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和女人換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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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歌謠

文/李曉武(陜西)

人生旅程中永不褪色的記憶,往往是孩提時代,銘記在內心深處,最朦朧,最純真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歌謠。

我的童年,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長安鄉下和外婆一塊度過的。一座高高的南山,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河,一個依山傍水的古老村莊,還有一架擺放在我家東廂房,被外婆撫弄得黝黑發亮的老式織布機,這簡單的一切,成了我兒時,幾乎全部的世界。

那時家裏窮,人丁多,日子過得緊巴,平素除了勉強糊口外,沒有更多的錢買時尚、輕質的布料,用以縫被褥,裁衣褲,甚至添換鞋裏、鞋面、襪子、鞋墊等。於是勤勞善良的外婆,就用她長滿老繭的雙手,在那架比她年齡還久遠的紡車上,一絲一縷織出布來,又一針一線綴連成品,供全家人穿戴打扮,遮風擋雨。

外婆做的棉衣、棉褲禦寒耐用,縫的床單、被子鋪著蓋著,渾身上下舒坦滋潤,但是它們粗、重、硬、厚,一旦臟汙,極難搓洗,因此拆洗這些累贅的衣物,便成了外婆勞碌歲月裏,一項繁重的家庭俗務。

在我記憶裏,一口大大的木盆,一根長長的棒槌,一堆黑裏透紅的老皂角,便是外婆的保潔利器。那時不管是春末夏初的午後,還是秋蟲唧唧的黃昏,只要是錯過農閑季節,外婆總要帶上她的保潔工具,去我家舊屋後的河裏,清洗那些洗物。她要確保在冬天下雪之前,家人能穿上暖和的棉衣,蓋上厚厚的被褥。而那時,我總會像一個小尾巴,緊隨其後。

外婆用棒槌將皂角搗碎成泥,均勻的抹塗在衣物上,然後一層層盤在大木盆裏,並層層澆透水,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清水、皂液和洗物充分浸溶,將油汙迅速分離開來。

外婆笑瞇瞇的看著我在河裏戲魚,踩沙,抓螃蟹。約有半個時辰後,她取出泡好的洗物,將其平平整整的折疊數層,放在一塊非常平滑,喚作“棰板石”的大石頭上,用棒槌反復棰搗,就見一股股濃濃的汙水被搗出,順流而下。“棰棰漿漿,補補攮攮,新裳筪起,舊衣著上”,在搗衣的同時,伴著棒槌“篤、篤、篤、篤”響聲,外婆深情地唱起搗衣歌謠。

外婆的搗衣歌謠很多,一些是和農耕文明密切相關的如“人靠谷養,地靠糞長,七十二行,莊稼為王”,這是強調農業很重要,如“三伏沒雨,谷子沒米,六月立秋,瓜果不收”,這說的節氣農諺;一些是和孩童的啟蒙教育相關的如“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諸衛,蔣沈韓楊”,這是《百家姓》裏的內容,如“板凳歪歪,菊花開開,爹要吃酒,女剜菜菜”,這是教育小孩要孝敬父母;一些是和思念、男女戀情有關的如“長安高城,層樓亭亭,千雲四起,上貫天庭”以及“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等;一些是描述山川河流的如“巍巍秦關,莽莽秦川,蒼蒼明月,迢迢關山”;而更多的一些是宣揚因果報應,勸人積德行善的,甚至教人如何破解噩夢的歌謠,像“夜夢不強,曬在東墻,赤陽普照,兇化吉祥”,外婆說這是周公留下來的解夢讖語,她曾多次叮囑我,這個非常管用,一生都會有用。

外婆是典型的舊時代中國婦女,低矮、小腳、盤發髻。雖然沒有上過學,不認識字,卻能唱出大量古老悠遠的搗衣歌謠,這一點讓我一直心存敬意。然而更讓我納悶的是,外婆的歌謠和別人的異樣。其一,外婆的歌謠總是規整的四言體;其二,這些歌謠總會有嚴格的韻腳;其三,是吟唱時常和棒槌搗衣的“篤、篤、篤、篤”聲,合轍呼應,聲韻相從;其四,在具體內容上即有大俗之謠,更多大雅之詞,如“昔君與我,如影如形,何故一去,心若流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這些情感細膩,用詞精美的文字是我長大以後,在古詩詞名典裏才讀到的,而她一個鄉野婦人,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什麼人傳授給她的?這些句子裏的詩情畫意,人物表情,內心情懷,她都知曉嗎?這一切的一切,讓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過去我也曾問過外婆,她回答的很是簡單,這些也是從她外婆哪裏學的,而且她只記住了其中一部分,還有許多佶屈聱牙的東西,由於自己愚鈍,沒文化,再加上時間長遠,都忘記了,實在可惜的很!

