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夢見白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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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紅著眼說:「你給我服個軟, 秋荷,你不是最想要權力嗎?我給你,皇後之位給你,什麼你想要的都給你,好不好?你再叫我一聲太子哥哥,好不好?」

平日裏不茍言笑,滿嘴禮義廉恥的太子如此卑微地求我,這如何不讓我高興呢?

素手攀上了殷九清的脖頸,我朝著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氣,看他情動難耐卻偏不給他:「你不是說我是不守婦道嗎?還說我是不知禮義廉恥的狐貍精?太子殿下,如今你對著你的嫂嫂自解衣衫,你說你是不是賤人?」

我將殷九清狠狠按在他身後的假山上,激得他悶哼一聲。

我卻恍若未聞,帶著快意痛罵:「你不知廉恥,罔顧人倫,我偏不如你的願!」

我理了理被他扯得一團亂的衣衫,快步出了假山。

假山外,天高月小,一輪明月高懸。

又是深秋時節,月光下的落葉上凝著一層又一層的霜雪。

1

我小娘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妓,不折不扣的狐貍精。

她死的那天,我出生了,我理所當然也是個狐貍精。

只不過,我娘當狐貍精是為了生存,我可不是,我生來就賤,天性如此。

我知曉自己有一副黃鶯出谷,似水如歌的好嗓子,於是便物盡其用,我的嫡姐章錦燦對哪個男子笑,我就嬌嬌怯怯地喊那男子哥哥,生怕氣不死她。

章錦燦最喜歡太子,我便也對著殷九清甜甜地喊:「太子哥哥~」

殷九清走後,章錦燦便露出獠牙,鼓足了勁兒,用盡全力抽我一個巴掌,尖利的指甲趁機劃過我的臉頰:「你是妓子生的,你怎麼配喊太子哥哥?」

「姐姐,皇後娘娘也是我的親姑母,我憑什麼不能叫嘛。」我摸摸破皮的臉頰,挑釁般地朝著章錦燦吐吐舌頭,心中不禁腹誹,被慣壞了的大家閨秀比鄉野村婦還粗鄙。

有時候我望著高高的月亮,總是忍不住思考,人生的際遇怎能如此不同呢?

章錦燦的母親是顯赫富貴的武安侯府嫡女,我的母親是個青樓妓子。

所以同為太傅之女,她高貴如明珠,我則卑微如草芥。

就連她的名字都比我好,錦燦一如錦緞一 般光輝燦爛。

而我的名字則是出生那天,父親看到池子裏的一枝殘荷,有感而發得來的。

秋荷,一聽就包含了無限的寂寥與愁苦,秋荷,秋荷。

枯枝敗葉,秋永殘待,聽起來可真涼呀。

本來我只是很艷羨章錦燦,並沒有那麼討厭她。後來年歲漸大,她長得越來越像她板正肅穆的母親,我也越來越像我形貌映麗的母親。美貌成了我的原罪。

她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賤人」「妓子之後」,輕蔑地說什麼「龍之龍,鳳生鳳,狐貍精生狐貍精。」

就連我禮貌地喊「太子哥哥」,也被她說成是「小小年紀便知道勾引人。」

既如此,我也不能空擔了罵名,我便偏要嬌滴滴地喊,看我不氣死章錦燦。

那時殷九清已然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國之儲君了,平日裏板著臉像個老學究一般。

我十分不喜歡他,見了他也只是喊上一句表哥,並不很過分,可章錦燦還是免不了朝我揮巴掌。

她討厭我已經不分原因了。

第一次和股九清有交集是在京城的芙蓉宴上。

京城貴女們坐在起賞花作詩, 輪到我的時候,章錦燦假好心為我說話: 我這妹妹淺薄,平日裏放蕩慣了,做不出來詩,大家可不許笑話她。

我當下紅了眼,捂著帕子靜默無聲地掉眼淚。

宴會上美貌又心善的小娘子教養也是極好的,並未因為我的庶女身份嫌棄我,甚至還紛紛出口指責章錦燦。一時間,章錦燦千夫所指。

我借口整理儀容,拐到一片芙蓉園前笑得肚子都疼了,一轉身,遇見了殷九清。

他好像知道了方才的事,像有大病一樣,肅著:臉背著手斥責我:「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都不明白嗎?做事情前要牢牢記得自己的身份,如此行事,一點女兒家的規矩也無,舅舅都不請人教你學規矩嗎?

我切切實實感到難堪了,他貴為太子,身份高貴,鄙夷我也是正常的。

我是什麼身份?我要記清楚什麼?

記清楚我是一個庶女?還是記清楚我永遠上不得臺面。

「是,這地方我就不該來。章錦燦才是你表妹,我一個妓子之後不敢與太子攀親戚,更用不著太子來教我規矩。」

要是在平常,我是斷然不會說出「妓子之後」這種妄自菲薄之語,但那會兒我氣得很,一時上頭便脫口而出了。

反應過來,我直發怵,在一國儲君面前說口無遮攔,說出這種汙言穢語,我怕是要遭大罪。

一腔憤怒被恐懼替代,我掀起眼皮偷偷瞧著殷九清,暗暗期望他沒聽見。

顯然,殷九清聽到了,他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劈頭蓋臉地呵斥我:「粗鄙, 身為官家小姐,怎能如此不成體統。本宮罰你回去抄二十遍女戒,不抄完不許出太傅府。」

我沒當回事,他公務繁忙,又不常來太傅府,怎麼管得了我,我甚至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不知悔改,罪加一等,抄四十遍!」殷九清氣得都伸手指了:「小德子, 去,近日你就住在太傅府,親自看著她。」

我很無語,這話才哪到哪啊?他要是看見章錦燦罵我的樣子,只怕死了也得從棺材板裏跳起來罵她「粗鄙。」

但我又想,他約莫舍不得罵章錦燦,更不會為了我罵章錦燦。

因為章錦燦是他嫡親的表妹,更是他未來的太子妃。

3

太子為章錦燦罰了我抄書,章錦燦很是得意。

我在抄書的時候,她就坐在我旁邊遭丫餐給她染蔻丹,眼角眉梢俱是得意:「姑母說了, 將來我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太子哥哥向著我也無可厚非,自是應該如此的。」

