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窗外有鬼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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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炳東

1951年深秋,一個月黑風高,夜色暗湧的夜晚,川黔邊界上小鎮的人們早已進入夢鄉,山鄉的夜晚異常寂靜。忽然,一陣小提琴聲劃破靜謐的夜空,在寒風中飄蕩。琴聲纏綿悱惻,如泣似訴,這淒涼而哀怨的琴聲,攪碎了山鄉的沈寂。

小鎮的人都知道,這是教堂裏外國傳教士雅克曼神甫在練琴。記得剛來小鎮時,神甫幾乎每晚都會穿著一襲長袍,佇立在十字架下黑色的窗口拉琴,也許是遠在異國思念故鄉的緣故吧,這充滿異國情調的琴聲聽起來格外憂傷。可自一年前解放軍進軍川西南,來到這座邊陲小鎮,教堂裏每晚出現的琴聲變得稀疏起來。

外國神父與鄉民(資料圖)

此刻,離教堂不遠的區府小樓上,有個人正站在窗前,他著一身洗得褪色的舊軍裝,凝神傾聽著隨風飄來的琴聲,若有所思。他就是區武裝委員、退役軍人——原解放軍某部排長楊貴民。到底是經過戰爭洗禮的老兵,憑著第六感,他似乎聽出了隱隱的弦外之音,想理清頭緒,卻又毫無厘頭,他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試圖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傳教士雅克曼自1945年來小鎮已六個年頭了。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他身穿黑長袍,胸掛十字架,騎著高頭大馬,從重慶來到小鎮的時候,這個偏僻的小鎮立馬轟動起來,人們交頭接耳地悄悄議論著,用驚恐的眼光像看怪物一樣打量著這個金發碧眼,滿臉絡腮胡子的不速之客。不知誰家小孩被嚇哭了,拼命往媽媽懷裏鉆。只有鎮長張萬虎和幾個經常跑重慶、貴陽,見過世面的生意人,才敢和這個洋人接近、打招呼。

洋人當晚住在張萬虎家。第二天,張萬虎將鎮上有頭有臉的人都請來,辦了幾桌酒席,為洋人接風。席間,張萬虎向鄉紳們介紹說,雅克曼是來傳教的,望各位大力支持。雅克曼舉杯答謝,一口流利的四川話,讓在座的各位鄉紳很是驚訝。洋人說,他的家鄉在遙遠的西方,中國是他的第二故鄉,他已深深愛上了中國。他拋棄豪華的都市生活,來到這窮鄉僻壤,是為了傳播文明,架設東西方友誼的橋梁。

有人問什麼是“傳教”?雅克曼微笑著說:“各位朋友,傳教就好比中國的和尚求佛傳經一樣。我要向你們傳播福音。各位以後都請來教堂吧,仁慈的上帝會保佑你們的!”

外國傳教士(資料圖)

很快,教堂的洋樓就在鎮旁的小山坡上興建起來了。起初,只有鎮長和幾位財主、鄉紳及家人去教堂跟著雅克曼學唱贊美詩。接著,一些膽大好奇的百姓,也跟著進去看稀奇,帶回去一些花花綠綠的西洋畫片,孩子們則得到了一些五顏六色的糖果。後來,有幾個生病的人吃了雅克曼的西藥片,竟奇跡般地治好了病……慢慢地,人們開始接受衣著奇特、舉止怪異的“洋和尚”,也聽慣了每晚從教堂傳來的琴聲。除了講聖經,做禮拜,平素雅克曼喜歡與張萬虎等有頭有臉的人交往。他常獨自騎馬上山,帶上他心愛的相機和畫板,在山上拍風景、畫畫。每年年底,他還要去一趟重慶,與那裏的洋人一起歡度聖誕節。

一年前,解放大軍來到小鎮,偽鎮長張萬虎帶著一夥保安團上山當了土匪。同年9月的某一天,區分隊奉命趕往青坪巖搜山剿匪。當夜,不知是否走漏風聲,張萬虎竟帶著土匪,乘虛突襲區府,意圖搶走倉庫糧食。激戰了一下午,黃昏時,我剿匪部隊趕到,內外夾擊,將土匪包了餃子。匪首張萬虎被我剿匪部隊和民兵亂槍打死。

