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背簍背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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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在國人心中,幸福就是一家人團聚,闔家歡樂。團圓是中國人的心中有一種文化遺傳密碼。每逢春節,多少人長途奔襲,歷盡辛苦,也要與家人團聚。在聚少離多的今天,團圓顯得更加彌足珍貴。家圓,團圓,碧桂園。2019已亥春節,樂居聯合碧桂園向全國網友發起《團圓的故事》有獎征文,記錄那些有關春節回家、家人團圓的感人故事。

文/杜雙慶

這個世界上,能搵人熱淚的詞就那麼幾個。“過年”是其中一個,過年所衍生的“團圓”也是一個。父親說,“有團圓,才叫過年!”

——題記

1

和往年一樣,臘月二十七買車票回家。

北風呼喊著號子,力不從心的大巴車像母親背包谷的背簍,一個個、一排排插滿回家過年的人。車尾的煙囪,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那裏才是車頭似的。經過一整夜的搖搖晃晃到了市裏。父親開車等在出站口.匆忙上車。又是兩個多小時,車行至山腳下。隔著起伏的山巒,隱約能望見樹影和人家,那便是我一粒芝麻大小的村莊。

長在山上的村莊,到底存在了多少年?無人知曉。只能通過打麥場中央的古柏樹來推算。那棵明顯屬於手植的柏樹,七八個壯年才能勉強合抱,旁根錯節,根系延伸出幾裏地。樹下是數目龐大的墓葬群,喪葬風俗接近白馬藏族。樹齡約莫500年左右。據爺爺說,村莊以前曾是藏人的領地,我們的祖先是後面遷徙來的。

曾經不止一次,我站在那棵古柏樹下想象——這裏以前肯定住著一位尊貴的土司,一位擁有土地和土地上百姓的土王。土司一定還有一位或者多位土司太太,土司太太們會給他生下一堆或聰明或傻氣的兒子。在土司的“鐵腕治理”系統中,肯定還有替他打理家務事的管家、記錄土司家族歷史的書記官、維系土司律令的世襲行刑人和管理土地的頭人,以及耕種交租的自由人和犯了錯世代為奴的家奴們。這一幹角色,一定在這片土地上演繹過一個個的故事。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給他們都各自對應上脾氣、性格,然後,這個老邁而平靜的村子一下子就活了,在我的想象裏講述著說不完的故事......

我已記不清,這些想象是從哪一年的哪一天開始的。只是每次到了過年的時候,我都會一個人去大柏樹底下坐一坐。點一支煙,砸吧兩口,然後把煙立在柏樹旁,心想“土司家族的家丁、自由人和奴隸們,你們也過年吧!”,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因為,很多年前我的祖先對他們來說是外人;很多年後,我對他們來說也是個外人。這或許就是村莊或者文化的魔力,不在其中,不受其恩,便永遠都只能是個外人。

2

我們在山腳下歇息了片刻,準備出發。我堅持徒步回家,反正帶的東西也不多。我們鎖好車,開始走上回家過年的山路。新修的盤山公路延伸到家,我卻不大愛走。一則是路況較差,沒有安全保障。另外,我也想走走一走曾經走過無數次的路,畢竟我是從那裏走出來的。於是,我們沿著那條幾乎荒廢了的小山路攀爬。路,還是曾經那條路,人還是我和父親,一切都似乎是舊模樣,一切都似乎未曾改變。突然,想起多年前父親背著我的書包和幹糧走在這條路上的情景。

父親是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屆高中畢業生,入伍退役後在家鄉執教。後來,由於我來到這個世上(計劃生育超生)而砸了他的飯碗。我和父親走在山路上,他有些跟不上我的步子。父親以前送我讀大學時告訴過我走路的方法——“走平路,要昂首挺胸;走下坡,要後仰山峰;走上坡,要腰彎如弓。這樣才能使得好力氣。”父親說,這是當年爺爺送他去讀書時告訴他的。可是現在,父親無論走平路、上坡還是下坡,都腰彎如弓了。即便是這樣,他也明顯使不上太多的力氣了。這就是我回家的路,也是我的父親和他的父親回家的路,更是這裏一代代人回家的路。