我輕嗤一聲,什麼蠢貨都配當太子妃了。

「你笑什麼?」章錦燦命丫看停下來,氣急敗壞跺著腳:「你敢嘲笑我, 章秋荷, 你又嘲笑我!」

我見她氣勢洶洶走過來,像是又要來打我,急忙出聲提醒:「你剛染了指甲。」

「染指甲怎麼了,打你還分時候嗎?」

下一瞬,章錦燦就齜牙咧嘴地撲到了我的面前。

一片慌亂之中,我啪地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你敢打我!章秋荷!今天我非要揍死你!」

眼看她發了狠又要撲上來,我眼疾手快將手掌按在墨盒裏,糊了她一臉墨水,又順手將墨盒扔在了她的裙子上,水圈在裙上開出朵絢麗的花。

她望著毀了的裙子,先是擠了兩滴眼淚,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黑平平的臉頰上還掛著兩行淚。

「章秋荷,你完了,這可是姑母賜我的裙子,我這就去告訴王嬤嬤,你故意毀壞皇後所賜之物,藐視皇後可是大罪,你就等著挨打吧你。」

她高高興興出了門,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

我看著被章錦燦撕碎的一地紙屑,抹了把眼淚,繼續抄書。直到王嬤嬤帶著幾個丫鬟將我押走,死死按在了板凳上。

我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讓章錦燦打我幾巴掌就是了。

「不分尊卑,心比天高,今日就要打得你安分守己。」

直到失去意識的時候,我還在想,我就不安分守己,我就要攪得家裏雞飛狗跳,我偏不讓章錦燦好過。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小桃抹著眼淚拿雞蛋給我滾臉,說是小德子回太子府了,我不用再抄書了。

臉上幾個通紅的巴掌印還未消,但和臉比起來,還是屁股更疼一些。

我趴在床上,想我娘,想她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為什麼要讓我遭這種罪,我恨死她了。月亮升起來了,我還是沒睡著。

柳朝明就這麼翻進了我的窗,因著動作不熟練,碰倒了桌上的燭臺,發出老大聲響。

緊接著我又聽到一陣慈慈竄宰扶燭臺的聲音,真是笨死了。

「秋荷。」他點燃了燭臺,貓著腰摸索著來到了我的床前。

柳朝明的臭手剛要撫上我的臉,卻被我一把拍掉,陰陽怪氣嘲諷:「登徒子, 枉你讀了那麼些聖賢書,夜探香閨,還真是君子做派。」「秋荷,你哭了。」柳朝明舉著燭臺,錯愕地楞在當場。

我平日裏鮮少在他面前掉眼淚,抹了把淚倔強道: 「屁股疼得我睡不著覺,掉眼淚怎麼了。」

「不哭了。」

柳朝明將燭臺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湊上來給我擦眼淚,語氣軟得不像話,帶著乞求一聲聲誘哄道:「不哭了, 不哭了。」

我流著淚兇他,還打他的手:「誰準你碰我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我以後可是要做官夫人的人,我不和管家之子私相授受。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你滾遠點。」

昏黃的油燈將他白皙的面龐鍍上了一圈暖黃光暈,他像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一般,擡起頭直直望著我,輕輕摸我的頭發,聲音有些哽咽了:「再等等我,等我中了進士,我便求太傅將你嫁給我。」

「誰要嫁給你。」我撒開了他的手:「等你考中了進士,我才會勉強考慮考慮你。否則我就是給有錢人當小要,就是去廟裏當姑子,也不嫁給你。」

我聽見柳朝明笑了,跳躍的燭光在他眼尾晃動,像是飛舞的蝴蝶。

他從懷裏掏出來一支梅花簪,插進我的發間:「明年三月春闈,我一定會高中的。」

我本能地就要抽出簪子扔掉,抽了出來,卻沒舍得往地上丟。

柳管家供他讀書不容易,他也不知省了多長時間的錢才給我買了簪子。

想到這,我手都送出去了,最終還是背過臉去,將簪子壓在了枕頭底下。

看著我別扭的一番動作,柳朝明又笑了,喜滋滋地看著我,轉過我的臉,捧著給我擦眼淚。

他和我說要明哲保身,不要和章錦燦對著幹,這樣受苦的只有我自己。

兩行淚流了出來,我埋在枕頭裏嗚咽出聲:「你說為什麼我爹從來都不管我,是不是我死了他都不會來看我一一眼。旁人都說我是個庶女,被章錦燦磋磨是我的命,可是憑什麼?憑什麼章錦燦打我就可以,我就不能還手,憑什麼,憑什麼?」

「秋荷,這是命,沒有道理可言。」柳朝明跪在我的床邊,輕輕柔柔地順著我的背:「秋荷,你就當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我不想總看見你遍體鱗傷的樣子。現在已然是八月了,再忍八個月好不好,八個月之後我一定會中舉,到時候我帶你離開這。」

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情話了,我擡起朦朧的淚眼說:「那你一 定要好好讀書呀,我會為了你少生事端,乖乖等著你中舉,你可千萬要爭氣呀。」

很多年後,當我回首往事的時候,我才發現,當初的自己多麼可笑。

我將自己的未來全都交付給了一個男子,被動地等著被他拯救。

這行為本身就愚蠢至極。

5

我在床上躺著,繡了近一個多月的花。期間小德子來過幾次,送了些去疤痕的藥。

我又想起殷九清那張令人討厭的臉,若不是他多管閑事,我也不能落得如此下場。

想著想著又覺得我著實無理取鬧,狗咬呂洞賓了。

小桃扶著我在花園散步,賞完菊坐在廊下走神時,身後傳來一陣說話聲。

是嫡兄章照衡和他的表弟武安侯府世子李榮川。

章照衡普了我眼,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視線,李榮川卻盯著我不放了,撇開章照衡徑直走上來和我搭訕。直到章照衡蹙著眉頭催他時,他才依依不舍地隨著章照衡去向大娘子請安。此後他像個狗皮膏藥一樣對我噓寒問暖, 甩都甩不掉。

