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自己穿工作服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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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周永/“不存在”微信公眾號

【編者按】2021年春節,由“未來事務管理局”舉辦的科幻春晚再度回歸。澎湃新聞也再次和未來事務管理局合作,參與到這臺最有年味的科幻春晚當中。

太空時代,機器人承擔了大部分服務型工作,人類只能打打零工,孤兒雲姬便是其中一個。韓國科幻作家金周永通過雲姬的視角,探討了技術發展下,個體的孤獨和人際的聯系。文中穿插著一個理念“起初我們是一體的”,指的是組成每個個體的粒子,都來源於宇宙大爆炸。雲姬的故事充滿悲歡離合的淡淡哀傷,呼應著宇宙誕生以來的宏偉篇章。

起初我們是一體的

作者 | 金周永

譯者 | 邢青青

校對 | 王瑾

金周永,韓國作家,撰寫過多部科幻奇幻長篇及短篇小說。其中,長篇小說《第十世界》獲得了金龍文學獎;長篇小說《時間亡命者》於2017年獲得韓國科幻大獎,被亞洲電影市場展、E-ip Pitching和釜山國際電影節選中影視化改編,該書的中文版在2020年出版。她還是韓國歷史最悠久的網絡雜誌《鏡》雜誌的編輯。

宇宙藏身於夜晚,白日銷聲匿跡的它直到深夜才顯露行跡。宇宙是光。閃爍著零星光芒的夜空中,一輪明月如金幣般散發出金黃色光芒。雲姬站在窗前失神地凝望眼前的夜景。每每在新聞和網絡上看到宇宙的各種照片和視頻時,她總是會像現在一樣沈溺其中,難以自拔。無論是裸眼看到的宇宙夜景,還是將其放大後的細節照片,雲姬都很喜歡。不管是遠處觀賞,還是近處打量,宇宙始終是公平的,每個人都不過是浩瀚宇宙中微不足道的塵埃。想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粒,與其他人別無二致,雲姬鼻頭莫名有些發酸。

宇宙旅行一直是雲姬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現在的她靠替代機器人職業介紹所介紹的零工為生,要攢夠一張宇宙觀光船的船票,不吃不喝恐怕也要70年。

但夢想的實現也並非毫無希望,宇宙觀光船上總是需要做雜活兒的人。雖然有人形機器人專門負責照顧遊客,但機器人的程序並非完美無缺。偶爾需要人類將沾染了汙物而不自知的機器人擦拭幹凈,檢查管理系統也無法觸及的船艙清潔狀態,或者處理棘手的遊客。這些事情極其瑣碎且無價值,因此員工的待遇很差,他們只能住在貨艙旁棺材大小的房間裏,靠最基本的飲食和營養劑維持生命。因為全面提供食宿,所以實際報酬其實和在地面時差不太多。盡管如此,為了免費宇宙旅行,仍有許多人申請這個工作。

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跨國公司ATZ的招聘廣告。ATZ公司每幾年都會向管理人員及其家屬以及優秀員工提供一次免費宇宙旅行的機會,自然也就需要雇工隨行。高度重視企業安保的ATZ有一個古怪的傳統,那就是盡可能減少宇宙旅行時隨行宇宙船機器人的數量。該公司認為宇宙船上召開的各種會議和個人隱私可能會被機器人記錄存檔,此舉正是為了盡可能避免泄露風險。船上的機器人數量極少,自然就需要招聘更多的替代機器人工作的員工。

雖然ATZ公司的工作是熱門崗位,但競爭率並不高。因為考慮到安全隱患,ATZ在招聘員工時設置了一個限制條件,即“從未安裝過可通過有線/無線網絡與外界溝通的人機一體型電子設備”。

此刻茫然仰望著夜空的雲姬也沒在體內安裝過電子設備,因為她買不起。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人機一體式電子設備,用於連接網絡、交流信息,而雲姬依然用著與人體分離的老式便攜設備。為了像雲姬一樣的低收入階層,政府好不容易才阻止了相關公司原定停產便攜式設備的計劃。從事替代機器人工作的人中,大概有一半的人還在使用這種古老的便攜電子設備。

恰逢ATZ公司招聘員工,替代機器人工作介紹所的所長正忙著處理大家的報名信息。雲姬對這個工作非常心動。但是所長認為即使雲姬報了名也不會被選中,建議她積攢幾年經驗後再報名。確實,雲姬進入這個行業才第3年,還沒達到最低資歷標準,也沒有多少客戶給與的優秀評價。當然也得不到能夠額外加分的所長推薦信。

“以後有得是機會。”

所長信心滿滿地安慰她。所長平時像大姐姐一樣照顧自己,她說的話,雲姬自然深信不疑。

所長和雲姬住在同一棟公寓,這棟公寓狹窄陳舊,住的大部分是在替代機器人工作介紹所打工的人。所長年過五十,已近花甲,卻也只是獨身一人,好像也沒見過有家人來找她。雲姬從未打聽過所長的過去或私生活,住在這裏的人互相之間都是如此。

“你能做得來嗎?”

