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蛋蛋破了個洞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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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時旸

毫不誇張地講,《白蓮花度假村》是今年迄今為止最高級的一部美劇。是的,最“高級”,不是最“好看”,也不是最“商業”,確實得用“高級”來形容。其實,無論今年大熱的《東城夢魘》,或是去年的最大贏家《後翼棄兵》,關掉“明星下凡”或者什麼“大女主殺瘋了”之類的性別討好光環之後,就不得不承認,那些故事仍然充滿匠氣,它們仍在窮盡花樣給出人們想看的內容,而《白蓮花度假村》不是,這個故事從形式到內容,都沒有“服務感”,它充滿作者性,幾乎從每一刻都能看出創作者在做自我表達,而不是討好觀眾,從片頭以及貫穿全片的那古怪音樂,以及四處埋伏著的隱喻中都能看出這一點。從這一點上說,這劇很勇敢又很傲慢。

它實在太古怪了,如何定義它的類型?黑色喜劇?或許貼近,但不足以概括。它更接近於文學,而且不是類型文學,它拒絕被框定,始終散發著不確定的自由氣息。它到底講述了什麼?答案其實需要觀看者與創作者一同完成,有時是互相角力,有時是相輔相成,總之,不是投餵關系。所以,這故事令很多人迷惑,尤其對於中國觀眾而言,它充斥著很多文化隔閡,關於種族偏見,關於美國的階級差異,關於殖民史對當下依然能帶來的傷痛,如果對這些有所了解,那麼閱讀這個故事將充滿樂趣。

白蓮花度假村在一座小島上,它既與世隔絕又充滿現代化的高端服務,這裏本是原住民的地盤,如今卻成為了有錢白人的度假勝地。酒店的工作人員排成一排,布置出職業化的溫暖假笑,用當地語言向被遊船運送來的客人問好。故事由此展開,大致聚焦於三個家庭,女強人媽媽和焦慮於自己患上睪丸癌的丈夫帶著叛逆的女兒、女兒的閨蜜和宅男兒子;富二代媽寶男和新婚妻子;剛剛遭遇了喪母之痛,處於PTSD之中的神經質有錢寡婦,在此之外,還有一個處在戒酒之中,外表幹練但內心趨於崩潰的酒店經理。

《白蓮花度假村》缺乏一條明顯的具有起承轉合的主線,6集下來基本上都是各種人的心理狀態碎片的展現,丈夫覺得自己即將死掉,女兒和閨蜜沈溺於對每個人的俯視和評論,母親一邊扮演著女強人一邊奮力在兒女的叛逆和焦慮的丈夫間維系家庭的和睦,媽寶男因為酒店訂錯房,沒完沒了找麻煩,新婚女一邊享受著奢華生活一邊又擔心自己淪落為花瓶,富有的寡婦想將母親的骨灰海撒以完成真正的告別但終究不能,酒店經理始終在和內心的怪物纏鬥不息……如果說大多數商業劇的推動是依賴於事件的進展與懸念,那麼這部劇則是依賴於展現每個人處於懸崖上的精神狀態。換句話說,這是一群看起來衣冠楚楚但實際上瀕臨崩潰的人,只不過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危機以及即將崩潰的絕望前景,觀眾卻洞若觀火,等著看他們什麼時候,以怎樣的方式跌墜。

故事裏的人物當然都有名字,但名字記不記得住都無關緊要,每個人所代表的都是身後的一群人,某個種族、某個類型。本劇展現和直擊的其實是一種高度發達的前提下,人類普遍的精神狀態。這個故事挖掘的是“內部”,關於我是誰,我在哪,我將去向何方的拷問。當然,這些拷問都是以社會議題的方式出現在故事裏,比如這個小島被白人“占領”之後,那些原住民的後代只能在這裏靠為白人遊客跳舞為生。故事安排了一場盜竊,進行了一次根本不可能有答案的拷問和對應,原住民服務員偷竊的白人客人的首飾算是犯罪,那麼當年白人的掠奪與竊取還能否被追究?這竊鉤與“竊國”又當如何論斷?盜竊是一種幼稚的報復,還是一種身份的覺醒?它有道德上的正當性嗎?比如,那個富二代的媽寶男,並沒有逼迫漂亮的妻子成為花瓶,但事實上女人接受了這場婚姻就接受了自己成為點綴的既定事實,當她意識到這是一場交換的時候,她在進退之間的躊躇到底說明了什麼?一種對於獨立女性意識的虛偽表演,一種對唾手可得的現實利益的俯首稱臣?她的躊躇是真誠的還是可笑的?再比如,富有的寡婦一直要贊助SPA館中的黑人按摩師創業,但最終她說自己要改掉用金錢控制對方的惡習,但對方其實做夢都想被那一筆投資控制,白人女人是真誠的還是對底層黑人的某種不經意地玩弄?你看,這些問題看起來都是社會學的,政治學的,但實際上到了後來,就演化出了另外的意義,一切都指向了精神危機和身份認同的焦慮,那個有著原住民和黑人血統的閨蜜在這次旅行中,開始遲疑於自己的歸屬,自己的精神是被漂白的嗎?可她又確定無疑地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屬於原住民的領地。那個最終知道了沒有罹患睪丸癌的父親,一直想要得到妻子與兒子對自己的尊重,但始終被視為無物,最終被一場意外的打鬥拯救。而這打鬥又發生於自己這樣一個中年富裕白人和原住民底層青年之間。這巧合間氤氳出的況味實在耐人琢磨。

《白蓮花度假村》有點像西方版的《燃燒》或者《寄生蟲》,看起來充滿貧富、階級的敘述,但實際上還有著指向精神虛空的責問。島嶼本身就是一種隱喻,它是懸空的,被斬斷來路和去向的。仔細體會就會發現,故事裏所有角色的“前史”都是被粗線條地交代的,他們只負責承載當下這一瞬間的身份,承擔一種前史導致的“結果”,他們從這種既定身份出發,想改變某種未來的走向,這像是一場天降的試煉,一次上帝擲下的骰子。從某個角度去看,《白蓮花度假村》像是另一種版本的《無人生還》,一群陌生人去往一座小島,有的人死掉肉身,有的人死掉精神。這島上的幾天不過是一場密室遊戲,有人自認為得到了升華,但實際上卻更深地墮落,而有的人最終用死亡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解脫。

這故事說到底還是悲觀的,那些想改變命運的,都未曾改變,那些看起來高高在上的依然緊密地捆綁在一起彼此加固,那些遊移的想尋找自我的,最終都屈從於現實。只留下個16歲的男孩,似乎選擇了逃離,像某種微弱的希望。

那兩個傲慢女孩從頭至尾一直捧著書在讀,坐在機場裏,在經歷了一系列鬧劇之後,一個人在看康德,一個人在讀論殖民主義。這是編劇植入的一些小小反諷,與其他反諷一樣密布地生長於這個故事的縫隙。對於《白蓮花度假村》的觀眾而言,馬克思主義者可能看出了資本主義的窮途末路,精神分析學的擁躉看出了各種欲望與焦慮的無序投射,平權主義者看出的是女權,少數群體的壓抑,覺醒與挫敗,其實,這一切混雜起來,寫的無非是一種精神秩序的崩解、重建以及終究的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