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喻之
1961年，沈尹默等書法名家倡導成立了上海市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也就是後來的上海市書法家協會，這是新中國第一個書法組織（中國書法家協會創建於1981年），今年是這一書法組織誕生60周年。
收藏歷代書法名跡的上海博物館與書法家協會之間有著不少聯系。如曾就職上博書畫研究部的謝稚柳擔任過上海書協第三任主席，因其個人聲望影響使然，彼時上博幾乎發揮著引領書協展覽等外事活動作用；沈尹默及其子沈令昕也都先後有在上博或上海市文管委任職，並對上博收藏歷代書畫家墨寶作出貢獻。
初春時節，從“上博”收發室接奉燙印著謝稚柳先生題書“上海市書法家協會”鮮紅箋封，委實有一種特別不一樣的感受。因為除了第三任主席謝老是上博，並且還是我所在書畫研究部老長輩之外，說起來書協與上博的因緣際會，還真很值得爬梳披露一番。譬如其成立時間與地點，竟然正是一個甲子以前的1961年4月8日甫遷入河南南路16號原中匯銀行大樓兩年的上博舊址；1996年人民廣場上博新館落成，馬承源館長還應新樓主盛請，題書了具有顏體書風的“中匯大廈”四字，至今猶存樓頂北側。
中日書法藝術家日本合影，後排左3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右4著名書畫家謝稚柳，前排左2上海博物館夏玉琛，右2上海博物館單國霖
謝稚柳先生
謝稚柳手跡
那些年因謝老個人聲望影響使然，上博幾乎發揮著引領書協展覽交流等外事活動作用，尤其跟日本、大阪等書藝院方面往還頻繁；像西川寧、青山杉雨、殿村藍田、小林鬥盫等日本書法篆刻界重量級翹楚跟上博時相過從，連續舉辦了好多回中日書法展或上博藏明清、歷代書法展，時任上海市市長江澤民、朱镕基分別有題詞祝賀。
村上三島書業六十年書法展 圖冊
村上三島書法作品（圖片為編者所加）
日本書道界泰鬥、書藝院常任顧問村上三島，既於1993年5月22日被聘為上博特別顧問，甚至還跟謝老於1995年8月11日在老館北大廳聯袂舉行書法展，義賣所得為新館建設募集善款。可以說，當年上博相當於行使著書協對外文化互動職能；直到新館運轉後2003年春，西川寧旗下知名書法教育團體——謙慎書道會組織規模盛大代表團，還來上博舉辦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西川寧書法展。其時我應約出席，青山夫人因曾下榻1986年11月開業徐家匯唯一五星級酒店——華亭賓館留下美好印象，特意故地重遊舉行大型答謝晚宴，並獲贈青山之子慶示先生饋贈乃父書法集與復制吳昌碩《牡丹恢石圖》軸等。
2003年，上博舉辦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西川寧書法展 圖冊
西川寧書法作品（圖片為編者所加）
西川寧書法作品（圖片為編者所加）
此後書協與上博聯動愈加密切，如紀念謝老書畫展、晉唐宋元書畫國寶展、日本藏中國書法特展等當年引發社會轟動大展，書協都聞風而動，策應聯署參與主辦或協辦。特別《淳化閣帖》“最善本”海歸大展期間，此間書法篆刻名家、市書協副主席劉一聞先生策劃聯手書協征集海內外臨書《閣帖》與“二王”書系大賽，獲得包括陳佩秋、周慧珺等書壇前輩積極響應，題書、出席支持，而我們則在上博書畫部辦公室挑選海量書法來稿。比賽展圓滿成功，書作義拍收入奉獻市慈善事業，取得良好社會反響。其時我遵在京《中國書法》雜誌社任主編的周誌高先生之約，提供《帖宗留後世，書聖著千秋》綜合報道活動盛況……
上海博物館藏《淳化閣帖》“最善本”
《淳化閣帖》杯“二王”系列書法大賽獲獎作品集
再回首追溯書協首任主席、時稱上海市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主任沈尹默先生跟上博關系，那更值得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了。