小妹將我們迎出老遠。一年沒見,小妹已然長大,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大姑娘了。時光藏起來的力量,總是這樣驚心動魄,讓你在某個猝不及防的時刻發現很多變化。看著小妹的成長,我是開心的。但是想起父親、母親、這座山和村莊,心裏又沈重無比。鄉情是刻在心中的債,親情是烙在命中的印。 “近鄉情更怯”,如果不是過年和團圓,我似乎做不到輕松去面對他們。

到家之後,熟悉的小院,熟悉的門窗,熟悉的味道,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仿佛只有我是陌生的。鄰居家屋檐下曬太陽的小花犬,見到我這個“不速之客”,狂吠不止。母親早就煮好了我最愛吃的黃豆面,一種黃豆面粉和白面按比例混合搟成的面條,佐以老家才有的特質酸菜和土豆細條,美味清爽。我撈起一筷子,吃上一大口。那面條分明是餵在嘴裏了,卻好像從眼睛裏飄出來一樣,扯出我一串淚水。面的味道變了,我幾乎吃不出來小麥的味道了,心想母親是不是年紀大忘加白面了?我一回頭,母親是真的老了,頭發比上次見時更稀少了,我背過身流淚,除了我的村莊,無人看見。

3

說起村莊,我最喜歡的是記憶裏的夏日清晨。起個大早,捏小拳頭,左右揉一揉惺忪的睡眼,迎著鳥兒最歡實的叫聲走。一擡眼,就已經走那蒼勁的古柏前。遠山黛青,飄著些許嵐,朦朧也真切。繁茂雜密樹枝,錯綜龐雜間。有多少只鳥,就有多少個窩,就有多少種語言,那是永遠數不盡的。只是,這樣的情景早就是一個遙遠的夢了。

小學三年級後,我就在十幾裏、幾十裏、幾百裏、幾千裏外的地方求學、工作,安家落戶,娶妻生子。小學時,每半月回家一次;初中到大學,每年寒暑假各回家一次;到現在,每年過年才回家一次;以後,怕是很多年才能回了。我和我的村莊越走越遠,見面越來越疏,可在心裏,我卻和它越來越近,總是時常想起它,越來越想親近它。甚至,關於村子那些從不會想起的點滴,也愈發清晰。鬼使神差地要我寫下它們,不然,它們就會堵在我的嗓子裏跟我死磕一樣,讓我渾身跟插滿牙簽般不自在。

飯後,和往常一樣,去給爺爺奶奶上墳。燒了火紙,點了香,磕完頭,放一串鞭炮。,也和往常一樣。不同的是我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地上,枕著墳頭,跟他們聊了很久。我告訴他們我這一年走過的路,遇到的人和故事,也告訴他們我的思念、理想和愛情。天色漸晚,才離開。離開墳地後,我去了另一片墳地——久遠的土司家族的墳地。我靠著柏樹,放眼望去,以前熱鬧連片的山村群,都已經搬遷得差不多了,只有我的村莊和村莊裏的人留守。冬天的風,從柏樹頭上刮過,留下呼嘯和樹上零星的幾只鳥。它們和村裏的人一樣,耐寒。也割舍不下這個地方。不覺間,夜已深,村莊早已入睡,我也該回到我的窩裏去了。

回到家裏,電視開著,喜慶節目播放著。父親斜坐在老式舊沙發上,吃力地看書。父親是個嗜書如命的人,上學時,體育課裝病看書;入伍後,在部隊通宵看書;回家種地,依然丟不下書。只是這些年,他為我們四個孩子操心太多,加之視力衰退的厲害,才稍有割舍。

記得很小時候,父親是一部百科全書,總是給我講各種曲折離奇的故事。從盤古開天辟地到春秋戰國,從二十四史講到四大名著。當然,也有他自己的故事。每給我講一個,都會在故事結尾時點評,教我思考和做人做事的原則。很多年,我一直都覺得父親是一本書。

