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盈珠寶有限公司坐落於廣州市番禺區，整潔明亮的生產車間裏，一條生產線被分為兩個小組形成良性競爭，約150名熟手師傅正專註地打磨著手中的珍寶。今年以來，隨著全球珠寶首飾市場逐漸復蘇，中國企業迎來訂單增長，產能也在不斷往上加。
三盈珠寶是一家香港珠寶綜合供應商及原設計制造商，於1999年在廣州番禺設廠，主要業務為OEM及ODM，涵括珠寶設計、研發、制造、批發/出口，主要市場在美國，約占70%。該公司CEO黃浩軒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現階段，海外的大客戶仍然在復蘇當中，大概恢復了五至六成，小客戶則基本上完全恢復了。整體來看，現在已經過了報復性增長的階段。”
2021年上半年，廣州實現鉆石加工貿易進口76億元，增加130%，珠寶首飾出口99.5億元，增長95.2%。廣州經歷近40年港澳“前店後廠”經營模式蛻變，時至今日已成為全國珠寶首飾加工制造中心。目前，番禺金銀首飾的加工量約占香港轉口貿易量的70%以上，占全球市場份額的30%。
搶占訂單
1980年，經中國人民銀行同意，廣東被允許開展金銀珠寶“來料加工”業務。大門一開，具有全球資源的香港珠寶廠商躍躍欲試，一江之隔的廣州番禺成為產業轉移的第一站。
港澳企業的大規模入駐，帶動吸引了全球著名珠寶廠商。90年代初期，比利時、以色列、美國、德國、印度等國際珠寶商，紛紛到番禺投資設廠或設立掛靠車間。此後，番禺珠寶產業開始呈現集原材料貿易、首飾加工、車間設備提供、貴金屬回收、首飾包裝等全鏈條一體化配套服務的產業循環。
2020年以來，新冠疫情波及全球，對珠寶加工行業也形成衝擊。
根據美國管理咨詢公司 Bain&Company （貝恩公司）和 Antwerp World Diamond Centre（安特衛普世界鉆石中心）聯合發布的《2020-2021全球鉆石行業報告》，預計到2022年至2024年間，全球鉆石珠寶的需求才有可能完全復蘇至疫情之前的水平，疫情形勢、政府政策以及消費者反應都將影響復蘇進程。其中，中國市場將走在發展前列。
廣州柏誌鉆石有限公司的主營業務為專業加工毛胚鉆石，加工尺寸從0.042克拉到25萬克拉不等，年均產量達到60萬克拉。該公司總經理黃穎詩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上半年由於印度疫情較嚴重，生產停滯，全球市場供不應求，因此有部分客戶和訂單流向中國企業，今年上半年公司實現增長超70%。
廣州鉆石交易中心總經理梁偉章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今年上半年進出口數據亮眼與去年上半年受疫情影響導致基數較低有關，但同時也說明了兩個現象，一是珠寶消費在全球市場仍然會有持續的需求，二是中國制造業在疫情之下仍能保持強勁的生產力，能發揮產業鏈優勢，甚至搶占了部分國際訂單。
不過，現在隨著其他國家的工廠逐步恢復生產，新客戶新訂單開始出現流失的情況。
“出於成本等考慮因素，不少企業還是會選擇印度的加工制造企業，如何穩住新客戶新訂單是目前面臨的一大挑戰。”黃穎詩說，中國的鉆石工藝水平高，在國際上非常受認可，尤其是高端品牌客戶。從消費端來看，中國是一個非常大的銷售市場，公司的外銷客戶，在海外兜了一圈，最後過半的珠寶首飾都是賣到中國；同時，國內客戶的需求正在上漲，由於成本、疫情等因素，國內客戶的供應鏈變得不那麼穩定，處於一種比較被動的狀態，因此積極發展國內客戶將是接下來的一個重要方向。
