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金錯刀頻道
中國最知名的農藥，以前是敵敵畏，現在是百草枯。
百草枯太毒了。
10月1日，河南駐馬店一名13歲小女孩喝下百草枯。
交警接力護送，僅用28分鐘，就駛過了平時需要1個半小時的車程，把小女孩送到醫院。
盡管及時送醫，然而連續多日搶救後，情況卻持續惡化，“肺部一小時一變”，生命垂危。
這樣的悲劇，在過去十幾年屢見不鮮。
所以官方很早就對百草枯嚴格管控。去年，農業農村部更是規定：百草枯產品只能出口，不得在境內銷售，相關企業還要定期報告百草枯生產經營情況。
害人無數的百草枯，在中國徹底沒了立足之地。
對此，人們的情緒很復雜，其中充滿無奈和惋惜。
撐起50億產業的最毒農藥，被“喝沒了”
1995年，時任山東省農藥研究所副所長的李德軍，接下了獨立研制百草枯的任務。
在實驗室苦熬8年後，他終於打破了國外對百草枯生產技術的壟斷。
“中國百草枯之父”李德軍。圖源網絡
打破國外壟斷後，百草枯的價格大跳水，成為了中國生產和使用量第二大的農藥品種，同時形成了一條50億規模的產業鏈。
2010 年，國家化學化工聯合會還授予了山東省農藥研究所科技進步一等獎。
以百草枯對中國農業的貢獻而言，他們拿下這個獎，當之無愧。
作為除草劑，百草枯幾乎無可挑剔。
首先，除草效果極佳。
1977年，美國和墨西哥達成協議，決定使墨西哥的大麻與罌粟減產。
美國用飛機去墨西哥的在山區等地噴灑百草枯。很快，墨西哥大麻在美國市場的份額從1974年的90%驟降至1979年的20%，大麻產量縮水至原來的15%。
一個中國農民這麼評價百草枯：“便宜又好用，藥噴上去一個小時左右，草葉子全蔫吧了，不用翻地，就能接著種。”
其次，更環保。
百草枯遇到土壤立刻失活，所以它不傷植物的根，也不汙染土壤，反而因為保留了植物的根，有利於水土保持。
在四川樂山，經過長期的研究表明，使用百草枯後，小麥、水稻、油菜的產量分別可以增加 8%、4%、3.8%～7.1%。
方便又好用，所以2003年量產後，百草枯在國內的銷量從每年6000噸，一路攀升到2013年的12萬噸。
不僅農民喜歡，農藥企業也對百草枯青睞有加，因為安全。
山東綠霸化工的董事長趙焱曾在一個論壇上反問：“哪家百草枯企業爆炸過？哪家草銨膦企業沒爆炸過？”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這麼好用的百草枯，最後卻被“喝沒了”。
在國產化之前，中國的百草枯都靠進口，價格昂貴，所以沒多少人買，自然也沒多少人喝。1991～2000 年, 急救專家的統計分析顯示, 全國口服百草枯中毒病例累計僅接近450人。
自從國產化之後，百草枯的銷量暴增，用百草枯自殺的人也與日俱增。2001年至2008年，用百草枯自殺的人將近8000人！
百草枯被無奈地一步步推上了被封禁的道路。
百草枯為何屢禁不止？
百草枯被封禁，關鍵在於：不同於普通農藥，它至今都沒有特效解毒藥，除非攝入極少且處理及時，否則致死率相當高。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致死過程。
剛喝下百草枯，做了洗胃等處理後，一些患者甚至會感覺身體無恙，嚷嚷著要出院。
其實百草枯已經隨血液侵入各個器官，首當其衝的是肺部和腎臟，最壞的結果就是導致肺部纖維化，患者會漸漸地吸不上氣，呼吸衰竭而死，猶如一場“漫長的活埋”。
而且，由於百草枯不傷害神經系統，所以患者會清醒地感受到身體在衰敗。
有人如此形容：百草枯給你後悔的時間，不給你後悔的機會。
2008年，山東曲阜一名女企業家，為了逼丈夫聽自己的話，喝了兩口百草枯。
到了醫院，醫生告訴她無藥可解，她絕望了，在病床上躺了20天，數次求醫生：“你們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哪怕讓我現在就撥一千萬過來，我也決不含糊，不管花多少錢，傾家蕩產也無所謂，只要治好我，什麼條件都答應。”
結局可想而知。回天乏術。
