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號的牛老太太一個月前過世，今天在樓下廣場路邊聚著說閑話，看到牛老太太的女兒牛元胳膊上帶著孝字，面色陰沈地從我們前面走過，吳姐一把拉住她，勸慰她：“牛嬸在世的時候，你的孝順，我們大家都看得到，作為女兒，你也算對得起牛嬸了。牛嬸已經去了，你不能還這樣天天難過啊。牛嬸生前那麼疼你，若是她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一直沈浸在悲傷裏無法自拔，讓她怎麼安息？”
牛元聽著吳姐的話，眼淚又流出來了，抽抽噎噎難以說話。
我們幾個曬太陽的，趕緊讓凳子的讓凳子，拍背的拍背，順氣的順氣，一通忙活過後，牛元才擦幹淚，啞著聲音說謝謝。
吳姐低頭從地上撿了牛元剛才掉地上的證件，我們大家都拿眼去瞟，那個紅色的證件上赫然寫著：收養登記證。牛元趕緊伸手去接，吳姐邊假裝遞過去邊迅速順手翻開了第一頁，我們全盯過去看，上面赫然寫著被收養人：“牛元”。
牛元見大家都看到了，反而松了一口氣，說：“我也是才知道。我媽過世的時候才告訴我。”
看到牛元有傾訴的欲望，大家遞水的遞水，挪凳子靠過來，聚攏成一個圈，把牛元圍到中間，都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
當初，牛元的母親懷著牛元的時候，牛元已經有一個姐姐了，她全家都一心想要一個兒子。全村的老婦女都暗地裏說，她的肚子圓圓的，一看懷相就是個女兒，他們家綿延香火的夢斷了。
旁人說得多了，牛元全家也信了，都勸著牛元的母親把孩子弄掉，重新再懷一個。那時，牛元已經在娘肚子裏呆了五個多月了，已經會動了，牛元的母親下不了手。他們家裏人商量了一下，就把重活都給孕婦幹，提重物的任務也交給孕婦，還每次都讓孕婦清水缸缸底的泥沙，想方設法要弄掉牛元。
一天，牛嬸夜裏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只彩色的金鳳凰飛到了牛元的母親的懷裏，轉眼變成了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小娃娃笑瞇瞇地衝著牛嬸伸著小胳膊，要抱抱。牛嬸醒了以後，夢裏的場景歷歷在目，不由得奇怪起來。雖然和牛元的母親是一個村的，但是，兩家一個村北一個村南，既不是一個生產隊的，也沒有過多的交集，這夢就更奇怪了。
牛嬸百思不得其解，天亮後就到處找人解夢，問大家，這個夢到底在預示什麼吉兇。不到半日，全村的人都知道牛元的母親懷的是只金鳳凰，將來可能會貴不可言。
牛元家裏也知道了這個傳言，疑疑惑惑地停止了對牛元的毀滅計劃，打算生下來再說。
十元懷胎，一朝分娩，一個寒冷的冬夜，牛元出生了。婆婆和老公認真看了看牛元嫩嫩的小屁股，失望地嘆息了一聲。老公去提來半桶水，婆婆抱著光嘟嘟的小嬰兒就往水桶裏送，小嬰兒突然大聲哭起來，嘹亮的哭聲傳出去很遠，就連村南住著的牛嬸都好像被什麼聲音驚醒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就穿上衣服爬起來，打算出去看看。
牛元的母親被牛元嘹亮的哭聲從昏睡中吵醒了，一看婆婆和老公的陣勢，從床上爬起來，跌落到地上，又爬到婆婆身邊搶過孩子，使勁抱著：“這是一條命啊，你們怎麼可以！”
牛嬸穿著厚厚的棉衣，帶著家裏的土狗大黃，在大街上東張西望走著，突然，大黃朝村外的路邊一個小黑影跑過去，同時，牛嬸聽到小嬰兒哇哇的哭聲從黑影處傳來，牛嬸跑過去，把小嬰兒帶回了家。
牛嬸有個兒子，由於牛叔是國家人，不能生二胎了，牛嬸已經做了絕育手術，但是，牛嬸真的很愛女孩，做夢都想要個女兒，這下好了，撿到了一個女嬰，一下子像得了珍寶一樣，高興壞了。
牛嬸悄悄把牛元養在家裏，牛元家對外宣布，牛元的母親生了個死胎，已經埋了。
牛叔放假回來看到牛元後，拼命反對牛嬸收養牛元的想法，說，如果收養了牛元，他重則被單位開除，從此失業，輕則連降幾級，用薪水養家就吃力了。牛嬸抱著牛元就是不松手，不吃不喝不說話，不抵抗也不配合。三天下來，兒子牛國強也勸牛叔：“我可喜歡妹妹了，以後我不花錢，咱把妹妹留下來吧！”牛叔一聲長嘆，摸著牛元嫩嫩的臉蛋，也投降了。
牛叔四十五歲的時候，在單位負了傷，單位補償牛叔，讓牛叔選個子女招工進國企。當時，牛國強二十二歲，牛元十五歲。牛國強說：“我是男子漢，怎麼著都能活下去，妹妹是女孩子，進了企業就有了鐵飯碗，活得更輕松些。”家裏就給牛元報名了。雖然最後，因為不能提供牛元是親生子女的資料，換成了牛國強進了國企，但是，他們家最有錢的就數牛元了，誰發了錢都會數出來幾張給她隨便花。
牛家傾全家之力培養牛元，牛元大學畢業後也進了哥哥所在的企業工作，一家人才聚到了一起。
牛嬸臨死的時候，說出了很多真相。把牛元是收養的，以及，牛元的生母過得不太好，牛嬸每月都以牛元的名義給她寄五百塊的零花錢，還希望牛元能繼續每月供養生母。
這不，牛元現在就是要去給生母寄錢去。
“他們先不要你的，你還給他們什麼錢？”吳姐快人快語地發表意見：“他們這就算遺棄罪，要不是牛嬸，你當時就在那天夜裏凍死了。不要給他們寄錢，就當那天已經死了。小的時候一點力都不用出，現在長大了，會賺錢了，來收果實了？”
牛元辯駁說：“這是我媽臨死的遺言，我就算再恨，再想不通，也得做到的。”
做過教師的花嬸盯著地上爬行的螞蟻，慢聲細語地說：“牛嫂子做得不錯。要不是牛元的親媽生而不養，牛嫂子哪來的女兒？雖說生而不養犯罪，可是，懷孩子也受大罪啊！再說，牛元沒有養母了，知道世上還有一個生母，也算不用和死神直面相對，也是一種感情轉移，牛嫂子做到很好很對。”
目送牛元漸漸遠去的背影，大家都找各種理由結束了閑話聚會，我也抱著二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