村民給解放軍剿匪指路

在土匪襲擊區府之前,有人聽到教堂裏傳出了久違的琴聲。難道這只是巧合,楊貴民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可就在同一天晚上,雅克曼從四川帶來的跟隨他多年的老傭人陳老頭,突然死了。雅克曼第二天對人說,他是死於心臟病突發,可鎮上也有人說他是碰見鬼被嚇死的。盡管雅克曼顯得十分悲傷,安葬陳老頭時,他親自到墳地為陳老頭祈禱,五年來人們第一次見他淚流滿面,可陳老頭死得蹊蹺,在楊貴民的心裏又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楊貴民努力思索著,窗外的琴聲何時消逝,竟全然沒有在意。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楊貴民的思緒,打開門,雅克曼雇傭的廚師汪老漢急步跨了進來。只見他面色慘白,神情慌張。“我見到鬼了!”汪老漢氣喘籲籲地對楊貴民說道。楊貴民邊安撫汪老漢,邊扶他坐下,並遞上一杯熱茶:“老爹,不著急,慢慢說。”汪老漢喝了口茶說:“今晚我回教堂時,聽到樓上雅克曼在拉琴,我摸黑走進自己的小屋,忽然聽到大廳有異樣的響動,我趴在窗口一看,只見一個長長的黑影輕飄飄地穿過大廳。再仔細一瞧,黑影長著一張醜陋的大黑臉,沒有鼻子和嘴巴,只有一只眼睛。黑影走路的姿勢和身材,都像極了一年前被剿匪部隊亂槍擊斃的張萬虎!難道他陰魂不散,來找替死鬼了?我渾身汗毛直豎,見黑影慢慢上樓,我趕緊離開教堂,跑來區府報告!”

聽了汪老漢的匯報,楊貴民立馬帶了民兵班長火生和一個民兵直奔教堂。他們按汪老漢提供的路線,悄無聲息地從教堂後院的小門溜了進去。教堂的夜很靜,聽得見寒風卷著枯葉發出的沙沙聲,也聽得見彼此緊張的呼吸聲和怦怦的心跳聲。楊貴民讓兩個民兵埋伏在後院的大樹後,獨自鉆進教堂,穿過黑漆漆的大廳,悄悄摸上了樓。樓上有扇窗子縫隙漏出一絲亮光,楊貴民透過縫隙向裏看去,雅克曼邊踱步,邊對一個穿長衫的人說:“你的傷已經好了,現在可以大顯身手了!願上帝保佑你們!”雅克曼邊說邊把一杯酒遞給穿長衫的人。

“神甫先生,我永遠不忘您的救命之恩!”長衫人轉身摘下面罩,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楊貴民暗自吃驚,長衫人太像匪首張萬虎!難道張萬虎沒死嗎?楊貴民想看仔細點,長衫人又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說:“事不宜遲,我明天就派人下山取貨!”

雅克曼踱著方步:“好!越快越好!老方式聯絡!明天等我通知,不要輕舉妄動!”交談完,長衫男人拉開門,輕輕下樓。楊貴明躲閃時發現,他拉門的右手只有三根指頭。來到後院,民兵班長火生急忙說:“楊委員,黑影朝刀板巖方向去了,追不追?”楊貴民說:“暫時不要動他,咱們來個放長線,釣大魚!”

當晚回到區府,楊貴民對民兵班長火生如此這般地做了布置。第二天清晨,火生便帶領民兵去執勤,並在教堂外布置了崗哨。9時左右,張萬虎的小老婆“假觀音”又到教堂裏去了。說起“假觀音”,解放前張萬虎欺壓百姓,她也為虎作倀,盡幹些裝神弄鬼,騙人錢財的勾當。因此鎮上人送她了個外號“假觀音”。自從她男人被亂槍打死之後,她竟經常去教堂,信起教來。巫婆信洋教,這成了鎮上的奇聞軼事。

剿匪部隊在翻閱群眾投遞的舉報信

一個民兵裝扮成教徒進了教堂,洋人今天又發了畫片,“假觀音”也得了一張,然後趕場去了。只見狹窄的街道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做買賣的,有置辦家什的,有湊熱鬧閑逛的。“假觀音”來到鎮頭一家小茶館,見一個蓄著八字胡的人坐在靠街的桌子旁,腳邊放著一只背篼,裏面裝著些桔子,嘴裏吆喝著賣桔子,兩眼卻在東張西望,像是等誰。“假觀音”走過去和八字胡說了幾句,像是買桔子,她摸出錢塞到八字胡手裏,然後提起背篼,轉身消失在人群裏。

