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上墳墳咋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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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錢江晚報

1950年,一張中央人民政府頒發的烈士證書送到浙江義烏大陳鎮楂林村蔣荷菊手上,此時距離她的丈夫阪本寅吉離家,已經過去整整5年。

阪本寅吉,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卻給自己取名蔣賢禮,娶了義烏姑娘,投奔中國革命。1945年,他跟隨新四軍浙東遊擊縱隊北撤,後來作為華東野戰軍的神炮手,奔赴淮海戰役前線,1949年1月,熱血揮灑在中國大地。早在1995年9月18日,錢江晚報就曾刊登過他的英雄事跡。

這位日本籍中國烈士,紀念館裏有他的姓名和照片,有他的介紹,甚至還有他的雕塑,但對家人來說,沒有找到忠骨埋葬之處,是最大的遺憾。

時間過去72年,頭發已花白的兒子蔣義生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還能找到父親的烈士墓。

娶了義烏姑娘的他,是一個奇怪的日本人

出義烏城區,向東北方向20多公裏,是依山傍水的楂林。這裏曾經是一座千年古鎮,如今已並入大陳鎮,街道商鋪林立,充滿商機與生機。

78歲蔣義生的家,就在大陳江邊,一座獨棟洋房,院子裏種滿花花草草。這是沿江一帶諸多洋房裏的一棟,不顯眼,也不特別。

對蔣義生來說,因為父親特殊的身份,“跟別人家一樣”在童年時期,幾乎是一種奢望。

父親是誰?1945年,當他隨著新四軍北撤時,蔣義生只有2歲,記不清相貌。而在母親那裏,這一度也是不願細聊的話題——因為他的父親名叫阪本寅吉,是一個日本人。

試著想象,抗日戰爭膠著之際,在義烏的偏遠鄉鎮,出現了一個日本人,將會遭遇多少村民的指指點點。而阪本就這樣出現在了楂林,成為了義烏采伐公司楂林采伐隊隊長。

但楂林工作、生活短短幾年後,村民漸漸發現,這個日本人不一樣。

如今時光過去70多年,村裏年邁的老人口中,仍能說出關於阪本的二三事:他在白日裏跟著日本軍官動輒打罵中國百姓,雖然嘴上惡狠狠,但從不下重手,事後還要暗暗送錢賠禮;在難捱的冬天,他會把棉被送給窮苦的中國人蓋,還把一簍簍的炭送到窮人家裏去。

當然,最讓村民意外的,是他娶了義烏當地姑娘蔣荷菊,還給自己取了一個中國名字——蔣賢禮。他們有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不久後,兩人愛情的結晶誕生。

“爸爸說,他自己都跟著媽媽姓了,所以沒有讓我姓阪本,又因為我出生在義烏,所以給我取名蔣義生。”後來父親離家,蔣義生很少聽母親談及父親,一方面父親的工作特殊,很多內容都需要保密,母親確實不清楚,另一方面,這個淳樸傳統的中國婦女,深怕丈夫特殊的身份會打破生活的平靜,“但是他們感情很好。媽媽說得最多的,就是爸爸是個好人,他做好事,不做壞事。”

跳下火車後的他,改寫了人生軌跡

阪本寅吉為什麼會娶一個中國姑娘?作為侵略國的一員,為何選擇善待中國人?從他的出生家庭、求學經歷,似乎都能找到答案。

1914年,阪本寅吉出生在日本琦玉縣筱原郡的一個工人家庭,他的哥哥是日本共產黨黨員。阪本和中國的感情源自童年,那時他隨父親來上海讀書,不僅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漢語,還埋下了友誼的火種。

回國後,恰逢戰爭爆發,富有正義感的他作為一名皮鞋工人,參加了日本地下反法西斯同盟——日本反戰同盟會。不久後,他便被迫征召入伍來到中國,當了一名炮兵。

在阪本心中,這是一場不義之戰,目睹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踐踏著中國,他的內心十分痛苦。而他這種明顯的反戰親華傾向,讓他變成了軍隊裏不受信任的人,於是從正規部隊撤下,轉到了楂林采伐隊。

在這裏,他與浙東遊擊隊堅勇大隊大隊長陳福明取得聯系,願意為中國的抗戰提供幫助。期間,阪本向堅勇大隊提供過不少有用的情報。

堅勇大隊戰友傅立仁曾在《難忘日本戰友阪本寅吉》一文中回憶,有一次,義烏縣城裏的日本警備司令部要運送一批軍需物資給楂林鎮的日偽軍,裏面有軍火、毛毯和藥品等。阪本寅吉將這個情報送到堅勇大隊。根據情報,堅勇大隊在八裏嶺背附近打了一次伏擊,繳獲了這批物資。阪本寅吉還曾提前通報日偽軍即將進行大掃蕩,幫助堅勇大隊及時安全轉移……

