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高大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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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克飛

我曾兩次到訪佛山三水區白坭鎮崗頭村的梁士詒故居。

第一次去時是大學時代,坐著慢悠悠的中巴,一路晃蕩。梁士詒有才,也曾呼風喚雨。他是晚清民初少有的理財能人,在鐵路領域極有建樹,還創辦了交通銀行,但也因“帝制禍首”身份被通緝,可謂毀譽參半。到訪前本有顧慮,因為按照記載,名為“海天書屋”的梁士詒故居雖是市級保護單位,但常年失修,大門緊鎖,所以我已做好吃閉門羹的打算。誰知其中一部分仍作為村委會使用,可以開放參觀。

二十年後,我再次來到崗頭村。村子變化不小,一棟棟新民宅沿池塘而建,看得出村民的富庶。對面的老村落卻宛若舊時。崗頭村的聚居史可以追溯到北宋真宗時期,南宋正式開村,所以當地有“先有崗頭後有三水”之說,仍保存著明清和民國的青磚石腳屋,有十幾座祠堂。可惜梁士詒故居大門緊閉,我終於補上了二十年前的閉門羹。

在梁士詒故居外墻所拍的故居一角,如今大門緊閉,無法進入 本文圖除註明外,均由 葉克飛 攝

梁士詒故居的過去與現在

1869年,梁士詒出生於崗頭村。他20歲中舉,1894年在殿試中得二甲第十五名,授翰林院庶吉士。在舊時來說,這無疑是一條可以光宗耀祖的康莊大道。但1903年,他參加新設的經濟特科,卻遭遇意外。

戊戌變法後,慈禧因痛恨康有為與梁啟超,也恨上了廣東人。偏偏梁士詒不但是廣東人,還與梁啟超同姓“梁”,名字中的“詒”字又與原名“祖詒”的康有為一樣。結果,這位原本的一等第一名在慈禧眼中成了“梁頭康尾”,不予錄取。

所幸他得到袁世凱的賞識,扶搖直上。1907年,他任京漢、滬寧等五鐵路督辦,經營有方,使得鐵路盈利劇增,贏得“五路財神”美譽。

梁士詒舊照 圖 Wikipedia

當時修建鐵路被視為強國之道,但修路就得借外債,進而造成路權旁落,使外資控制中國經濟命脈。有鑒於此,梁士詒奏請設立交通銀行,以圖“外足以收各國之權利,內足以厚中央銀行之勢”。1908年,在他主持下,交通銀行正式開業,一度成為振興民族經濟的代名詞。

1911年,梁士詒任袁世凱內閣的郵傳大臣。1912年,任袁世凱總統府秘書長兼交通銀行總理,並被授予“勛二位”之爵銜。正是在此期間,他的“二總統”之名不脛而走,風光一時無兩。

帶著“勛二位”爵銜,梁士詒於1913年3月攜家小返回三水為父祝壽。那一年是梁士詒父親梁知鑒的七十壽辰,壽宴極為鋪張。

那時,這棟勛爵府剛剛落成。資料記載,這座府邸“集園林、祠堂和書舍於一身,正中為傳統的嶺南兩進院落,前後殿均用硬山頂風火墻,在檐柱與山門墻之間有兩組鏤金橫梁木雕,皆為高浮雕古裝人物故事,瓦脊灰雕花鳥、山水或動物。前殿門前有石獅一對,威武傳神。祠堂西面是園林式庭院,院前有小橋流水與天井相通,天井小池有石山,十分幽雅別致。”

梁士詒故居墻角的裂碑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尋訪時,院門大開,因宅院占地極大,村委會僅占一個小院,正中的大廳則變成小禮堂。

記得當時兩只石獅子仍在,可惜擺放假山的水池已不再是傳說中的活水池,水面布滿青苔。

有趣的是,我曾在資料中查到,院內還有一棵南洋杉,據說為梁士詒親手栽種。資料中稱“文革”時,梁士詒受批判,此樹開始枯萎。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梁士詒的歷史地位又獲肯定,這棵樹便枯木逢春。

我到訪時,樹倒是仍在,相當高大,但斷裂近半,據說是先被白蟻侵蛀,又曾遭雷劈,想來那些傳說終是後人的穿鑿附會。歷史人物的功過與點滴,自有自己的呈現和流傳方式。

兩大罪名,一真一謎

梁士詒一度成為歷史教科書中的反面人物,是因為“幫助袁世凱恢復帝制”和“親日賣國”兩大罪名。不過按史學界如今的主流說法,前者為真,後者則是被誣陷。

在梁父七十歲壽辰後,返京的“二總統”梁士詒被卷入袁世凱稱帝一事中。其實,對於這位曾提攜自己的老上司謀劃稱帝之舉,梁士詒起先並不贊同。但袁世凱何許人也,他操縱國會所發動的“五路大慘案”,便是借打擊交通系成員來警告身為交通系首領的梁士詒。梁士詒在官場混跡多年,最講究進退之道,為圖自保,只得參與其中。

袁世凱死後,他以洪憲禍首之名遭通緝。但少了這位財神,北洋政府的財政狀況始終不佳,讓他重新出山的呼聲頗高。1921年底,大總統徐世昌任命他為國務總理。這是他仕途的頂峰,但也導致了他人生中第二大罪名的出現。

面對北洋政府的復雜局勢,梁士詒早已預見到困難。上任後,他曾致信本家兼好友的梁啟超,表示自己“此次自跳火坑,知者無不以為痛苦,況身受者歟?”

