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夢見田裏好多水蛇求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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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紅說,神在保佑我的,沒有一個人看見我要死了,神看見了。

以下為《人物》小說課優秀作業系列的第七篇小說選登:

文|謝廣坤

城子十一歲的時候,月紅六歲,小棗五歲。村裏的一條河、三個湖正處於生命的旺年。一地籠下去,半天的時間,再拎起來,滿滿一籠的魚蝦黃鱔。

直到月紅三十六的時候,每次和別人談論起差一點要死掉的經歷,還是會提到那條河。五歲的月紅,穿過奶奶家小店的貨櫃,穿過小店裏面圍成一圈看麻將的人,一蹦一跳地下了臺階,到了岸邊。她蹲在河埠頭上洗了洗小手。河水底部的清涼像沁入肺部的薄荷糖。月紅小心翼翼地將雙腳伸向浸沒在河中的石階,一股碧綠的涼意從腳底往上衝。她松開了抓住河岸的手,試探性地在水中走了兩步。石階上長滿了滑膩的青苔,月紅的涼鞋沒踩穩,一跤滑入了更深一級的石階。月紅的碎花大紅裙伴隨著她的掙紮在水中上下浮動,像一朵開合的玫瑰。她透過河水朦朧地看到對岸的竹林,看到幾片竹葉輕輕地落在水上,看到隔壁金爺爺的小木船跟著她一起波動。她知道沒人會來救她了。她不知道怎麼稀裏糊塗地抓住了什麼東西爬上了岸。月紅落水時沒有哭,上了岸,望著還未平靜下來的湖水抹了幾把眼淚。她回到麻將場,沒有人發現月紅的裙子濕了,沒有人發現月紅差點淹死在二十米外的河裏。月紅茫然地坐在太陽底下,等裙子幹透。

真嚇人啊,差一點我們就要不認識月紅這個人了。朋友們說。

月紅說,神在保佑我的,沒有一個人看見我要死了,神看見了。

月紅又說,生命真是一場偶然。

城子家在河東,小棗家在河西,月紅家在河的中間。這群人裏面,城子年紀最大,是孩子王。大家組織活動,城子先帶著鄰居阿涵去找月紅。阿涵和月紅同歲,三個人偷了金爺爺的小船,由城子劃著去接小棗。四人相聚,則事事皆是樂趣。

村裏的三個湖,城子和阿涵家邊上的最小,算池塘,只能淘淘米,洗洗衣服。四人幫也經常去那裏釣龍蝦。小棗家附近的最大,但是太遠。第三個湖,在村外的田野裏,唯一一個長了水草和水葫蘆的湖,水蛇和黃鱔混淆著身份潛伏其中。

月紅對湖的感情是復雜的。八歲之前,月紅不會遊泳。每次下水,都抱著一個舊油壺。有時候爸爸會拖著廢棄的大卡車輪胎。月紅成一個大字型躺在上面,輪胎馱著月紅浮在水上。燕子的尾巴在湖面上掠過,裁出一道水紋。這時候,月紅想一輩子不上岸。少數時候,月紅會覺得害怕。有一次,月紅仰天臥在輪胎上,舒適地劃著水,余光瞥到一條小蛇在旁邊遊過。又有一次,爸爸要教月紅遊泳。剛開始,爸爸一直扶著她的腰。月紅在水裏顛著腳,不停地說,別放手啊,你一定要抓緊我。爸爸回答,你使勁遊,我托著你呢。然後,爸爸就松開了手。月紅沈了下去。她喝了好多口水,眼前只有一點點光,腳踩到了湖底的瓦片,朦朦朧朧中恍若看見一條細長的黑影遊過。月紅想,我要死了。等到爸爸把她撈上來的時候,月紅生氣地發誓,再也不會學遊泳了。

湖是未知,是黑暗,是月紅的敬畏。

小店隔壁的金爺爺,已經七十六歲了。金爺爺沒有老婆,也就沒有孩子。只有一個兄弟和侄子。侄子是村裏的首富,開了村裏第一家棉廠。他很有錢,但那不關金爺爺的事。金爺爺一個人住在十平方的小屋裏,爛泥地,屋裏擺滿了農具,墻上掛著一把十字架。

