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頭癢有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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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節:紅學界的雜文家

吳營洲

拜讀梅節先生新出版的《海角紅樓》一書,深深感到,梅節先生當是“紅學界的雜文家”。他具有雜文家的許多優秀特質,諸如敏銳的眼睛,淵博的知識,獨到的見地,犀利的語言,剛直的秉性,以及慈悲的心懷等;他寫的許多紅學論文,極具雜文風骨,將學術文章寫得如正宗雜文般大氣磅礴、振聾發聵者,在紅學界真不多見;他所研究的雖是《紅樓夢》——一個“與世無幹”的文學文本——但其“直面現實,激濁揚清”的精神氣概,頗有魯迅先生的高風逸韻……

敏銳的眼睛

梅節先生身居香港,遠離大陸,距祖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可謂“路遠山高”,但他總是能透過地域的隔閡,變換的風雲,人為的魔障,喧囂的世事,看穿事物本相。在我看來,僅從兩件“公案”上——一件是因戴不凡先生引發的“《紅樓夢》著作權案”,一件是轟動一時的“曹雪芹佚詩案”——便可感知到梅節先生那雙敏銳的眼睛。

我們知道,否認曹雪芹的著作權,稱曹雪芹不是《紅樓夢》一書作者的,“代不乏人”,用梅節先生的話說就是:“《紅樓夢》究竟是誰寫的,著作權問題像斷不了根的瘧疾,隔一段時間就發作。早入行的參加過論戰,打過群架,明白問題的癥結,算解決了。新入行的不知道。新人多了,覺得著作權還是有問題,又提出來。結果,又把老資料抖出來吵一次。”[1]在“紅學史”上,第一次因此而引起軒然大波的,當是戴不凡先生。戴不凡先生1979年在《北方論叢》創刊號上發表了長文《揭開〈紅樓夢〉作者之謎》,稱《紅樓夢》的真正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石兄”,即自稱“石頭”的那個人;是曹雪芹在“石兄”舊稿的基礎上,“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才將一部黃色小說改作成了偉大的文學名著《紅樓夢》。

此論一出,硝煙驟起。凡是喜歡《紅樓夢》的,都對這個話題感些興趣。梅節先生自不例外。梅節先生在研讀了戴的雄文後,敏銳地發現其觀點根本站不住腳。於是撰文稱:“任何要剝奪曹雪芹著作權的人,總要面對兩個棘手的問題,一是如何否認雪芹友人及同時代人的有關記載;二是提出更為有力的材料證明《紅樓夢》作者另有其人。”而戴不凡先生對待這些問題,如明義題《紅樓夢》詩序中的“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畸笏叟“甲午(申)淚筆”中的“哭芹”,永忠讀《紅樓夢》中的“哭曹侯”等,統統避而不談。其次,戴不凡先生還對相關史料進行了“篡改”,如《紅樓夢》第一回賈雨村對月寓懷的那首詩,甲辰本、甲戌本均有一批:“余謂雪芹撰此書,亦有傳詩之意。”則被戴“篡改”為“余謂雪芹撰此書中詩詞,亦有傳詩之意”。補進去了“詩詞”二字,於是,曹雪芹的身份“也就從作者變為編輯”……最後梅節先生感慨道:“真是: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紅學歧途,可勝浩嘆!”

再就是,我們知道,曹雪芹其人“工詩”(張宜泉語),其詩風幾近李賀。但而今我們能見到的曹詩,除了“鑲嵌”在《紅樓夢》中的,只剩下了兩句:“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2]然而在1973年前後,社會上突然傳出消息,說發現了曹雪芹的一首佚詩——《題琵琶行傳奇》。1974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編印的《紅樓夢研究資料》,登載了這首詩,共八句:

唾壺崩剝慨當慷,月荻江楓滿畫堂。

紅粉真堪傳栩栩,綠樽那蘄感茫茫。

西軒鼓板聲猶壯,北浦琵琶韻未荒。

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

一時間,同好者爭相傳抄,奔走相告。

1974年9月,吳世昌先生、徐恭時先生聯袂撰文,認為“從這詩的思想性、藝術性,以及韻律、技巧等種種方面加以考察的結果,認為這是雪芹原作,絕無可疑。”並盛贊“雪芹此詩是思想性和藝術性高度統一、渾成的優秀範例”。因此,這首“佚詩”不脛而走,迅速傳遍全國。