但形勢錯綜復雜的程度,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上任,吳佩孚就以膠濟鐵路一事大作文章,指他在膠濟鐵路問題上讓步,向日本商洽借款贖路,是賣國之舉。吳佩孚為此連發通電,以他“吳秀才”的功底,電文都是親自執筆。“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梁士詒以洪憲罪魁,幸逃顯戮,營私結黨,盜賊揆席,虺蛇為心,燕隼巢幕,奴性不泯,媚骨天成”之類的句子,把堂堂國務總理罵得狗血淋頭。

翰林出身的梁士詒修養極佳。面對各種辱罵他的檄文,他並未大發雷霆,還稱吳佩孚是“吾國之一奇男子”。但吳大帥仍未放過他,還譏諷他“笑罵由人笑罵,好官我自為之”。

吊詭的是,梁士詒到底有沒有與日本使節直接談判並借款,目前來看仍是歷史謎案。最接近事實的說法是,梁士詒當時提出的是“借款贖路自辦”,但政敵卻加了個字,變成“借日款贖路自辦”,然後借反日風潮之機,煽動人們情緒。

不管冤不冤,梁士詒都因此事黯然下臺,托病南下。他的目的地不是家鄉,而是客居多年的香港。

崗頭村這處宅子,他其實甚少居住。不過村中老人提起“大官梁士詒”,還是會點頭稱道。所以盡管抗戰時曾被日軍征用為馬廄,又曾經歷過“文革”,這處故宅仍大致保存。可惜裏面的家具或是流落海外和民間,或是丟失,白坭鎮政府也取走了幾十件保護。

唯一可見舊日奢華的,是大廳門廊左右橫檔上的木雕。此外,主樓的二樓走廊和大廳都用了帶花紋的瓷磚,舊時必須進口。窗戶所用的藍色玻璃亦是進口貨,那年頭絕對是讓鄉民們大開眼界的新鮮玩意兒。

反哺家鄉,堅持辦學

梁士詒帶給鄉親的並非只有這些新奇玩意兒,也並非只有衣錦還鄉的炫富。早在1894年和1901年,他就曾兩度回鄉講學。他倡導學生“學歸實用”,除經史之外,還要學習地理和政治等課程。此外還自掏腰包,為成績優秀的學生頒發獎學金。

1910年,他返鄉捐建崗頭職業學校。如今,學校舊址仍存,與眾多民居並排而立。青磚灰瓦,紅色大門,兩側掛著介紹牌,還掛著兩個大算盤,表示這裏傳授的知識以實用為主,異於舊時私塾。

職業學校旁的石板路便是進士巷。崗頭村一向學風極盛,僅明清兩代就有翰林3人、進士9人,舉人10多人。林鐘、林承芳一家三代兩進士一舉人,梁氏一房六人三進士、兩翰林、六舉人,其中就包括梁知鑒與梁士詒的“父子登科”。

舊時讀書人走上仕途,都會反哺家鄉。但在那個年代,提倡實用的有遠見者卻不多。大多數人還是捐錢辦學堂,繼續讓孩子們讀經史子集,日後參加科舉。循科舉正途成為翰林的梁士詒,卻不僅靠四書五經立身,更希望實業救國。

進士巷裏的民宅

梁士詒留下的學堂可不止這一間,在崗頭村的狹窄道路中七彎八繞,走到村外開闊處,便可見到崗頭村人民會堂。這棟百年青磚建築呈對稱格局,頂端刻著“崗頭人民會堂”字樣。

崗頭人民會堂,前身是梁士詒創辦的勸學所

會堂前身是梁氏宗祠,始建於明代正德年間。1908年,梁士詒與父親梁知鑒將之改造為勸學所,以公益性質辦學,村中子弟可以免費入讀。1964年,這裏被改建為人民會堂,平時既作為崗頭小學校舍,也是村民們議事與活動之所。學校對面是一座座舉人碑,見證著村子舊時的輝煌。

無論職業學校還是勸學所,都充滿梁士詒倡導的實幹精神。《三水文史》還記載,這位財神爺對吃穿都不講究。他認為“丈夫四海為家,國事方殷,謀生無定所”,所以並不置業,走到哪裏都是租房或借住,唯一物業便是家鄉這處府邸,還是其父操辦。

更難能可貴的是,梁士詒一生起起落落,多次執掌財政大權或各種“肥缺”,挑他毛病的大有人在,可誰也沒能查出他有什麼實質上的經濟問題。

他對子女要求極其嚴格,長子梁定薊海外留學歸來,投身父親所創的交通銀行。當時銀行高層許以月薪百元,梁氏父子均表示拒絕,只接受月薪二十元的實習生職位。

據說,梁士詒臨終前曾對家人說:“余一生所負毀譽,不可勝計,向不置辯。自信世界上必有深知我者。”吳組緗亦曾說他“譽滿天下,謗亦隨之”,此評價委實不虛。這位難得的經濟幹才,在政治風雲變幻中幾起幾落,犯過大錯,也吃過大虧,但在鐵路、銀行等領域的成就,終不是任何人可以抹殺的。

責任編輯:錢成熙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