月紅和金爺爺熟起來,是因為一條蛇。那天,月紅一個人到田裏剪野菜玩,過石板橋,發現橋下有一條很大的火車蛇。月紅不敢過橋。恰好金爺爺在田裏鋤草。金爺爺說,沒事的,他不咬你,你過來吧。月紅搖搖頭說,我怕。金爺爺說,沒事的,這蛇沒有毒,咬了你也不會死。月紅攥緊手裏的剪刀哇得哭了,說,我不敢。金爺爺放下手裏的鋤頭,去把月紅抱過了橋,又給了月紅兩顆薄荷糖。

金爺爺對月紅好。月紅覺得金爺爺一個人孤零零地可憐,就經常去看他。有時候還帶個蘋果橘子什麼的。一來一往,金爺爺就真的像月紅的爺爺了。

月紅的學前班是在小店另一側村裏的祠堂裏,老師是村裏電工的老婆,姓陳。進了祠堂大門,穿過一片荒草地,盡頭是三間並排的屋子。月紅經常逃課。她從祠堂的木柵欄裏穿過,回到奶奶家的小店,開一包麥粒素,一邊吃一邊看人打牌。如果有人發現她,月紅就會被奶奶提著送回祠堂。大多數時候,沒人註意到她。吃完一包麥粒素,她就又大搖大擺地穿回學校。

很久以後,月紅向人說起她童年時看到直升機的事,大家都露出曖昧不清的微笑,溫柔地提醒到,月紅,你是不是在做夢。事情是這樣的,月紅他們在祠堂上課的時候,聽到一陣巨大的奇怪聲響,後來證明,那是螺旋槳發出的聲音。大家跟著陳老師走出教室,看到荒草地上空兩三米處有一架直升機。陳老師說,月紅,你領著大家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情況。陳老師拎著一根很長的曬衣桿,走到荒草叢裏。直到月紅他們以為陳老師在荒草叢中迷了路,才看到一根長棍在直升機下緩緩上升,拍打著飛機兩側。一個外國男人從直升機裏探出頭來,戴著黑色的耳麥。月紅忍不住朝陳老師跑過去,另外的小朋友也跟了上去。外國男人用中文向陳老師問道,小姐,請問鎮上怎麼飛。陳老師把兩手做成喇叭狀喊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外國佬學著她的樣子,又大聲地重復了一遍。陳老師用手指指了指南邊。外國佬說,byebye。大家都朝著直升機揮了揮手再見。

當聽故事的人對月紅產生質疑時,月紅總是遺憾地想,如果金爺爺在這裏就好了。金爺爺說,上帝包容一切。有一年冬天,月紅惡作劇地把一個鞭炮扔向了金爺爺門口的水缸,嘭的一聲激起了半米高的水花,緊接著缸身裂了一條狹長的縫,水透過缸縫不斷往外溢。月紅嚇得拔腿就跑。月紅兢兢戰戰地熬過了一天。第二天,月紅帶了兩個蘋果去向金爺爺認錯。月紅說,對不起,金爺爺,缸是我炸的。金爺爺說,我聽到聲音,一出門就看到你慌慌張張地跑回小店,你跑什麼呢?月紅不說話。金爺爺說,我會打你嗎?月紅搖搖頭。金爺爺說,我會罵你嗎?月紅搖搖頭。金爺爺說,你跑,因為你犯錯了,你害怕別人知道你犯錯了。但是上帝看著的呀,上帝知道的。你跑得過上帝的眼睛嗎?月紅搖搖頭。金爺爺說,跑不過你就別跑,月紅啊,你就堂堂正正地站在那裏,接受上帝的審判。上帝知道你調皮喜歡玩,上帝不會怪你,我也不會怪你。你跑了,就是逃。一逃,一壓,誰也不會來審判你,但你心裏要一直惦記下去。月紅點點頭,把蘋果塞到金爺爺手上,眼淚汪汪地說,我知道錯了。