其實,現在仔細想想,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外婆的搗衣歌謠很多,但是小時候自己不太上心,再隨著年齡增長,有許多我竟也忘記了。外婆過世之後,有一次我問表哥表姐,他們竟笑話我,啥嘛?誰還記那些老土的東西呀?剎那間,我的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罐子,淚眼婆裟。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文學藝術起源於生產勞動,是先民們在火熱的勞動生活中,創造出質樸而有節奏感的口頭歌謠。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裏,織布、搗衣一直是家庭婦女的日常勞動,“饑者歌其實,勞者歌其事”。婦女們在搗衣的同時,也將天地、思盼、婚戀、信仰等作為她們的歌頌對像。南唐後主李煜在詞中寫到“深院靜,小巷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就是說深夜了,仍能聽到搗衣聲聲,詠嘆聲聲。“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是大詩人李白描寫盛唐時代長安城外,婦女們月下搗衣,吟誦歌謠的宏大場面。

以前,我常有一種臆想,我外婆的外婆的外婆,應該是唐朝一個美麗、多情的女子,她總在皓潔的月光下,一邊搗衣,一邊思念遠在邊關的夫君,並唱著一曲曲憂郁的歌謠,讓人生憐。

多年以後,無意間讀到一段文字,當時的我驚訝的幾乎心跳停滯了:《國風》是周代各國的地方民歌,是《詩經》中文學價值最高的精華部分,其主要特點就是四言句型,兩字一頓的節奏,且在偶句上押韻,可吟,可唱。這些精細的描述,竟然和外婆的搗衣歌謠,形契,神似,如出一轍。

我讀過長安縣誌,縣誌裏講到,在西周時期,我的家鄉曾存在過一個叫杜伯的諸侯小國,它是一個山清水秀的膏腴之地,毗鄰周王朝灃、鎬二都,那裏的人們勤勞勇敢,能歌善舞。

至此,我又萌生出一個大膽的假想,應該是在周朝,甚至更早的時候,有一個長發披肩,青衣素裙,聰慧開朗的西周女子,在潏河畔搗衣,就是她,最早唱出了外婆那些美妙的搗衣歌謠,她就是我前世的外婆,是我外婆的前世。

那個西周女子的歌謠,被一代代豐富起來,綿延傳承,只是很可惜,到了我這裏,因為時移世異,搗衣這種傳統的勞作方式戛然消逝,那些優雅婉轉的吟唱聲,亦漸漸遠去,而我,竟成了這些歌謠,最後的聆聽者。

對於這些傳統文化,我會繼續薪火相傳嗎?在當今社會裏,還會有人喜歡這些東西嗎?每每想到這裏,就會有一股悲淒之情襲上心頭,讓我如鯁在喉。

“棰棰漿漿,補補攮攮,新裳筪起,舊衣著上”………每次回到故鄉的時候,我都會在月圓的晚上,在我家舊屋後邊的河裏,拿起外婆用過的棒槌,“篤、篤、篤、篤”,敲擊起石板,像外婆那樣忘情、忘我、忘掉時空的吟唱,吟唱那些祖祖輩輩,哼了幾千年的古老調子。“秦月猶照,不見伊人,誰與唔歌,悠悠子心”,是啊,我心如醉如癡,然而,能有幾人知曉?

作者簡介:李曉武,中共黨員,陜西省作家協會、西安市作家協會、陜西省散文學會會員,先後在《寶雞日報》《西安商報》《城鄉統籌報》《初中生報》《西安文藝界》《秦嶺印象》《藝術長安》《藍田文學》《涇渭情》《西部生態》《望月文學》等報刊雜誌發表文章100多篇。2012年出版散文集《半畝沙蒿》。陜西華聖現代農業集團有限公司財務部長、工會主席、黨支部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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