八字胡將錢揣進懷裏,剛走出鎮口,就被火生和兩個背著槍的民兵攔住,送往區府。楊貴民突審八字胡:“是誰派你來的?”張萬虎。”“張萬虎?”“對頭。”“張萬虎派你來幹啥?”“取情報。”“什麼情報?”“就是剛剛那個婆娘給的這張洋畫片。”

楊貴民接過畫片,上面除了印著聖母的畫像和幾行洋文外,什麼也沒有。“你知道這畫是啥意思嗎?”“不知道,記得去年張萬虎也派人來取過一張洋畫片。”楊貴民腦海裏閃現出去年土匪襲擊區府的畫面:“你們有多少人?藏在哪裏?”“大約有五、六十人,在刀板巖一帶活動。”“你要將功贖罪,爭取人民寬大處理。”“好的,好的,我願意將功贖罪。”下午,待趕場的人散了。八字胡才帶著畫片朝刀板巖方向走去。

解放軍剿匪

接著,“假觀音”被帶到區府。楊貴民問道:“假觀音,你今天去了哪?”“我……我先去教堂,然後去趕場。”“假觀音”支支吾吾地回答。”“趕場?這是什麼?你把洋卡片給八字胡幹什麼?”“假觀音”的臉一下刷白:“我不該騙人,不該拿洋卡片換鄉下人的桔子,我錯了。”

坐在一旁的火生班長忽然問:“你給八字胡傳遞什麼消息?”“假觀音”暗自一驚:“沒有消息,只有一張洋卡片。”“洋卡片送給誰的?”楊貴民追問道。“不知道。”楊貴民忽然大聲問道:“假觀音,洋卡片是不是給張萬虎的?”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讓“假觀音”猝不及防,禁不住全身發起抖來:“他……他已死一年多了,去年就埋在山上……”

黃昏時,楊貴民和民兵們帶著“假觀音”來到張萬虎墳前。大夥揚起鋤頭正要動手挖墳,“假觀音”開始哭天喊地:“這是什麼世道啊,人死了也不得安寧!”楊貴民心裏明白,如果張萬虎沒死,這墳就是假的,挖開後便會真相大白。

“挖!”楊貴民一聲令下,不一會兒,一副黑漆棺材便露了出來。兩個民兵跨過去,用鋤頭將棺材蓋撬開,驚奇地喊到:“楊委員快過來!”楊貴民快步走上前一看,出乎意料,棺材裏確實躺著一架屍骨!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難道真的有鬼?“假觀音”見狀,開始撒起潑,一屁股坐到地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眼見天色向晚,大家納悶地走下坡。“慢!再回去看看!”楊貴民忽然停下腳步,喊了一聲。然後他抓起一把鋤頭,打起電筒,直奔張萬虎墳地,迅速挖開墳,掀開棺蓋,仔細查看屍骨。“你們看,這根本不是張萬虎!張萬虎右手只有三個指頭,而這具屍骨右手完整!”楊貴民直起腰,大聲說。

大夥才想起來,張萬虎年輕時,與人動粗,右手被砍斷了兩個指頭,因此落得個“張三爪”的“美名”。楊委員真細心啊!民兵們由衷折服。那麼,棺材裏是誰的屍骨呢?楊貴民逼視著“假觀音”,“假觀音”早已被嚇得瑟瑟發抖,面色蒼白。楊貴民又從屍骨手指上取下一枚銀戒指,有人認出是雅克曼的老傭人陳老頭的。如果這具屍骨是陳老頭的,那麼陳老頭墳地埋的又是誰呢?

