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中中
“我覺得自己那麼優秀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放棄夢想啊。”
2021年這個春節，收獲最多祝福的人，應該是賈玲。
截至2月20日，貓眼專業版實時數據顯示，賈玲的導演首作《你好，李煥英》總票房破36億元，位列中國影史票房第7名。
電影官方微博發布的36億慶祝海報上，文案用了電影裏的一句臺詞“我不是專業的，我也是個顛勺的”，賈玲還是那個“人間清醒”。
評論裏的粉絲也在敲鑼打鼓慶祝，賈玲成為了世界最賣座的女導演，亦是目前中國最賣座的第一女導演。
作為整個春節檔的最大贏家和逆襲黑馬，《你好，李煥英》的好與壞都相當純粹。從專業技術角度來說，這部電影和原作小品的最大區別只有時長。但許多人在評價這部影片何以動人時，都不約而同用了一個詞：真誠。
某種程度上，《你好，李煥英》其實是賈玲的一個情緒出口。很長一段時間，這部作品的創作過程都“個人主觀情緒太多，難以抽離出來”。賈玲甚至不需要刻意調動情緒，這些畫面已經在她的腦海裏呆了太久太久，輕輕一碰就傾瀉而出。
正如賈玲說過，她的創作套路就是真誠，發自內心的真誠。無論是讓你笑，還是讓你哭。
主持人李靜曾經在一檔采訪節目的開場白這樣介紹過賈玲，“如果你看到她的笑，那麼你只看到了她的一面”。
如今我們都看過賈玲的眼淚，這是她被看見的另一面。而賈玲值得被看見的，遠遠不止這兩面。
人間，總有喜劇的角度
分享《你好，李煥英》幕後拍攝故事時，有工作人員說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是車禍後在醫院的那場戲，賈玲的情緒完全失控了。“我那天沒有準備，因為我事實上都沒有看過我母親在病床上的樣子。”
賈玲19歲那年，在她入學中央戲劇學院一個月後，母親李煥英在農忙時為了“不白忙活”，坐在割稻機高達2米多的稻草堆上，不慎摔下來，隨後不治身亡。
得知消息後，人在北京的賈玲，立刻買了回家的火車票。長達15小時的車程中，她難以接受這個噩耗，在火車上給每個有手機的人跪下，借用對方手機確認真實情況。
下車後她直奔殯儀館，門口只有傷心欲絕的姐姐賈丹扶著柱子，和她說趕緊過來看媽最後一眼。
《你好，李煥英》裏的賈玲，並不是靠“演技”打動人。
許多年過去，這件事都是賈玲心裏最大的逆鱗，稍微一碰都會鮮血淋漓。創作《你好，李煥英》，是她想淡化這種情緒，不是和往事和解，而是換一種方式思念母親。
1982年出生的賈玲，在湖北襄陽的大山裏頭，和父母姐姐過著一家四口“歡樂喜劇人”的生活。
小時候的賈玲算得上是名副其實被寵大的孩子。父母在化工廠裏負責管理農場，家裏經濟條件不錯在廠裏數得上號。姐姐賈丹性格比較內斂，即使兩姐妹起爭執，但只要賈玲一哭鬧，父母就會說姐姐“你多讓著妹妹”。
賈玲的表演天分繼承於爸爸。父親愛唱歌，每天開車載著音箱、麥克風，去附近的廣場上唱歌，他的歌單裏據說有近千首歌。賈玲這點隨了父親，打小就喜歡拉別人看她演戲逗樂，從不怯場。
性格上她則覺得自己是翻版的媽媽，很要強、很善良、很隨意。想知道她媽媽是什麼樣的人，看她就可以了。“願意以周圍人的開心為己任。特別愛笑，遇到什麼事情都覺得可以解決。”
2001年，賈玲被中央戲劇學院“戲劇表演班”和“喜劇表演班”兩個專業同時錄取，學校打電話到家裏，讓選一個。媽媽覺得賈玲本身就很搞笑，以為她想報的就是喜劇班。也有說法是因為媽媽的湖北口音太強大，讓招生辦老師誤把“戲劇”聽成了“喜劇”。
