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自己被狗咬腳面未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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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兆梅

1

他從會爬的那天起,就對地上的蟲子感興趣,一動不動地盯著地上的螞蟻看上半天,有時會發出一驚一乍的笑聲,這種笑聲會把人嚇一跳,螞蟻也會嚇一跳,它們把搬運的食物放到地上,呆呆地看著他,他和螞蟻進入一個誰也看不懂的世界裏。

母親在世的時候,一到有農活,就把他抱到一個螞蟻窩前,他絕對不會離開螞蟻窩半步的。爺爺看到他如醉如癡的樣子,說,你就叫“小蟲”吧。莊裏人疑惑,小蟲的爺爺雖然不識文解字,也算是眼明心亮,怎麼給孫子起個蟲子的名字?小蟲喜歡這個名字,剛會說話就喊著:我叫小蟲!我叫小蟲!

小蟲家屋山墻下的螞蟻窩,最多的時候,能聽到它們的行軍聲。母親發現了點著麥稭草就要燒,小蟲用身子擋著,不要燒,不要燒。母親從青菜上拿下幾只蟲子給老母雞吃,小蟲搶過護在掌心裏,就像護住一個受傷害的嬰兒。母親挖苦,難道你是只蟲子變的?

小蟲三歲半的時候,母親得了個急病死了。生死對小蟲來說是個拎不清的概念,看著母親在土層的包裹下變成一個墳堆,他躲在爺爺的懷裏,念叨著:娘!娘!小蟲的眼裏是沒有眼淚的,母親只是變成一粒種子埋進了土裏,說不定哪天就會抽枝,像莊稼一樣生長。大家議論著,這個小蟲是不缺點什麼?你看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整天就知道和蟲子玩,自己的娘死了,也不知道掉眼淚。

那些混賬的孩子,看到小蟲去供銷社打醬油,在半路上截住他,喊一聲,小蟲,住下!小蟲的身上像是安裝著指令器,一喊就住下了。瞅瞅身邊沒有大人,他們圍著小蟲畫一個圓圈,說,站著一動都不要動,我們不叫你出來你就不能出來!難道小蟲真缺了一根筋?他死死地把醬油瓶子抱在懷裏,目向前方,看著天上的太陽。正午的太陽表情太豐富了,所有的毒針撒上小蟲,汗水流成蚯蚓的形狀順著小蟲的脖子爬下來。

螞蟻們太熟悉小蟲的味道了,他們集體趕過來,每只螞蟻的手裏舉著只有它們看得見的涼傘。小蟲發覺自己的腳面上有螞蟻走動,剛才的恐懼煙消雲散,再火熱的陽光也曬不倒他,他挺起胸膛,再次抱緊了醬油瓶子。

爺爺一等二等不見小蟲回家,找到快暈倒的小蟲時,老頭臉都氣青了:“欺負一個沒娘的孩子,你們的良心叫狗吃了?”

“圓圈”事件,讓全莊的人終於明白,小蟲就是缺點什麼。

2

後娘進了家門。到入學的年齡,爺爺堅持讓小蟲進學屋讀書,識個一鱗半爪,哪怕會寫自己的名字?後娘沒說反對的話,不鹹不淡地說,就“這樣”,人家學校也不要。“這樣”被後娘念成一道茫無邊際的隔絕屏障,讓爺爺感到孤立無援。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小蟲的父親屁都不敢放一個,蹲在那裏,怎麼看怎麼畏縮。

小蟲的兩個妹妹兩個弟弟陸續長大,後娘以飯桌放不開為由,讓小蟲獨自在鍋臺邊吃,爺爺把小蟲招呼到自己屋裏,祖孫兩個從此相依為命。

小蟲每天的任務就是去坡裏割草,家裏的毛驢、豬和兔子都等著吃小蟲割來的青草。後娘給小蟲買的草筐有別人的兩倍大,要求他早中晚要割滿三筐,還要清掃毛驢、豬和兔子的糞便,該曬幹的曬幹,該運走的運走,家裏所有臟亂差的活計,都是小蟲的。小蟲從沒有給後娘臉子看,每天和毛驢、豬和兔子打交道,小蟲真的感覺世界很美好,當一種生命尊重另一種生命,生命深處的東西有了通透感,他甚至覺得母親就要從土裏長出來了。