月紅知道了上帝包容一切,理解一切。但她馬上又遇到了新的疑惑。一個周日,月紅和小棗到城子家玩。到晚飯時間,小棗要回家,城子和月紅把她留下來吃晚飯。月紅沒有想到,小棗第二天來祠堂的時候,手臂上全是腫起來的紅點。月紅說,小棗,你怎麼了?小棗不響。月紅說,你不響,放學我告訴城子讓他來問你。小棗說,昨天沒回去吃飯,我爸找了一整個河西沒有找到我。我一回家,就挨打了。月紅撫摸著小棗手臂上的紅點,問,疼不疼啊,那麼多點?小棗說,現在已經不疼了。月紅拍了拍小棗的背打算安慰她一下,小棗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月紅撩開她的上衣,發現小棗身上全是紅點點。月紅哭了,她握著小棗的手說,都怪我昨天攔著你回家吃飯,我以為沒什麼的。我也經常不回家吃飯...小棗強笑道,跟你沒關系。我爸喝了酒,他就那樣一個人。放學,吃過晚飯,月紅惦記著小棗,一放下碗筷對奶奶說我去小棗家玩就跑出去了。離小棗家不遠處,月紅就聽到一個男人的罵聲混雜著女人的哭聲。月紅站在小棗家的圍墻外,透過磚頭搭的窗戶,看見小棗的爸爸拿著一把竹掃帚拼命往地上掄。小棗的媽媽抱著小棗在地上滾來滾去,不斷地求饒。那是月紅第一次聽見小棗發出如此淒厲的哭聲,仿佛猛鬼夜行。月紅後退了兩步,轉身朝反方向跑去。她跑過河西的橋,跑過那條差點殺死她的河,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都變成了小棗撕心裂肺的控訴。月紅的眼淚飛向了身後火紅的晚霞,她仿佛在逃離一個火場,一個血案的發生地,一個太陽的墳墓。她只想一直跑下去。上帝看見了嗎?

月紅已經三天沒見過小棗了。小棗沒來上學,月紅心裏不安。下午,睡過午覺,奶奶說要帶月紅去博覽會。夏日三點的陽光猛烈,月紅洗了把臉,感覺整個身體都熱得膨脹浮腫。腦子悶悶的,像被堵住的水鬥。她迷迷糊糊地上了三輪車,經過幾條熟悉的路,幾條不熟悉的路,迷迷糊糊地來到了一片寬闊的廣場。上面已經撐起了幾頂白色的帳篷,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帳篷外圍聚滿了拼命朝裏望的人。奶奶拉著月紅擠到守門人身邊問,多少錢一個人?守門人瞟了一眼月紅說,五塊錢一個,小孩也要錢。裏面的東西別的地方看不到,五塊錢不吃虧。奶奶問月紅,要去看嗎?月紅魂不守舍地點點頭。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從帳篷裏走出來,奶奶攔住他們問,怎麼樣,好看嗎?女人笑瞇瞇地說,好看的。奶奶又對月紅說,來都來了,我們進去看一看。

於是,月紅順從地走進了帳篷,見到了她童年最詭異的景象。一張白凈的女孩面孔,嘴唇搽得猩紅欲滴,黑發一圈圈得盤在頭頂。從脖頸處開始,女孩的身體不再是人形,而是水桶般粗壯的蛇身。她被手指粗的鐵鏈吊在帳篷中間,警戒線外的觀眾發出嘖嘖的驚嘆聲。旁邊的男人解說著女孩的身世。女孩的母親懷孕時在田間幹活,被一條蟒蛇咬了,生下了人頭蛇身的女孩。這天,月紅感覺她的魂抽離了她,一直盤旋在那頂白色帳篷的上空。

月紅的精神亢奮起來。她很想去其他幾個帳篷轉轉,聽說還有一個長在花瓶裏的女孩。但奶奶說,門票太貴了,麻將要散場了,小店沒人管了。月紅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裏。

後來,月紅總是跟別人說,我的魂早丟了。別人問,月紅,你的魂丟哪了。月紅說,吉普賽人的帳篷裏啊。大家笑笑說,這個月紅,人瘋是真瘋。月紅將永遠記住她丟魂的這一天。一回家,月紅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小棗分享帳篷裏的故事。這一天,她沒有找到小棗。小棗的媽媽說,小棗三天前就被她叔叔帶去河南的武術學校了。月紅問,小棗哪一天回來呢?小棗媽一邊撣袖子上的灰一邊說,得等到放寒假了吧。月紅不知道寒假在什麼時候,不過她想小棗總會回來的吧。月紅路過了那條差點殺死她的河,心裏一驚,冷汗涔涔得往上冒。她突然意識到她的魂還沒有回來,並且預感到它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我沒有魂了,月紅說。