當雲姬第一次走進替代機器人工作介紹所時,所長這樣問道。據所長回憶,當時雲姬安靜地坐在一旁,悄無聲息的樣子像極了幽靈。所長和雲姬搭話就是想確認她是不是幽靈,結果雲姬聽了她的問話也沒反應,只是安靜地望著她,嚇得她以為真的遇見了鬼。

雲姬本來就話少得令人郁悶。她10歲那年趕上第9次疫情大爆發,父母和近親在那場災難中相繼去世,自此她的話越來越少。照顧自己的奶奶也在兩年後因病毒後遺癥去世,獨自存活的雲姬從此幾乎不再開口說話。從那時起,她感覺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現實,晚上的夢反而更像是現實世界。有時她會夢到奶奶和父母,夢裏見到的人和景象是那麼生動鮮活,就像真的一樣。每當清晨從清晰的夢中醒來,雲姬都會忍不住哭泣。

奶奶去世後,她被帶到了政府專門的撫育機構,在那裏雲姬依然獨來獨往。比起與人相處,她覺得獨處更令人放松。雲姬沒想過交朋友或者組建家庭,讀書也中途放棄了。如果不是成年後必須離開撫育機構,她也不會想要體驗社會生活。

國家只在她離開撫育機構的第一年提供補助,從第二年起就一定要能夠自給自足才行。學歷低,又不懂技術,雲姬能找的只有這種替代機器人的工作。

即使在替代機器人工作介紹所登記了信息,一開始雲姬也沒有順利找到工作。看到雲姬連續等了一個多星期都沒等到工作,所長提醒她別在家裏等通知,幹脆到介紹所等。所長說偶爾有退單會直接轉給在介紹所等工作的人。從那天起,雲姬就坐在介紹所走廊的椅子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長期在這裏等待的都是像雲姬一樣迫切需要工作的人。一開始他們對待雲姬就像新的競爭者一樣,充滿了敵意和排斥。而原本就習慣孤獨一人的雲姬對此情景也沒有任何反應。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反而顯得她更加可憐,慢慢地開始有一兩個人照顧她。他們都是比雲姬年長很多的叔叔阿姨,每當出現容易上手的零活,不管輪到誰大家都會主動讓給雲姬,雖然報酬少一些。

在介紹所等待工作的都是有故事的人,但大家彼此之間都不會探究對方的過去,也不曾深入吐露過心聲。但奇怪的是大家之間的關系非常親密,經常互相幫助,共渡難關。

經驗豐富的叔叔阿姨向不知所措的新手雲姬傳授了許多替代機器人工作的經驗技巧。雲姬在親身經歷前,就已經從大家那裏學到了如何應對挑剔的顧客以及處理危急情況。其中最重要的一條經驗是要讓顧客清楚意識到自己與機器人不一樣,工作中要時時刻刻把這一點銘記於心。

“否則顧客很容易忘記你是人,那樣肯定會出事。”

叔叔阿姨們反復強調這一點。雖然雲姬將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裏,但代替出故障的保姆機器人照顧孩子時還是總會出現令她措手不及的事情。習慣了被人形機器人照顧的孩子根本分不清機器人與人類的區別。有的孩子習慣了隨意對待保姆機器人,面對雲姬也往往會用東西丟她或是踢打,用銳物刺、或是用熱水燙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有時甚至會用錘子捶打她。

伴隨著破空聲,一只棒球突然從後面襲來,擊中她的肩膀後掉在地上。雲姬尖叫著回頭,發現男孩正嬉皮笑臉地站在身後。雲姬向他展示受傷的肩膀,男孩卻一臉奇怪地看著她。這時她才想起來,現在機器人的皮膚也可以出現淤青。就在幾個月前,為了使機器人更擬人化,研發者對機器人進行了升級改造。升級後的機器人也會淤青、尖叫和流血。愛惜機器人的研發者們認為,升級後的機器人更接近人類,讓人更加容易親近,這樣一來人類粗暴對待機器人事件的發生率就會減少。但與此同時,能夠證明自己是人類的方法也減少了。

男孩看著驚慌失措的雲姬,撿起了滾在腳邊的棒球,似乎想要繼續折磨她。雲姬嚇得縮成一團,身體瑟瑟發抖。

驀地,眼前鮮明的場景變成了自己熟悉的天花板,雲姬醒了。身側的振動型鬧鐘不停地嗡嗡作響。她摸了摸被棒球擊中的部位,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天,可肩膀依然腫得厲害。

雲姬坐起身,將夢境記錄器從頭上摘下來。夢境記錄器可以記錄人睡眠期間大腦發出信號。她負責打掃衛生的研究所當時正在招募關於夢境研究的誌願者,為了多賺點錢,雲姬加入了這項研究。這份兼職一點都不累,只要在睡覺時戴上夢境記錄器就可以了,記錄下來的夢會自動傳輸到研究所的服務器上。

給她介紹這份工作的海茵提到過,人們通過夢境彼此相連,有些人會分享彼此的夢境。有時他們會共享彼此回放白天經歷的生活類夢境。在夢裏人們就像互換了身體一樣,用他人的眼睛觀察人和事,體驗不同的人生。一般來說兩個特定的人之間會頻繁發生夢境共享,但是多人之間也存在共享現象。這是電腦對無數個夢境模式進行分析後得出的結果。這項研究的目的在於尋找該結果的意義和原因。

雖然不太理解這些話的含義,但自從吃了研究所給的藥,雲姬能清晰地回憶起夢裏發生過的事情。據說這個藥能提高夢境記錄器所記錄的夢境清晰度。她經常夢到自己成為別人,在陌生的地方遇見陌生的人。當開始夢到自己成為了替代機器人介紹所的叔叔阿姨時,那種感覺奇怪極了。直到後來的一次經歷,她才明白海茵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那一天,雲姬夢見自己成為了一位關系親近的阿姨,夢裏有熱水灑在了她的胳膊上。而第二天,那位阿姨因手臂燙傷,纏著繃帶出現在她面前。