這些慘劇傳進“中國百草枯之父”李德軍耳中，令他驚愕：“我真的從來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去喝百草枯，這不是給人喝的啊！”
為了防止被喝，李德軍團隊對百草枯做了很多改進。
他們按照國家標準，把無色無味的百草枯染成了惡心的墨綠色，還加了臭味劑，臭不可聞，同時加了催吐劑，喝下的人會本能地嘔吐出來。
李德軍還研究了衝動型自殺者的心理，發現這些人想自殺的時間周期為13秒。“過了13秒，打死他也不會自殺。”
所以他又研發了顆粒劑和膠劑的百草枯，裝在結實的密封袋裏，人手撕不開，必須放到水裏或者噴霧器裏才能溶解，這樣就能拖延時間。
膠劑百草枯。圖源網絡
可惜還是攔不住一心求死的人。
中國最頂尖的百草枯中毒治療機構“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就收治過這樣一名病人，他把袋裝顆粒劑放到一盆水裏，耐心地等到完全溶解才喝下自殺。
不得以，農業農村部只好下令：自2016年7月1日起，停止百草枯水劑在國內銷售和使用。去年又進一步規定：所有百草枯產品在國內禁售，只能出口。
然而禁令也不能完全阻止慘劇的發生。
山東大學齊魯醫院表示，國家停止百草枯水劑在國內銷售和使用後，他們接收的百草枯中毒的患者依然占據60~70%的比例。
圖源網絡
這是因為，合法的百草枯雖然消失了，但是需求還在。
對於農戶而言，在藥效方面，百草枯暫時還沒有完美的替代品；在成本方面，百草枯比很多產品低了數倍，性價比很高。
對於一些農藥企業而言，因為需求大、利潤大，常常用百草枯冒充其他除草劑來賣。2019年4月，貴陽市雲巖區農業農村局執法大隊就查獲了1.8噸偽裝成“敵草快”的百草枯。
偽裝成“敵草快”的百草枯。圖源：貴陽晚報
有需求就有市場，因此防不勝防。
被封禁的百草枯，依然有出路
封禁百草枯，很多人頗有微詞，不僅農民和農藥企業，就連醫生都感到很頭疼。
封禁後，摻雜多種成分的冒牌百草枯層出不窮，醫生一來不知道患者喝的是百草枯，容易錯失最佳治療時間，二來不知道他們喝的種類，很難對癥下藥。
在普通人看來，堵不如疏。更何況，百草枯引發的事故也並沒有因為封禁而停止。
2018年7月，曾火爆一時的“殺魚弟”，與父親發生爭執，喝下百草枯。好在他服藥前，剛吃了一頓飽飯，又用冰紅茶稀釋了百草枯，及時送醫，被救了回來。
2018年8月，一位老人把百草枯誤認為醬油，做了一碗紅燒肉給全家人吃；
2019年10月，一個熊孩子把百草枯倒進可樂瓶裏，爸爸一飲而盡......
“殺魚弟”
與此同時，全球還有許多國家在正常使用百草枯，並制定了特殊的管理措施。
例如，澳大利亞要求，對包括百草枯在內的所有高毒農藥必須單獨上鎖存放；美國不允許一般公眾接觸百草枯，只有專業人員才能噴曬百草枯等農藥，還對百草枯全程產業鏈進行追溯。
這麼看起來，比起封禁，制定一條有效的監管鏈條，才更合理？
然而理想和現實之間，總是有差距。
實際上，我國對百草枯也有類似的監管規定，但是不同於發達國家大農場主的種植模式，我國是一個農戶數量巨大且分散的國家，管理難度非常大，所以個人很容易買到農藥。
2010年，一個少年從農資店裏買了百草枯，喝藥自殺。其父親把店主告上法庭，店主表示，在農村，沒有資質的小賣部也常年銷售農藥，甚至賣給孩子，“有很多小孩子，他爸藥水不夠了，就讓孩子去拿兩瓶藥，八九歲上的孩子上農資店的多了。”
圖源網絡
因此，盡管封禁帶來的損失很大，但面對管理難度和可能造成的生命風險，封禁就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除非中國農業集中度進一步提高，農業大型機械化進一步成熟，百草枯才有解禁的可能。
又或者，發明出百草枯的解毒劑。
生產百草枯的A股上市公司“紅太陽”，為了推動百草枯解禁，近兩年就開始了百草枯解毒劑的研發。
一家農藥企業，幹起了醫院的工作。不得不說，百草枯和相關企業，的確很“冤”。
但是，一個接一個的慘劇，讓人不得不對百草枯痛下殺手。
百草枯和相關企業要想“沈冤得雪”，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