阪本的舉止,引起了日軍的懷疑。不久後,他就被逮捕,準備送回東京軍事法院審判。運輸他的火車經過八裏嶺背的時候,關鍵時刻,阪本從火車上一躍而下。這一跳,阪本的人生也進入了新的軌道,正式投身於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

1945年秋,阪本加入中國共產黨,之後任華東野戰軍第一縱隊一師炮兵教官。

一篇篇戰友回憶錄,拼湊起短暫又熱血的一生

父親的形象,在蔣義生的腦海裏,就像是一幅拼圖,從聽來、看來的信息裏,一點點拼湊。1995年9月18日,《錢江晚報》曾刊登過阪本寅吉的故事,這張泛黃的報紙,蔣義生保存至今。

但回顧父親一生,生命中最後的幾年,蔣義生了解到的只有寥寥數語。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9月,新四軍浙東遊擊縱隊北撤。自此,阪本寅吉告別妻兒北上。誰都沒想到,這一去就是永別。

他犧牲在哪裏?是怎麼犧牲的?留下了什麼話?在蔣義生的記憶拼圖中,有過很長時間的缺失,他無從查起,也不知從何問起。

上世紀八十年代,蔣義生曾去過遠在徐州的淮海戰役紀念館,在館內,他找到了父親的照片和名字,可惜介紹的信息並不詳實。

完善父親最後幾年的經歷,離不開曾任堅勇大隊政委的江征帆。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他曾發表了一篇《難忘的日本戰友》,回憶了阪本寅吉的事跡,文章中也介紹了烈士遺孤蔣義生的情況。那時,蔣義生已參加工作,成了楂林中學的一名老師。

作為阪本在淮海戰役期間同部隊的戰友,金中看到了這篇文章,他確信,江征帆筆下的日本戰友,就是他認識的阪本寅吉。

當金中的信件寄到楂林時,蔣義生有些詫異,但正是來來往往的一封封信件,幫助他拼湊起了父親最後的時光:父親是一名炮兵教官,在部隊裏,他告訴戰友,他的家在南方一個叫義烏的地方,他有老婆和兒子,如果不幸犧牲,希望戰友能幫忙照顧孤兒寡母。

也是在父親戰友的幫助下,蔣義生聯系上了遠在日本的親人。2018年、2019年他連續兩次帶著家人前往日本尋親。“很多親人都不在了,爺爺奶奶也沒了,見到了我的堂妹。”蔣義生也帶回了日本的家譜。

父母合照是合成的,從未想過能找到他的遺骸

從1945年阪本寅吉離開義烏,在楂林的親人一直在等待一個消息。可沒想到的是,1950年,等來了一紙烈士證書。那一年,蔣義生7歲,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母親摸著證書默默流淚的樣子。

“小時候很多人叫我‘日本佬’,因為我的爸爸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我終歸和其他孩子也不一樣。”年紀尚小時,蔣義生並沒有感受到作為烈士家屬的榮光,他更在乎的,是能有父親真實的照拂與愛撫。可現實中,父親只是在腦海裏的一個模糊形象,漫長歲月裏,他只能與母親相依為命。在生活的重壓下,母親蔣荷菊在57歲時就早早離開了人世。

慢慢走近、了解父親的事跡,蔣義生的心結也在漸漸解開。

阪本寅吉是一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他在部隊裏的事跡,不斷被戰友提起:在攻打泰安城時,他用僅存的三發炮彈打掉西南城角上的碉堡;他還曾勸說殘留在津浦鐵路泰充段的日軍向新四軍繳械投降……“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了,我的父親是值得驕傲的,我應該覺得光榮。”

可惜,父親留給家人的東西太少。如今家中父母唯一的合照,還是30多年前,蔣義生找到父母兩張照片後,到照相館裏合成的。

“爸爸的照片是他30多歲時,跟伐木工人一張合照裏弄下來的,媽媽的照片是她和姨娘的一張合照裏剪下來的。”照片裏,兩人靠得很近,都是年輕模樣。蔣義生說,讓父母有張合照,是圓了他作為兒子的一個心願。

但遺憾總是有的。

母親去世時,蔣義生給父母安排了合葬坑,但父親的墓,其實是一處衣冠冢。“身邊的人都說,我爸爸是炮兵,被炮打中了,肯定是找不到屍骨的。”蔣義生從來沒想過,會有一處墓地,埋葬著父親的遺骨。

多方聯動尋找,原來父親離家750多公裏

轉折出現在今年5月份,距離阪本寅吉犧牲已經過去72年。

孟祥斌烈士的遺孀葉慶華,一直致力於幫助烈士尋親,和金華有關的烈士,更是她重點關註的對象。

“我希望這些烈士不是只有三四十字的介紹,想豐富素材,讓他們進入家鄉人民的視野。”葉慶華找到了蔣義生,聽他述說了阪本寅吉的故事,也了解到作為子女找不到父親烈士墓的遺憾。