*

將雲姬介紹到夢境研究所的海茵在宇宙基地工作。與稍顯威猛的外表不同,她為人親切友善。該研究所有財團資助運營,規模龐大,需要聘用相當一部分人類來替代機器人。海茵也是夢境研究誌願者之一,某次在研究所看到新人招聘啟事後,火速向研究所推薦了雲姬。

海茵是替代機器人工作介紹所的常客,她遇到的第一位替代機器人工作者便是現在的介紹所所長。由於家政機器人突然發生故障,海茵的父母便雇傭了所長幾天,暫時代替機器人為年僅十多歲的女兒做晚飯。

由於所長做飯時不會像機器人一樣精確計量食材,海茵覺得食物味道有些奇怪。對此所長理直氣壯地表示這是手工的味道,並且不斷詢問海茵一些連父母都不在意的瑣碎小事。原本簡單的問答在面對面交流的過程中變長,寡言少語的海茵不知不覺間道出了長篇大論。

“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

海茵認真的感嘆被所長當成了玩笑,但事實的確如此。

此後每當家政機器人出故障,海茵就請求父母讓所長來照顧。面對三天兩頭出故障的機器人,父母滿腹怨言,但他們不知道其實是海茵故意弄壞了機器人。漸漸地,不需所長提問海茵就能自顧自說個不停,她喜歡上了所長做的奇怪食物,也不願再一個人吃飯。因此她現在經常委托介紹所的人幫她買便當,並陪她一起吃飯。

曾受雇於海茵的人都說她從不會把機器人與人類搞混。有眼力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這代表她是個好雇主。自從雲姬來到介紹所,為了照顧年紀尚小且初出茅廬的她,海茵的委托基本都交給她去做。

雲姬把兩個便當放在舊摩托車後的箱子裏,騎著摩托車慢吞吞地往前跑。海茵經常在宇宙基地機庫值夜班,雲姬正是在去往為海茵送便當的路上。即使最冷的1月已經過去,寒風吹起來依然那麼刺骨。也許是因為正值日夜交接的黃昏時分,夜色漸濃,雲姬心裏莫名增添了些許煩亂。不,也許不是黃昏,而是因為經常守在介紹所的十幾位叔叔阿姨今天登上的ATZ宇宙觀光船啟航的緣故吧。

雖說不是旅行,但離開地球去往廣闊的宇宙這件事本身就讓所有人興奮不已。雖然員工的待遇比不上乘客,而且還要像幽靈一樣默默地工作,但聽說宇宙飛船內部幹凈整潔,飲食水準也不錯。想到這裏,雲姬心裏既羨慕又不舍。

宇宙飛船這次計劃在宇宙停留2周後返回地球,其中包括春節長假在內。沒有人因不能和家人一起過節而感到遺憾。大家都沒有家人。

路口的信號燈變成了紅色,雲姬停下車望向漆黑的夜空。這時候ATZ的宇宙觀光船應該已經進入預定軌道了吧。在遙遠靜謐天空的另一端,有她牽掛思念卻無法見到的人。雲姬突然有一種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獨感。

她轉過頭,路邊的商店和超市上,鋪天蓋地全是過年禮品打折促銷的廣告。從香皂、牙膏、食用油、午餐肉等物美價廉的生活用品,到牛肉、幹黃花魚、醜橘等高檔食材,禮品種類繁多。與替代機器人介紹所的叔叔阿姨們關系親近之後,雲姬每逢節日都會買些便宜的禮品與大家分享。只是今年春節似乎沒必要了,她認識的大部分人都踏上了宇宙之旅。明明自懂事以來雲姬都是一個人過節,只不過時隔幾年再次變回獨自過節,心中居然生出幾分莫名的寂寞惆悵。

“那就在夢裏相見吧。”

雲姬仰望著天空自言自語道。信號燈變綠了,她騎著摩托車向海邊繼續前進,那是宇宙基地的所在。

海面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如果不是隱隱約約傳來的波濤聲,沒有人知道黑暗中大海的存在。海茵躺在吊床上,視線投向高處燈火通明的宇宙基地控制塔。白天發射的ATZ宇宙觀光船早已進入預定軌道。為了紀念迎接宇宙的第一天,想必觀光船上正在進行熱鬧的派對。如果是平時,在確認宇宙飛船進入預定軌道後,控制塔的機器人會進入充電狀態,職員也會全部下班。可是今天已經夜深過半,宇宙基地仍然在緊急加班,原因是ATZ持有宇宙基地的許多股份。這次宇宙觀光船上乘坐了多名貴客,為了謹慎起見,不得不多費心。再加上ATZ以安全為由限制了機器人的登船數量,許多飛行員和系統工程師也不得不留在船上。宇宙基地十分重視寶貴的人才,萬一有突發情況,留在控制塔的職員自會多多考慮船上同事的安全。

海茵看了眼大門敞開的機庫,清潔機器人正在將今天發射後剩下的各種物品放回原處或作為垃圾分類處理。除了機器人,海茵是唯一一名被發配到清潔部門的員工。平時這個時間除了巨大機器人發出的轟鳴聲和海上傳來的海浪聲外,再無其他聲響,今天居然有那麼多員工在加班,海茵心情有些微妙。

但若說同事的存在讓海茵不再感到孤獨,卻倒也沒有。畢竟在高高在上的控制塔工作的高級人才和自己這種在地面負責清掃機器人的工程師之間的差距猶如雲泥。很早以前海茵就意識到,如果面對的人不是同類,終究還是會感到孤獨。

