醜小鴨》發表《秋分》的刊物,上面就有他的詩,這似乎也是感應。

上午去圖書館開昌平業余作者會,這是文化館組織的,《北京日報·郊區版》王寶春來講了觀察事物、寫小說的經驗,文化局局長齊耀庭及副局長參加了會。會上公布了小說、詩歌研究小組名單,他們定我為詩歌組長,李亞光為副組長。做組織工作我很不適合,因為我是一個不愛交際的人。抽時間去閱覽室借了《外國文藝》一九八五年第六期,值得認真看的是帕斯捷爾納克的一組詩及蘇聯學者楚科夫斯基寫的關於他的文章。帕是以小說《日瓦戈醫生》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但似乎他主要的還是一個詩人,這篇文章是寫的詩人帕斯捷爾納克。他的詩裏有“雪花像夏天的蚊子/成群撲向火苗”的句子。文章說他與阿赫瑪托娃是教養最深、讀書最多的人,他精通四國文字,是一個高雅的詩人、隱遁的詩人,為“詩人的詩人”。帕的作品我讀得還不多。

一月十七日

星期五

今日《參考消息》報道:墨西哥小說家魯爾福逝世,我沒有讀過他的作品,只聽人談論過他。使我想起了他的同胞帕斯,他們各自在小說和詩歌方面為墨西哥贏得了聲譽。

一九一四年出生的帕斯,一九八四年是他誕辰七十周年,墨西哥把這一年定為帕斯年,它的百科全書評論他:“他是一位學識淵博的詩人,讀者相信他的詩是借助魔幻的力量產生的,原因很簡單,帕斯是一名奉天承運的詩人。”

我想,當中國也有一天設詩歌節時,說明它也前進了。

一月十九日

星期日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這樣寫寧靜:那裏的寧靜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尚未啟用的世界,所以還不太會傳遞聲音。

我在鄉下的夜晚體驗過這種安靜,但這時耳邊總響著一種聲音,像遠遠的地方傳來的蟲鳴,但這是只有在安靜的時候才聽得到的耳鳴。

騎車回老家。冬天的樹很老實,它們一般不輕易晃動,除了它們真發怒了,才揮舞枝條嚇唬一下。傍晚了,它們專揀空曠的地方站著,也不知它們在看著哪個方向。暮靄很濃,遠山遠遠地躲著,只有太陽下落時,它們才讓出空來,它們已經很高了,所以永遠也用不著站起來看東西。一路上我註視著渾圓的太陽,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圓了,當它滑到樹叢後時,我以為它會被樹枝托住,這樣就有了一個永遠無法拆毀的金鳥窩了。忽然這個圓缺了一塊,原來它已隱沒在山上了,這時我才看見了這條曲線的山。

晚六點鐘在家看“梅達指揮的音樂會”,這個與小澤征爾齊名的世界十大指揮家之一,東方的指揮家,比小澤征爾風度更佳。

一月二十日

星期一

一早就陰天,空氣涼涼的,像水一樣在流。夜裏沒有睡好,這個早晨也就失去了意義。昨晚由於炕熱,睡得斷斷續續,夜半搬進裏屋,又漸漸冷得很。

不知不覺,雪花飄下來了,零零落落,它們太孤單了,很快便被黃色的地面撲滅了。後繼者前仆,它們的背後仿佛有人在逼迫;它們在途中躲躲閃閃,畏畏縮縮,不知在哪裏落足好,整個行程都在猶豫。

上午迎著雪返回昌平。一路上雪花飛在臉上很美,它們不斷地攻下來,但是一直沒有完全勝利,死去的連屍體都看不見了。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每天都要讀詩,我想,我能夠離開它比我離不開它更好。單位訂了一份《詩刊》,當我看見它時,說了一句:這是給我訂的。因為沒有其他人看詩。

這是今年第一期,有《青春詩論》,我首先要看的是江河的二首詩。現在國內詩人中我最愛讀他的作品。江河這首《夏天傍晚》似乎是贈詩,猜測是給北島的:“你怨恨的一切/像蛾子,讓它們去飛好了。”顧城說北島的《青年詩人的肖像》是給江河的。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收到韓長青寄來的《中外婦女》。

