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送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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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舊已有的對潛意識與夢的關系的互解。古人在荒古時沒有理論支撐就完成了弗洛伊德對夢的解析理論,並通過解夢來預測命運,施以預防手段扭轉不測。

小說或電影中常有夜半驚夢,夢到恐怖場面,恰恰是日夜擔憂的、不敢面對的、心有負疚的。經過驚夢反而明晰化,不敢想的出現了,不敢說的說出了,夢有預兆的功能。這時人往往大汗淋漓作出了一個新決定,因為夢的震醒作用。

潛意識白天睡著,晚上清醒活躍;而顯意識白天忙碌,晚上歇著了把舞臺讓於潛意識。所以有些白天不明未明的意識,在晚上才能明晰,才進一步進展,水落石出一樣。

文學創作中經常拿夢來創造意象,以夢來展示人物的所思所想,尤其潛意識中的所思所想。

人有沒有機會和勇氣認識潛意識的自我?且難說,人生的深度不同,認識自我也不同。文學作品對人物潛意識的發掘,更令人感佩、發人深省。

《沈香屑:第一爐香》寫的是葛薇龍這個為獲得學費資助,面臨物質與人格交換的女子的故事。她為了學費,求助有錢的姑媽,明知姑媽這聲色場上的人是要她的外貌和青春作交換,面臨抉擇,她該怎麼辦?

舊中國的女子,天生以嫁人為一份職業,天生是一個“結婚員”,薇龍本是一個例外,話說回來,哪個女孩在抉擇之前不是一個例外?

薇龍嘗試向抉擇的路上走,那一晚她宿在姑媽香港的臨海半山上的別墅裏,衣櫥裏很多綢的、軟緞的、絲絨的禮服,將來穿上了,飄曳在樓下豪華的舞會上,認識很多名流、豪門。薇龍冰雪聰明,立時意識到:這和進了長三堂子有何兩樣?…當晚,樓下的音樂飄揚上來,薇龍朦朦朧朧做了一個夢:絲綢像藍色多瑙河的河水團繞著她,她在包圍中蕩漾…第二天醒來,下樓梯時她做了個決定:住下來,且看看吧!

這看似輕微的決定,似乎留有邊走邊看的余地,實際等於已把自己交出去了,受人衣食,哪有容易脫身的?

懷揣著某種意圖的女子,往往又聰明又糊塗,究竟多少聰明和糊塗,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但薇龍確是沒有糊塗的,假如說她走上了一條葬送自己純真的路,那也是清醒地迎上去的,純屬沒得救了,何以見得?全在這個夢中。

面臨類似決定的女子們,往往會有愧疚心,怕負了自己,負了父母,擔上精神道德的罪名。或許她理性上不甚明晰,可如若作夢,潛意識裏怕什麼就夢什麼,夢見可怕的要她報償的未來,夢見她因此辜負的人,她在夢中痛心、害怕,醒來後借著夢的點化趕緊離了豪華場的誘惑。

至少,一般文學作品中都是這樣描述的,都是這樣搭借夢境的橋段引人物作出抉擇。借這樣的夢境,表達她糊塗、天真,假如將來因來不及脫身上了當,也是無過錯的命運,是令人悲嘆的命運。

但薇龍不是,她是清醒理智的,明明知道危險和損害,但她夢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享受,是音樂、河水、絲綢,被高雅氛圍包裝了的富貴。假如將來因來不及脫身上了當,是有過錯的命運,是明知故犯,是更加令人悲嘆的命運。

這是張愛玲與一般作家的不同,至少在夢境的構建上她將這女子的內心窺得更深刻。

她的寫作的主義是:每一個女子,從獨特例外的純真少女,淪為一個幽怨的婦人,不是理所當然的,是有一個漫長復雜深入的過程,寫作不是僅僅批判最後的結果,是深入展現這個過程。細致深入,一筆筆,更加蒼涼入骨。這樣的關註亦是更深切的憐憫。

張愛玲亦能夠看到男性人物的潛意識,男子連自己也看不清的,她有細微體察和書寫。且看《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的佟振寶。

有的男子不清楚自己在情感上想要什麼,振寶便是。有的人至始對自我認知中的理智和內心不明確,他對於人生只是隱隱的感覺,沒有強大的內心為人生作主。

振寶拒絕了嬌蕊。似乎他並不確定為什麼拒絕,或者只是想到她目前仍是朋友的妻,雖然她已在爭取自由,但是振寶害怕,或者只是拒絕的慣性,他也不是拒絕了僅此一個,他一直將拒絕引以為傲。但他又在嬌蕊這裏獲得心靈的滿足,能夠想到“心居落成”。

“振保抱著胳膊伏在闌幹上,樓下一輛煌煌點著燈的電車停在門首,許多人上去下來,一車的燈,又開走了。街上靜蕩蕩只剩下公寓下層牛肉莊的燈光。風吹著兩片落葉踏啦踏啦仿佛沒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輩子。…這世界上有那麼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靜,還有無論何時,只要生死關頭,深的暗的所在,那時候只能有一個真心愛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振保並沒有分明地這樣想著,只覺得一陣淒惶。”

他並不分明,但亦是分明地感到了那種唯此一個的愛,這是他的潛意識。人只有在潛意識裏愛,真是悲哀之極。

聽到她已向現在的丈夫挑明了一切,而她的丈夫、他的朋友馬上要回來,振寶叫了一聲,“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頭看那巍峨的公寓…像大得不可想象的火車,正衝著他轟隆轟隆開過來,遮得日月無光。”

他能感覺到愛,愛到生死關頭的,但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太強,內心卻太弱,撐不起一個重大的抉擇,他只是感覺到淒惶,看不清潛意識裏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張愛玲的細致的筆觸,不是為了直接地批判男女主人公,仍然是細致地到他們的內心中去。佟振寶這個人,男讀者恐怕不理解他,女讀者又要罵他,況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但作家寫著的是振寶以及振寶的潛意識。

所以多年後振寶在公車上遇見嬌蕊,他的驕傲還沒倒,他從倒後鏡中看見自己的眼淚滔滔地流下來,這才終於與潛意識中的自己相遇,從鏡中看見另一個自己。人生心境上的淒惶,都是有理由的,只是那時已惘然。

在描寫人物心理的細致入微上,沒有哪個作家可以和張愛玲相企及。

民國作家各個有著主義的引領,憂國憂民的、鴛鴦蝴蝶的、周全自我的,總有一種遵循。張愛玲在求學的歷程上沒有師從於誰,沒有得到文學理論的系統教育,也從無遵循哪個派別,這是一種缺憾?也恰是一個最高的成全,她亦從來無須追隨於哪個主義,從來無須拘宥於哪個派別,她的本心就是在一切理論之外徹底抓住人性中最真實本質的那一部分。在這一點上,她不可相比擬於任何別的作家,她的恢弘大氣正在於此,她一個人即是一個主義。這也許也可解釋她的獨來獨往。

倒是應了歌德所言:一切理論皆是灰色,生命之樹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