“查詢英烈網,但上面關於阪本寅吉的很多信息是錯誤的。”為烈士尋親許久,葉慶華熟知流程。通過犧牲的時間和地點,可以推斷可能埋葬的地點。葉慶華與淮海戰役紀念館、義烏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等部門聯系,希望找到更多線索。

5月9日,淮海戰役烈士紀念塔管理局副局長周永傑接到葉慶華的求助後,查詢到了關於阪本寅吉犧牲的更多信息:1949年1月,阪本寅吉所在的部隊在河南永城陳官莊小朱莊一帶與國民黨軍對戰。作為炮兵教官,為盡快達成戰略目的,阪本提出讓炮兵部隊直接瞄準目標平射,他還親自上陣,把炮彈零部件拖到距離敵人碉堡兩三百米處組建陣地。就是在此次戰役中,阪本被一顆流彈擊中,犧牲時年僅35歲。

在淮海戰役紀念館,紀念塔上鐫刻著3.1萬名烈士名錄,但周永傑坦言,因為年代久遠、信息不對稱等原因,能聯系上烈士家屬的很少,有些烈士犧牲時很年輕,並沒有留下子嗣。能幫助烈士尋親,也是工作人員的心願。

“2018年,我們聯合退役軍人事務部為這些烈士尋找過後人,當時網絡彈窗169名烈士名錄,但最後找到家屬的只有69位。”和這些烈士相比,阪本寅吉還算幸運,紀念館裏不僅有他的照片展示,還有他生前使用過的圖囊和皮箱,“三萬多名烈士,像他這樣有照片的不到200人。”

有了這些信息,尋找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5月11日,葉慶華就收到好消息,阪本寅吉的烈士墓,在位於河南永城的淮海戰役陳官莊紀念館烈士遺骨地宮內。此處距離義烏楂林750公裏,距離徐州不到百公裏。

從父親墓前回來後,他到母親墳前點了香

蔣義生接到葉慶華的電話時,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後來葉慶華還把陳官莊紀念館內關於阪本寅吉的介紹和雕塑照片發過來,他還是心存懷疑,但萌生了前往實地祭拜的想法。

7月22日,在兩個外孫和葉慶華的陪同下,蔣義生前往河南永城。從義烏到永城,走完這段路程,蔣義生花了72年。

“去的路上,我還是半信半疑,畢竟這麼多年了,關於爸爸的墓地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直到真真實實地觸摸到埋葬著父親的墓墻,蔣義生才相信,這一次是真的團圓了。他第一次近距離地呼喚著“爸爸”,一聲又一聲,早已淚流滿面。

阪本寅吉的遺骸,就埋葬在紀念館的烈士遺骨地宮內。地宮是一個合葬墓,按照中國傳統入土為安的傳統,只有在烈士後人前來祭奠時,才會對他們開放。

“地宮內有282組石棺,4~6人為一組,一共合葬了1691位烈士。”葉慶華介紹,烈士名錄上刻著阪本寅吉的名字,他的遺骸就在其中,但目前遺骸和烈士姓名還無法一一對應,“是混在一起的。”

雖然帶不回父親的遺骸,但蔣義生得知他已入土為安就已足夠。

這一天,蔣義生還收獲了意外的感動。同為烈士家屬的葉慶華,給他準備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一尊一人多高的阪本寅吉新雕塑。

其實在紀念館的烈士陵園裏,阪本寅吉原本有一尊雕塑,之前葉慶華曾拍照發給蔣義生。“他看了那尊雕塑,覺得很不像他的父親。”葉慶華不想78歲的老人留下遺憾,自掏腰包,按照親屬提供的阪本寅吉的照片,又根據他最著名的三發炮彈的故事,設計了一尊新的雕塑。

新雕塑的紅綢,是蔣義生親手揭開的,他顫顫巍巍上前,一遍遍撫摸。

回到義烏後,蔣義生特地來到母親墓前,為她上了香。“告訴媽媽,爸爸找到了。”

蔣義生說,對母親而言,這是最好的告慰。蔣義生也決定以後每一年都會去永城掃墓,“這一次有點遺憾,忘記把我的‘光榮在黨50年’紀念章帶去。”

作為一名國際主義戰士,阪本寅吉初心堅定。戰友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有十幾片櫻花和映山紅的花瓣,還有帶著血跡的“日中人民友誼之花”一行字;他曾勸降日本同胞,“中國是好的,沒有侵略我們,我們日本是錯的,侵犯了中國……他們是自衛、正義的。我們是錯的,有罪的。我們日本人應該團結起來,反對這種強加於中國人民的戰爭。”

早在1971年,蔣義生就循著父親走過的路,成為了一名中國共產黨員。他知道,這是對父親遺誌最好的繼承。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朱麗珍 藍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