準備講稿“人類的劣根性”。人在認識外界的同時也在認識自身,孟子說人性善,荀子說人性惡。但丁在《神曲》中講了九層地獄,每層都有因惡而下到地獄的靈魂,按罪惡大小而逐級深入。人類的劣根性都表現在裏面了。藝術家把人類的劣根性稱為魔鬼。紀伯倫寫了散文詩《魔鬼》,講一傳教的聖者,出於對人類的愛,救起了人類的敵人。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事情就是這麼微妙,這麼不可解。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西藏寄來《拉薩晚報》,去年我曾參加它的“拉薩河之友”活動,後其因故停辦,這是它的余聲。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學員田超送我一本掛歷,這是世界風景畫,有俄國、英國、法國、匈牙利等畫家的作品。風格的差別是非常鮮明的。俄希什金的風景畫,大自然是原色,渾重質樸。英康斯太勃爾、法洛蘭的畫,大自然帶著濃郁的歷史感、宗教氣、貴族味,金碧輝煌,似乎畫本身也非常有教養。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詩是你寫的,但它不屬於你,它不應成為你的傳聲器或代言者,它有自己的話要說。

周末對我像平日一樣。每天早晨七點或八點以後出去,跑跑步或散散步,做一兩節氣功,看著太陽出來或太陽看我出來。上午在家讀書、寫日記或寫詩,想一些事情,十一點半要打開電視,因為這時會有《世界音樂》《名曲欣賞》《外國文藝》《動物世界》等我喜歡看的節目。中午做自己喜歡吃的菜,午飯後很想睡一覺,但常常是睡不著,閉眼躺一個小時,想著單位,因為可能會有信件來,讀也知道無什麼大變化的報紙,但不讀又擔心遺漏了什麼。下午三點以後,騎自行車或喜歡避開大街走小胡同步行去單位,和同行見見面,瀏覽過報紙,或下一兩盤棋,準備一下教課內容,然後回家吃飯,飯畢急至學校講課。

這是我一天的生活,每天很相似。

葦岸日記手稿

4.像已經放假了一樣,中午單位吃會餐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沒有休息,忙於處理期末的班務工作,加班。

總帶著一本《詩選刊》,閑時翻翻,這是一九八五年第七期,內容是青春詩會,主要是讀江河的兩首《太陽和它的反光》。我訂了一九八六年的,但第一期還未到。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電臺的對中學生廣播,播送了人類十大思想家:

孔子、柏拉圖、亞裏士多德、托馬斯、哥白尼、培根、牛頓、伏爾泰、康德、達爾文。

顯然這是西方的標準,並以至十九世紀為界。東方只有一人,經院哲學家托馬斯也列入是個意外。學西方哲學時,黑格爾似乎比康德成就更大,也許康德第一次提出了天體的“星雲假說”之故。為什麼有孔子而無老子、莊子,說明它是以談社會、人生為主的。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晚班內總結發證。結束後按原計劃講專題“人類的劣根性”。學員自願留下,出乎意料,願聽的人很少,意味著多數人學習只為獲得高中畢業證,而不是出於求知欲。也有熱心求知的,中專班來了十幾個人,數政三班來了幾個,總人數有三十多個。原以為聽者會很多,如早預料,這次講座會取消,但也有學員堅持希望講。

講題內容是我寫的,不是來自教科書,我還從未聽過這樣的講課。只是講授對象素質所限,難以獲得預期效果。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上午在昌平劇場開昌平幹部職工學校首屆畢業大會。幾乎昌平城內各局、公司都發了通知,送了票,以壯聲勢。

會後放映了意大利電影《海盜女王》。像西班牙的影片《杜爾平行俠記》一樣,它的故事是中世紀的,是工業文明還未幹涉人類平靜的生活的時代。這時,人們還在炫耀武力,男子用劍像今天的吸煙一樣普遍,因此決鬥到處可見,預示著未來文明前景的是火槍已被應用,它超越了人的生理體力,為弱者戰勝強者創造了條件。在這樣一切都要自己用手去幹的時代,個人的作用被突出了,出類拔萃的人物可以四處行俠,而使統治者無能為力,山盜、海盜自然也應運而生。