看到我,父親放下書,將老花鏡裝進鏡盒,示意我在他身邊坐下。遞過來一根煙問,“抽著沒?”我說,“回家不抽,工作煩的時候才抽。”他沒有接我的話,而是閑聊其其他來。

“村裏怎麼都沒什麼年味兒?”我說。

父親砸吧一口煙,“農民人哪那多講究,一年到頭在地裏,在家裏歇幾天,就是過年。對你媽來說,你們回來,她就是過年。”

印象中,父親從不表達感情。每次打電話的時候,也只說“你媽都想你們了”,從來不會說他也想我們。也許,對父親和村莊來說,年味兒不是大紅燈籠,不是鞭炮、煙花和春聯兒,而是孩子在家的“團圓”。這就是我書一樣的父親。童年,他是少兒書;我大些,他是故事書;再大些,他是史書;現在,他是智慧的書。是親情的樹。

4

夜更深了。母親抱來的一堆柴禾,把火塘燒得通紅,紅過這世界所有的燈籠。一家人圍著火塘,篝火像是會催人說話似的。父親和母親不斷說著話,偶爾還會就某個日期或者某個事件起一些平靜地爭執,或者相互補充,說的都是我們四個孩子小時候的事,其中有很多是與我有關的。這或許就是一家人吧,團圓時總有說不完的話。

父親說,“一九八八年的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站在的河邊,看見水裏有一只小蛇。不一會兒,小蛇不見了,水面上出現一條龍。只見龍頭,不見尾巴。父親在夢裏自言自語:難怪人說,神龍見首不見尾,果然看不到尾巴。說完,夢就醒了。第二天,父親找人解夢,都說那個夢預示著要生一個男孩兒。果不其然,當年農歷四月初八,母親就生下了我,男孩,屬龍,蛇時生。”

父親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一生不信迷信。這是他一輩子最難以解釋的一件事,充滿太多的巧合。父親說,另有一件事也是他至今都難以解釋的。那是我九歲時,“一九九七年,我出意外、失去右胳膊的前三天。當時正和母親在山坳裏打柴的父親,眼皮連著跳了三天,心裏急的慌。當時,三個孩子在山外面讀書,父親有預感似的想到了我,給我母親說,他感覺我要出事。母親寬慰他,過兩天就周末,孩子們就回家了。結果第三天,趕來山裏報信的人說,果然我出意外了。說來也奇怪,聽完報信人的話,眼皮立馬不跳了… …”

就這樣,我們話趕著話地聊著。一直聊到很晚,才各自泡了腳,母親埋了火,去休息。屋外的風,很大,好像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新年吹不到各家各戶似的。我躺在床上,蓋著母親為我新曬的被子,滿屋子陽光的味道。但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又穿好衣服,虛掩上門,走到大柏樹下,將這兩個故事講給了深埋在樹旁邊作古的“土司家族和他的百姓們”聽。我聽了太多別人與別人父親的故事,這個是真真實實屬於我和父親的。

深夜中的村子,靜的出奇,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呼吸聲和血管裏血液流淌的聲音,那是父親的聲音,是村莊的聲音,也是村莊的恩情。

5

年終於來了。除舊歲先從除舊開始,全家人開始大掃除。掃地、掃窗戶、掃樓頂子,擦玻璃、擦瓷磚、擦桌椅,貼春聯,掛燈籠… …整整一天,那是回家過年唯一會忙碌的一天。

村裏家家戶戶都在除舊。村莊也會“除舊”,而且很早前就已經開始。記得很小的時候,村裏沒有電燈,年關時,每家每戶都要糊燈籠。把木條、木板做成各種形狀的燈籠,糊上透明的白紙,寫上“五谷豐登”“風調雨順”等,燈籠的邊框,藥貼上各種彩色的紙條。然後,只等正月十五的“迎燈會”。在迎燈會當天,將自制的蠟燭放進燈籠裏,鑼鼓聲一響,所有的孩子吃飯的放下飯碗,玩耍的停下嬉笑,拎著燈籠就加入到迎燈的隊伍。迎燈隊走遍田間地頭,敬天神、地母,水神,所有儀式走完,還要聚集在打麥場跳花壇… …

