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和同事在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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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初到異國的人都免不了經歷一場文化衝擊,但美國人Brian McGrath不一樣——他感受過的最強烈的衝擊不是來自中國,而是生活了28年的家鄉。

他來自波士頓旁邊的小城馬爾登。2017年,在北京亦莊做了一年的英語老師後,他按計劃回到家。

“一切都太熟悉了,生活仿佛停滯了。”他開始懷念中國街頭熱氣騰騰的美味小吃,還有白雪掩映下的故宮紅墻。沒多久,他重回北京亦莊,繼續教書,也繼續學習中文。

Brian生活照。受訪者供圖

興趣從未消減,只會不停增長。在中國生活越久,Brian想要探索的就越多。那個孩童時代在餐館裏固執地研究筷子的男孩,現在開始學成語、讀古詩,還聽起了中國傳統樂器音樂會。

在同事李元琨看來,這個美國人已經“把中國文化融進日常裏”,津津有味地生活在這種氛圍之中,樂此不疲。

“北京是最適合你的城市”

即便是對在北京生活多年的人來說,位於東南的亦莊也可能是陌生的。但初來乍到的Brian卻感到了一種天然的熟悉感。

這裏不算繁華,也沒什麼著名景點,但想體驗大城市的喧鬧也很容易,開車不到一小時,就能到達王府井等商區。這像極了Brian的家鄉——馬爾登(Malden),一個坐落在美國馬薩諸塞州首府波士頓旁的安靜小城。

馬爾登生活著不少華人。從16歲開始,Brian在當地圖書館工作,中國同事很熱情,告訴他早上該去哪裏吃粵式點心、中國的春節是哪一天,還告訴他,“我的國家真的很好,你應該去看看。”後來,Brian考入大學,主修英文,也選了兩學期的中文課,心想著,“萬一哪天去了呢?”

終於,在28歲的時候,他真的踏上了中國的土地。其實,在海外教學一直是他的夢想,2016年10月,畢業5個月後,給他安排工作的人說,“北京是最適合你的城市。”

2021年11月6日,在北京市天佑蘭亭書法文化博物館,Brian和老師一起寫書法。受訪者供圖

起初,Brian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那時,他對這個城市僅有的一點兒了解,來自於有限的電視節目。那些畫面裏,北京有著一個大城市最該有的樣子,鋼筋水泥密匝匝紮進柏油路面,街道上人頭攢動。

北京確實很大,但是又跟電視裏的不太一樣,來到這裏後,Brian驚喜地發現,“原來北京這麼‘綠’。”在他眼中,這裏到處可見寬闊的公園,即便高樓林立,草和樹也成叢、成片地生長著,想要親近自然,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一切都運轉得無比順滑。在北京坐地鐵,他從沒經歷過車次延誤或檢修,這在他的家鄉是不可能的——全美第一條地鐵線路穿過馬爾登,開通至今已一百多年,早已破舊不堪。

Brian說,他第一次來北京時,大街上外國人的面孔比現在要“稀奇些”。有路人拉他合影,或者在公交車上偷偷拍他,去長城等景點的時候,也有人主動走過來和他交流。Brian從不覺得被打擾,也能理解那份好奇心。

有時,還是難免尷尬。起初,他和五六位同來中國工作的夥伴形影不離,一起遊玩,一起參加培訓。一次周末,大家都沒時間,他一個人乘地鐵去超市,突然感到有點緊張,擔心有人在看他。後來去廣西南寧旅遊,當地人不加掩飾的打量,把他盯得發毛。

但回頭再看,Brian卻感激這樣的經歷。他說,在美國,不同種族之間的關系有時會很緊張,“很多白人不擔心,也覺得理所應當,有時候對來自其他國家的少數族裔並不友好。我也從來沒想過,當你和身邊人看起來不一樣時,被人盯著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受。”

然而在中國,即便他“看上去不一樣”,人們卻都對他很友好。和朋友一起在雍和宮附近溜達,有茶店老板主動攀談,還邀請他們免費喝茶。幾周前,走路上班的路上,有快遞小哥騎車經過,對他熱情地喊,“Good morning!”