李榮川是大娘子的外甥,武安侯府的獨苗,驕縱頑劣,又生得肥頭大耳,一臉橫肉。

我看見他都直作嘔,偏生他還抄些淫詩來惡心人,給他退回去他就繼續鍥而不舍地送。

柳朝明要我忍,我也知道沒有別的辦法,李榮川貴為世子,我實在得罪不起。

可他愈發變本加厲起來,有一日竟然送了我一本《金陵房中術》。

我氣得腦袋冒煙,在李榮川又一次騷擾我時,當著府上丫鬟的面對著他破口大罵。

不想他倒打一耙,反唇相譏:「二妹妹, 你若不含羞帶怯地用眼神勾引我,我怎麼就會巴巴地往上貼呢?我一個世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你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呀。」

我氣得渾身發抖,死命攥著拳頭。

明明是氣憤,可眼淚卻不受控制一個勁地往下掉。

無處不在的章錦燦又出現了,輕蔑地撇撇嘴:「章秋荷,你別不識擡舉,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嫁進侯府,又不是誰都有被表哥看上的福氣。」

我真想撲,上去狠狠打章錦燦的嘴,可是想想後果,最終還是捏著拳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對著月亮掉眼淚的時候,柳朝明就會突然出現,蹲在我面前逗我說:「不哭不哭, 眼淚是珍珠」,還會塞給我一顆方糖吃。

那時候我吃了甜絲絲的糖,天真地以為,一切都會好的,至少還有來日可期。

6

初雪落下的時候,是個下午,我披著鬥篷在花園裏看雪。

李榮川肥碩的身軀乍然擋住了我的視線:二妹妹,我對你的心意想必你也知曉,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若你願意,我即刻來明母親,將你娶回去做姨娘

「世子還請自重,秋荷高攀不上侯府門楣,世子還是莫要說笑了。」

「你裝什麼裝啊?」李榮川驀得逼近我,彎下身子,肥胖的大手捏住了我的手腕:「你日日用這把嗓子勾引我,這時候又不承認了?我娶你做姨娘還委屈你了嗎?你裝什麼矜持啊?」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男女體力間的懸殊使我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他的桎梏,只能大聲地喊著人。

天旋地轉間,李榮川將我摁倒在石桌上,肉壁-樣的身子壓得我喘不過來氣,我的嗓子都喊啞了,沒有一個人過來。

對著李榮川又踹又咬,被他一巴掌打懵。

小衣將被粗暴地扯下,胸前身下被冷空氣侵裝,寒意霎時遍布四肢百骸。

牙齒悄悄抵上了舌頭,有幾片飛雪落在眼睛裏,我想,我這輩子也算是完了。

「咚一-」的一聲,李榮川從我身上直直栽倒下去,一件白色大氅嘩啦一下罩在了我的身

「別怕,起來。」飛舞著的雪片紛紛揚揚,殷九清那張刻板端正的臉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我瑟縮著裹緊了身子,急忙從石桌上起來,踉蹌著差點摔倒,還好揪著桌角站住了。

眼淚糊了一臉,鮮血夾著口涎淌到脖子裏,口齒不清地說了聲謝謝,裏著大氅飛速跑走了。

回頭匆匆一望,殷九清背著手,站在紛飛的大雪中,依舊面不改色,一臉肅容。

柳朝明晚上來看我的時候,我舌頭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坐在燭火前楞楞地發呆。

「秋荷,要不,我們走吧?」柳朝明伸手樓我的頭發,眼睛裏隱約有瑩瑩水光閃動: 只是那樣的話,你暫時不能做官家夫人了?要和我走嗎?二小姐?

他說:「要是和我走了, 你就不能回頭了,再也當不了二小姐了。J

「要是和我走了,我們就只能逃亡了。」

「我暫時不能讀書了,我們會過得很貧窮。」

心中驚濤駭浪漸漸平息,我第-次主動抓住了柳朝明的手,這雙有些粗糙的手曾經在許多時候抹去我的眼淚,溫柔繾綣地撫摸我的頭發,我重重地握住了,笑著點了點頭。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但我也知道,他比所有人都愛我。

7

我爹帶著家丁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和柳朝明正在破廟裏依偎著取暖。

那是逃亡的第三天。

本就殘破的廟門被大力踏開,呼嘯的風聲 卷著營片飛進來,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凍結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我爹要將柳朝明交給官府,罪名是誘拐官家小姐。

我跪在地上扒著我爹的靴子求他,急切地為柳朝明辯解。

我爹一巴掌打偏了我的臉,一陣耳鳴過後,整張臉火辣辣地疼:「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我起來,章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團,額角隱隱可見青筋,面對我的時候,他第一次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你生了我卻不養我,任我自生自滅這麼多年,如今還找我幹什麼?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逃跑,你怎麼不問問李榮川對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不替我做主,他是怎麼撕開我的衣服,積攢多年的情緒頃刻間爆發,我像個瘋子一樣歇斯底裏地大吼。

柳朝明掙脫了家丁的束縛,撲上來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滾燙的眼淚啪啪砸在我的臉上「秋荷,別說了。」

那天風大雪大,風吹得我臉疼。

我爹讓人將我摁在椅子上,親眼看著柳朝明是如何被打得奄奄息。

我爹冷冷地說,你就算再卑微低賤,也和他不同,你是正經人家的小姐。

家丁將柳朝明摁在板凳上,板子此起彼伏地升起來又落下,血跡從他灰色的衣袍中滲出來,斑斑駁駁的,像一朵濃淡相間,艷麗茶蘼的花。

天空中的小雪花飄下來,蓋在他的身上,好信在替我抱一抱他。

他伏在板凳上,額角全是密密麻麻的細汗,若遊絲說:「秋荷, 你太漂亮了,我護不住你,終究也不配得到你。對不起。」

最終他昏迷著被人擡走了。

8

我爹看在柳管家忠心多年的份上,終究沒將柳朝明送去官府。

後來柳管家也離開了章府。

我還是安安穩穩做著章家庶出的二小姐。

私奔的事兒被我爹壓得死死地,府上眾人心裏明鏡似的,看我的眼神都是輕蔑和嘲諷,但誰也不敢議論一句。

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想起柳朝明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總想起他跟我說對不起。

是因為我太愚蠢了,太衝動了,是我葬送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可能,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沒什麼朋友,逃亡回來之後,只有小德子來看過我。太子以言行無狀為由,罰了李榮川,他再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我曾經畏懼忌憚的李榮川在殷九清面前,如同螻蟻般,不值一提。