而帶賈玲走上表演這條道的引路人，是比她大5歲的姐姐賈丹。賈丹帶著妹妹學表演，本意是希望她能有個吃飯的手藝。
賈玲12歲時，姐姐賈丹帶她去見襄陽市內的一位表演老師，從此賈玲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深深愛上了表演。賈丹說老師一眼就看中她的長相，說她就是幹這一行的料。
而賈玲卻說那是因為當時她說了個笑話，把老師逗樂了。更大的可能是因為姐姐“走了後門”，晚上扛著一大袋花生送去老師家，幫她一舉拿下這個全市只有3個的珍貴學習名額，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丟人”。
賈玲和姐姐自小關系就好，因為山裏頭的農場只有她們家一戶人，大部分時間只有姐妹倆相處。
賈玲19歲考上中央戲劇學院相聲班時，24歲的姐姐也同時收到傳媒大學的通知書，但家裏的錢只夠供一個人讀書。姐姐主動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讓給了賈玲。
提到這個人生轉折點，賈玲每次都會打趣說姐姐的選擇非常明智。“她（姐姐）本來也笨，學習成績又不好，天資也沒有我聰明。”但她心知肚明，19歲之後的人生，雖然少了母親的參與，“母愛”從未缺席。
母親意外離世後，姐姐賈丹一夜間“長姐為母”，對她的寵愛只多不少。姐姐每月工資只有1300多塊，但會拿500塊給北上讀書的賈玲做生活費。賈玲畢業了，姐姐也一直在接濟賈玲在走紅前的生活。
“我的女兒只要她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就行。”《你好，李煥英》這句名臺詞，亦是姐姐對她的最大期望——“希望你這輩子最開心、最快樂地去生活，幸福地生活下去。”
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差，被愛著的女孩也同樣。
“我得第一，郭德綱得第三”
為了突出女性喜劇人有多不容易，很多人愛用不收女徒弟的郭德綱那句“女生不適合說相聲”來形容賈玲。事實上，郭德綱這句話恰是因為賈玲而說的。
2003年北京相聲小品邀請賽，郭德綱和於謙獲得三等獎，勇奪一等獎的是賈玲和她師兄王彤表演的傳統男女對口相聲《怎麼了》。
郭德綱第一眼瞧見賈玲，評價她：“可好看了，個兒挺高，穿高跟鞋，穿一小裙子，長發飄飄，一走道‘得兒答得兒答’響。”
剛出道時，賈玲發現戲園子裏根本沒有女更衣室，她只能在衛生間裏換衣服。“像你進錯了澡堂子，可是你又想在這兒立足，怎麼辦呢？你就把自己偽裝成一名搓澡工。”
賈玲的倔，郭德綱也不得不服。
像個好看的“花瓶”，只需站在男相聲演員旁邊鋪墊包袱，然後由對方抖出來，這就是賈玲的偽裝。她並不甘心，“賈玲非常不服輸”，這是陪她走過低谷高山的同行親友們的一致評價。
雖然誤打誤撞成了中戲第一屆相聲專業的學生，授課老師還是馮鞏等等業內大牛，但依然掩飾不了當時相聲行業江河日下的慘淡。
2003年首屆相聲班畢業，SARS爆發，畢業大戲沒法排，很多人一時找不到工作。賈玲最要好的同學兼閨蜜趙婷婷，幹脆開了間咖啡館，趁早不幹相聲這行。
沒找著工作的賈玲，住進老北京胡同裏一個月租300元、10平米的地下室。胡同又窄又長，走出去到大路邊要5分鐘。剛學會開車的趙婷婷擔心賈玲，經常去她家陪伴她，還因此練出了一手好車技。