1977年,陳方先生撰文對“佚詩”的真實性明確地加以了否定[3]。這樣—來,激怒了吳世昌先生。於是吳世昌先生再次撰文,洋洋灑灑兩萬余言,引經據典,慷慨陳辭,確認佚詩“不偽”。特別是針對有人說此詩是周汝昌先生“擬補”的,他則痛斥道:“以周汝昌的材質,斷補不出。”

隨後的1979年,梅節先生則撰文,直言“佚詩”的作者絕非曹雪芹,並敏銳地指出這是一樁“騙案”。緊接著,吳世昌先生撰文反駁梅節先生,堅持“佚詩”為真。梅節先生又撰文反反駁[4]。於是,論戰雙方,唇槍舌劍,勢若水火,儼然要“幾揮老拳”……

待最後真相大白,“佚詩”確為周汝昌先生“擬補”時,“舉世皆驚”。

坊間有傳言稱:吳世昌先生的一世英名,就毀在了這首“佚詩”上;吳世昌先生也因此而被生生氣死了。

淵博的知識

梅節先生之所以具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就是因為他擁有了淵博的知識。對任何事物的判斷,都是建立在一定的知識積累之上的。擁有的知識越淵博,對事物的判斷就越準確,越正確。

世事喧囂,人心險惡,許多事情常常會出乎人的想象。就所謂的“曹雪芹佚詩案”來說,現在雖已“塵埃落定”,成了笑談,而在當時,“論辯”的雙方可是“你死我活”。連讀者都讀得驚心動魄。文史大家吳世昌先生力主其“真”,並為此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聲名”,甚至說出“以周汝昌的材質,斷補不出”這樣的狠話。估計周汝昌先生當初聽到這話時,當會啞然笑噴。不以為忤,反增其樂。而梅節先生直斥其“偽”,則完全是建立在“淵博的知識”之上的嚴謹考辨。梅節先生分析道:

第一句,“唾壺崩剝慨當慷”,就露出破綻。“慨當慷”、“慨以慷”、“慨而慷”……這種構詞法,在古代詩詞中是比較少見的。毛澤東之“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實開其端。以後變例成正例,“慨而慷”之類的說法流行起來,成為風尚。“曹雪芹”亦未能免俗,“慨當慷”三字,留下了時代的烙印。

但更重要的是內容方面的問題。敦誠寫《琵琶行傳奇》只是填詞,並不是編腳本。從填詞到演出是有很大一段距離的。敦誠只是把填詞讓朋友們傳閱,並沒彩排後招待大家看戲。擬補者由於不了解實情,卻為敦誠安排了一場有聲有色的演出:“月荻江楓滿畫堂。”臺上是“紅粉真堪傳栩栩”,臺下是“淥樽那蘄感茫茫”,場面是熱鬧極了,只不過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壓根兒沒有這回事。……

且細味雪芹原句,此詩前面部分應集中刻畫、形容敦誠所作傳奇之高妙,而末句轉出白傅激賞,吩咐小蠻、樊素“排場”,始前後一氣,結得別致。絕不會像偽詩一樣,上半寫陽間唱戲,下半寫陰間排戲,屋上架屋,有何“新奇可誦”?

在這場論辯中,梅節先生以“完勝”收官。這也該是梅節先生在“紅學史”上最為輝煌的一筆。

除此之外,透過《海角紅樓》一書可知,梅節先生的研紅文章,幾乎遍及紅學的各個領域,像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質疑,曹雪芹畫像考信,曹雪芹與皇八子,史湘雲的結局探索,析“鳳姐點戲,脂硯執筆”,曹雪芹的卒年考證,論己卯本《石頭記》,論《紅樓夢》的版本系統,《紅樓夢》成書過程考,曹雪芹、脂硯齋關系發微,乃至曹雪芹小像之謎等,如果沒有“淵博的知識”,當是很難做到的。有些話題,倘若沒有嚴謹的考證,認真的研究,對於一個真正的學者而言,恐是碰都不敢碰的。

獨到的見地

梅節先生稱,他對《紅樓夢》的研究,“始終屬業余性質”,又說自己是“門外談紅”。平心而論,說自己是“業余性質”,這是“自謙”,也為“實情”。在我國,除了那些因“研紅”而領取俸祿的少數人外,幾乎所有的《紅樓夢》研究者都屬“業余性質”。若說自己是“門外談紅,只不過為當時的國內紅學熱潮所吸引,聊敲邊鼓,無甚高論”,則就過於自謙了,也與實情不符。在我的感覺裏,梅節先生對《紅樓夢》的確是“業余”研究,但他研究的問題絕不“業余”;梅節先生“門外談紅”不假,但他絕對深諳《紅樓夢》的“門裏壸奧”。從2004年起,梅節先生就一直是“中國紅樓夢學會顧問”,這一稱謂可不是自封的。之所以如此,當是出於他對紅學有著特殊貢獻及獨到見地。

