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一種高層建築工地中不可或缺的設備，用於吊起難以人工搬運的工程材料。橙黃色十字架形狀，高度隨著施工樓層的升高而不斷擡升，一般比頂樓高出20米左右。
塔身垂直，大臂水平，塔吊司機坐在十字交匯處的操作室裏，手動操控這臺龐然大物，上下塔吊也全靠人工攀爬。
西瓜視頻創作人“塔吊於野”不滿24歲，卻已經有5年的塔吊駕齡。他幾乎全年無休在工地裏幹活，一天工作12小時，生活中的一半時間都在塔頂的操作室裏度過。工作時間長，攀爬艱險，因此塔吊司機們大多非必要不下塔。如何在一兩平米的狹小操作室內解決日常所需，體現著每一位塔吊司機的生存哲學。
在西瓜視頻上，於野靠著記錄自己在塔吊上的空中蝸居生活，吸引了24萬人的關註。
一在於野發布的200多個視頻裏，吃是最重要的主題。他在高空吃過的飯有兩個饅頭六個菜的工地盒飯、同事親手做的肉片湯、附近餐館的新疆米粉……很多人調侃，他這是在拍《舌尖上的塔吊》。
無論是盒飯還是外賣，食物都要通過碩大的吊鉤運輸上來。於野用對講機指揮下面的工人把東西掛在吊鉤上，待他把鉤子拉到大臂最靠近操作室的位置，再拉開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取物——窗戶與鉤子之間距離大約1米，1米7的於野需要稍稍墊下腳才能夠到。用這種方式吊上來最重的物品是一大桶18.9升的純凈水，用來飲用和洗滌。
於野的視頻每次播放到隔空取物這部分，彈幕裏總會有網友打出“腿都看軟了”。觀眾們恐高，也替於野捏一把汗，提醒他千萬註意安全。但對塔吊司機來說，在半空中，他們許多行為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比如被問到“人有三急”時怎麼辦，答案就是操作室外的一個廢桶——在百米高的地方迎著風就地解決到桶裏，再等到下雨天稀釋液體之後，趁樓下沒人倒下去。
於野建造過一座28層的高樓，塔吊高度超過100米。有一天下班他嘗試從操作室一口氣爬回地面，用時5分鐘，爬完後覺得“兩條胳膊不是自己的”。下來不容易上去更難，他得在中途停下來歇好幾次。因此，他表示“幹這一行平時千萬不能吃壞肚子，下去方便能爬到渾身沒勁。”
伴隨著百米高空的除了上下的繁瑣，還有讓塔吊司機頭疼的風雨。今年8月，工地突然下雨。腳下的建築像是在雲海中長出，於野戲稱自己是在建設天庭。
“看著美好的景象，其實暗藏兇險”。於野解釋，夏天的風捉摸不定，大臂常被風吹著跑。風力大時，司機甚至推不開操作室的門。“每年被大風吹倒的塔吊不在少數。”此時的他只能停止作業，守在操作室內，感受著塔吊隨風晃動。好在90分鐘後，風雨漸弱，於野成功爬回地面。
二每到一臺新塔吊上，於野都會簡單收拾一番。夏天太曬，他拿紙箱貼住不必要的窗戶遮陽，冬天太冷，他帶上去幾條顏色鮮艷、花紋可愛的小毯子。如果空間足夠，他還會在操作室擺上一張自制小桌收納雜物，腳下則墊一塊木板，以免踩臟了玻璃。
又一個冬天來了，前幾天他特地買了幾株梔子花，養在操作室裏陪他過冬。“這裏不像白領辦公室那樣幹凈，但我想把工作環境弄好一點，增加一點樂趣。”他解釋道。
像於野這樣生機勃勃的年輕人，如今工地上已不多見了。
出身相似的同齡人都送外賣、送快遞去了，時間靈活自由，工作也比在工地輕松。於野的工友們大部分年齡和他父母相仿，是能吃苦耐勞的一代人。
於野是1997年生人，家鄉寶雞隴縣在2018年剛摘掉貧困縣的帽子，2020年人均年收入不足1.9萬元。父親一直在工地幹活，年輕時搬磚和灰賣力氣，現在60多歲年紀大了，就轉去管庫房。母親在家務農和打零工。於野讀完初中，自認為沒什麼升學希望，不如出去打工補貼家用。於是他被父親帶進工地，想學挖掘機但沒人教，最終跟著父親的工友學開塔吊。18歲那年，他把塔吊司機的駕照考到了手，此後就一直在家鄉附近開塔吊。