楊貴民立馬派火生帶兩個民兵去挖開陳老頭的墳。果然不出所料,陳老頭墳裏的棺材是空的。“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民兵們朝魂不附體、早已癱軟在地的“假觀音”怒吼。她有氣無力地說:“我坦白。”

去年秋天,張萬虎糾集數百土匪攻打區府,激戰一下午,黃昏時剿匪部隊趕到,與民兵內外夾擊,當場打死了好些土匪,張萬虎也被擊中,子彈從他耳後穿過,打瞎了一只眼睛,他躺在屍堆裏暈了過去。正好部隊接到緊急命令要轉移,來不及驗屍。“假觀音”聽說男人被打死,黃昏時悄悄去收屍,竟意外發現男人還有呼吸,便趁著夜色把他背進了教堂。雅克曼把張萬虎藏進了教堂的暗室。正好,雅克曼的老傭人陳老頭目睹了這一切。老人堅決反對教堂裏窩藏匪首,並說如果神甫不聽勸告,他將向區府報告。雅克曼怕事情敗露,當晚在陳老頭水杯裏放毒藥,毒死了陳老頭。“假觀音”將張萬虎的衣服套在陳老頭身上,然後將他背回家,放進棺材。第二天,“假觀音”大張旗鼓地操辦喪事,哭哭啼啼地請人擡著棺材上了山。而神甫在暗室為張萬虎治好了傷,然後放虎歸山。

八字胡回到刀板巖,將洋畫片交給張萬虎。張萬虎立即在山洞集結了幾十個土匪:“弟兄們,發財的機會來了。昨晚我親自跑了一趟,剛剛又收到可靠消息,神甫讓我們今晚就下山取槍。我的個乖乖,幾十支最新美式槍,有了美式裝備,我們還怕誰!”匪徒們聽了張萬虎的話,一個個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有了槍,今晚先幹他一票!”“對!早該打打牙祭了!”匪徒們七嘴八舌。

“安靜,大家安靜!”張萬虎擺了擺手:“據八字胡偵察,區分隊今天開走了,區府只留下幾個民兵,幾桿鳥槍,今晚取了槍立刻攻打區府,多搞些糧食來。以後兄弟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同賺,有官同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此人生,豈不快意!”張萬虎說得唾沫橫飛,匪徒們聽得想入非非。

解放軍女兵在宣傳剿匪

夜深人靜,幾只秋蟲在唧唧鳴叫。幾十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上了離教堂不遠的山坡,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張萬虎望著夜色中的教堂,可教堂死一般沈默。“你沒記錯吧?”張萬虎問身邊的八字胡。“沒記錯,讓今晚早點來。”八字胡回答說。

又過了約半小時,教堂窗口依舊沒有人影,沒有燈光,也沒有琴聲。趴在地上的黑影開始焦慮不安地蠕動著,張萬虎心裏也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忽聽大路上傳來聲響,張萬虎預感到情況不妙,一揮手:“撤!”幾十個黑影急忙沿小路向刀板巖撤退。

忽然,一陣“不許動!繳槍不殺!”的喊聲劃破夜空,路邊草叢中幾十只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這夥亡命之徒。八字胡大聲喊話:“弟兄們,快放下槍吧,會優待你們的!”匪徒們紛紛舉起了雙手。黑暗中,張萬虎鉆進了路旁的草叢。楊貴民衝上去,飛起一腳,把他踢翻,火生跑上去按住他,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在手電光束下,人們發現他被反綁的右手只有三根指頭,傷痕累累的臉上只有一只眼睛充滿絕望。

抓獲匪首

深夜的教堂異常寂靜,大廳的掛鐘敲響兩下,樓上的窗戶亮起了燭光,隨著一個幽靈似的黑影在窗前晃動,教堂的窗口又傳來琴聲。琴聲消逝,雅克曼走下樓,來到後院,輕輕打開後門。這時從外面閃進兩個黑影,前面的身穿長衫,戴著黑面罩,只露出一只眼。

“密斯特張,人都來了?雅克曼輕聲問。”穿長衫的點了點頭。雅克曼帶著兩人走進大廳,打開耶穌畫像後面的暗門,指著暗室裏兩只木箱:“都在這裏,快拿走吧。”楊貴民摘下面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神甫先生,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張萬虎在外面等著你呢!”

驚魂未定的雅克曼顫抖著大胡子叫喊起來:“我是外國僑民,你們不得無禮!”楊貴民掏出一枚銀戒指:“雅克曼,這是陳老頭的戒指吧!”雅克曼這下啞口無言了,終於在人們的唾罵聲中垂下了他傲慢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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