權勢,可真是個迷人的好東西啊。

我也想堂堂正正像個人一樣活著,不這麼卑賤,不這麼屈辱,我想讓所有敢負過我的人像狗樣匍匐在我的腳下,痛哭流涕地向我懺悔、求饒。

而我肆意玩弄他們,永不原諒。

我開始思考,我該如何才能得到權力。日思夜想,輾轉難眠。到頭來卻可悲地發現,除了這張令人艷羨的臉和年輕的身體,我一無所有。

我決定用我的身體做件大事,我要睡了章錦燦的男人,睡了一人之下的太子。我要惡心死章錦燦,惡心死我爹,惡心死章府看不起我嘲諷我的所有人。

我想我是瘋了,可這是我貧瘠的腦瓜裏能想出來的,最有效最解恨最惡毒最直接的方法了。

或許會被弄死,但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如果我有幸活下來,那麼欺負過我的人,就都得死。

我將自己關在屋裏,聚精會神地研究曾令我萬分惡心的《金陵房中術》。

每年大年初二,股九清都會來大博府留宿。我把我的計劃放在了這一天。

好不容易到了這一天。

午膳之後,我正愁怎麼接近殷九清,沒想到他帶著小德子主動叩響了我的門,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殷九清今日穿了一襲紫色織金袍子,肩寬腰窄,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嚴。

我認真地打量了他許久,劍眉入鬢,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就連嘴唇也是不薄不厚,恰到好處。說得文氣一點,他相貌周正,美得中規中矩,卻毫無特色,像被奉為圭臬的四書五經,就連相貌好像也遵循著某種規矩,毫不出格。

「新年歡喜。他遞給我一個錢袋子,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將錢袋子往我懷裏一塞,轉身欲走。

我將門敞得更大了些,往身旁一閃身,垂著頭做出哀戚之色:「太子哥哥, 多謝你上次出手搭救,不知能否請你喝杯茶,感謝你的教命之恩。」

他斟酌了一會,大約是在顧忌男女大防,或許是我泛紅的眼眶使他生了憐憫之心,他對著身後的小德子說:「小德子, 你在此處候著。」

喝了幾口茶,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幾句話從喉頭艱難吐出:「我這裏一向沒什麼好茶,怕是難以入口,若是太子哥哥不喜,不如還是一一」

「無妨。 」他打斷我, 摩挲著杯盞道: 「莫為浮雲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看開些,舅舅自會為表妹尋一門合適的姻緣。」

我假意應答,看著他喝完了一杯茶,那茶裏放了足量的軟筋散。

第二杯茶加了合歡散。

慢慢地,服九清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雙胎通紅,額角上也浮現層細密的汗珠。

「表妹,我先回去了。」殷九清的腳步有些踉跑,起身時差點撞在桌子上。

我猛地將汗巾塞進他口中,在他拼命掙紮卻掙紮不動時,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將他拴在了床上,死結一打,衣服一剝,齊活。

從雕花木窗往外看,依稀可見一襲青衫的小德子,乖順地站在院門口。而就在這幾丈之遠,我綁著太子,意欲白日宣淫。

誰也想不到,我膽大至此。

「太子哥哥,你救了我,我便以身相許。」

他額角青筋暴起,憤怒的臉扭曲成一團,眼睛裏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死死瞪著我,被汗巾塞得嚴嚴實實的嘴裏還「唔唔唔」發出些模糊不清的音節。

我幹脆利落地剩了自己的衣服,將我們之間的距離由一寸變成了負數:「你別擔心, 我學了很久的,現在已經很會了。」

撕裂般的痛席卷全身的時候,我楞楞地流下兩行淚。

我有一個庶兄,他為了防止大娘子的迫害,裝傻扮笨了許多許多年,卻在三年前的春闈一舉高中,被外放到江寧做官。

我永遠也忘不了,官府的人來家中賀喜時,全家人臉上的震驚錯愕和大哥臉上的歡欣。他同我說:「秋荷, 你也要努力,總有一天,我們會過上想要的日子的。」

家中就四個孩子,只有我倆是庶出,只有他真的把我當妹妹,他憑借著自己的努力逃離了這個家,我卻插翅難逃,我該怎麼努力?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我匆忙解開了綁著殷九清的繩子。

暴怒的聲音震動著我的耳膜:「章秋荷, 你竟敢對我做這種事,你不知廉恥,放浪至此!你……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他氣得都忘了自稱了,看看床上的一小灘血跡,更是氣血翻湧,雙臉思得通紅,外上來苑死相住了我的脖子:「你竟膽大妄為至此,賤人!」

翻來覆去就是「賤人」,我懷疑這個詞是他大腦裏唯一的罵人詞匯。

我被掐得直喘不過氣來,兩只手無力地掰著他的手,眼睛因恐慌本能地分泌出眼淚。

「不許哭,你哭什麼?明明是你睡……」他意識到什麼,立馬噤了聲,面色更加難堪,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松了松。

我趁他失神,騰地翻身而起,吻住了他的嘴唇。

「章秋荷!你還敢!」他大力推開我,手觸到我的裸露皮膚上,像是觸到了燙手山芋,即刻收回了。

他撿起散落的衣服,匆匆忙忙穿了穿,目眥盡裂地看著我,牙齒咬得略略作響:「今日之事,你若敢說出去只言片語,我隨時都能殺了你。

我用手撐著胳膊,不著寸縷地躺在床上,嬌嬌地笑:「太子哥哥, 我茍延殘喘活了這麼多年,就一條賤命,你想要隨時來拿呀。但若所有人都知曉我睡了你,那我該多有成就感呀。一向清高正直的太子被我睡了,想想我現在還激動呢。」

「章秋荷,你怎能如此不知羞恥,自甘墮落。你一個姑娘,怎能說出這種話。」

他回頭看著我,從鼻子裏出氣,皮笑肉不笑說:「你若是敢說出去半個字,我屠了柳朝明九族。你信不信,只要你一開口,不需一夜,我便能讓他一家永永遠遠地消失。」

我的笑容凝滯了。

「用這種方式報復,愚蠢至極。身為女子,此等行徑更是不知廉恥。」

我嘴唇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楞了,片刻才細線開口:“你貴為太子, 生來便有無數人愛你。無數人尊敬你,你想要的切都唾手可得、會有人跪著捧在你的面前。我不過是想要求一個庇護,我難道錯了嗎?」

「你應該靠自己.他居高臨下, 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會殺你,你好自為之, 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他一甩袖子推門走了。

我看著床上的一小片血跡陷入了沈思。

大哥跟我說過要我努力。殷九清跟我說,要我靠自己。

可是我該怎麼靠自己呢?