剛進公司時,海茵所在的部門是控制1室,期間數年她還曾親自登上宇宙飛船,擔任過副船長和船長。由於身體條件優秀,適應能力強,她參與宇宙飛行的次數曾經排在前0.5%以內。本以為能憑借出眾的實力迅速升職,但升職這種事靠的不只是實力。由於說話過於耿直,固執己見,海茵得罪了上司,過去披著親切偽裝的同事們也開始暗地裏排擠她。她和同事們的學歷和出身都不一樣,就這樣她漸漸被排擠出了控制室,再也無法參與宇宙飛行。之後,海茵變得暴躁易怒,對任何事都感到厭煩。每到一個部門都待不了多久,最後被發配到了這裏。

與看起來笨重的外觀不同,清潔機器人的動作十分靈敏。此時,機器人突然停了下來,開始原地打轉,海茵隨即起身查看。海茵體格健壯,身高足有190cm,經常被誤認為是機器人。偶爾有人眼力卓絕能看出她是人類,但目前為止幾乎沒人能認出她是個女人。

海茵對著機器人左看右看,最後關掉電源,稍微修改了幾處。重新開機後,機器人自行找到了目標搬運物品後迅速開始行動,逐漸遠去。海茵一屁股坐回吊床上。也許是因為吹進來的陣陣寒風,海茵不禁想喝幾杯暖身酒。只是現在是上班時間,雖說平時經常無視一些微不足道的規定,但工作時間禁酒的規定她一直嚴格遵守。因為她曾親眼見過幾次人類在醉酒狀態下工作,結果小事故釀出大禍的情況。都是那些家夥太過信任機器人導致的禍患。

在這個被機器人包圍的地方,只有海茵一個人類。也許有人覺得晚上獨自一人和機器人共事很孤獨,但海茵反而感到輕松自在。工作時,她能夠獨自安靜欣賞星光滿天的夜景。直到來到這裏,她才意識到和虛偽的同事們在一起時更加孤獨。而她愈發暴躁的性格其實是抑郁癥的表現。

宇宙基地健康中心為她體檢後認為她有些抑郁癥的癥狀,並為她安排了免費心理咨詢服務。咨詢中心屬於大型腦科工學研究所的一部分,研究所一直在開發改進記錄並重現大腦電子信號的方法。後來,研究所發現能夠用同樣的方式記錄並重現夢境,於是組建了專門的研究小組,開始記錄並分析無數人的夢境。

在接受心理咨詢過程中,她受邀參與了夢境研究。參與研究後她才知道自己正與很多人共享夢境。能夠通過夢境觀察並了解別人的生活,她覺得此事難以置信又十分神奇。自從吃了研究所給的藥,平時做過就忘的夢能清晰地留在記憶裏。海茵最喜歡進入正在宇宙航行的人的夢,這樣她就可以在夢中操控宇宙飛船,熟悉現實中早已模糊的宇宙飛船系統。她想著總有一天要再次踏上廣闊的宇宙,為此一直在一點點攢錢。

遠處傳來了不同於機器人的聲音,海茵將視線轉向機庫的另一側入口。隱隱如星的光漸漸明亮,越來越近。那是雲姬摩托車前照燈的燈光,海茵開心地衝她揮舞雙手。

雲姬停下摩托車,取出後備箱裏的便當。海茵接過便當,走向機庫內的簡易餐桌。雖說是冬天,但多虧安裝了供暖系統,周圍很暖和。海茵將兩盒便當放在桌子上,跟在後面的雲姬脫下了頭盔。雲姬坐在了海茵對面,海茵一邊等雲姬坐下,一邊用余光註視雲姬。海茵的便當以前一直是介紹所的人輪流送,而且持續了好幾年,海茵從他們身上感到了家人的溫暖。但是自從雲姬來到介紹所,其他人就再也沒來送過便當。所長對海茵解釋稱大家這樣做是為了照顧雲姬,最後還說,海茵如果想念大家了可以來介紹所玩兒。

雲姬和海茵邊吃飯邊說起現在正在太空替代機器人工作的叔叔阿姨們,就像家人坐在一起聊起自家親戚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年過年交換禮品的關系,有時感覺大家真的像親人般親近。海茵伸出筷子去夾菜,提議今年春節和雲姬兩個人交換禮物。

“也準備俊翰叔叔的禮物嗎?”

海茵夾筷子的手頓住了。

雲姬想,原來這兩人還沒和好。俊翰是一名記者,與海茵走得很近,兩人也是共享夢境的關系。只要讓她送3個便當,那天肯定就是俊翰來訪的日子。從這幾點看,兩人似乎很要好,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思維方式和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總是互不相讓。基本上兩人每次都從愉快地分享便當開始,在爭吵中結束,最終不歡而散。不過這還是海茵第一次這樣生氣,因為她知道了以前讓宇宙基地鬧得天翻地覆的那篇報道正是俊翰撰寫的。

大約半年前,俊翰寫了一篇報道,說宇宙基地起降設施存在問題。俊翰無意間進入了起降設施系統負責人的夢境,從中得知負責人忽略了系統出錯一事,他認為這樣肯定會引發安全問題。俊翰對此很執著,有關起降設施系統的深入報道一度成為人們的熱議話題。為了確保安全,宇宙觀光船停運了1周,搭乘宇宙飛船返程的人員自然也被迫推遲了1周才回到地球。海茵不分晝夜地檢修了足足七天,但並沒有發現起降設施存在俊翰所提到的系統錯誤。

