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出英雄，盛世出才子。三國時期似乎是一個特例，既有爭雄問鼎的武功，又有淩駕盛世的文藝。三國書法能人輩出，各放異彩。三國時期是書法成為自覺藝術的萌芽期，它為書聖王羲之的碩果提供了直接養料。
一、曹魏——曹爸爸的書法家協會魏蜀吳三國書壇雖稱不上火熱，但士人們留心書翰、比量書藝已蔚然成風。魏國書法的蓬勃發展，與武帝曹操的喜愛有關，曹操本人便是漢末章草大家之一，唐代張懷瓘《書斷》稱：“武帝尤工章草，雄逸絕倫。”張華《博物誌》雲：“漢世安平崔瑗，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而太祖亞之。”南朝庾肩吾《書品》贊其“筆墨雄贍”，把曹操書法列入中中之品。
《軍師聯盟》中於和偉飾演的曹操
下面是相傳為曹操所書的“袞雪”二字，位列褒谷摩崖石刻十三品之第一品，刻石原在褒斜棧道南端重要的隘口——褒谷口，現為陜西漢中市博物館藏。
作為政治家、文學家、書法家的曹操，除了五子良將、建安七子，還有一個書法天團，成員都是名重一時的書學大咖：梁鵠、邯鄲淳、鐘繇、韋誕、衛覬等。這堪稱最早的書法家協會。
其中，書藝最為曹操激賞的是梁鵠。《書斷》稱：“魏武甚愛其書，常懸帳中，又以釘壁，宮殿題署，多出於其手，以為勝宜官也。”
梁鵠的學書經歷很有意思。當時，有一個叫師宜官的人書名大噪，“或時不持錢詣酒家飲，因書其壁，顧觀者以酬灑直，計錢足而滅之。每書輒削而焚其粄，梁鵠乃益為粄，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粄”，是說師宜官喝酒不帶錢，就直接在酒館裏搞了個書法表演現場直播，靠粉絲贊助還清了酒錢。大師酩酊大醉依然頭腦清醒，標註“我賣的是行為藝術，不是字”，寫完立馬把寫的字毀掉，果然奸商。梁鵠本來打算拜師的，一看這架勢，不能講武德了，直接把師宜官灌醉，偷走他的真跡。梁鵠得到師宜官的字以後，勤學苦練，終於達到青出於藍的境界。所以學習是要“偷”的，白給的學不好。
梁鵠
邯鄲淳，堪稱相聲界的鼻祖，當時最強段子手，他出版了一本《笑林》（可惜原著已不存），那可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記載笑話的書。這樣博學而多才的人，書法自然也是高妙的，他的篆書師承曹喜，善寫“蟲篆”，楷書取法王次仲，善作小字，又善八分。《四體書勢》中說他“諸體皆能”。邯鄲淳還為曹娥寫過一篇碑文，蔡邕避難路過會稽，夜晚看不清碑文，於是以手撫碑讀完此文，並在碑陰寫下“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三國演義》中有一段便是曹操和楊修猜此字謎。
鐘繇，全能型綜合性人才，政治上覺悟極高，受曹氏三代器重，位至三公；軍事上鎮守關中，曹操將其比為漢之蕭何；書法上被稱為“正書之祖”，受後世頂禮膜拜。鐘繇的書法後代評價極高，庾肩吾將鐘繇的書法列為“上品之上”，說“鐘天然第一，工夫次之，妙盡許昌之碑，窮極鄴下之牘”。張懷瓘更將鐘書列為“神品”。傳說王羲之學書時，曾赴許昌訪得梁鵠、鐘繇墨跡。現存鐘繇名下的作品，大多為王羲之臨摹，三國書家中對王羲之影響最大的便是鐘繇，後世將二人並稱“鐘王”。
鐘繇《宣示表》
韋誕，不但是書法家，還精於制墨，“韋誕墨”是當時的馳名商標，“百年如石，一點如漆”。韋誕“諸書並善，題署尤精”（《四體書勢》），就是說他擅長各種書體，尤其精於宮殿器物的題署。
淩雲臺落成後，魏明帝曹睿命其題寫匾額，由於工匠的失誤，匾未題字便已掛到宮殿之上，最後只能用一個籠子裝著韋誕，把他吊上去對著匾額書寫。據載，當時那匾額離地有25丈，風又大，如此簡陋的觀光電梯讓韋誕的小心臟受不了了，驚恐之中，竟然須發盡白。這事讓韋誕感到傷害性極大，侮辱性極強，告誡子孫，不準學書法，這是一個危險工種！
衛覬，是曹魏頗有見地的政治人物。他在書法方面諸體兼善，而且技藝高超，《書小史》說他擅於古文、篆、隸及草書。《四體書勢》中傳說他所寫的古文與邯鄲淳無異，連邯鄲淳本人也傻傻分不清。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稱“衛覬草體微瘦”，“以筋骨為上”，認為“鐘派盛於南，衛派盛於北”，“後世之書，皆此二派，只可稱為鐘、衛”，將衛覬與鐘繇列為同等重要的兩大書派淵源。
以下三人是曹魏書壇的彩蛋：
杜預，由魏入晉之人，因為出生得晚，沒能加入曹操的書法家協會，勉強算作曹魏書家。他是詩聖杜甫的祖先，耽思經籍，著有《春秋左氏傳集解》及《春秋釋例》等，同時精通各種學問，時人譽為“杜武庫”。不僅如此，他還是位傑出的軍事統帥，在滅吳之役中居功至偉。他是明朝之前唯一一個同時進入文廟和武廟的人。杜預也擅長書法，唐代張懷瓘《書斷》列能品107人，其中擅長章草者15人，其中就有杜預，書中說他“父祖三世善草書，時人以衛瓘方之，稱杜預三世焉”。
遊戲中的杜預形象