2021年9月21日,Brian在北京環球影城。受訪者供圖

“每一天都是新鮮的”

按照此前的規劃和合同,在中國待滿365天後,2017年10月,Brian回到了美國,回到了家鄉馬爾登。

像在北京一樣,去超市買糖果,他都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打開微信付款,直到發現收銀員一臉的疑惑,他才意識到不對勁。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他最愛說的兩句話是,“在中國不是這樣的……”“當我在中國的時候……”

他甚至還成為了當地的中國文化傳播大使。當時,Brian在一家規模不大的學校開始了新的工作。一次,學校舉辦“國際日”活動,邀請來自各國的學生展示本土文化。學校裏沒有中國人,曾在北京生活過的Brian就成了代表。

他做了一張海報,貼了幾張在中國拍的照片,介紹了不同的食物和烹飪方法,上面還有一個紅包,介紹了春節的習俗。他買了餃子,還買了一塊書法水寫布,看來往的人們在上面沿著筆畫描摹。

“我意識到我作了錯誤的決定,不該回來的。”幾乎沒過多久,Brian立馬開始找新工作,申請簽證。2018年8月,時隔10個月,Brian再次來到中國。這裏的變化很快,一年前離開時還是一片荒蕪的地方,已有一座大商場拔地而起。

“一來到這兒,就感覺很激動。”作為外國人,Brian的每一天都是新鮮的,都是學習新事物的機會。“從學習使用從未用過的App,到學習一門語言,到了解該去哪裏玩。”微信成了他最常用的軟件,家人和朋友也都下載了微信來聯系他。

適應變得越來越容易,尤其是胃。路邊煙火氣十足的小吃總讓他興奮。工作單位不遠處,小推車上攤起熱氣騰騰的煎餅,羊肉串 “滋滋”冒油,“像是一場街頭派對。”周末的時候,他特意早起,走路去吃油條,喝豆漿。

2021年5月1日,Brian在蘭州品嘗蘭州牛肉面。受訪者供圖

有一段時間,他天天去超市裏買涼皮,“涼的面條,美國是沒有的。”當曾經討厭的西紅柿和茄子,被炒雞蛋、魚香味烘托著端上餐桌時,他也開始著迷。

“他對這裏的文化有了解,也願意接受,並融入進日常裏,讓自己生活在這種文化氛圍中。”同事李元琨說道。他向Brian介紹過不少節日背後的傳說和習俗,每逢端午節,他總能碰到Brian買粽子,春節的時候,Brian的門口也一定貼著一副鮮紅的對聯。

“所有的孩子都愛你”

目前,Brian是北京市中芯學校的一名六年級英文老師。最開始,他教三歲的孩子,也教15歲的青少年。“確保學生們聽懂了我所講的”,是Brian的教學信條。課堂上,他舉例子,帶大家做遊戲,玩頭腦風暴,提問……用各種方式來傳輸新內容。

他不止教英文。有時候,錯拿別人飯卡的男生選擇“最魯莽也最危險”的歸還方式——把飯卡扔過整個教室,Brian便嚴肅地讓他道歉。彼此熟悉的同學說起話來不註意分寸,在作業裏用最不禮貌的詞匯描述對方“很胖”,他也會嚴厲教育,“不要刻薄,要彼此尊重。”

他喜歡讓學生們分組完成任務,也註意打亂組合,讓大家有機會和不同的同學合作。遇到學生有情緒,Brian也會耐心勸導,“你們以後工作時,也會碰到不喜歡的人,但也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是英語老師,但不止於此,我想讓他們成為更好的人。” Brian說道。

2019年5月,Brian和他的部分學生合影。受訪者供圖

幾乎每年,Brian都要帶一批新的班級,到現在,已經教過300多名學生。但他幾乎沒收到過任何來自同事、學生和家長的負面評價。

在同事李元琨眼裏,Brian的責任心很強。前年初春,Brian得了流感,怕傳染,只能在家休息。第三天,基本康復但還沒能正式回校工作的他,選擇在晚上來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把四個班的上百份作業裝進一個大包,背回家批改。

Brian從不框定和家長聯系的時間,他告訴家長,想問學生的在校表現等問題,可以隨時在微信上問。

學生們也喜歡親近他。課間休息時,十來歲的孩子們圍著Brian,聊課堂上的問題,聊電影,也聊出道近20年的國外老樂隊,還有千奇百怪的問題——“我哥哥要去美國讀書了,你有什麼建議嗎?”“你住在美國哪裏?是什麼樣子的?”