我舍棄了尊嚴、體統,自尊心,不知廉恥地爬了床,我舍棄了一切臉面、體面,將自己當成煙花之地的女子糟蹋。

我難道不是在靠自己嗎?

我難道還不夠努力嗎?我到底要怎麼努力,怎麼靠自己?

夜幕四合,我握著梅花簪子在黑夜裏出神。

突然一陣細風擦臉而過,一只粗糙的手捏住了我的臉,手心厚厚的老繭的觸感十分清晰。下一刻, 濃重的藥味在舌尖化開。

「來人一」

「太子讓你吃藥。」僵硬且沒有絲毫溫度的女聲乍然響起。

尚未反應過來,乍然又被這暗衛從被窩裏鋃踉蹌蹌拽到桌前,提著水壺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涼水。

餵得太急,我被嗆得咳嗽不止,這人明顯有些不耐煩了,扳著我的下巴,粗暴仰起我的臉,咕咚咕咚又猛灌了幾下。

確保我咽下去了,手一松,飛速消失了。

我擦了擦流進脖子裏的茶水,氣得又喝了好幾杯茶。

10

上元節,殷九清來章府找草照衡和章錦燦一起去燈會遊玩。

我也得以帶著小桃和兩個小廝出去走走。

殷九清在看到我的一瞬間面上突然出現極不自然的神情,不過片刻,又被他端正肅穆的神色蓋過去了。

我恍若未聞地走上前行禮,照常嬌笑著喚他:「太子哥哥」,從他身旁經過的時候還裝作不小心絆了一跤,猛地撲進他懷裏,狠狠摸了兩把。

看他咬牙切齒,怒目而視,我急忙想起身,抱歉地道一句:「真是不好意思, 腿軟了。」

「章秋荷,你給我老實點。」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狠狠一扯,低聲警告後又提高了音量,用一副關切口吻說:「小心。 」

「多謝太子哥哥關心。」

美輪美奐的華燈之夜,街上香粉陣陣,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手裏提著明亮的蓮花燈、免子燈和各式各樣精巧的紗燈。

護城河邊的水聲,舞龍舞獅聲,佳人才子的交談聲,一家老小的笑鬧聲,小販賣面具的吆喝聲,賣花燈、猜燈謎的喧嘩聲,天空中怦怦綻放的煙花聲,融匯在這燈火通明的喧鬧長街。

小桃興高采烈地拽著我到賣糖人的老翁那裏看了半天畫糖人,鬥爭了許久,買了一個兔子形狀的糖人遞到我的面前:「小姐, 我允許你先吃一口。」

我搖了搖頭,拉著小桃往前走了。

「小姐,你看那個買方糖的老人家是柳管家嗎?」

我循著她的視線去看,柳管家正彎著腰在小攤前買方糖。

他不經意的一回頭,正好與我視線相接,我們都沈默了。

護城河下的柳樹旁,我摳著手心,有些用難地開了口: 他,他還好嗎?

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已經好多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再過些日子總會好的。」

「對不起。」

柳管家嘆了一口氣:「二小姐, 我們都沒有怪你。」

他捏著手裏的一包方糖,斟酌著語氣開口:「老奴也是看著二小姐長大的,心底總希望二小姐能好好的。二小姐的日子過得艱難,但總比衣不蔽體的窮苦百姓好上許多。老奴希望二小姐能安安穩穩的,切不可錯了心思,將路走窄了。」

我握著柳管家塞給我的兩塊糖,目送他上了橋,最後消失在無邊的人潮中。

我給自己剝了一顆糖,甜絲絲的糖在嘴裏融化,河邊風大,吹得我眼睛泛酸。

我早就不能回頭了,我的路本來就很窄。

我為什麼要跟衣不蔽體的百姓比,我為什麼就不能跟正常官宦人家的庶女比?

章敬言貴為太傅,位極人臣,他的親姐姐是皇後,多麼顯赫的家世啊。

而我作為他親生的女兒,卻活得比什麼都不如,我為什麼要同衣不蔽體的百姓相比?

11

「姑娘,擦擦淚吧。」一個衣著華貴,相貌姣好的紫衫女向我遞了-塊手帕:「我觀察姑娘許久了,姑娘出水芙蓉之貌,卻有芳菲嫵媚之態,實乃絕色。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到茶樓小敘。」

小桃急忙護上來:「你是何人, 找我們小姐何事?」

「姑娘莫怕,我乃如意樓的管事素離。」她從隨身攜帶的香囊中掏出一枚印章遞給我,交給我們查驗。

如意樓是京都有名的風雅場所,達官貴人們議事雅聚的好地方,就連深居簡出的我也聽說過其「銷金窟」的名號。

素離從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看穿著打扮,姑娘有國色天香之貌,卻無綾羅綢緞可配,實在可惜。若是姑娘到我們如意樓來一」

「你這人,我們小姐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小桃氣急,打斷了那人的話,從我手裏拽出印章,啪地放到素離手中,拉著我就要走。

素離從我的穿著打扮和奴仆人數推斷,好像確定了我並非出身大富大貴人家,她頗有底氣接著說:「姑娘為何不說話, 若是姑娘到了我們如意樓來,無數富貴人家的子弟定會為姑娘一擲千金,姑娘難道不心動嗎?」

我有些躁動了,心間驚濤駭浪翻湧不止,機會都送上門了,我為什麼要拒絕?