經過調查,報道中被指“缺乏安全意識”的系統負責人確實一度忽略了某個錯誤,但數小時後就修正了這項錯誤。至此,宇宙基地聲稱俊翰利欲熏心,一心想要制造爆炸性新聞,甚至不惜非法監視宇宙基地。

因為那篇報道,海茵累得幾近崩潰,正對俊翰恨得咬牙切齒。俊翰頑固不化的偏執態度,更是讓海茵感到厭煩。但偏偏勢同水火的二人是共享夢境的關系,共享概率甚至高達了80%。換句話說,兩人在夢中體驗著彼此的生活。對於性格和價值觀迥異的二人來說,這無異於一場酷刑。

兩人對研究組表示,為了減少夢境共享這種不可抗力對現實生活的影響,希望能停止服藥。只要不吃藥,就記不起夢裏發生的事情,而且不會影響夢境記錄器對夢的記錄。但研究組以研究對象的所有參數條件應該一致為由拒絕了他們。

想到這裏,海茵不由嘆了口氣,擡起頭看向夜空。前幾天她進入了俊翰的夢,因此心情很不好。因為在夢裏她發現俊翰正在寫關於ATZ宇宙觀光船的報道,標題字眼十分不祥。

旁邊的雲姬問她春節要不要送便當過來,海茵心不在焉地回答“送吧”,再一次想起了替代機器人工作介紹所的大家熟悉親切的面孔。

*

俊翰抱著筆記本電腦在出租車後座昏昏欲睡。出租車已抵達研究所,俊翰卻沒有下車。通知到達的機械音多響了兩遍,隨即車座開始震動。俊翰一下子被驚醒,慌慌張張下了出租車。

俊翰已經下車,可出租車卻並沒有離開。俊翰接到物品遺落通知後,又趕緊返回了出租車。打開車門,俊翰發現那個市面上很難買到的筆記本充電器正孤零零地躺在後座上。他松了口氣,把充電器放進陳舊的包裏。

這款舊型筆記本無法運行其他記者同行慣用的編輯器軟件,俊翰之所以還在使用是出於安全考慮。現在市面上的筆記本電腦會自動連接網絡,存在極大的信息泄露隱患。他的同事對此十分擔心,認為俊翰杞人憂天到了偏執癥的地步。但看他平時粗心大意的樣子,又很難判定他真的有偏執癥。

向上推了推眼鏡,俊翰走向研究所入口。連續下了幾天的雪,地面有些濕滑。元旦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最近還是沒有什麼新鮮事發生。政界一如既往地吵鬧和無用,總是把重要的社會問題處理得一塌糊塗。正在新的太空軌道運行的ATZ宇宙觀光船推送的天體照片倒是能給人點兒新鮮感。ATZ的宇宙觀光之旅非常順利。當然,這只是外界的看法。

走進研究所,俊翰拾級而上。這一整棟3層建築都屬於研究所。表面上看這座建築物有些破舊,但其實內部幹凈整潔,設備高端先進。

距離咨詢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俊翰懷抱著心愛的舊筆記本,癱坐在參與研究誌願者咨詢室外走廊的長椅上。不遠處正在使用便攜電子設備的雲姬擡起頭來發現了他,和他打了個招呼。看樣子她正處於工作中短暫的休息時間。

俊翰想起了初次見到雲姬時的場景。他第一次見到除了自己之外使用這種舊式設備的人,於是高興地前去搭話。他問雲姬是不是因為安全問題才使用便攜設備,雲姬坦言是因為人機一體型設備太貴,讓俊翰哭笑不得。俊翰感覺雲姬有些眼熟,於是便仔細打量她。一開始明明覺得這是張生面孔,但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是遠房親戚。再仔細看看,又有點像某張已經記不起來的面孔。那該死的既視感又來了。俊翰之所以加入這項記錄和分析夢境的研究,就是想要借此尋找到自己每天每刻、隨時隨地都會產生既視感的原因。

從小到大俊翰幾乎一直自己宅在家裏。直到現在也一樣,除了因工作認識的人以外,他沒交過幾個朋友。網絡上如幽靈般來來去去的用戶和無窮無盡的信息就是他的朋友,他通過網絡來了解並探索這個世界。

俊翰堅信原本每個人都是互聯共通的。構成一個人的原子會隨著人的死亡,分散到廣闊宇宙的某個角落,成為其他個體的一部分。漫長的歲月中,無數個出生又消失的人類肉體就是其中的一員。可以說,曾為一體卻又分散的原子們重新凝聚組成了現在作為個體存在的人類。人類開發出超越個體性,更加拉近彼此的機器,正是基於想要回歸本源的強迫性渴望。

浩瀚的網絡世界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照片和文字。也許是在網絡世界接受了太多信息,在現實生活中俊翰面對陌生的地點和陌生人時,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而且常常會突然間預見之後發生的事情。成為記者後進行采訪或取材時依然如此。

他曾經詢問研究所的人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研究人員認為是因為他共享了太多別人的夢境。俊翰看似能夠預言,其實是因為在夢中體驗了許多人的生活,認識了許多人和事,信息儲備多到能下意識地針對一件事做出預判。在了解到這一情況後,他開始努力將既視感應用到工作中,雖然偶爾會因此犯錯。

“海茵今天不來吧?”