以前的學生也想他,教師節的時候,總會送上親手制作的小賀卡。前段時間,有位家長加了他的微信,發來一張照片——有班級在上公開課,Brian路過,和以前的學生和家長打了個招呼,照片記錄了他在教室門口探頭的樣子,家長說,“我們好想你,我的孩子很愛你,所有的孩子都愛你。”

那位家長還發來一段視頻。兩個學生打扮成熊,正和第一次來校報到的新生打招呼,Brian正好路過,兩只“熊”邊喊“Mr. Brian”邊跑過來,把晃晃悠悠的熊腦袋擠進他的懷裏,給了他大大的擁抱。他忙著誇“可愛”,沒註意到這一幕被家長記錄了下來,“那位媽媽說,看到我和孩子們聊天的樣子,她很感動。孩子們和家長們真的把我記在心裏。”

好奇心與熱愛

Brian說,孩子們也是他的老師。

課堂上,常有學生告訴Brian一些中文詞匯。講到一個故事時,學生們也愛聊“在中國是另一種情況”。甚至在畫畫的時候,有小女孩會笑著教他繞口令一樣的東北方言。在北京亦莊發布的《外國人在亦城》視頻裏,學生們還教他念古詩,Brian一字一句地讀,“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和很多外國人一樣,Brian學會的第一句中文是“你好”。如今,每周三,他都要上中文課,已經學到了HSK(漢語水平考試,6級是最高等級)4級教材。

在李元琨眼裏,Brian的中文很不錯,購物、點餐都沒什麼問題。偶爾遇到不認識的字,他會用手機手寫輸入來查詢。一起出門吃飯時,李元琨總愛讓Brian和服務員溝通,Brian的“謝謝”說得很地道,曾做過翻譯的李元琨一時反應不過來,對著服務員脫口而出,“Thank you。”

在中國這些年,Brian走過很多地方。看了西安的秦始皇兵馬俑、四川的熊貓基地,吃了火鍋,給太原的亭子古建築拍了不少照片,去年中秋節,他還去看了一場中國傳統樂器音樂會。“每個地方都太不一樣了,有不同的藝術形式和歷史,比如皮影戲,還有少數民族舞蹈。”這是Brian體驗中國文化的方式。

2019年國慶前夕,Brian參與學校組織的合唱表演。受訪者供圖

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北京。在Brian眼裏,北京是融合了古老和新興的城市,“總是有新的東西出現,但也有歷史的、傳統的,比如胡同。”冬天下雪時,他和很多中國人一樣,盯著故宮的搶票系統。

今年34歲的他,依舊有很多想要嘗試的東西。想看京劇,看看演員臉上的油彩;想像很多老大爺一樣,在公園裏打太極。他還想去雲南看雪山,去福建看圓形的客家土樓,還有冬天翻地灌水時的梯田,水滿田畦,太陽照下來,亮汪汪的,像一面鏡子。

他對中國的興趣,似乎從未減弱一分。小時候,他去美國家鄉的中餐廳,第一次從宣傳單頁上知道了十二生肖,他並不太明白,但興奮地大喊,“我是個兔子!”拿起桌上的筷子,包裝上印著使用說明,一雙小手試圖控制兩根木棒,Brian努力又笨拙地開始了自學。還有大學時的很多個淩晨,他在白紙上練習寫漢字,一筆一畫,寫錯了就重寫上百遍。

“我一直覺得,大概是因為從孩童時代到學生時代的好奇心與熱愛,盡管中途有些曲折,我最終還是來到了中國。”

新京報記者 彭衝

編輯 李彬彬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