「我沒有什麼才藝。」我回頭看著她。

「無妨,姑娘站著不說話就是以得人心魂。;

「若我不能露臉呢?」

素離元自思索一會,咬了咬身:「姑娘蒙 上面紗,眼神體態足以勾人。」

「好。」我不顧小桃的生拉硬拽,走上前說:「我同意了。」

「此話當真?」素離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明媚的杏眼瞇成一條縫,俏皮地笑了起來,方才那種胸有成竹、運籌帷幄的樣子一去不復返了。

「可否得知姑娘名姓?」

我想了想說:「叫我明珠吧。」

「明珠姑娘,我們可說好了,明日你一定要到我們如意樓來,我們立個字據,這事兒就算成了。」

回去的路上,小桃悶悶著沒有理我。

(其實沒什麼的,你聽到了嗎?人家都說你家小姐姿容無雙,萬被哪位大人物看上了。咱就一輩子吃穿不想了。」

小桃還是不理我,我上前丟拽她,她竟然在哭。

我生了氣,甩開她一個勁地往前跑。

我從未覺得自己不堪,可小桃的眼淚灼傷了我的心口,好像在提醒我,我是真的自願沈淪,自甘墮落。

我娘因為家道中落,不得已當了妓。可我不是,我生來就賤,天性如此。

我想要錢,我想要好多好多錢,我想過好日子,我才沒錯。

12

第二天蒙著面紗到如意樓,剛踏進去就聽見素離高亢的嗓音:「吃了 熊心豹子膽了,不知道你奶奶我上頭有人,還敢輕薄我們家姑娘,手都給你剁掉!王八蛋!」

定睛一看,素離正騎在一胖子身上,啪啪啪啪地抽他耳光,幾個夥計拉都拉不住,苦著臉勸她別打了。

素離的形象徹底崩場了。

見到我,她眼睛一亮,猛得翻身下來,理了理雜亂的頭發開始拉著我參觀。

「好了,」素離喝了一口茶說: 「字據也立完了,以後你就是我們如意樓的姑娘了。你得先培訓幾個月才能上崗,在此期間,工錢照發,每月五兩。等你上崗了,打賞的錢你可以分得三分。」

她讓我跟著姑娘們學跳舞,學彈琵琶。

還請了戲班子裏的師父訓練我們的眼神,每日還要進入一個黑屋子,盯著一根點燃的香頭做眼神訓練,一看就是一個時辰。

「姑娘們,人生不怕起點低,就怕沒追求。努力,就能遇見更好的自己,那些流下的淚水,那些路上的傷痕,全都會讓你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

「你是最美的,最棒的,小錢錢在向你招手,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衝鴨,衝鴨!」

素離每次來看我們時,都會堅定亢奮、熱血澎湃地念出這些句子。

素離說,我長得清麗出塵,眉眼之間卻自有一種嫵媚之態,渾身上下有一種破碎的美感,她好像特別看重我。

只花了兩個月,她就肯讓我獨自上臺跳舞。

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第一次登臺, 就遇上了我最不想見的人。

13

一身水青色露腰衫裙,頭發松松挽了個髻,鬢間低低插著兩朵玉蘭,臉上垂珠遮簾堪堪蓋住半張臉。

素離將一枝含苞待放的玉蘭遞給我,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笑: 「我的好明珠,只露出眼睛,也一樣能艷冠群芳。」

赤足上了臺,跟著樂師的夢音起舞,緊繃的情結漸漸舒緩,動作也愈發自如。

人群中有人高聲喝彩,一個不經意的轉身,驟然望見死死端著酒杯的柳朝明,他目光一明不瞬地盯著我看,目光裏全是疑惑和震驚。

他怎麼會在這?

我心下大驚,剎那間方寸大亂,濃重的羞恥感漫上來,我在他深沈驚疑的目光中無所遁形。我不斷安慰自己,他不會認出我的,我僅僅露出了一雙眼睛,他一定認不出我的。

我不敢再往那處看,心中騰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忽然有些想落淚的酸楚。

舞畢,我在臺上捏著嗓子鎮定地介紹自己。

柳朝明站起身來,直直盯著我,在人聲鼎沸中朝著我走過來。

我那樣害怕,怕到匆匆下臺時猛地跪跌在地

「起來。」一件外袍呼的下蓋甩在我的身

上,一道夾著慍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抓著袍子,聽見周圍人小聲威:「太子殿下。

我被人連提帶拽揪到了一個空著的雅間,門「嘭」地一聲關上了。

「章秋荷,你真是冥頑不靈,無可救藥。」

怎麼什麼地方都有殷九清,他怎麼又想教訓我。

「你憑什麼管我?是你說的,人要靠自己,我現在就是在靠自己。」

「你看看你穿的是什麼?打扮成這樣,在這種地方,這就是你說的靠自己?」

我飛速剝下身上披著的他的衣服,塞回他懷裏:「我自己可以掙錢, 我靠自己的本事讓別人給我花錢怎麼了?你的話就如同何不食肉糜一樣荒溫可笑。 我只是想活得體面一些,為什麼你要而兩再而三 地得導我?」

服九清用看臉重復了一遍:「得聘? 那你自己覺得,你現在體面嗎?」。

我咬著唇默不作聲。

「你若真問心無愧,柳朝明向你走過去的時候,你慌什麼?你有什麼見不得人?」

他的話如同一記重鍾狠狠敲打在我的心上,我無力地後倒了兩步,摳著手心緘口不言。

殷九清提起外袍抖了好多下,像是在抖掉什麼臟東西:「今日殿試, 柳朝明是二甲十八名。」

他穿上袍子說:「不要再來這種地方, 熟悉你的人一眼便能認出你。」

「用不著你管。我冷冷地說:「我靠我自己,問心無愧,不用你指手畫腳。」

「若是有人發現了你的身份,你讓舅舅如何自處?」

我想起我爹說的,章家的臉都被我丟盡了,他們這副樣子真是相像。

「你身為儲君,天下方民皆是你的子民。我想求你救救我,你要我靠自己,如今我切實在靠自己,你斥責我沒有規矩體統,會丟了章家的臉面。太子哥哥,你教教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行?」

「府裏沒有人在意我,沒有人喜歡我,我不想被草草嫁出去,起碼我長得漂亮,我在這為自己謀一條出路為什麼不可以?就連我來這兒都是偷偷鉆狗洞出來。你永遠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因為你根本看不見我的處境,只會按照你的臆測對我說三道四。」

