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二條黑豬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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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辭典

作者:雪櫻

在山上

沒有山水的城市,就像沒有睫毛眼睛殘缺不全;沒有在山中居住的經歷,人生很難算得圓滿。

詩人二冬說過,年輕住山和等老了以後再住山是兩回事,所以住山要趁早。90年代初期,我周末或放假常去山裏小住。姑父在南部山區買了塊地,前院開酒店,後院是別墅,站在樓頂俯瞰,四周綿延的大山,仿佛古典的屏風,在霧氣繚繞中入了水墨畫卷軸;擡頭仰望,雪白的雲朵,像極了剛出鍋的棉花糖,隨便拈一塊塞進嘴裏,香甜如夢。

院子不大,卻五臟俱全,院落前後,依次是果園、豬圈、狗窩、兔洞、遊泳池,還有葡萄藤、葫蘆架、爬山虎、玫瑰花等。我爸在酒店當保管,負責管理、采買、盤賬,其實最操心的是院子裏動物和植物,蘋果樹該打藥了,冬青叢該剪枝了,兔子窩該補墻了,玫瑰花被狗啃了……經常是按下葫蘆起來瓢。那年過中秋,化糞池堵了外溢,下遊的人家找上門來,罵罵咧咧,忙活一個晚上,連頓飯也沒吃成。有時候狗子離家出走,他騎上摩托車突突突四處尋找,找回來還得給它洗澡、吹風,把它打扮得一本正經。

院墻外面,隱藏著另一片世外桃源,撲土揚天的山路,尚未開墾的青石,乍然綻放的野花,只剩半截的老墻,都讓人驚喜。一天午後,大人都忙,我帶著表弟從後門溜了出去,采一把野花,他攥在手裏,循著狗吠鵝叫,進了村莊。見到大鵝,表弟張開雙臂,欲上前親密接觸,被大鵝猛然反撲,又一聲高亢,瞬間逼出眼淚。大鵝頭頂有個肉瘤,儼然是只公鵝。有了這次教訓,表弟不再妄動,緊跟在我身後。中途,做飯的柴火味彌漫,表弟嚷嚷餓了。附近正好有片玉米地,我倆輕車熟路鉆了進去,胳膊被劃拉的癢痛難耐,又是拽又是拔,鞋底沾滿泥巴,最後收獲四五顆玉米。回到家後,我讓服務員李玉成支上烤羊肉串的鐵爐子,開始烤玉米,還沒完全熟透,表弟就抱著玉米啃了起來,沾了一鼻子灰,仿佛逃難的阿富汗兒童。

動物們

院裏養了三條狗子,兩條北京獅子狗,分別叫“寶寶”、“毛毛”;另一條純種狼狗,起名“虎子”。虎子白天關起來,晚上才放開。這樣一來,寶寶、毛毛就經常沒事找茬,惹得虎子狂叫。毛毛脾氣暴,咬人,我最怕它,寶寶相對溫順,卻最不省心,因體骼瘦小,常從大門縫裏溜出去。每天早上,當李玉成端著盆子去餵豬,寶寶和毛毛跑在前面,把爪子扒在豬圈外墻上,分明圍觀看熱鬧。對過鄰居老韓家開豬場,從他家買了兩頭黑豬,一天天眼看著肥了起來。豬看似佛系,有時候鼻孔裏連打倆噴嚏,嚇得寶寶毛毛渾身戰栗,令人忍俊不禁。

在動物眼中,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只有地盤爭奪。比如,寶寶和毛毛一次又一次追攆兔子,每回都敗下陣來。而兔子比我們想象的狡猾,打洞功夫了得,竟打到院墻外面,隔壁院子住戶沒少吃兔肉,為此我爸很郁悶。更郁悶的事還在後面,嫁接的玫瑰花,用鐵絲圈成圍欄,但還是被雞啄了個幹凈。第二年開花,事先把雞都關進籠子,卻被毛毛踩了一地,真是防不勝防。有段時間,眼看豬掉了膘,我爸很納悶,盯了幾天,發現李玉成偷懶,餵豬時兩頓並作一頓,豬食被老鼠哄搶,我爸扣了他的工資。

與動物們在一起,目光會變得溫存而細微。夕陽西下,我蹲在果樹下,用鐵鏟翻動土層找蚯蚓,雞們偎依在身邊,人和雞就這樣被晚霞照亮,幸福得好想在地上打個滾兒。三伏天裏,最愜意的當屬下水遊泳,表弟浮在遊泳圈上,後來膽大了直接下水,有一次把寶寶騙下了水,我第一次見狗子也會遊泳,呼哧呼哧的撲棱就像在喊救命。寶寶蹲在假山上,高舉前爪,一臉幸災樂禍,任憑怎樣引誘就是不動心。每當晚上吃飯的時候,李玉成先把雞群關進籠子,再把寶寶和毛毛關進小屋,然後給豬圈圍上柵欄,最後去給虎子餵食,這樣才能吃得安生。

鳥歸巢

在山上住,天亮的早,一聲聲鳥鳴,喳喳,咕咕,嚓嚓,如詞牌名,叫人心生歡喜。我早上起床,都是被鳥叫醒的,有好幾次我跑到閣樓上觀鳥,風把露水一一過篩,又將把鳥的歌喉擴散到四周。如果是在一場雨後或雪後,那鳥的叫聲更加純凈,一啄,再啄,又啄,好像人的心弦上彈出高低不平的音符。我爸從小喜歡鳥兒,來到山裏自然不能沒有鳥,辟出一間屋子專門養鴿子,又買了兩只鸚鵡,養在籠子裏,每次都成麻袋的買小米。對鳥好一些,他很舍得。