蔡文姬，在曹操的幫助下得以回歸故土，也可算曹魏書家，她擅長文學、音律和書法。蔡文姬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蔡邕。古代書論中有一個書法筆法傳承譜系，居於這個譜系的書家才懂得筆法的真諦，而這個譜系的最頂端便是蔡邕，蔡邕的筆法通過蔡文姬傳至後代，據傳，鐘繇等人正是得到蔡文姬的指點才得以書藝大進。
蔡文姬劇照
胡昭，隱居在曹魏的勢力範圍，也要劃歸曹魏。曹魏多次征召，他一概拒絕，曹氏幾代人的面子都不給，還能活到89，可見其超強的生命力。胡昭，字孔明，與諸葛亮表字相同，水平嘛，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雖一生未仕，常年隱居，卻在閑暇之余為諸葛亮培養了一個對手——司馬懿。當然，胡昭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了書法上，畢竟鉆研書法比對付諸葛亮要難得多。他在書法上與邯郭淳、衛覬、韋誕並有聲名，時人贊嘆他“尺牘之跡，動見模楷”。胡昭師承“行書創始人”劉德升，又將行書進一步完善，衛恒雲：“昭與鐘繇並師於劉德升，俱善草行，而胡肥鐘瘦。”可見胡昭的書法偏於肥厚。
二、蜀漢——被漢室大業耽誤的書法家們蜀漢也有不少善書者，但作為一個擁有遠大目標的新興集團，蜀漢集團不得不拋棄個人興趣，追求集團的共同目標。又三國之中蜀漢最弱，一直生存在壓迫和緊張之下，基本沒什麼閑情逸致臨池染翰。所以蜀漢的書家也就最不為人知。
諸葛亮，是一位隱藏的書法高手，他的書法被其他才能所掩蓋。《宣和書譜》卷十三《草書敘論》曰：“自漢晉宋以還，以草書得名者為多，姑以流傳於今者凡得六十五人以其世次之。漢得張芝，蜀得諸葛亮。亮善畫，亦喜作草字。雖不以書稱，世得其遺跡必珍玩之。”可見諸葛亮擅長草書。諸葛亮之子諸葛瞻，也擅長書法。
《遠涉帖》，相傳為王羲之臨摹諸葛亮所書
張飛，蜀漢書壇扛把子，《畫髓元詮》雲：“張飛喜畫美人，善草書。”《涿州續誌》中載元朝人寫的詩：“車騎更工書，橫矛思腕力，繇象恐難如。”“車騎”就是指曾為車騎將軍的張飛，這裏稱贊他的書法甚至不遜色於鐘繇和皇象。
明代時，四川流江縣發現了一個摩崖石刻，叫作《八蒙摩崖》。其銘曰：“漢將軍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合於八蒙，立馬勒銘。”傳說這是張飛打敗魏將張郃後用長矛鑿崖壁而成，這個碑文的拓片有好幾種，據考證應是後人偽作。但張飛善書，確散見於古代文獻。
《八蒙摩崖》，傳為張飛所書
三、孫吳——江左自古風流孫吳的書法更多是通過世家傳承，東漢以來，在吳地形成了一些世家大族，這些世家雖比不上北方繁盛，但也根深蒂固，有自己的家學。
皇象，字休明，在當時一度被稱為“書聖”。他的書法宗法杜度，尤其擅長章草，代表作《急就章》，是學習章草的最佳範本。他的草書與曹不興的繪畫、嚴武的圍棋、菇城鄭嫗的算相、吳範的善候風氣、趙達的算術、宋壽的解夢、劉敦的天文並稱“八絕”，亦稱“吳之八絕”。
皇象《急就章》
後人評價皇象的書法“實而不樸，文而不華”。相傳，《天發神讖碑》也是他的手筆，此碑的風格在書法史上可謂獨樹一幟。
皇象《天發神讖碑》
張昭，作為吳國重臣，除了超強的政治能力，還博精儒學，曾對《左傳》和《論語》做註解。張昭的書法被張懷瓘在《書估》中列為第三等，他主要善寫隸書。
張纮，文采讓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自嘆不如，自稱“小巫見大巫”（《吳書》）。除了雅好文學，張纮還善楷篆，曾致書孔融，融回信道：“前勞手筆，多篆書。每舉篇見字，欣然獨笑，如復睹其人也。”對他的書法極為稱贊。
此外，嚴武、諸葛瑾也都是東吳著名書家。東吳流傳碑刻較多，風格多樣，其中一些碑刻已接近楷書。
三國吳《谷朗碑》拓片
文史君說三國時期，雖戰亂不斷，但在短時期內形成了相對穩定的三國平衡，三國君臣也都銳意進取，各國政治、經濟、文化都得到了較好的發展。三國之間除了武力的角逐，也有一定程度上軟實力的較量，比如各國吸納的一些文化名人，實際都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或非凡的政治眼光。上述書法家都是各國重要文臣武將，像諸葛亮、張飛、鐘繇、張昭、張紘，都是三國中重量級的人物。所以，書雖小道，然通於書者必是偉人。
參考文獻張懷瓘：《書斷》，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年版。
張華：《博物誌》，中華書局2019年版。
《宣和書譜》，武漢出版社2019年版。
陳壽：《三國誌》，中華書局1982年版。
（作者：浩然文史·宋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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