得益於這幾年“新一線”的城市大建設，活兒一直沒怎麼斷過。今年西安舉辦第十四屆全運會，於野所在的塔吊公司參與了西安奧體中心的建設。他沒有親自駕駛塔吊建設場館，但趕上一次塔吊的高空保養，也算是為這項全國性體育賽事作了貢獻。
2019年行情好的時候，他每做三天就有一個通宵，半夜懶得爬下去睡覺，累了就把操作室的座椅放倒，蜷在上面休息一會兒。夏天天氣炎熱，就幹脆墊一塊紙箱子在操作室外的平臺露天睡覺。堅持了半年多，每個月能掙一萬多塊錢，這個數字令他非常滿意。
比起外賣小哥“在路上穿來穿去”，於野更喜歡鋼筋水泥慢慢澆築起來的踏實感，多在塔吊上待半天，意味著多掙一兩百塊錢。
“只要能掙錢，不是邪門歪道的那種，我累一點都無所謂。”於野腦子靈活也勤勞好學，不同塔吊的操作方式不一樣，他以前開電動的小塔吊居多，今年年初入職一家大型塔吊公司，半個月就學會了駕駛柴油動力的動臂大塔吊，後來許多塔吊司機都來向他學習。
新公司三班倒，輕松是輕松，但工資只有7000元，他覺得自己這樣“太墮落”，需要“換個環境拼一拼”，於是立刻跳槽到了一個工時長、掙錢多的工地。掙錢養家，改善生活，買車買房娶媳婦，是這位建築工人最質樸的願望。
三一開始在西瓜上發視頻的原因也是相似的，2019年，他聽別人說起西瓜視頻有一個“萬元月薪”計劃，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拍視頻還能掙錢。去年因為在家防疫三四個月沒有收入，於野掙錢的心情更加急迫，他決定拍點塔吊司機的生活日常。
“哈嘍大家好，我是名九零後塔吊司機。”最初的幾個視頻裏，他總會略帶點羞澀地向西瓜的朋友們打招呼。
高空作業和上下塔吊的視頻是把運動相機綁在安全帽上拍的，每天拍完就用藍牙傳到手機裏剪輯。於野以前住工地宿舍，七八個老爺們在一起抽煙吃飯手機外放，為了能更專心地剪視頻，他後來搬出工地租了一間城中村的房間，租金每月幾百塊，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拍了一個多月就出了個160萬播放量的作品，但評論卻全是罵他的。視頻裏，他把吃完的盒飯直接從塔吊上扔了下去。意識到做了錯事的於野逐一回復並致歉，隨後又專門發了道歉視頻。
於野當然明白，網友是為了自己好，這條“黑紅”的視頻後，他的安全防護意識和措施明顯增強了。
塔吊公司的師傅來定期月檢，他會跟著一起學習，了解機器運轉情況；沒有檢查的日子裏，他也常去給鋼絲抹抹潤滑油，擰緊一下螺絲；前段時間，一向省吃儉用的他斥“100多元巨資”，網購了全新的安全帽和安全帶。
通過拍視頻掙零花錢的小目標基本實現了。目前於野每個月在西瓜上的收入穩定在2000元左右。“賺到的錢肯定比不上那些大幾百萬粉絲的創作人。但這些錢夠支撐我一個月日常開銷了。”於野說，工地上發工資的時間不固定，最近他已經三個月沒收到錢了，還好有西瓜視頻的收入維持生活。
24歲的於野開始後悔沒能繼續學業，工地上不太忙的時候，他會待在操作室裏看書。他喜歡老鄉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書中主角孫少平也是一位陜西農民家庭的孩子，和他一樣，走出農村、成為工人、建設社會。
在2020年9月的一支視頻裏，於野站在塔吊頂端眺望遠處兩棟已建成的商品房。他向大家介紹，兩棟樓裏一共有376套房，是他花了過去兩年時間，一層一層吊起來的。
於野滿懷期待，“希望將來能有一套屬於我自己的房子。”
最近於野在西安郊區的一處工地幹活，上周末北方大降溫，西安也迎來了今年的初雪。他帶上安全帽，系上安全繩子登上高空操作室，饒有興致地堆了一個巴掌大的雪人，用口罩給它做了件超人披風。
披上“鬥篷”的雪人望向遠處的天際線，像一位迎風屹立的城市英雄。
他想起一位網友的評論：空中蝸居的塔吊司機，正是勾勒城市天際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