春天的田野,總是給小蟲清新的味道。瓦藍瓦藍的天空,鳥兒自由飛翔著,時不時還會聞到野花的香氣。小蟲喜歡在麥田裏拔薺菜,他一會兒蹲著,一會兒站起來,和麥子互相摩擦著,就為聽麥子說話。麥子發出海浪的聲音,小蟲也咆哮著,一溜煙從地的這頭跑到那頭。他跑得太急,驚出了拳頭大小的“窩啰鳥”,他停下腳步悄悄地把窩啰鳥藏身的地方作以掩蓋,兩根指頭堵住嘴唇,發出“噓”聲,窩啰鳥看不懂小蟲的暗示,大搖大擺地從窩裏走出來,被跟上來的孩子發現,非要把窩啰鳥拿回家養著、窩啰蛋拿回家炒著吃,小蟲只好以一筐薺菜作為交換,求放過它們。有孩子放賴,拿了小蟲的薺菜,又要拿走窩啰蛋,這就碰觸了小蟲的底線,他瞪著眼,發出獸一般的嚎叫,那孩子乖乖地把窩啰蛋放回原處。沒有得逞,小聲地罵著小蟲,他也不還嘴。在小蟲的世界裏,一只螞蟻和一只小鳥,都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都是要守護的生命。

收了麥子後,小蟲的主要任務是拾麥茬。雨後泥土松軟,麥茬好拔,如果是幹天,小蟲的手上就會被麥茬劃出一道道血口子,按爺爺教的,拔一棵齊齊毛,放嘴裏嚼出清水,搓在血口子上。時日久了,小蟲的手掌就成了一把銼。拾滿筐子,小蟲不忙著回家,他坐在地頭上,看那跑來跑去的馬蛇子。聽爺爺說,馬蛇子和蛇有親戚,是蛇的小舅子。四只腳的馬蛇子,和土差不多顏色,身上有不規則的鱗片,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稍有風吹草動,一下子就跑沒影了。也是怪了,小蟲坐到哪裏,哪裏就有幾條馬蛇子圍著他轉,小蟲用小樹枝輕輕逗弄著它們,可以玩上半個上午。那些永不安分的孩子,看到馬蛇子就用腳踩,它的身子一扭一扭的,留下一截小尾巴,逃生去了。小蟲會挖個窩,把馬蛇子的尾巴小心地放進去。土是多麼神奇的東西,他相信母親會從土裏長出來,馬蛇子的尾巴也能從土裏長出來。第二天,小蟲發現馬蛇子的尾巴真長出來了,他只是不明白,母親怎麼還不生長?

3

一個老人往往是一個村莊最忠實的見證者。爺爺老了,幹不動活也做不動飯,就靠小蟲照顧。他所謂的兒子,就是小蟲的父親,沒有媳婦的發號施令,連父親的院子都不敢進來。有些做兒子的,也就擔個名號而已。

小蟲做的飯五花八門,他只要求爛糊,因為爺爺的牙口不行。爺爺愛吃炒花生,他把花生放蒜臼裏砸成顆粒,讓爺爺用勺子舀著吃。爺爺愛吃煎黃尖子魚,他謹慎地把所有的細刺挑出來才遞給爺爺……爺爺的房子緊挨著東溝,到了夏天,天井就成了蚊子的天下。小蟲卷開稿薦,點燃艾繩,才去屋裏扶出爺爺。如果說天空是一個大碗,星星就是碗裏倒出的芝麻粒,祖孫倆一個講著一個聽著,一個笑得無聲,一個笑得大聲。螢火蟲從東墻頭飛過來,小小的翅膀亮成一盞燈。月光親吻著爺爺和小蟲的臉龐,門口樹上的蟬兒無節奏地叫著,黑夜如同白晝。小蟲最希望和母親在這樣的夜晚相遇,哪怕從月亮裏走出來也好。爺爺嘆口氣,你們只有下輩子再做母子。從此以後,小蟲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下輩子上。

到了冬天,小蟲赤身裸體鉆進爺爺的被窩,直到暖熱,才讓爺爺躺下去。第二天早上,爺爺剛睜開眼就喝到小蟲做好的故紮湯,盡管那面古紮有杏核大,爺爺一樣吃出幸福來。他越是這樣,爺爺越是放心不下,等我走了,誰和我的孫子作伴?小蟲紅了眼圈,爺爺,你不死。

死亡是村子裏的另一種聲音,這種聲音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爺爺死的時候,小蟲哭得一塌糊塗,全村的人都跟著哭。

小院裏只剩下小蟲一個人,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割草、幹活……到了晚上,小蟲無事可幹,拿上馬紮坐到天井裏,除了看星星,就是瞅東墻上來來回回的“蠍虎子”。這些蠍虎子就像和馬蛇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只是顏色有別,長相有醜有俊。馬蛇子見得少了,與農藥有關,與生物鏈有關。村裏大概除了小蟲,很少有人見到它們了。小蟲經常一個人到荊河灘岔出的一個水溝裏割草,在水溝的正中有一個機井,機井連著大壩,小蟲看到大壩的石縫裏跑動著幾條馬蛇子,機井廢棄後很少有人去。