賈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樣的日子：有演出就去，沒演出就幫人寫相聲本子，大部分時間，是坐在床上看旁邊的樹。每天吃麻辣燙、方便面。時不時半夜打電話給趙婷婷哭訴：累啊。
對於賈玲來說，“吃虧”也是一種福氣。
最低潮時，她不是沒找到其他生路。賈玲演過一部電視劇，10天就拿了8000元片酬。而她辛辛苦苦跑一天相聲場子，也就兩三百塊。
“我覺得自己那麼優秀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放棄夢想啊。”不服氣的賈玲，決定摸索出一條適合自己的新路。她相信以她的努力和天分，在哪一個舞臺上都會閃閃發光。
2006年央視舉辦相聲大賽，賈玲和搭檔王彤準備了作品《望夫成龍》。作品原本不成熟，王彤和很多前輩建議放棄，賈玲就天天纏著專業老師，買點禮物找上家門求教。王彤說她“軸”，最後“軸”來了那次大賽的專業組二等獎。
真正讓賈玲大放異彩的，是她提出的“酷口相聲”。區別於傳統相聲耍嘴皮子的嘴上功夫，更多配合肢體表演，加入了舞臺喜劇元素。講相聲在她這成了實打實的體力活。
2009年，賈玲和新搭檔白凱南在中國廣播藝術團的晚會上演出《大話捧逗》，因為節目順序臨時調整，他們排在姜昆節目的前面，便隨便客套了幾句。
要演“酷口相聲”，演員也得“唱跳俱佳”體力過人。所以當初賈玲和白凱南達成共識，過了30歲就不能再演了。
姜昆問，今天節目怎麼樣？賈玲說，挺好。姜昆再問，適合上春晚嗎？賈玲說挺適合的。那晚10點多，團裏有人找到賈玲，讓她給姜昆回個電話。姜昆在電話那頭說，你這個節目確實不錯，我給你推薦到春晚。
曾經面對過姐姐勸說回老家的催促，賈玲許下諾言：“宋丹丹是29歲登上春晚的，給我最後一年，28歲我賈玲不火就回家！”
《大話捧逗》登上春晚那年，賈玲剛好28歲。
但到了2012年，賈玲和白凱南帶著《芝麻開門》再上春晚，賈玲沒有想象中那麼喜悅。"我使了很大的勁兒，想博觀眾一笑，也不如老白一個八字眉搞笑。"
演完沒多久，她私下找白凱南說，“哥，我弄不了相聲了。只要相聲還叫相聲，大家就會用固定的眼光去看，原先禁錮在女性表演者身上的規矩能松一松，但很難打破”。她要全程投入到小品裏。
因為賈玲破天荒的舉措，很長一段時間外界都傳她和師父馮鞏出了大矛盾，老死不相往來。
無論是小品還是相聲，只要站上舞臺，演員都需要塑造人物。
“你一想到宋丹丹老師，就會想到她演的那些老太太、小保姆，蔡明老師有毒舌老太太，趙麗蓉老師有她演的老太太。你想到我的角色，有賈玲版的什麼？”
賈玲總結她塑造的角色，幾乎都是“本色出演”的各種賈玲。她比誰都門兒清，她還沒有找到一個更好的、鮮明的人物性格。
賈玲或許氣餒過，但賈玲還在努力。成為出色的中國女喜劇人，不只是她的理想，也是她的野心和欲望。
看見女性的B面
就像沈騰總結：賈玲最大的優勢是，男人都喜歡她，女人不嫉妒她。
賈玲接受采訪時對方問她，扮醜、搞笑、幽默，會不會消解作為女人的性感？她大大方方回應，也許我能把幽默變成另一種性感。
拉郎女王B站頂流賈玲的強大魅力，又豈是浪得虛名。
像這種讓人會心一笑的回答，並不像她所說的那麼輕巧就能做到。扮醜與審美的邊界線，在喜劇的臺前幕後都容易越界，一不小心就踩中雷區。
2015年，告別相聲再次登上春晚舞臺的賈玲，和瞿穎一起以“女神和女漢子”的形象帶來了小品《喜樂街》。
一個是“眼大嘴小鼻梁挺、腿長胳膊長S形”，一個是“有胳膊還有腿，還有鼻子也有嘴”，女神擁有一切，女漢子失戀失業。