2020年，在疫情肆虐情況下，番禺珠寶進出口總額仍達252億人民幣，產品主要出口至歐盟、美加、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在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國內消費市場也在快速占領。
為布局國內市場，香港億鉆珠寶集團於2003年在廣州番禺投資建立廣州晉業珠寶有限公司，主要業務為ODM，以設計帶動產品開發來對接國內客戶。
晉業珠寶的銷售經理袁怡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早年間國內業務只占到總業務量的10%左右，但隨著消費者的品牌意識增強，市場品牌競爭越加激烈，產品的獨有特質變得越來越重要，這樣的市場需求恰恰貼合了晉業的市場戰略方針，使得業務穩健增長。尤其是疫情以來，國內市場復蘇較快，是工廠產能的主要支撐，目前從訂單量來看，海外市場大概復蘇了六七成左右，也開始陸續有訂單了。“我們一直處於招工的狀態，因為產能還需要不斷提升，反而比疫情前的需求還要更大。”
黃浩軒對國內市場的發展也有同樣的感受，在向國內市場轉型上比較積極：“我們在三四年前開始加大做國內市場的力度，現在國內銷售大概占了25%左右，算是發展比較快速的了。國內市場在流行配飾方面比較有增長機會，越來越國際化，年輕人也比較能接受不同的款式，更願意嘗試。”
梁偉章認為，國內市場有兩點趨勢值得關註：一是消費升級，體現在款式品類更豐富，消費場景更多樣化，使用場景從以婚慶為主逐漸呈現日常佩戴占比上升的趨勢；二是渠道下沈，以往珠寶消費集中在一二線城市，但近年得益於整體社會經濟發展、交通便利和物流暢通，以及無孔不入的直播電商，消費逐漸滲透至更多三四線城市，消費面在擴大。
關鍵是人才
目前，番禺區擁有來自全球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鉆石珠寶市場主體2890家，從業人員近10萬，約占粵港澳大灣區鉆石珠寶從業人數的25%。
當年港資企業在番禺投資設廠，也將世界一流的珠寶制作技藝帶到番禺。番禺區商務負責人金丹華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番禺珠寶之所以走在聚光燈下，關鍵是人才，番禺區政府與中山大學簽訂戰略合作協議，番禺職業技術學院和南華工貿高級技工學校，設立了“花絲鑲嵌工藝”“周大生珠寶”“億鉆珠寶”等各類訂單班，CNC、3D打印、柔性生產等先進制造技術廣泛應用，目前番禺珠寶首飾企業約有1萬多名打磨、鑲嵌的專業級人才。
值得註意的是，近年來，各行各業對專業技術人才的需求加大，但與此同時，人才資源卻日益稀缺，珠寶首飾行業也不例外。第一財經記者走訪多家企業的生產車間發現，年輕人並不多，技術工人年齡普遍偏大。
袁怡透露，手工業者，尤其是做首飾的，年齡會偏大，行業吸引不了更多年輕人來做手工藝師傅。對首飾加工從業者而言，必須要有三到五年的積累才可以成為一個成熟的師傅。黃浩軒則表示，以前行業培養人才很多依靠師徒制，但現在明顯少了，基於喜好和興趣的傳承是不太有效的，可能還需要建立一種培養人才的機制制度，公司未來也將有一些引進人才的計劃。
提高機械自動化率是一個重要方向。在柏誌鉆石的生產車間，打磨、拋光這一加工步驟中，可以看到一邊是自動化機器在運作，1個技術工人負責照看4臺機器，而另一邊是數十名工人在人工打磨。