殷九清楞住了,略微蹙著的眉頭又緊了幾分,幹巴巴道:「我是為了你好。」

「謝謝,我不需要。」我頓了頓:「還是謝謝你,讓我在他面前沒有那麼狼狽。」

我低下頭,飛速跑了出去。

14

月上柳梢時,我蒙著面紗從如意樓出來,沒會便覺察到,有人在我身後偷偷跟蹤我。

這個笨蛋,蠢死了。

我仰著頭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柳朝明,不要跟著我了,以後便當做從未認識過我吧。」

他有他的光輝未來,我已經不值得了。

「秋荷,不要這樣。」

我埋著頭,聲音悶悶地:「不用你管,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你嘴硬心軟,遠遠不夠你以為的那麼鐵石心腸,不要再繼續了,這樣下去,你會輸,你會遍體鱗傷。」

柳朝明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回頭去著,他雙手握拳,站在昏暗的明影裏,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比你想想象之中冷酷無情的多,」

夜裏,盈盈燭光閃動,我在銅鏡前梳著頭發走神,一個錦囊啪的一聲砸倒了我的銅鏡。

「太子要你別再去那種地方了。」

冷冰冰的女聲同時響起來,分明是那次給我暴力餵藥的女暗衛。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一抖,手裏的梳子都掉在了地上,驚魂未定怒喝道:「你有禮貌嗎?你知不知道你特別嚇人。」

「哦。」

我打開錦囊,眼睛都直了,大大小小的銀票加起來足有兩千兩,這輩子我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答應了嗎?」那名梁上君子見我把銀票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語氣又不耐煩了。

這些銀票更加堅定了我搞錢的心思,突然暴富原來是這種感覺,陽奉陰違的事情我也不是幹不出來。

我清了清嗓子:「好的, 我答應了。」

我將十幾張銀票分別藏在了書頁裏,床板下、棉靴裏、收起來大氅的側兜裏。剩下的一千兩,我足足包了四層,放進匣子裏,連夜在桂花樹下挖了個坑,埋了進去。

今日的不愉快全部被巨大的喜悅衝散了,像是做夢一般,整個人飄飄忽忽,如在雲端,一夜都沒睡著。

天將明時,隱隱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院子裏養豬,不知怎麼,幾十頭肥碩的豬全都變成了金豬,我在夢裏抱著金肥豬笑得合不攏嘴。第二天早上,口水流了一枕巾。

正神遊時,小桃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叫我:「不好了,小姐,柳朝明譴媒婆來提親了。」

傳信失情跑到前廳,柳糖的穿了停核新的淺灰色細級衣裳,崇著頭站在胞下,連前廳都沒能進去。

章錦燦房聲訓斥道:「別以為你中 了舉就能高攀上我家了、章秋荷再不濟也是太博府的庶女,你是什麼家世,我爹怎麼可能將章秋荷嫁給你。更何況,你之前還誘拐了她,你有什麼臉面再上門求娶?章秋荷才看不上你這樣的人呢,你死了這條心吧,趕緊帶上媒婆走吧,真是不害臊呀。」

「燦燦,休要胡言亂語,回自己房間去。」大娘子捏著帕子,帶著丫鬟緩緩上前了。

「本來就是嘛。他中了舉又怎麼樣,之前還不是我們家的仆人,即便章秋荷除了皮囊一無是處,那也不是他能高攀得上的呀?」

「快給我下去,此番做派成何體統。」大娘子鎖著眉頭呵斥,章錦燦跺著腳跑走了。

我隱在角落,看見大娘子沈著臉說了些什麼,柳朝明垂著頭一言不發。

我沒見他穿過這麼體面的衣裳,綢緞做的衣服上還繡著大片大片的竹葉,只是下擺有些短了,看起來並不是太合身。

他生得白凈高瘦,身上有一種文弱斯文氣質,相貌也談不上俊美無儔,只是眉清目秀。

此時他那雙圓圓的杏眼裏水光閃動,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摸著袍子,輕輕地扯著,揪著,將袍子揪起來一 個鼓包又放下去,揪起來又放下去。

大娘子帶著丫鬟走了,他站在廊下仰頭望了望天,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時間就此停滯,他帶著媒婆轉身離開了。

我躲在角落,沒出去見他。

15

午間過後下起了小雨,我撐著傘匆匆到了如意樓,跟著姑娘們閑撥琵琶。

素離身邊的夥計將我叫了出去。

素病神態自若地飲著茶水,見我到來。將杯盞往桌上一扣,淡淡掃我一眼譏諷道: 「你當我這裏是什麼地方,章二小姐。」

心頭咯噔一下,我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見我不說話,她沒了耐心,將那紙字據啪地拍在桌上:「違約金一百兩,章二小姐付了這錢,我們算是兩清了。」

她嘴角都緊緊抿著,壓抑著怒容,明顯是覺得我耍了她。

「素離姐姐,我還想在這,別讓我走行嗎?」

「我說章二小姐,您當咱們這裏是什麼地方,多少吃不起飯的漂亮姑娘以此謀生呢,您來我這兒算怎麼回事,體驗生活?您就行行好吧,別在這攪和了。章家是什麼人家,我們哪裏能惹得起,你若是在這丟了章府的面子,我的生意也沒法做了。」

「姐姐,你既知曉我是二小姐,便知我不是什麼金枝玉葉,您當日一眼斷定我非富貴人家的

姑娘,絕非是你看錯了眼。但凡我在府裏好過些,我也不會來.....