夏天不會因為小棗的離開而停滯不前,月紅仍自然地生長著。城子在路邊抓了條小蛇,剝了皮,吊在一根木頭上去找月紅釣龍蝦。他們只有兩個人,城子還是折了三根竹枝。城子和月紅坐在湖邊,腳懸在半空中蕩啊蕩。竹枝上的棉線突然緊繃,被扯向更遠處。在這時候提起釣竿,大多能收獲一兩只紅黑的龍蝦。午後的空氣悶熱,不一會兒,城子就困了。他提議,大家先回家睡個午覺,誰先醒來誰就收釣竿。天熱,兩人意見達成一致便都懨懨地回家了。月紅不愛睡午覺,她在小店裏遊蕩,對著打麻將的人群吹肥皂泡泡,被奶奶責罵後發出咯咯的笑。月紅決定在城子睡醒之前先去收獲一波果實。她火急火燎地再次跑到湖邊,還未拎起竹竿就感受到了沈甸甸的重量,心裏滿意極了。她用力地提起竹竿,一長條泛白的蛇肉上密密麻麻得爬滿了硬殼生物,沒有咬到蛇肉的就咬在同伴的軀體上,幾十只龍蝦發出悉悉索索的吞噬聲,仿佛一顆人頭掛在棉線上。一股巨大的惡心和孤獨包裹著月紅。她顫抖著手將竹竿拋向湖中央,緩慢地跪了下來,雙手掩面號啕大哭。在這無邊的曠野上,她再一次體驗到了被拋棄的痛苦和深不見底的黑暗。我想要溫柔地環抱住她,如果月紅不是獨自面對這一刻,一切一定會有所不同。但上帝的用意,我無從得知。

小棗回到村莊,是十二月份的事情。月紅在路上看到一個短發女孩,走路的姿態同小棗如出一轍。月紅叫,小棗。小棗回過頭來,不可聞地皺了皺眉,月紅,你好。半年不見,小棗變黑了,身材也大了一圈。月紅小心翼翼地想著措辭,盡管她早已敏銳地預感到了這段關系的結局。這種天生的預感力之前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驗證,現在又即將應驗在小棗身上。小棗說,月紅,以後別來找我了,我們不當朋友了。月紅經常被魚刺卡住脖子,吞飯團、喝酸醋這對別人行之有效的方法到了她這往往起不了作用。月紅把手指伸向喉嚨深處不斷地攪動,咽口口水都痛得不行。小棗向河西走去,月紅站在原地,喉嚨裏卡了幾百根魚刺。

四月,村裏發生了一樁件大事。金爺爺的侄子出資填了第三個湖。那個月紅遊過泳,釣過龍蝦的湖。在資本面前,沒有村民顯露不滿。很快,原來的湖上將會建起一座工廠。在此之前,金爺爺的侄子請了一個外地戲班,在新填的空地上連唱了三天京劇。月紅每天去聽戲,她聽不懂臺上的戲子咿咿呀呀地在唱什麼,她只是不停地流著眼淚。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哭。第三天結束的時候,月紅趁亂摸到了後臺,尋了一口還未裝滿的木箱,安靜地躺了進去。

月紅再也沒有回去過。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本文為人物【像小說家一樣寫作】系列課程雙雪濤學員優秀作業。

導師點評

這篇不錯,鉆進木箱的細節好。語言可以,這批作業裏語言最好的之一,但是還不能算是正經的小說,因為事情沒有編排,像散文。月紅的形象也有點模糊,既然是圍繞著這個人寫,她的形象要強一些,動作要多一些。建議要多讀短篇小說,提高講故事的技巧,語言基礎不錯,看時間的方式也有意思,應該以後可以寫出有小說感的東西。

——雙雪濤

兩個月前,我們聯合了雙雪濤、笛安、郝景芳 三位優秀青年小說家打造了寫作課——《像小說家一樣寫作》,90天的精心打磨,3位小說家首度系統公開的36節寫作課程,《像小說家一樣寫作》會讓你了解小說究竟是什麼,如何去搭建小說的世界,如何賦予人物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