黃穎詩介紹，公司在10多年前就引進了自動化機械來提升效率，目前自動化率達到60%～70%，但因為天然鉆石每顆特性不同，有些就只能人手技術處理，機器無法替代，正因如此，行業在推動智能化、自動化上會面臨很多瓶頸。
值得一提的是，設計師的培養對於企業的轉型升級發展也至關重要。以晉業珠寶為例，以設計帶動產品開發是其核心競爭力，袁怡表示：“隨著客戶越來越註重品牌化，他們更看重款式的專屬性，我們也開始根據客戶的年度計劃做一對一的產品開發，這對設計師的要求非常高。因此，我們在尋找設計人才方面，不再局限於珠寶學院，也會去美術學院、藝術學院物色人才，引進思維更開闊的年輕設計力量。”
企業之困
廣州是全國鉆石加工、設計、鑲嵌、貿易的重要基地。近年來，由於現有鉆石通關和稅收政策框架限制，以及全球鉆石產業轉型升級變化，廣州鉆石產業困難重重，企業正處在轉型升級的關鍵時期。
今年5月，廣州出臺了《廣州市把握國內國際雙循環戰略促進鉆石產業高質量發展若幹措施》，引導鉆石產業加快轉型升級，提升全球綜合競爭力。
早在十年前，三盈珠寶就開始從OEM（原始設備生產商）向ODM（原始設計制造商）轉型。黃浩軒表示，傳統OEM的原材料由客戶提供，一方面會在生產時間上受到限制，另一方面，會受客源的約束，客戶一旦流失，生產就可能陷入停滯。轉型做ODM則擁有了更多主動權，具備采購能力和設計能力，不僅為客戶提供產品，還提供服務，商業模式從等客戶下訂單，變為主動為客戶提供新款設計搶訂單。
“廣州鉆石產業需要轉型升級，實現高質量發展，而所謂高質量，首先是對自己的生產能力和供應鏈要有主導權，擺脫等單的被動狀態。”梁偉章建議，企業需要重視產品研發環節，這個環節不僅有設計產品，還有包括供應鏈管理在內的生產流程的管理。目前有很多企業的實踐案例都已經證明這種轉型路徑是可行的，一批有產業基礎的企業應該積極往ODM轉型，服務龐大的國內市場。
另一困擾企業轉型的關鍵問題是鉆石加工貿易轉內銷成本高。今年5月，廣州市商務局曾發文表示，本市企業鉆石一般貿易進出口不能直接在廣州實施，且加工貿易無法內銷，2020年6月國辦印發《關於支持出口產品轉內銷的實施意見》後，企業對配套政策的渴盼更加強烈，期待更大了。
對此，黃穎詩說：“我們非常希望能爭取到這方面的政策，購買鉆石原材料動輒上百萬，而目前在物流路線上、時間成本上、資金流動上，其實效率比較低下，整體成本偏高，對我們的資金流動會造成很大的壓力，也削弱了我們在爭取國內客戶時的競爭力。”
“這個行業由於貨物價值高，一定是極其講究效率的，不然競爭力就會大打折扣，如果鉆石一般貿易進出口可以直接在廣州實施，供應鏈響應的效率將大大提高。粵港澳大灣區是中國珠寶圈最活躍的地區，廣東是制造加工中心，香港是國際鉆石貿易中心和國際金融中心，所以還需要進一步把大灣區的生態質量提升起來，提高產業協同和供應鏈的運行效率。”梁偉章說。
今年4月，番禺海關發文表示，支持企業用好用足政策培育珠寶特色產業新優勢。其中，將積極爭取鉆石一般貿易通關政策落地，取消備案資料庫、歸並關系審核和余料結轉擔保，實現報關、檢驗、核銷、保稅倉儲等全要素手續一次辦理，促進鉆石貿易便利化。
有業內人士向第一財經表示，歷經二十余年的運營，上海已經形成良好的鉆石生態，同時也是金融中心、時尚之都，非常適合中國企業打造自主品牌，塑造品牌引領力；廣東則以制造業為核心，有望與港澳聯動進一步發揮供應鏈優勢。若政策進一步開放、供應鏈進一步暢通，大灣區可與長三角經濟區形成聯動，必定能湧現出一批新的商業模式、創新人才等激發市場活力，屆時，中國的鉆石珠寶產業將迎來新的發展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