據我所知,有論者稱,梅節先生的紅學思想,“自成系統”。[5]

紅樓夢學會副會長蔡義江先生說:梅節先生關於曹雪芹卒於甲申年春(1764)的考證,在多種說法中最為合情合理,經得起時間檢驗。

紅樓夢學會常務理事杜春耕先生說:梅節先生關於“《紅樓夢》二十八回以後在寫法上改變了”的說法很嚴謹和富有說服力,對人啟發很大。[6]

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一書的著者劉夢溪先生說:梅節先生對“壬午除夕”的明文重新作了解釋,“是對紅學考證的一個貢獻”。[7]

另有文章稱:

胡適建立新紅學,依靠脂本、脂評。胡認為《紅樓夢》最初只有一個版本,即脂硯齋評本(簡稱“脂本”)。梅節通過對《紅樓夢》版本的研究發現,胡適等人的觀點是錯誤的,因為在曹雪芹還在世時,就已經有了兩個本子,一個叫《石頭記》,一個叫《紅樓夢》,在貴族子弟中傳閱。這是首次對新紅學一個版本系統論提出挑戰。……梅節說,在研究學問上,他崇拜魯迅。魯迅讀常見書,不矜秘本,重視常識,根據常理來判斷,更容易接近事實真相。

正是在“重視常識,重視常理”的原則上,梅節靠仔細求證的精神,在紅學領域取得了令人驚羨的成就。1988年文化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編著的《紅樓夢大辭典》,給十五位著名研究者冠以“紅學家”稱號,梅節名列其中。這一年,梅節60歲,年紀最輕。[8]

當然,“紅學家”這一稱謂未必是什麼值得炫耀的。有些人對此甚至都“避之惟恐不遠”。我想梅節先生也未必十分在意。因為梅節先生說過這樣的話:“我不是什麼紅學家,甚至連帶引號的‘紅學專家’也不是。”但是,對於一個曾經,乃至長期,研究並喜愛《紅樓夢》的學人來說,被冠以“紅學家”,終歸是一種肯定。尤其是被《紅樓夢大辭典》這樣“權威”的典冊所“彪炳”。

犀利的語言

“紅學”問世後,各個“門派”應運而生,諸如“索隱”,“考證”,“文藝批評”等,而有些派別,實難歸類,於是梅節先生等便給起了一個“官名”——“龍門紅學”。

梅節先生稱,“龍門紅學”意思有二:一是“當紅”,“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二是“閑扯”,“擺龍門陣”,“茶余飯後可作談助,並無真正的學術價值”。

坦率地講,聽罷此番解釋,不禁擊案叫絕。感覺太貼切太形象太傳神太可樂太啥啥了。惟妙惟肖,入木三分。這是典型的雜文語言。一如魯迅先生所言,“論時事不留面子,砭錮弊常取類型”。

先說第一層意思。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兩個小人物”一舉成名,令人刮目。有心者似窺得“龍門”捷徑,暗忖“大丈夫當如是也”。梅節先生火眼金睛,直指此類人皮下馬腳——此乃“龍門紅學”。寥寥四字,極盡褒貶。宛若小醜臉上的那團白粉。

遺憾的是,物換星移,此類人卻“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有人稱,而今紅學界的“亂”和“爛”,就和某些人的“小人物情結”有關。希望自己也能一夜爆紅,風光無限,進而躋身宦海,贏得生前身後名,所以在研紅時,故作驚人之論。只圖嘩眾取寵,全無學術道德。

再說第二層意思。梅節先生稱:“龍門紅學”的開山之作,當是周汝昌先生1949年發表在《燕京學報》上的《真本石頭記之脂硯齋評》,它將“龍門紅學”提升到了“學術層次”。它論證了兩個互相關連的問題:一、賈寶玉的妻子是史湘雲;二、史湘雲是脂硯齋即曹雪芹的“新婦”、遺孀。梅節先生指出:“如果此說可以成立,歷史與小說之界限盡泯,賈府和曹宅就可以完全打通。《紅樓夢》最終的‘寶湘姻緣’,轉為現實的曹雪芹——脂硯齋夫妻檔,則《紅樓夢》‘雖非流水帳式的日記年表,卻是精裁細剪的生活實錄’乃無可爭辯的事實。”這種犀利的語言,可謂一針見血。