昨夜方如曉暴富的滋味,怎能今日就將額富之路斷送了,再要賠進去一百兩,我不是虧死。

「這兩個月我也看出來了,你肯學肯練,是個上進的好姑娘,可你著身份真是讓人難做呀,誰能想到你們那等顯赫人家,內裏竟也這般對待庶女。」

素離嘆了口氣:「這樣吧, 你跟我來,我請示一下主子。」

素離帶著我到了三樓最裏面的雅間。

一進門是一張大床,白色的床幔輕輕飄動,影影綽綽可見床上躺著個人。

朱雀銅熏爐裏騰起裊裊輕煙,滿室皆是清甜的梨香。

「爺,人來了。」

素白細長的手指撥井來腰張妖艷絕 美的臉從沙贛中顯現出來。

刀削創刻的輪廓,瓷白的皮膚,上挑的智眼,薄而嫣紅的嘴唇,他才是真正的狐理精面相,我在他面前倒是小巫見大巫,一點也不夠看了。

這人相貌帶來的衝擊力太大,我的心臟突突突跳得厲害,噤了聲不敢發出一絲動靜,仿佛連呼吸都是對美人的褻瀆。

他身著紅衣赤著足踩在地毯上,手中還握著一把折扇,我渾身緊繃,連大氣都不敢喘,看他越走越近,用折扇挑起了我的下巴。

端詳了片刻,他抽走折扇,對著素離笑道:「情有可原。」

「是啊,爺,您可得理解我,我一看她這容貌,連哄帶騙趕緊就給拐來了,哪裏還顧得上背景調查。這您可不能怪我,這面相一看就能給咱們樓裏掙大錢。」

行了,此事是你未能仔細調查,違約金便罷了。

他懶懶散散地轉過身,向著床邊走回去,紅色的衣擺在地毯上沙沙而過。

我心中不由得驚愕贊嘆,這男子實在也太漂亮了些,通身更有一種飄逸調儻的風流氣度,教人移不開眼。

躺回床上,他靠在軟枕上支著臉看我:「章二小姐,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念在素離哄騙你在前,違約金便免了,我會讓素離毀了字據,往後不要再來了。」

我來這確實讓他們背負了不該承擔的風險,斷沒有在主人家下了逐客令之後死賴臉糾纏的道理。

只是心中難免有些遺憾惆悵,兩個多月裏,舞沒學幾支,琵琶更是剛入了門。離開這以後,我怕是再沒機會去接觸這種東西了。

「珠珠姑娘,你同這樓裏的姑娘不同,縱然日子艱難,憑你的家室也能做個正室娘子,在這樓裏能有什麼好出路?別傻了,回去吧。撐著傘回府的路上,心裏抑制不住地難過。

本以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實則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原以為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誰知一朝回到了原點。

悶著頭走路,一雙玄色繡雲紋錦靴出現在眼前,往上是天青色的袍子,嵌著青玉的腰帶,然後是一張端正的臉。

「你怎麼在這?」

殷九清扶在傘柄上的手動了動,言簡意賅道:「有事,恰巧路過。」

我噢了一聲繞過他走了,這會我暫時沒有勾引他的心思。

「我順便來看看你有沒有陽奉陰違。」他默了默,還是將我叫住了:「我正好同舅舅有要事相商,可以順便捎你一程。」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

不坐白不坐。

馬車裏就我們兩個人,我後知後覺有些尷尬,隱約還有些如坐針氈。

殷九清坐在馬車上拿起一卷書看,也不理我。

撩起車簾去看雨中街景時,他才問:「如意樓以後不去了吧? J

「不去了。」

「那便好。」他又看起了書。

快到的時候,我要求提前下車。

「你這是何意?」殷九清放下書,悟了:「孤記起來了,你要去鉆狗洞。」

大可不必如此聰慧。

16

沒過多久,華陽長公主在皇家牡丹園辦了一場遊園會,宴請京城適齡小姐前往遊園。

已逝的大後最物牡存,先帶便為大後建了這座牡丹園”,這座牡丹園也是兩人感情深厚的象征。

去的路上章錦燦老大不情願地告誠我:「到了牡丹園你別瞎摘花,那裏的牡丹都是先帶從洛陽尋來的名貴奇異品種。華陽長公主性子火爆,若是被她看到你毀壞牡丹,你就等死吧,爹爹也救不了你。進了園子你規矩些,別丟了我們家的臉面。」

一入園,她就帶著丫鬟去找她的朋友了。

我和小桃在一叢牡丹前黃色的牡丹前賞花,一聲陰鷙生硬的問候刺入耳膜:「二妹妹,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李榮川瘦了許多,臉上堆積的橫肉消減了好幾層,如今看來,總算有了點人樣。

「別來無恙。」我不想同他糾纏,拉著小桃轉身欲走。

他快步上前截住了我的去路,義憤填膺說:

(我道二妹妹緣何在我面前裝清高,原來是攀上了太子殿下,你害本世子在廟裏吃齋念佛三個多月,真是好手段。I

我睡笑一聲!「你去廟裏三個月正好減減一身橫肉,治治你那醒齪心思。」

「章秋荷,你傲什麼?你不就是長得好看嗎?你除了好看一無是處,心思惡毒,勾三搭四,行為無狀」

「你長得不好看,還一無是處,醜得清新脫俗。一臉橫肉,滿面油光,渾身囊腫。也不照照自己什麼樣,你想勾三搭四也沒人願意往上貼,人醜還多作怪。」

「小姐,你別說了。」小桃瑟縮將我往後拽。

「好啊章秋荷,有人給你撐腰,你膽子都肥了,你竟然辱罵我,從來沒一個人敢這樣罵我。」李榮川皮笑肉不笑,抽出腰間皮鞭,啪的一聲甩在地上,已然怒了。

我並非是膽子肥了,只是那時我答應了人,要安分守己,收斂脾性,保全自己。

那時尚有期盼,如今得過目過,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什麼都不怕了,

看見李榮川的鞭子,我甚至有些隱隱喜悅,我要惹怒他,讓他在這牡丹園撒野,我倒要看看,長公主看見被糟蹋的牡丹,會不會放過李榮川。

「今日是什麼場合,你敢惹事?你當這裏是武安侯府嗎,會任你隨意撒野?」

「那你看看小爺我敢不敢。」李榮川咬著牙,一鞭子揮過來, 揚起一陣塵土。

「- -嘶」,小桃挨了一鞭,聳著肩膀護在我身前嘶嘶吸氣,手背上充血的鞭痕格外分明。

我讓小桃跑去叫人,難聽的話一個勁往李榮川身上砸,趁著他對我揮鞭子,鉆進繁茂的牡丹花叢中,東躲西藏。

銳利的鞭子啪啪打在花上、葉上,花園的這角早已一片狼藉,李榮川明顯是氣急了,手上鞭子不停,嘴裏仍罵罵咧咧:「章秋荷, 還從未有人敢這麼罵過本世子,就只有你,只有你!」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開始流著淚聲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 」,

估摸著人不遠了,我裝作被鞭子絆住了腳,重重摔倒在石子路上。

我早做好挨一記狠鞭的準備,預料中的疼痛卻未落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