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和兒子一起掰竹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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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味齋】

作者:孫南邨

桃花盛開之時,正是采蘆芽的時候,這是蘇東坡先生在一首題畫詩裏告訴我們的:“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近些年遊春,每見桃花初開,我就會想到這首詩,也就會聯想到采食蘆芽。錢鐘書先生在《宋詩選註》說此詩:“宋代烹飪以蔞蒿、蘆芽和河豚同煮。”蘆芽可吃!河豚,我沒見過,就是見到大約也不是平常人所能享用的,也就不去想它;滿地“蔞蒿”,應該不是難得之物,可惜至今我不認識它;倒是“蘆芽”,我自以為常見,只因沒能作為盤中之食而念念於心。去年真采到蘆芽了,也食用了,味道還不錯,正所謂如願以償,欣喜異常。

這之前,我不識蘆芽真面目。春天踏青捎帶著剜野菜時,總想弄點蘆芽嘗嘗。家鄉把蘆葦稱為“葦子”,有粗細兩種,多生長在水中、岸邊。對水中生長的新芽,我無能為力,只有剜岸邊的,先剜粗一點的,細小難以為菜;再剜細一點的,更小,亦不足以食用。前人多有蘆芽、荻芽可食之言,怎麼剜到我手裏就不是菜了呢?屢試不成,心有疑問。上網查看,蘆、荻之芽可吃,“有圖有真相”,只是難見親采親嘗者的文章;圖則更亂,有的“蘆芽”讓我看分明是蒲芽或是其他植物的芽子。陸放翁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而今“網上得來”的某些知識,若非正規媒體發布,誤人的信息實在不少,不宜采信,還不如在古籍名著中紙上得來,雖“淺”,多是前人認可,有些則是已被現今科學驗證了的。我對蘆芽在“躬行”無果的情況下,再回過頭來求之於“紙上”。

自“蒹葭蒼蒼”“彼茁者葭”“葭菼揭揭”出現於《詩經》,古人釋蘆者頗多。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說“蘆”有數種:“其長丈許中空皮薄色白者,葭也,蘆也,葦也。短小於葦而中空皮厚色青蒼者,菼也,薍也,荻也,萑也。其最短小而中實者,蒹也,薕也。皆以初生、已成得名。”《廣群芳譜》采用此說,又言:“是數者皆蘆類也。其花皆名[~符號~];其萌名虇,堪食,如筍可煮食,亦可鹽腌致遠。”如今植物以科學分類,禾本科中有蘆竹、蘆葦和荻。蘆竹高大粗壯,中空,稈生小枝;蘆葦細如中、小指,中空;荻比葦還細,中實;後兩種稈不生枝。我所見到的“葦子”是蘆葦和荻嗎?這兩種岸生春芽實在細小,難以采食。記得早年家鄉南河岸邊有大片的葦灘,長成的葦子比現在看到的粗壯。有一年秋後我在葦灘旁邊撈芋頭,聽到葦灘裏有吱吱的尖叫聲,走進去撿到一只被土槍打傷的野兔。小夥伴們見到後甚是驚喜,都到葦灘裏去找,結果都是空手而回。後來生產隊造地,把葦灘全部刨掉了。難道那些葦子就是蘆竹?所謂“蘆芽”是蘆竹芽嗎?

前年冬天,我到郊野河邊尋找野菜,看到有個農人正在刨一種植物的根。我問“什麼根”,回答“葦子”。“這麼粗的根?”“嗯,近處河邊都是它。根能護崖子,用稈架菜沒說的,可是靠園邊的欺地,年年都要刨它。”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近處菜園沒有拆架的“葦子”,如舊時作撐蚊帳用的竹竿粗細。“哎吆,我還以為是竹子呢。”遠處有一片沒有被砍倒的“葦子”,我近前觀看,稈粗,生小枝:這是蘆竹,我終於找到它了!《詩》雲“彼茁者葭”,待到來年桃花開,我要來此采蘆芽了。

轉眼春天到了,柳吐芽,杏開花,我多次到河邊察看,不見蘆芽的影子。桃花開了,我又來了,還是看不到蘆芽。“竹外桃花”“蘆芽短”,坡翁還有一詩:“溶溶晴港漾春暉,蘆筍生時柳絮飛。還有江南風物否,桃花流水鮆魚肥。”南宋敖陶孫《晚霽湖邊獨步》詩:“短短桃身盡著花,微風細雨響蘆芽。”無論江南還是江北,桃花開與蘆芽出幾乎是同時的,古代大家作詩、作畫,多是“躬行”才下筆,怎麼現在只見桃花不見蘆芽?再過幾天,我到河邊,蘆芽已破土而出,有一拃多高,恰如竹筍一般,無怪古人稱之“蘆筍”呢。此時河邊的桃花正在開放,如錦如霞。是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白樂天所見山寺桃花因“山高地深,時節絕晚”而遲開,這是地域環境使然;若是桃樹品種有異,同一地方早花與晚花相差十多天也不罕見。桃花初開我已至,是我急不可待了,前人桃花與蘆芽的詩沒有問題。後來知道,同一地方蘆芽拱出地皮也有早晚,上年秋後砍掉蘆竹稈的向陽之地,來年蘆芽生長就早。我循著老路僅在那一片蘆竹稈處尋覓,所得也是管窺之見了。

當地農人對蘆芽並不看好,有些已被刨掉扔在河水裏,原因是它有苦味,正如竹筍中的苦筍不受大眾喜愛。人棄我取,可以自由自在地剜了。哪知蘆芽不是竹筍,土皮之下就是其橫七別八的硬根,菜鏟是剜不動的,只好用手掰,中,這法子可行。還是白樂天的詩句說得好:“紫筍折新蘆。”他既描寫了陸地蘆芽出土之時外葉微紫的形貌,又說到采蘆芽須“折”的方法,這不是在水中采蘆芽所能看到、聽到的。折,“啪”“啪”有聲,斷茬可達根部,我喜獲而歸,於是剝筍、刀切、水煮、浸泡而後做菜食之。

吃蘆芽,想蘆芽。蘇轍有《賦園中所有》詩“蘆生井欄上,蕭騷大如竹”;蘇軾有《和子由記園中草木》詩“蘆筍初似竹,稍開葉如蒲”,眉山三蘇家園中有蘆竹,蘆芽定是采食之物,坡翁對桃花開時采蘆芽之事,那是再熟悉不過的事了。另有一事,我觀察家鄉蘆竹、蘆葦和荻雖都是多年生植物,但蘆葦稈、荻稈來年是不復生的,“多年生”所生在根;而蘆竹不僅根生,其稈枝春來可再發新葉,能夠延續,這一點是我在介紹蘆竹的書中沒有看到的,為此我自喜有新的發現。哪知今年春天再采蘆芽,卻不見稈枝再發新葉,怎麼了?原來去冬大冷,蘆竹的稈枝已被凍死;市內街道旁多年的香樟樹不僅凍落葉,樹幹上部的枝條也全被凍死了。我這才知道,在我們這一帶,只有暖冬之時它的稈枝來年才能復生。蘆竹之事亦多,“躬行”當長,春風來,桃花開,蘆芽出,我求知仍在路上。

《光明日報》( 2021年07月27日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