小蟲回家的路上,跟來一只小狗,病歪歪的,瘦得皮包骨頭。小蟲帶回家用菜湯泡了玉米糊,餵給它吃。小蟲給狗打了窩,底下撒了玉米皮,狗看了小蟲一眼,表示感謝。不到一周,小狗就精神起來。小蟲走到那裏,小狗就跟到那裏。後來,小蟲的家裏又多了一只貓,是小貓自己跑來的。到了晚上,小蟲學著爺爺的樣子,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狗和貓,這叫“牛郎星、織女星”,那叫“撥錘子、大瓶小瓶”,狗和貓難道聽懂了?一齊仰頭看著天空。一顆流星刺溜從天上滑過,狗和貓都嚇得跑到屋裏去了。小蟲認定那顆流星是他的母親變的,他一整個晚上坐在天井裏,都沒有回屋。

4

村長說要把村裏的所有狗都打死,因為狗咬了人會得狂犬病。民兵連長第一個跳出來,手裏拿根細繩,三掄兩掄到了狗脖子上,一使勁,狗就完蛋。那天,村裏成了有史以來最瘋狂的一天,打狗隊耀武揚威,一臉殺氣,愛狗的孩子們哭成一片,狗叫聲和孩子的哭聲攪和到一起,感覺一個村子要滅亡了。

民兵連長到小蟲家的時候,面目更猙獰了。小蟲死死地抱住狗,任民兵連長如何撕扯,就是不松手。父親說,小蟲,不就是條狗嗎,快交給民兵連長。小蟲是不會松手的,民兵連長蹦了幾個高,我還能被個傻子嚇住?說時遲那時快,他上去從小蟲懷裏奪過狗,一頓亂棒打死。

到了中午,家家戶戶飄出狗肉的香味,唯獨小蟲的煙囪裏沒有冒煙,有人看到小蟲在門口的大樹下挖了好大的坑,把狗埋了進去。炊煙的氣息從屋頂曲折吹到小蟲的鼻子裏,他感到一陣惡心,嘔吐不止。

沒有狗的日子,小蟲絕望極了,他知道母親永遠不會回來了。他還是割草、幹活,他的目光變得更加茫然。

父親突然得了半身不遂,兩個弟弟都不管,端屎端尿都是小蟲的。小蟲像照顧爺爺一樣照顧父親,父親終於內疚了,小蟲,以前都是我不好。小蟲給父親擦著流出來的口水,像是沒有聽到。

不到一年父親就死了,小蟲的眼裏沒有眼淚,怎麼擠都擠不出來。

5

小蟲變為老蟲。小蟲住的房子成了全村最小最舊的,他院子裏除了流浪狗就是流浪貓,有的是小蟲拾回來的,有的是它們自己跑來的。

村裏的孩子都愛到小蟲的院子裏來玩,來的時候,他們給貓狗帶著食物,回家的時候,把出了滿月的小狗小貓抱走。老蟲看著孩子們的背影,他想起母親,想起爺爺,想起父親,他的眼睛裏流成一片湖泊……

小蟲還是割草,地裏找不到,都被滅草劑滅了,他只能去機井那裏割。那裏水草葳蕤,沒到人腰。他每次去的時候,那只黃毛土狗都跟著他,小蟲願意帶著它。土狗是弟弟家的,剛生下來老狗就被路上的三輪車壓死,弟弟扔給他,你不是喜歡狗嗎?抱走吧。分食的時候,小蟲總是多扔給土狗一些。小蟲每次來機井割草,都把石縫扒開,看看馬蛇子去了哪裏,可是一個也沒有找到,難道去找它們的母親了?

一只花蝴蝶把土狗到水邊,緩緩飛遠。土狗的視線被溝當央一條翻著白肚皮的魚吸引過去,它擡著頭,刨著前爪鳧過去。溝裏淤泥多,土狗遊到一半身子就往下沈,它汪汪叫著。

小蟲跑過來,土狗叫得更慘。他拾起地上的樹枝伸過去,距離太遠土狗夠不到,小蟲只好跑進水裏,繼續往前伸。土狗好幾個起跳才攀著樹枝,小蟲卻一個趔趄跌倒,雙手撲打著,越撲打越往更深的地方滑去。土狗狂叫著,周圍卻連個人影也沒有。

土狗箭一樣跑回村裏,用嘴咬著小蟲弟弟的褲腳就往機井方向拖,莊裏人從沒見到狗會這樣,都跟著過來看。到了機井,只見小蟲像條大魚一樣漂在很遠的水面上。

去城裏火葬回來,小蟲就被兩個弟弟草草地埋了,挖墳的時候挖出一塊大石頭,兄弟兩個隨手立在小蟲的墳邊。剛打好墳堆,那只土狗精神萎靡地跑來,趴到小蟲墳頭上,發出嚎叫。兄弟兩個剛要離開,土狗一頭撞到那塊石頭上……

(圖片源自網絡)

【作者簡介】宋兆梅 女,山東諸城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

《當代散文》由山東省散文學會主辦,散文雙月刊,主要發表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歡迎山東籍散文作家申請加入山東省散文學會。山東省散文學會常年舉辦各種散文活動,為作家提供圖書出版服務,歡迎聯系。投稿郵箱:sdswxh@126.com、 sdca9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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