就在俊翰向雲姬問話的瞬間,一個大塊頭出現在走廊另一端。俊翰緊緊抱著筆記本電腦,猛地站起來。看海茵腳步急促的樣子,似乎是特意來找他的。顯然,海茵在夢裏看到了那篇關於ATZ宇宙觀光船的報道,雖然他一直祈禱海茵不要看見。海茵對關於宇宙基地的報道非常敏感。如果她真的看了那篇報道,那麼自己最好趕緊溜之大吉。

正好耳邊響起了輪到他咨詢的通知聲。咨詢室的門打開了,俊翰逃也似的衝進咨詢室。

俊翰消失在咨詢室門後,雲姬看向他先前凝望的地方。海茵身穿印有宇宙基地袖章的藍色工作服,正闊步向這裏走來。

“俊瀚剛才是不是坐在這裏來著?對了,也許還抱著他那臺寶貝舊電腦。”

海茵語帶嘲諷。

“他在咨詢室。”

聞言海茵幹脆利落地打開了咨詢室的門,把俊翰叫了出來。

俊翰緊緊抱著筆記本電腦,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走了出來。那副眼鏡相較於頭來說有些大了,可連眼鏡也遮不住他不安的眼神。俊翰身高將將到達海茵前胸,身材矮小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貼在樹上的蟬。

海茵強大的氣勢迫向俊翰,問他是否要寫關於ATZ的報道。俊翰有些害怕。昨天他才剛擬定了“ATZ宇宙觀光船可能偏離軌道”這個標題,海茵肯定是看到了。明明他那麼努力祈禱著這件事不要出現在夢裏。長時間仰頭看著對方,讓俊翰脖子有些疼。他悄悄後退了一步,但是海茵再次向他逼近。

“我在問你話呢。”

俊翰不由自主將背部靠在墻上。海茵俯下身來,貼近他的臉。俊翰漲紅了臉,把滑到鼻尖的眼鏡推上去。

海茵惡狠狠地威脅俊翰,如果他再寫出關於宇宙基地的荒唐報道,讓她忙得死去活來,一定不會放過他。海茵緊盯著膽怯的俊翰,重復了一遍之前研究組的忠告。

對方在夢裏共享的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並非全部,入夢者很難通過夢境的零碎信息掌握事件全貌。另外,考慮到大腦對信息的歪曲加工,不同於機器的記錄,人們不能完全信任夢境展現的事情。研究人員曾多次向俊翰強調這一點,並屢屢告誡他不能只憑借夢境和既視感為基礎寫報道。俊翰雖然更謹慎了,但並沒有完全聽取忠告。尤其是有關安全問題的報道,他認為如果不寫報道示警,人們有一半的幾率會在事故中死掉。

“活……活著的人再辛苦,比起挽救生命來也不算什麼!”

話雖磕磕絆絆,俊翰的語氣卻是那樣堅定。

“但ATZ的宇宙飛船不一樣。船上不僅有ATZ的管理人員,還有受邀登船的政商界重要人士。你的報道一旦發出,宇宙基地肯定會天翻地覆,這可不僅是單純的辛苦兩字能概括的。”

“可是我看到了。”

俊翰推了推眼鏡。

宇宙飛船出發前他進入過好幾個人的夢境,從夢裏俊翰發現了他們的不安和焦慮。

“技術部分我聽不太明白,但我知道出發後宇宙飛船出現了異常,很有可能脫離軌道。”

面對海茵,俊翰依然膽怯,但他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海茵不由後退了一步,因為俊翰說的事情太過嚴重了。

脫離軌道。

海茵想起宇宙觀光船應對軌道脫離情況的緊急指南。如果判定飛船無法回到軌道,所有人必須迅速乘坐救生船逃離飛船。逃離時乘客先走,其次是乘務員。所有機器人啟動緊急逃生系統,在乘客全部逃離後,由機器人留下來嘗試回收宇宙飛船。

“人們會有危險嗎?”

一旁安靜聽著兩人對話的雲姬問道,此刻她的臉上寫滿了不安。海茵堅決予以否認,認為就算脫離軌道也沒有危險。

以前確實有過因脫離軌道而失去宇宙飛船的先例,但從沒有乘客因此遇難。因為船上搭乘的機器人在危機狀況下不會考慮自己的安全或試圖先行逃離,而是會堅持控制住緊急情況直到最後。

就算俊翰的預測沒有問題,出現了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失去一艘宇宙飛船而已。乘客們也許會因為逃離宇宙飛船而一度嚇得魂飛魄散,但肯定會安全返回地球,無非只是給他們的人生增添一段奇異的旅行故事。

海茵告誡俊翰不要寫誇張的報道,倒是聽起來不再像是威脅了。

“但是人們很危險。”

俊翰像換了個人似的大聲說道。他用手往上推著眼鏡,離開墻壁處堅定向前,一步又一步。面對強勢的俊翰,海茵被逼得不由後退了幾步,不過她很快重振旗鼓。

“到底有什麼危險?”