有“開山”者,便會有“後繼”者。“後繼”者都是誰呢?恕我不恭,“太極紅樓”或許是,“紅樓解夢”或許是,“劉氏秦學”或許是,“活說紅樓”或許是……限於“篇幅”,就不一一例舉了。其實這也是“禿頭上的虱子”。你懂的。

曾幾何時,在紅學界,“程前脂後”說一度甚囂塵上。其始作俑者,或是歐陽健先生。他以甲戌本不避諱康熙之“玄”字為由,把甲戌本說成是“民國以後為迎合胡適的需要”而“偽造”的。歐陽健先生認為:“由諱字鑒定版本時代絕無例外”,“康熙是清代的聖祖,他的諱,乾隆時要避,嘉慶、道光要避,鹹豐、同治、光緒、宣統時也要避,終清之世,統統要避——何時可以不再避了呢?惟有清亡之後的民國”。為此,梅節先生撰文稱:

如果沒有理解錯誤,歐陽先生認為有清一代避國諱是涵蓋朝野臣民、貫徹皇朝始終的。但筆者始終懷疑,即使皇帝老兒有此意願,在文盲和半文盲占人口95%以上的國度,怎麼能夠做得到。老實說,鄉鎮居民知道當今坐龍廷的是乾隆爺,而乾隆爺是老王雍正爺的兒子,已經算政治合格了。八十年代陜北老區的農民,還問“今兒個毛主席是誰啊”哩。要他們懂得“上一字從弓從厶,下一字從厤從日”不是太難為人了?

真真是“四兩撥千斤”,“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語言是何等犀利啊!

有人稱:“紅學打鬼,借助鐘馗。梅先生就是21世紀紅學家們的鐘馗。”竊以為,雖然“任何比喻都是蹩腳的”,但是,此說大致不謬。連梅節先生都曾“夫子自道”過:“回望紅壇,‘龍門紅學’正形成一股龍旋風。1995年有人發表《還‘紅學’以學》的鴻文,罷黜百家,獨尊自己,為‘新中國紅學第一人’上位而進行大掃除。1997年應邀參加97ˊ北京國際紅樓夢學術研討會,我提交《說‘龍門紅學’——關於現代紅學的斷想》的論文。自此,我對紅學家園多了一份關註。為防止‘龍門紅學’變為‘龍門教’,後來還發表幾篇破除紅壇造神運動的文章。”

不過,梅節先生的文風,雖然犀利,辛辣,尖銳,鋒芒畢露,但也卻跟魯迅先生等雜文大家似的,並不刻薄。每每讀到梅節先生的此類篇章,真真是一種享受。

剛直的秉性

“紅學界”亦如其他學界,魚龍混雜,亂象叢生。這並非“時代特征”,只是“大千世界,本就如此”。

面對“紅學亂象”,許多人,包括些紅學大家,大都采取了“回避”的態度。“回避”的原因不一而足:或懶得說,或無暇說,或恥於說,但有的確也有著一份無奈。因為某些“亂象”,不僅僅是學術問題,還摻雜了某些政治的、經濟的、個人的、地域的……因素。僅僅是“學術問題”,倒是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一起研討的,而對那些不尊重客觀事實,無視史料無視常識,不講究學術規範、學術道德的,又如何能與其坦誠交流呢?網上流行過一個段子:“你跟他講法律,他跟你談政治;你跟他談政治,他跟你講民意;你跟他講民意,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講法律。”紅學界的情況雖不至如此“嚴重”,但性質幾類。你若和他進行“學術交流”指出其“學術缺陷”,他便對你進行人身攻擊,對你使用“文革語言”,甚至挖你的隱私……用句“文革語言”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如此種種,你只好退避三舍。

而梅節先生,卻有著雜文家的血性、氣節,“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倘若魚鯁在喉,絕對會不吐不快。我們僅從他寫的《謝了,土默熱紅學!》《草根,不應是草包!——評鄧遂夫〈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不要給曹雪芹隨便拉關系——答宋謀玚先生的質疑》等幾篇文章的標題,便可略窺一斑。

眾所周知,“土默熱紅學”橫空出世後,儼然“我花開後百花殺”。“土學”的旨歸,是說《紅樓夢》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明末清初的洪升。恕我孤陋寡聞,此論“應劫而生”後,“紛紛將士只保身,青州眼見皆灰塵”,唯有梅節先生隨陳熙中教授之後拔劍而起,寫了篇金戈鐵馬般的檄文《謝了,土默熱紅學!》。