沈老跟謝稚柳先生不僅是先後主席，且早在霧都時期就詩書往來唱和。他與被周總理譽為“國寶”的老館長徐森玉先生都是浙北吳興同鄉，且後半生長期生活在滬；相差僅兩歲的老兄弟倆居然還是同年含冤去世的，仿佛前生約定一般，而今年正值他倆辭世半百紀念啊。想當初後來跟上博合署辦公市文管會領先上博於1949年9月成立，森老為副主任，沈老與族親沈邁士，還有西泠印社第三任社長張宗祥等8位德高望重文化老人被聘為委員。謝稚柳、潘伯鷹等38位資深文博名家，則於1949年到1952年4月被聘為特約顧問。1951年12月26日市文物收購鑒別委成立，森老相當倚重文管會裏鑒定眼光犀利的謝先生；其後分別擔任主委的他，頂住批判謝種種莫須有不實之詞壓力，於1962年8月和1964年5月26日，將謝增補為市文物圖書及特種手工藝品出口鑒定委和市文物收購鑒別委副主任，以協助自己為國家征集搶救流散文物。1979年謝先生與王個簃、陳從周、沈邁士、顧廷龍、唐雲等近廿名文化界前輩被重新委任為文管會委員；1986年6月謝老升任副主委並出任市文物鑒定委主任，1988年10月和1992年8月改任文管會顧問，而程十發先生自1986年起一直受聘為文管會委員。
沈尹默 行書（圖片為編者所加）
鮮為人知的還有，沈尹默先生之子沈令昕也曾任職上博文物征集組。抵今屬於中國考古界權威雜誌《考古》1959年第2期，就發表過他跟謝老聯署考古調查報告《上海西郊朱行鄉發現宋墓》；由此令人知曉身為著名書畫家的謝老，除了有眾所周知上世紀40年代攜手張大千赴敦煌考察著錄壁畫壯舉，居然還曾於1958年7月投身過對滬郊南宋張珒墓的田野考古踏勘。而另一本中國文物界權威月刊《文物》1982年第7期《上海市青浦縣元代任氏墓葬記述》署名則為沈令昕與許勇翔師徒倆，這應該是先後出任國家文物鑒定委員和市文管會流散文物管理處長的後者，遵囑就師長於50年代上博成立不久，對青浦縣重固鄉元代著名水利工程學家和著名書畫家任仁發家族墓地予以搶救性發掘材料的系統整理追述。
如所周知，文物征集需要知識面廣，眼光敏銳獨到，沈令昕先生正是這樣一位行家裏手。他對陶瓷、銅鏡、書畫、雜項無不精通，1957年第8期《文物參考資料》就刊登過他寫的《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所藏的幾面古鏡介紹》；甚至當初文管會致收藏家聯絡公函，徐森老也動輒假手於他起草擬文，而坊間還有他治硯、篆刻等相關記錄。
當然，作為大書法家沈尹默先生的幼子，沈老對他在書法藝術傳承上顯然更寄予厚望。今上博藝術品商店尚在售此間早年珂羅版精印瓷青紙封面線裝沈邁士先生跋沈老1943年春日和夏七月八日於重慶正楷臨書唐《褚遂良孟法師碑》和《虞世南孔子廟堂碑》（後者臨於曾家巖新居）冊，正是付與時年25歲勤奮臨池的沈令昕給予誘掖勖勉的。由前冊末沈老題“令昕近日學書略有進境，以此臨本獎之”等語，足見舐犢情深之一斑。而1983年中秋沈邁士先生跋文更充滿油然而生敬意：此秋明太公臨本，“乃客居渝州時所書，以遺令昕公寶藏者。神完氣足，穆如清風，想見山窗淡定，揮毫靜逸高致。展對手澤，親晤末由，可勝懷企，不禁泫然！……邁士拜觀敬跋。”而上述沈令昕擅長治印說，由後冊尾鈐其治線條圓勁流暢婉通的“松雪樓”“竹溪沈氏”和“邁士書畫”三枚元朱文印鑒不難領略一番。為此，沈邁士題識亦見彼此金石因緣：令昕公擅金石篆刻，承為制三印，謹印此頁以誌淵緣。邁士於枕書樓。有待提醒者，該兩冊區區六百余金堪稱父書子印眷題三絕的秋明翁臨唐碑冊壓倉存貨，如今竟束之上博商場櫃櫝一角，猶乏識貨老鬼書友問津而紙貴，實在不無明珠暗投之憾矣！而上博弆藏沈老翰墨何止於此啊。
再譬如新近經筆者整理即將問世館藏吳湖帆先生舊藏善本碑拓冊間，疊見秋明長者題識手翰。像1937年端陽節應吳之請觀摩珍藏唐王知敬楷書隨葬唐太宗昭陵的“風塵三俠”典故男主角李靖碑冊，楷書引首：宋拓唐衛景武公李靖碑，明項氏天籟閣舊物，“昇”字未損本。湖帆珎藏，沈尹默題。翌年底又有題書“獲觀梁永陽昭王敬太妃雙誌宋拓孤本於雙修閣。”皆然。據此足見著有《二王法書管窺》的沈老，實際上唐碑書法功夫也極其了得；其旅居山城完成《執筆五字法》取法淵源，或自傳習唐碑奠定也未可知啊。也因此，半年多之前當書風一面孔乃師面目，而我曾冠以“秋明傳馨”，並斡旋促成在沈老少小徜徉祖輩宦遊地陜南鎮巴縣文化館舉辦書法展的其晚年弟子戴自中先生猝然故世，我擬嵌名挽聯軫悼：虹口咽碑，尹默丈楷書有自；浦江湧淚，秋明翁傳燈亦中。寓意蘊涵即然。
懷素《苦筍帖卷》（局部）
唐 懷素《苦筍帖卷》（局部）
另外，沈老對後來入藏上博法書如米芾《參政帖》、“草聖”懷素《苦筍帖》和虞世南《汝南公主墓誌銘》等名跡，亦多所書法史論方面研討探析與解讀；就此，十年前我曾在《書法》雜誌有目耕拙見發表，此不復贅。惟感遺憾者，去年沈老居住地虹口區文聯、檔案館主編出版《沈尹默文獻》圖集，卻並無上述沈老與上博諸多書學著錄圖版與學術梳理表述；由此把握並審視此番書協來鴻，自感今後發掘滬上書壇前輩與上博弆藏歷代書家墨寶因緣，實屬身陷聚寶盆而大有可為。
責任編輯：陳若茜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