海茵雄壯的身姿迎面向前,而俊翰則用手指著雲姬。

瞬間,海茵如遭雷擊。由於ATZ特殊的太空旅遊傳統,船上的人比平時多了3倍左右。俊翰緊緊地盯著她,似乎在說“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救生船可能不夠用。”

*

雲姬焦急地等待有關ATZ宇宙觀光船遇險的報道。船上乘坐了許多重要人士,如果新聞報道出來,肯定會引發各方關註,也許能避免事故發生。但是她等來等去都沒看到俊翰的報道。關於ATZ宇宙觀光船,只有記者詢問遊客對於在宇宙中過春節作何感想的報道。海茵說就算宇宙飛船脫離了軌道也沒有危險,告訴她不必擔心。海茵在宇宙基地工作,她的話應該可信。然而,安慰過雲姬之後,海茵卻神色凝重。

雲姬回想起父母被送進醫院那天,她安慰自己的奶奶,也是這樣的神情。奶奶說不會有事,可是父母卻再也沒能回來。她又想起叔叔阿姨們興奮地出發乘坐宇宙飛船的樣子。雲姬很害怕他們再也回不來,只剩下自己孤單一個人。

宇宙飛船上有部分叔叔阿姨和雲姬共享了夢境,他們中有人也參與了夢境研究。在夢裏他們的日常生活看上去很安全。替代機器人工作時,大家都悄無聲息地安靜做事,只有回到不起眼的宿舍後才出聲交流。偶爾還能透過窗戶看到美麗的宇宙。夢裏的生活充滿了新奇和安寧。

“不會有事的。”

雲姬喃喃自語道。她把研究所的桌子擦幹凈,又清空了垃圾桶。可能她太過安靜了,職員們似乎沒有察覺到雲姬的存在,一次次從她身邊擦肩而過。也許他們把她當成機器人了吧。

在研究室打掃衛生期間,雲姬學到了不少東西。成為誌願者後,她偶爾也會暫時負責簡單、重復的系統操作。比如打開服務器中存儲的夢境,比較分析夢境數據,描繪通過夢境聯系的人們之間樹形結構,用夢境記錄器發送並分享圖片。這些研究室裏頻繁使用的基本技能,雲姬有信心自己能零失誤操作。

雲姬像幽靈一樣靜靜地站在人來人往的研究室中央,望著那臺主計算機。它的服務器上可能還儲存著宇宙觀光船上叔叔阿姨們的夢境。如果仔細研究這些夢境,應該就可以確認ATZ的宇宙觀光船是否真的存在問題。但是弄清楚之後,雲姬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她想不出把自己的故事傳達給大家的方法。

雲姬茫然地站在研究室裏,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門突然打開了。緊緊抱著筆記本電腦的俊翰漲紅著臉闖了進來。助理研究員慌忙跟進來,原本對雲姬視而不見的研究員們此刻將視線一致投向兩人。

“這人非要查看夢境分析數據,以為是過家家嗎……”

助理研究員話音未落。

“ATZ宇宙觀光船也許有危險。”

俊翰看著周圍的研究員們說道。霎時間,研究室陷入了尷尬的沈默。研究員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時間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正在俊翰想要再次開口的瞬間,這棟大樓裏的所有人同時收到了突發報道。有人在俊翰開口前打破了沈默,他慢吞吞道。

“好像,已經晚了。”

ATZ宇宙觀光船,脫離軌道

雲姬緊緊攥著因突發新聞而振動提示的便攜式設備。緊接著,來自宇宙觀光船的消息開始登上新聞版面。受邀上船的一名記者發來了拍攝的視頻,就像特派員一樣。當提及船上知名人士的名字後,整個世界都變得喧囂起來。宇宙觀光船脫離軌道時人們的逃生過程被制作成精致的視頻在新聞上不斷滾動播放。因為宇宙飛船上有許多重要的VIP客人,還有為數不少的經驗豐富的乘務員同行,所以輿論普遍認為救人問題不大。這就是新聞的全部內容,沒有人提及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的情況。

此時海茵正在家裏,一邊悠閑地看新聞一邊煮拉面。離夜班時間還有大半天,她負責機庫管理與事故沒有太大關系,因此沒有接到緊急加班的通知。除了宇宙觀光船的脫軌事故外,宇宙基地運轉正常。或者說,正值春節假期前夕,因為有許多人選擇宇宙旅行,宇宙基地反而變得熱鬧了許多。

吃面時,新聞播放了乘客從宇宙飛船逃脫的全過程。視頻中動作從容不迫的都是人型機器人,與這些機器人不同,乘客們則一個個表情僵硬,動作急促。

沒有任何消息表明救生船不夠用。考慮到ATZ宇宙觀光船上的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數量是普通宇宙觀光船的三倍,ATZ方面如果沒有事先采取安保措施反而才奇怪。救生船不夠用應該只是俊翰偏執癥發作產生的妄想。新聞報道說預測1小時內所有乘客將通過救生船逃生。救生船的自動導航系統將目的地設定為距離最近的太空站,照此下去,所有乘客將在幾個小時內安全抵達太空站。

宇宙觀光船脫軌的新聞熱度逐漸下降,其他新聞開始擠占人們的視線。比如春節前通往各個城市的火車票和飛機票預售已經結束。再比如春節期間選擇宇宙旅行的人數不亞於其他節日。都是些與海茵無關的新聞。

不,也許新聞畫面中出現的人都和她有關也說不定,也許海茵每天晚上進入的夢境就是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原本每個人都是互聯共通的。

第一次在研究所見到俊翰時,他就這麼說。那時海茵還不知道他是個偏執狂。

但奇怪的是,海茵偶爾會不自覺想起他的話,還有他嚴肅的臉龐。每當進入俊翰的夢境,用他的眼睛觀察世界時,總會有種感覺,感覺自己和他在無法估量的遙遠的過去裏,互為彼此的一部分,就如同現在一樣。

海茵接到來自宇宙基地的消息提示後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同事將她想要的資料發了過來,是有關ATZ宇宙觀光船的資料。資料顯示救生船並不短缺,但是當她看到救生船的種類後,伴隨著糾結的心情,強烈的不安感席卷而來。