此篇檄文,難以具引,且將小標題抄錄如下:《洪升的〈紅樓夢〉著作權被曹雪芹盜用》,《土默熱做手腳刪改曹寅原詩》,《讀不懂朱彜尊詩,活活溺斃沈阿翹》,《洪升創作〈紅樓夢〉純屬捕風捉影》,《土默熱的“外證”可入紅壇笑笑錄》……但梅節先生文末寫道:

翻閱過《土默熱紅學》,頗有點感想。土默熱先生說,他業余研究紅學三十年。筆者也差不多。涉足紅壇後,曾參加過大大小小的論辯,遇到過形形色色的對手,奇奇怪怪的議論。但意見盡管不同,雙方都尊重事實;詮釋的路數有別,大抵還基於文獻。從未見過像土默熱先生那樣,為了立論的需要,公然篡改文獻,而且“使銅銀(贋幣)兼大碌聲(聲大兼惡)”。俗語說偷來的鑼鼓敲不響,不是敲不響,是不敢敲太響,怕行藏泄露,被人當賊拿住。賊仍有羞恥之心,尚可望治。土默熱師徒卻大吹大擂,有恃無恐。難道他們以為天下人都像那位“責任編輯”,只吹喇叭不讀書,不會拆穿土默熱的紅學西洋鏡嗎?國內最近有百多位教授學者聯名發出呼籲,反對學術腐敗。我想最可怕的腐敗,是學術規範被普遍蔑棄,踐踏者不以為非,輿論視之為好樣的,快爛到根了。

梅節先生秉一腔正氣,持三尺利劍,不僅揮於“江湖之遠”,也直指“廟堂之高”,他曾直言不諱地說:“‘文化大革命’以來,大陸紅學界出現了一些很不好的風氣,趨炎附勢,以勢壓人,結幫營私,弄虛作假。這股歪風剎不住,《紅樓夢》研究不可能取得真正的進展。”

正因如此,難免會招致“非議”,稱他有欠“忠厚”。他在《海角紅樓》“序言”裏也坦承:“也許我的一些觀點與大陸紅壇主流觀點相左,從打假畫到打假詩,從卒年新探到版本復位,頗遭一二紅壇大佬的側目。”

不過也有人稱:“梅節先生是老派讀書人,厚道的很,看穿了種種畫皮,但是不願意壞了那些靠《紅樓夢》吃飯的人,所以離開紅學,去搞《金瓶梅》了。”余不知此說是否確切,但梅節先生在“金學”方面的貢獻及成就,有目共睹。真真是“紅樓夢醒時,金瓶梅自開”。

慈悲的心懷

據我所知,梅節先生不僅有“金剛怒目”,“剛正不阿”,“該出手時就出手”的一面,也頗具“慈悲心懷”。

他的“慈悲”,或許和他的人生際遇有關:他1928年生於廣東省臺山縣的一個農村,出生時,家道已中落;十幾歲離開家鄉,避戰禍到過南洋;大學畢業後,因沒有通過“政審”而“誌願”受阻;當編輯時,差點成為專政對象,“與右派分子只隔一層紙”;1972年,與他“相隨二十年的妻子一夕遽逝,連半句話也沒有留下”……歷經過“生活磨難”的人,大多懂得“慈悲”。一如曹雪芹。梅節先生也是如此。而讓我感知到梅節先生那份“慈悲”的,或是如下幾件事:

一,“靖本”是南京人靖應鹍先生家藏的一個《石頭記》抄本。1959年為毛國瑤先生發現,錄下150條有正本所無的批語。後寄給了俞平伯先生。由於靖本旋即迷失,加上有些批語與某些紅學家的觀點抵牾,一開始就雜議紛呈。毛國瑤是“右派”,文革期間慘遭逼供,讓他承認靖批是為迎合俞平伯而假造的。甚至在毛國瑤患腦血栓臥床不起了依舊逼供不停。梅節先生經過考證後,認為“靖批是真實的”,並撰文為毛國瑤辯誣,這方才制止了對毛國瑤的不公正打擊。