幾乎是在節目播出的同時，微博上關於“春晚歧視女性”的討論炸開了鍋，相關話題閱讀量逾900萬次。在聲勢浩蕩的輿論討伐中，賈玲從一個在男性強勢領域站穩腳跟的勵誌女性，一下子變成以歧視女性博笑料的低級笑星。
賈玲對此的回應很簡單，她本來就是女性，為什麼要歧視自己？她更在意的是，這些風向會不會對中國女性喜劇造成不良影響。
“女孩子誰不喜歡漂漂亮亮”，但在喜劇這塊地上，總得有人拋下一些原則。
24歲那年，120斤的賈玲下定決心減肥，"就當是給自己的本命年禮物"。她一個月內減了20多斤，沒想到內分泌失調，免疫力下降，渾身上下起疹子。別人還和她說：“你可不能瘦啊！你身上的肉都是財。”
她在表演中拿自己的身材說段子時，又引來非議。"我瘦的時候，觀眾說我不搞笑；我胖了之後，觀眾說我好笑了，可是你自黑了，你就是侮辱女性、損害女性形象。"她非常難過，覺得怎麼弄都不對。
當你做什麼都是錯的時候，也意味著你無論做什麼都是正確的。
即使是大大咧咧的賈玲，形容自己的內心也會特別矯揉造作。矯揉造作通常在喝完酒後，她會不斷地跟身邊的人說：“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中國觀眾對喜劇的認知和收視習慣，我有一天一定會做到的。”
當然，追星成功也是理想的一部分。
酒醒後沒斷片的賈玲，會謹慎地補充一句：“這是我的一個理想，將來不一定能做到，但我做過了，就有成就感。”
如果要概括她的喜劇理想，大概是做出跟觀眾像朋友一樣相處的喜劇，讓觀眾可以不耗費體力地笑。
就像她最喜歡的喜劇人周星馳。賈玲第一次看他的電影是在央視電影頻道看《月光寶盒》，哭得稀裏嘩啦。
笑中帶淚，或是沒心沒肺地笑，賈玲都不計較，“笑了就好啊。”
《喜劇啊，喜劇》是賈玲第一次根據自己真實經歷創作的小品，把當年自己因為堅持相聲事業，被男友拋棄的故事改編後搬上舞臺，也是她第一次在表演舞臺上哭得稀裏嘩啦。
為了增加笑點，她在表演中猛吃辣椒、西瓜，喝啤酒。後臺的馬麗看了很心疼，一直說："別吃了。”賈玲堅持把《喜劇之王》的插曲當成小品結尾的配樂，並敲定這個小品最後的一句臺詞是“我真的喜歡”。
導演組想呈現一個積極的結尾：一個女人為了事業拋棄愛情，當她的事業成功時，愛情也回來了。他們對賈玲說："你能不能讓那個男友出現在觀眾席和大家見面？"賈玲說："不要了，現實中他也沒有回來，為什麼我非要演繹他回來了呢？"
小品的尾聲，
男友扮演者問："是過來（和我回家結婚）還是過去（繼續表演相聲）？你選。"
賈玲說："我真的喜歡（相聲）。"
傳奇女星芭芭拉·史翠珊出道即巔峰，憑著講述百老匯歌舞故事的電影處女作《妙女郎》拿下了奧斯卡影後。《妙女郎》裏頭有段經典對話——“你是笑星，他們就該笑你。”“是和我一起笑，不是笑我。”
每個出色的女喜劇人，都理應如此，賈玲她做到了，她還能做得更好。
參考資料
[1] 《非常靜距離》20141102
[2] 《超級訪問》20141203
[3] 《名人面對面：專訪喜劇演員賈玲》20160117
[4] 賈玲謝楠深度對談，《你好，李煥英》背後的故事
[5] 害怕瘦下來的賈玲：“每一個女喜劇人，都是勇士” | 南方周末
[6] 賈玲 夢露與青蛙 | 人物
[7] 賈玲的性感，我今天才看懂 | 談心社
[8] 賈玲：未來老公介意我誇張？讓他去死好了 | 鳳凰娛樂
[9] 賈玲最大的遺憾 | 往事叉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