逃離宇宙飛船的救生船接二連三抵達太空站的新聞開始傳來。帶著孩子的乘客感謝乘務員的沈著應對,這些溫情的畫面迅速傳播開來。船上的重要人士雖然沒有接受采訪,但傳來了他們安然無恙的消息。全世界在此刻一體同心,祈願他們能平安歸來。

俊翰焦急地等待其他人的消息。目前還有5艘救生船沒有到達太空站,其中最後出發的兩艘船上搭乘的是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搭乘人員數量幾乎翻了一倍,但不管怎樣他們安全出發了。

但是,載有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也就是最後出發的老舊救生船存在問題。救生船雖然可以運行,但系統太過落後,無法與空間站取得聯系,船上的自動尋航系統也有十幾年沒有更新過了。如果不是緊急情況,人們絕對不會啟用這種幾近報廢的船。被安排最後逃生的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只能坐上如腐爛繩子般的破舊救生船。同時相關報道被全面封鎖,沒有任何只字片語提到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的處境。只有海茵和雲姬能通過夢境,用他們的眼睛看到、感受到。也許這夢境連接了無數人,但對很多人而言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的遭遇只是夢而已。

好不容易抓住方向的救生船與宇宙空間站的通信中斷了,開始在太空中漂流。按理說人們應該在救生船漂流到更遠的地方前及時救援才對,但是沒有人制定救援對策。終於有新聞報道了有兩艘救生船需要救援的消息,與救援耗資巨大的內容一起。人們為了是否應該救援在網絡上展開了激烈的爭吵。關於雇傭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時的不愉快經歷以及認為社會不需要他們、應該放棄救援的留言接連不斷。還有人認為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總是拙劣地模仿和藹可親的機器人,這種行為十分令人作嘔。絕大部分人認為救援費用太高,只能果斷放棄。就在大家爭吵的同時,救生船仍在太空中漂流。

海茵在夢中看到了他們的絕望,他們確信被放棄了,沒有人會來。大家像幽靈一樣安靜地擠在狹窄的救生船裏,一如往常。海茵能叫出他們之中大部分人的名字,雖然沒有人會用名字稱呼他們。從所長到雲姬,他們中的每個人幾乎都曾與她一起吃過便當。他們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宇宙一樣。

望著漆黑的夜空,海茵決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查了下存折裏的錢。如果利用宇宙基地員工的折扣,她就能用手裏的積蓄在最短時間內坐宇宙飛船前往空間站。空間站有一個可以租賃小型宇宙飛船周遊附近區域的旅遊項目。她有小型宇宙飛船的駕駛執照,能租借飛船前往太空。

就從那開始。

海茵不再多想,馬上開始收拾行李。一直以來她是如此渴望重返太空,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能實現。想到這她不禁苦笑了下。

乘坐宇宙飛船前,海茵最後聯系的人是俊翰。雖然也和雲姬告別,但她不想看到雲姬疲憊的樣子。聽到海茵要駕駛小型飛船救助救生船的計劃,俊翰沈默了。也不是沒可能,只是成功的可能性極低。如果失敗,連海茵也永遠回不來了。他想問何必要這樣呢,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曾經無數次走進海茵的夢境,用海茵的眼睛觀察世界、體驗世界。由於性格和價值觀的巨大差異,他們彼此不能同意對方的做法,但是可以理解,正如現在一樣。

雲姬遙望著海茵乘坐宇宙飛船出發的情景,手裏拿著來不及給她的便當。不知不覺,已經是春節了。雲姬騎著自行車來到研究所,春節期間研究所裏幾乎沒人。雲姬幽靈一樣走進中央研究室,沒人註意到她,像往常一樣。在雲姬四處打掃衛生時,最後一名剩下的研究員將機器人設置成工作模式後下班了。

安靜的研究室裏只有電腦發出的聲響。研究所外,人們都高興地和家人聚在一起共度春節,網絡上也滿是對春節的祝福。只有孤單的人在外面遊蕩。

雲姬想到正獨自奮鬥的俊翰。海茵進入太空時,他打算再寫一篇文章,報道那些被遺忘的人。主要講述在宇宙中漂流的替代機器人工作人員和冒險進入宇宙後失敗的宇航員,希望得到人們的關註。

雲姬站在研究室的分析系統前,搜索著乘坐救生船的人們共享的夢境記錄。他們已經預感到很難得到救援,紛紛留下了最後的問候,也許這是其中一位夢境研究參與者提出的建議吧。沒有人給家人留下問候,因為大家都是一個人。

午夜的鐘聲敲響了。春節結束了。

無人傾聽的故事在夢境中流傳著,雲姬希望至少今晚所有人能聽到他們的故事。因為粉飾太平者的春節狂歡剛剛已經結束了。

雲姬按下了分享按鈕,現在這個夢將共享給所有夢境研究參與者。參與者數量高達千萬,又有多少普通人會與參與者的夢境相連呢?今晚,所有人都將漂流在宇宙中。

雲姬蜷縮著身體靜靜地躺在沙發上,像幽靈一樣。窗外是漆黑的夜空,雲姬閉著眼睛,希望今晚大家都做同樣的夢。緊閉雙眼後,她仿佛看到夜空中有無數星星如煙花般綻放,這種感覺很奇妙。從宇宙誕生到現在,永恒不變的原子聚在一起成為了自己,不過片刻便散去。分散後的原子大概也會重聚,再次成為某個人或物吧。所以,起初我們都是一體的,只是不曾被記憶。

責任編輯:陳詩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