如今,錢糧殷足的村莊,供電供水到戶,有手機、電視、電腦、音響可以娛樂。糊燈籠,灌蠟燭,請送神,這些手藝和風俗都被擱置了,被“除舊”了。村莊變了。

村莊也有很多沒變的事,比如串門子。村裏人最美的“年味兒”就是串門子。從這家門兒裏出來,再到那家門兒裏進去,今天我借你家的牲口,明天你用我家的犁,親不親戚的都愛“走動”。甚至,對著他家的小雞、這家的大狗或者另一家火塘上懸掛的煙熏臘肉,幾個人都能聊個好久,從來不怕沒有話題。而老人們,總是追著太陽走。太陽走到哪兒,他們就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挪到哪兒,好像一直活到老了,才發現太陽真是個好東西。太陽睡下了,他們也就睡下了。當然回家後也會發現,村裏的一些老人永遠地跟著太陽走了。但是,他們都或多或少地給村莊留下了自己的故事,比如他們生下的的兒子,他們的兒子又生下孫子,就這樣一代接著一代,走了這許多年,村子還是這個村子。

而小孩兒們則自然地結成團兒,三五成群,一顆擦炮,一盒摔炮,一串兒鞭炮,就逗得他們咯咯直笑,笑聲裏住滿了新年。至於男人們,則鬧酒、打牌、侃大山,雲山霧罩。女人們則針線、女紅,話家常。這就是村子裏的過年,平靜而簡單,卻也熱鬧非凡。

6

再有就是吃。一到過年,所有在外上學、打工或者正式工的村人,都會回到村莊,和村莊團圓。“吃請”,則是團圓最好的呈現方式。

家家戶戶都拿出平時不舍得喝的酒,不得泡的茶,炒幾大桌雷同的菜,然後叫上親戚、鄰居、朋友,特別是像我這樣的常年在外的家鄉人。喝不喝酒隨意,但是來請的就一定要去;吃多吃少隨意,但是一定要動筷子嘗嘗。這就是村裏人的過年請吃飯,從來不會有人想讓飯桌上的人,為他們自己做了什麼。來者是客,一定要吃好喝好。

當然,村子裏也是有是非的。誰家的菜,被誰家的牛吃了;誰家的雞,被誰家的狗咬了;誰家的地,種過界了… … 都會爭上一爭,鬧上一鬧。但是,在過年請吃的時候,上的都是最好的菜,燉的都是最肥的肉,不會因為吵過、鬧過就不請吃。也就是這樣,一頓過年飯,一飯泯恩仇,化解所有的不愉快,不計前嫌。

過年這許多事的間歇,我也會和自己最喜歡看的書“團圓”。一方小幾,幾縷陽光,一本閑書。靜山凈水,雲卷雲舒。從紙張翻閱的聲音中,讀這世間的事,讀這人間的煙火,讀這方寸間的光陰。家,是一個最適合讀閑書的地方。以前上學的時候,我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把課本帶回家。今年過年,一樣不例外,捧幾本閑書,閑庭信步,讀得有趣、有味。攤開書,進到一個世界;合上書,想起一個人。

這或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了。於是,我在我的村子裏讀我的書,在我的村子裏想我的人。讀到的不一定都美好,想到的不一定都快樂,但這一切都發生在我的村子。

7

“年”,據說是一頭居住在深海的怪獸,除夕夜上岸害人。

年這頭怪獸腳步,總是匆匆。一串鞭炮,就能把它驅趕的無影無蹤,但是,在我的心中,它不是風馳電掣的逃遁者,它只是一只可愛的蝸牛,緩慢地、不舍地在我的生命力爬著。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和家人、親戚、其他村人團圓,和村莊、小山路、古柏樹和“土司家族們”團圓,和童年、成長、新年以及記憶中“年”團圓。

只是我知道,即使是再慢的蝸牛,最終,它還是會不可避免地爬走,就像我一樣,很快就會離開。 臨走前的夜裏,我披著月光,再一次來到古柏樹下,所不同的是我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依著它,很久很久。

倒春寒襲人,我的腿腳被凍得麻木。

我想,我可以這樣麻木地、沒有知覺地走了。

走的那天,旱了一冬的天空,突然飄起了雪。雪花落在我身上,鉆進我的衣服,我會帶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