酒店最終虧損關門,我爸才有時間每天逗鳥,與狗吵架,與貓鬥勇。那年深秋,打開籠子給鸚鵡換水時,眨眼功夫,一只鸚鵡飛出了視線,不見蹤影,急的我爸嘴上起了泡。那段時間,他和我媽忙著摘石榴,又要給蘋果樹打藥,把鸚哥的事兒擱淺了。大紅石榴,酸的掉牙,自己吃不了,拿到早市上賣掉。那天回來剛進門,我媽瞅見一只鸚哥圍著鳥籠子轉,羽毛順貼,色澤鮮艷,她喜出望外,示意我爸跑去打開籠子,幾秒鐘停頓,“啪”地合上籠子,鸚哥歸巢了,另一只鸚鵡也不再孤單了。我爸高興地手舞足蹈,直說“歡迎孩子回家”。

山裏人

我爸經常騎嘉陵摩托車帶著我和表弟去趕大集,車子飛馳就像越野,特別刺激,集上的人都認得他,這個塞個煎餅,那個送塊豆腐,一趟下來就像回了趟老家。我爸去村主任家要賬,帶著禮品登門,白酒和成條的煙,有時還給孩子買上書包和文具,經常被留下吃飯,但最終空手而歸,沒錢唄。我問,“沒錢還留吃飯?”他答道,“面子上得過得去!”

院裏建了個遊泳池,水全部來自地下水,每次遊泳必須先給山上放水的老頭打招呼。這老頭姓李,當地人,年過六旬,矮個子,衣衫臟兮兮,沾滿油漬,布鞋露著腳趾頭,脖子後面鼓了個類似瘤子狀的疙瘩,讓人畏而遠之。可是,我爸一口一個“爺們”叫著,與他混得很熟,先遞上煙,事後再請吃飯。有一回要放水,我跟著我爸去他家,他家在後山一間茅草屋裏,不遠處就是一個大蓄水池。他裸著胸膛,老伴也光著上身,不住地用蒲扇撲扇蚊蟲。那天遊完泳,晚上照例安排請老頭吃飯,本來說好一起,我姑實在受不了,天一黑就開車返城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叔。當初蓋別墅,他在施工隊幹木工,其他工人都與他沾親帶故。他四十多歲,大高個,長臉膛,聲音沙啞,就像聲帶長了結節。他能吃苦,肯下力,飯量也是驚人,冬天宰了豬灌香腸,經常叫他過來喝酒。平時有什麼零活,一個電話他就到,他說,“活兒不能一次性幹完,得留個尾巴。”幾年前,聽說他突然走了,收工後去理發店理發,從椅子上出溜到地上,等救護車來了,已經沒了心跳。我爸去過他家,後來才知道,他媳婦不會打理家,地都荒了,不得不租出去,兩個女兒還沒上學,裏裏外外全靠他。

多年以後,我經常想起放水的老頭,他活得坦然無懼,也許正是身邊的菩薩吧。

在人間

山裏生活的經驗告訴我,時間在這裏呈塊狀,大塊的孤獨,大塊的綠色,大塊的墨黑——那種大塊“載我以生”“載我以死”的痛快淋漓。就像我爸,農活基本為零,也沒上山下鄉,在山裏成了地道農民。從翻地、埋種、育苗、施肥、剪枝、摘果,到冬天防凍、夏天防蟲,每天都忙得沒有空閑。酒店虧損關門後,沒有收入,他和看門老頭全靠這院子裏的蔬果過活,辣椒炒南瓜、蒸南瓜包子,就能度過漫長冬天。即便窮成這樣,樹上剩下的蘋果他也不摘了賣錢,待大雪壓枝,一樹紅色瑪瑙,像是掛滿紅燈籠,看上去多喜慶。

趁年輕在山裏住,始於新鮮,成於心智,久於真實,終於悲憫。現在回想,我的確貪戀山間果蔬之美味,空氣之清新,夏天香椿綠葉炒雞蛋,肥碩馬生菜伴芥末,冬天菜南瓜包水餃,黑豬肉燉白菜等,但是,更多的是留戀那種氣味和聲音:掐斷茵陳脈莖的藥香,晾曬柿餅漬手的拙香,翻開泥土蚯蚓的拱動,蘋果紅透壓枝的聲響,深夜時分狗子的鼾聲……這些,都讓我覺得與自然結了親緣。當然,還有清醒與節制。我深諳,一棵蘋果樹結著與我內心裏一樣的東西,幾只灰兔子擁有與我一樣的驕傲,它們的生老病死也都與我有關;我像蟬蛻皮蛻掉虛榮,對孤獨的生活產生強烈興味,不管以後在哪裏,都能守心如鏡,坐擁廣闊而安寧的世界。

“一指見明月,一月見春山。春山藏千山,千山歸一山。”一座山,就是一種價值觀,它對人類的教誨全部藏在這虛無之中——霧靄、煙嵐、殘月、白霜、露水,狗吠、雞鳴、鳥啼、鵝叫、狼嚎。從來不是人走向山,而是山慢慢進駐到人的心裏,清澈,莊嚴,宏大,遇見真實的自己。人,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當山以這種方式涵納了我的靈魂,我將重獲新生,初洗如嬰,如若換了人間,這就是山的慷慨饋贈。

﹙作者系85後青年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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