二,我手頭有本《紅學耦耕集》,著者是“梅節、馬力”。從該書的“前言”看,馬力先生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二人原是“窮朋友”,且“年齡相差整整一個世代”。馬力先生後來從政,當了愛國政黨“民建聯”主席,全國人大代表,可惜英年早逝。梅節先生挽雲:“紅樓失舊侶,白發哭故人”。馬力論紅文章只有七篇不可能單獨成集,為了讓故友的著作傳世,梅節先生把《耦耕集》的出版放在第一位,等到張慶善編的“名家解讀紅樓夢”收入《耦耕集——梅節馬力論紅樓夢》並出版,梅節先生才張羅出他的《海角紅樓》,時年已八十二歲。這是“白頭人送黑頭人”一種道義罷。

三,梅節先生在給我的一封信裏寫道:“我想給你介紹一本書,就是洪濤先生的《紅樓夢與詮釋方法論》,這是結合西方最新的詮釋理論,來剖釋我國紅學各大派的論爭的癥結。洪濤先生是香港大學博士,碩士論文是《紅樓夢》,博士論文是《明代四大奇書》。我笑稱他是五經博士,學殖深厚。是《紅樓夢》翻譯的權威。初出道,是我帶他參加各種學術會。可惜近年身體不大好。此書廣獲好評,尤其是在臺灣和海外。我讀過兩遍。先生如沒有此書,我將設法找一本寄去。”我想,是金子終會發出光芒。洪濤先生依靠自己的學養,將堂堂進入學術的殿堂。梅節先生的提攜,使他加快了兩步。再者,他手頭並沒有這本書,卻想“設法找一本”寄我。這是梅節先生對晚輩的一種“提攜”,一種“厚愛”。

四,是他與吳世昌先生論辯的那一公案。《紅學耦耕集》1988年在香港出版時,並未收入他與吳世昌先生的論辯文章。畢竟相罵無好口,何況是同門大學長,已經故世,舊賬就不翻了。只是梅節先生後來註意到,“有關‘佚詩’論辯文字,已故吳世昌先生已悉數收入其羅音室論文集,為存這樁紅學公案的史實,以便讀者了解真相”,所以2000年大陸出版《紅學耦耕集》“增訂本”時,梅節先生才補入了三篇文章備考。

梅節先生是紅學家,也是雜文家。身為紅學家,他深諳《紅樓夢》的真諦,就是一個“情”字;身為雜文家,他承繼了魯迅先生等所秉持的“大慈悲”。

附言

《海角紅樓》是梅節先生“所寫論紅文字的結集”,竊以為,也是紅學史上的一座豐碑。然而,梅節先生卻認為這本書只是“一只紙船”。他在“序言”中說:“我不知道這本書的出版能有幾個讀者,但我寫這些文章是花了心血的。有些文章觸犯一些人,包括朋友。但我不敢現在就作對與錯的結論。我把《海角紅樓》當作一只紙船,讓它載著無可言說的恩恩怨怨,漂向紅學的書海,浮也罷,沈也罷,找到自己最後的歸宿。”

坦率地講,當我讀到這段如此“明心見性,通透真摯”的文字時,不由地滿心肅然,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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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梅節:《海角紅樓——梅節紅學文存》,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6月,第306頁。下文也有一些文字引自該書,恕不具註。

[2]出自敦誠的《四松堂集》:余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諸君題跋不下數十家。曹雪芹詩末雲:“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亦新奇可誦。曹平生為詩大類如此,竟坎坷以終……

[3]陳方:《曹雪芹佚詩辨偽》,載《南京師範學院學報》1977年第4期。

[4]梅節:《曹雪芹“佚詩”的真偽問題》,《七十年代》1979年第6期。吳世昌:《論曹雪芹的佚詩,辟辨“偽”謬論》,《七十年代》1979年第9期。梅節:《關於曹雪芹佚詩真相——兼答吳世昌先生的〈論曹雪芹的佚詩,辟辨“偽”謬論〉》,《廣角鏡》1979年第11期。

[5]黃安年:《梅節致〈海角紅樓〉讀友》,科學網,http://blog.sciencenet.cn/blog-415-742694.html

[6]雲亦:《〈紅學耦耕集〉學術座談會在京召開》,《紅樓夢學刊》2001年第1期。

[7]轉引自莎莎:《紅樓惹夢 金瓶貯梅——記香港著名紅學家、金學家梅節》,載北京《華人世界》第2輯,2000年9月。

[8]程冠軍:《紅樓夢醒時,金瓶梅自開——記香港著名學者梅節先生》,理論網,http://www.cntheory.com/news/Djft/2009/824/09824151619CGC15J6224E7A621623H.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