這時的田園牧歌式的平靜生活是被今天的人類所緬懷的,這時的人是主動的,他可以支配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事物,他與大自然是直接接觸的,現代的人是被動的,他自己被其所創造出的高度工業文明支配,他與大自然是間接接觸的,中間隔上了解放人因而也束縛人類的種種機器。

看這樣的電影很有親切感,這種親切感僅僅來自當時的環境,它令人擺脫現代生活,走入過去。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孫祖遜有一本英文版的書,他說是北大丹麥的一個留學生兩年前送給他的,書名是SOLZHENITSYN ADOCUMENIARY RECORD,可譯為《索爾仁尼琴自傳》,內容是資料編匯的,包括他的自傳、他的諾貝爾文學獎演講詞、記者訪問錄等文章。我們談起將它譯出的設想。

索爾仁尼琴是蘇聯持不同政見的代表人物,和他的同胞一樣,蘇聯當代文學的優秀作品,它的傑出人物的文學成就,都表現在揭露、譴責蘇聯不人道的社會制度上了,這是他們的入世態度,而俄國專制、強大使它的文學一開始就是非浪漫的、典型現實主義的。當代蘇聯的優秀文學繼承了這一傳統。索爾仁尼琴和帕斯捷爾納克一樣,由於他們的不妥協性而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金,使他們兩人與蒲寧、肖洛霍夫一道為蘇聯文學贏得了榮譽。

關於索爾仁尼琴的作品,國內除了公開過他的《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譯文外,其他均不得而知,顧城說文代會時曾讀過內部出的《古拉格群島》,但他父親顧工未買。我們決定先合譯他的自傳。原文復印出了五份。

二月一日

星期六

像已經放假了一樣,中午單位吃會餐。

二月二日

星期日

喜歡今天去圖書館。借愛倫堡《人·歲月·生活》第一部,這是他的長篇回憶錄,計有六部。它似傳記,但似乎內容上又超出傳記的範圍,談別人似乎比談自己多。附加需要體會的是,文中愛倫堡的非俄羅斯的猶太人精神。

去閱覽室借來《新觀察》的第二期,有兩頁的篇幅是談詩的,文章是馬高明寫的。講詩讀者少,來自兩方面原因:一是俗文學的衝擊,生活節奏的變化使人無暇讀詩,有電視就足矣;二是占統治地位的詩把讀者趕跑了,這更重要。不知《新觀察》哪兒主辦。文後有一組青年的詩,黑大春、曉青、楊榴紅、呂德安、貝嶺和另一不知名的,前四人都接觸過。

二月三日

星期一

看報,《文匯報》消息,第二屆新詩集評獎結束,評出十六部詩集,作者是:艾青、楊牧、曉雪、牛漢、邵燕祥、周濤、林希、鄒荻帆、張學夢、李鋼、曾卓、李瑛、雷抒雁、張誌民、陳敬容、劉征。

《拉薩晚報》去年曾讓讀者投票評選中國當代十大青年詩人:舒婷、顧城、北島、楊煉、傅天琳、徐敬亞、江河、馬麗華、李鋼,王小妮與楊牧(並列)。

提前一天領工資,簽名時我用了紅筆,會計堅持用藍筆重描一遍,老吳說,紅字出現是赤字,財務人員忌諱,我才醒悟。同樣的紅色,人們可用它象征革命、吉利,在這裏……

二月四日

星期二

進城。從車窗向外看,冬天的田地空蕩蕩的,被站著的樹林圍繞的黃村莊遙遙相望,幾條道路把它們連在一起,像被押解的犯人。公路旁的樹像傳送帶流過,遠山卻向前移動。只有在這個季節,行走在大地上,才感受出大地像一個輪盤在轉動。

在中華書局讀者服務部買《周秦道論發微》《論語註》《老子註釋及評價》,過去曾買了《周易通義》《莊子淺註》,這是我的書中全部的中國古代思想家的書。

在王府井書店買了帕烏斯托夫斯基的《面向秋野》(譯文集《斜雨》中有他的幾篇,使我感到我喜歡他的文章)。左琴科的《一本淺藍色的書》(我還未讀過他的作品,但翻內容很好)。

下午兩點去王府井菜場胡同訪吳思敬,因事先無約,他未在家。

在大自然中的葦岸

5.臨近春節,我依然生活在世外

二月五日

星期三

“詩人們和藝術家們每月都要宣讀各種各樣的藝術宣言,推翻一切事物和一切人,但一切事物和一切人都依然如故。”

“我來到這個世界,為了看太陽。”(巴爾蒙特)

“一個偉大的畫家是需要障礙的──這是一個出發點。”

畢加索說印象派:“他們想把世界描繪成他們所看到的那個樣子,我對此不感興趣。我想把世界描繪成它在我的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如果編寫一本荷蘭的旅行指南,說明這個國家的景色、氣候是很容易的,但對於蘇聯這樣的大國卻不能用三言兩語來回答,對於一些偉大人物也是這樣,他們就像大國的地形和氣候一樣是復雜的。

聰明的布寧,純潔的布洛克。

我被《人·歲月·生活》吸引了,摘下了它的一些話。愛倫堡是一個大作家。

二月六日

星期四

下午高軍帶著一個戰士來了,問起詩會事,我說在春節後定個時間。他問我在搞什麼,我拿起《索爾仁尼琴自傳》的原文復印件,對他說我在譯東西。

晚與孫祖遜同去吳老師家,按禮節這是春節前拜早年。在他的書架上看到了兩個譯本的葉賽寧的詩,一本是劉湛秋譯的,另一本似乎是蘭曼與人合譯的。我拿這兩個本子就兩首相同的詩對照看了看,兩種譯法出入非常大,甚至基本意思都變了。

二月七日

星期五

臨近春節,人們都在忙於整理、購買、出訪,我依然生活在世外,想著愛倫堡,去圖書館還《人·歲月·生活》第一部,借了二、三部。這部寫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完於一九六四年的長篇回憶錄,可貴的是寫了那麼多他的同時代人,這些人每人都可有一部傳,讓人感興趣。他寫巴黎,寫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巴黎藝術家,第一次世界大戰,寫畢加索,阿波利奈爾,寫法詩人雅姆,寫俄國詩人巴爾蒙特,茨維塔耶娃,布柳索夫,寫阿·托爾斯泰,寫大力士和思想家的混合物馬雅可夫斯基。

高大、笨拙的馬雅可夫斯基寫“我喜歡看孩子們怎樣死亡”,但他連一匹馬挨打都不忍心看,有人給他遞條“您的詩不能給人溫暖,不能使人激動,不能感染人”,馬雅可夫斯基回答:“我不是爐子,不是大海,也不是鼠疫。”他在自己的書裏給讀者題詞:“供內服用。”他口袋裏總裝著肥皂盒,如果他不得已和一個使他生厭的人握了手,他就立刻走開去,把手洗凈。

下一節他寫了詩人中口齒最笨的帕斯捷爾納克:

它之所以為人永誌不忘

還因為塵埃使它微微腫脹

因為風兒嗑著葵花子兒

把殼兒亂拋在牛蒡上

因為它用一株陌生的錦葵引導著我

像引導一個瞎子一樣

為的是讓我乞求你在每一道籬笆旁

他在一九三五年夏赴巴黎出席保衛文化代表大會時,簡短地演說:“詩歌無須到天上去尋找,必須善於彎腰,詩歌在草地上。”艾呂雅說:“詩人應該是一個嬰兒。”帕斯捷爾納克身上就有一種兒童的稚氣。他談詩人,“當他還是一個壞人的時候,他怎麼可能是一個好的詩人”。

二月八日

星期六

將《索爾仁尼琴自傳》生詞查出,初步了解了它的內容,要譯它有一定的難度。

返回北小營。太陽還未落山,路上、街上已靜靜無聲了,仿佛要發生什麼事情,行人很少。人們已閉門在家準備過年了,今天是年三十。人們按“三十晚上坐一宿”的習慣,準備過夜。看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夜十二點,爆竹聲驟起,走在街上,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火藥的氣息,節日也像戰爭時期一樣。

二月九日

星期日

今天大年初一。煙火氣息已消散。這是家庭氣氛最濃的日子,從一個家庭分裂出去的小家庭,又返聚在一起,孩子們帶給大人喧鬧和愉快。

這一天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早晨走出院門,看見兩只鵝,分辨不出這是不是一對雌雄,毛色骯臟,白色,由於缺乏生物知識,它們與天鵝是否同種同科搞不清,我觀察它們的鳴叫,長長的頸使它們叫起來很困難,只有伸頸前傾才能發音,但發音時雙唇不是張開,而是一抿。鵝的體態碩大,故過去人們有用它護院看家的,現在養它和養雞一樣,為了生蛋。

二月十日

星期一

初二是走親訪友的日子,家裏依舊是喧嚷的。引起我註意的不是人們相見時的真情實感或虛情假意,人們為了擺脫孤獨,兩者都是需要的。

需要記下的是夜晚的星空,綻放的星花吸引著我註視著它們,這是只有在鄉下的夜晚,北方的夜晚才能看到的明亮晶瑩的星星,它們的閃動更加迷人神秘。古代人為許多星座命名,因為它們的分布、排列竟會那麼和諧一致。我不懂天文中星座的分布,但北鬥七星是我熟知的,在童年時就註意它。北鬥七星像一個水勺或一個巨大的煙鬥,環繞著北極星轉動,這時它的鬥口正朝向西方,鬥柄伸向東北,這個大煙鬥含在誰的嘴裏?

二月十一日

星期二

過年的這幾天,似乎理所當然是玩的日子,我和表弟、弟弟打牌,下下象棋,看看書,看看電視,到村外田野上走一走,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在所有事情中,賭是一種最微妙的活動了,大家坐在一起,有一個共同的目的:贏。誰也不想去輸。進行下去輸贏出現了,誰都不願走,輸的想贏回來,贏的想多贏,事情就這樣進行。

傍晚了,急忙到村外去看日落,空曠的田野上,沒有一個人,只有我這個寫詩的人來看日落。炊煙擺動著升起,落日像一只沈船緩緩沒入山裏,村子真像一個海,道路的河流從四面匯入。阿斯圖裏亞斯在《總統先生》中這樣寫過:無數條河流匯入大海,像一只貓把胡須伸入牛奶碗。

我在麥田裏走著,想著詩句。大地已開始解凍,一層松酥的泥土,踏在上面,騰起煙塵。晚霞漸漸褪色,沒有雲,沒有風。我走進一塊荒地,毛葦在高壩上保持著向東南傾倒的形態,一動不動。前面忽然飛起一只鳥,這是被我的腳步驚動的,它已經準備在草叢中安睡了。我叫不出它的學名,但很熟悉它,它飛起來,總是貼著地面,從不落在樹上,它的顏色像土地一樣,夜晚也在草叢中度過。我等待著星星,也像註視著地面看種子破土一樣,意外地在西面天上看到了柳葉似的新月,它的被地球擋住的大半部分也清清楚楚,發光的這小部分似乎膨脹了一般。第一顆星星出現了,它在頭頂,遙遠地笑著。還要等待,我仔細地註視著天空,二、三、四、五顆星星也出現了,它們一定是夜晚最亮的星星。在它們的周圍,無數小星星已經映現,已無法數出。東南方的星星出現得快,而北方的北鬥七星仍無法辨別。今晚不是非常晴朗。

回來時,學校的操場上在放映電影《盛夏和她的未婚夫》。

二月十二日

星期三

愛倫堡說,一些詩人是以聽覺感受世界的,另一些詩人是以視覺感受世界的,布洛克是前者,馬雅可夫斯基是後者。他講了葉賽寧。葉賽寧和馬雅可夫斯基一見面就對罵,葉賽寧說,他是個為了什麼而寫詩的詩人,我是個由於什麼而寫詩的詩人。我自己不知道由於什麼,反正我和他不會相互代替,他是個乏味的詩人。葉賽寧是一個天生的詩人,但他寫一行詩要花很多時間,一塗再塗,有時就幹脆撕掉。

帶著《人·歲月·生活》返回昌平。途中我走進楊樹叢裏,它們的皮膚已微微泛青,微小的蠅蟲在交配,陽光暖融融的,春天已在路上,和它並行的是候鳥、太陽。

原作者|葦岸

摘編|張進

編輯|張進

導語校對|危卓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