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死人轉送發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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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李遊 編輯丨費知

陶明的父親去世了,醫生將他引到一個角落說:“不想火葬的話,就出錢讓太平間的人找救護車把遺體拉回去。”如果不這樣做,逝者會被送入殯儀館,然後進行火化處理。

本來,陶明有些猶豫,可一旁的母親悲痛欲絕,她不想讓老伴兒火化,便央求兒子順從了醫院安排。

很快,太平間的工作人員推著車子趕來了。對方詢問基本情況後,便撥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吧,這邊談好了。”

半小時後,一輛福特“救護車”疾速開到醫院側門的路旁,車身上雖有紅十字與“120”標誌,頂部也有警示燈閃爍,但車內除一副擔架外,沒有任何急救設備。

從河北石家莊這家三甲醫院到陶明家有50公裏,司機孔師傅開價5500元,沒有還價余地。對為父治病債臺高築的陶明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陶明向黑救護支付的5500元憑證。

孔師傅提出“先掏錢、後拉人”,陶明只好用微信付了全款。對方收錢後表示,等遺體安全送到,還得給他再買些煙酒,因為運死人不吉利。陶明點頭應允。

隨即,太平間的幾個人迅速將遺體擡上“救護車”。車子行駛了四十分鐘,陶明的父親“回家”了。彼時是清晨5點30分,附近超市並未營業,買不到煙酒的陶明只好又給孔師傅轉了500元。

至此,陶明花了6000元人民幣才將父親運回來,平均每公裏120元。事後,他查詢孔師傅的手機號發現,那輛“救護車”純屬是個人運營,並非醫院的正規車輛。

陶明這才知道,這是一樁生意。

這種“救護車”被醫學界稱之為“黑救護”,他們長期駐紮在各大醫院周邊,既有個人運作,也有公司化經營,甚至有正規救護車參與其中。

盡管很多醫院都宣稱嚴厲打擊該行當,可龐大的醫療需求下,黑救護從未消失,它們不僅能高價攬來轉運遺體的營生,還能頻頻接到患者出院、轉院等業務。

幫患者轉院的黑救護車。攝影:李遊

“敢找別人拉屍體,馬上舉報你們”

處理完父親的喪事後,陶明本想舉報那輛黑救護,可遭到了母親拒絕。她害怕會牽出醫院和太平間背後的利益鏈,從而引來民政部門追查土葬問題。

不過,陶明還是向媒體提供了涉事醫院的相關信息。記者對該院以及多家醫院周邊“黑救護”進行暗訪後發現,更多人的遭遇遠比陶明的情況更加粗暴、野蠻。

不久前的一個下午,李林的母親因癌癥被送入醫院搶救。手術還未做完,醫生就讓李林做好最壞打算。情急之下,李林開始在醫院到處找人,希望能有醫生挽救母親。

晚上八點多,李林返回搶救室門口,才得知母親的遺體已被送到太平間,他趕緊跑去,看到母親遺體旁圍繞著四五個陌生面孔。

沒等李林開口,便有人提出能幫他將遺體運回家土葬,40多公裏路程收費4500元。李林嫌貴,就隨口說了句:“我從外面找人的話,人家只要600元。”

“你試試能出去嗎?”馬上有人態度蠻橫地喊道,“醫院拉屍體的業務,早被我們老板承包了,其他車輛根本進不來。”

更讓李林緊張的是,他們自稱只需一個電話,就可讓母親遺體就地火化。李林只好妥協。他在付了4500元後,還被強制購買一套2200元的壽衣,否則,太平間的人不允許為逝者換衣服。

就這樣,一單沒有還價余地的生意,在一具屍體旁談成了。

可以拉遺體的黑救護車。攝影:李遊

隨後,一輛“救護車”將李林和母親遺體拉回老家,司機事後又收了400元“衝喜”錢。

做完李林家的生意後,這位司機將“救護車”開回醫院附近一個小區。當晚10點多,一位40多歲的男子去世了,他的遺體還在搶救室病床時,那些男子又趕來談生意。

這些“救護車”的運營者們,完全不顧家屬情緒。得知死者的家距醫院100多公裏後,他們開出1萬元高價,見死者家屬並未同意,就威脅說:“敢找別人拉屍體,馬上舉報你們,讓殯儀館弄走火化。”

僵持了一段時間,又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家屬支付了8000元,那輛“救護車”又開了過來,再次完成一單遺體轉送業務。

實際上,根據規定,遺體的運送,除特殊情況外,必須由殯儀館承辦,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承辦。顯然,這些“救護車”的行為並不符合規定。

“可很多人為了規避火葬,不願讓遺體進入殯儀館。”某三甲醫院的急救負責人程功說,這是典型的挾屍要價。據其介紹,這些人大多只做夜間生意,“即便患者在白天去世了,有的太平間也會拖到晚上談業務。”

“如果沒有院方點頭,誰能將遺體拉出去?”程功說,醫院往往都知道這些情況,這個利益鏈上不僅有部分醫生、護士、太平間工作人員,甚至還有保安、保潔、護工等人員。

除違規運送遺體,爭搶瀕臨死亡的危重癥患者,是“黑救護”業務範圍中最過分的一個。

6月下旬,谷雨得知父親的病沒有繼續治療的必要了,醫生建議早做打算。就在他正盤算如何將彌留之際的父親運回老家時,有人主動找到病房:“150公裏得12000元。”

轉運遺體是黑救護的主要業務之一。攝影:李遊

父親的病情是如何透露出去的,谷雨並不知道。當他提出價格太高需要考慮時,對方埋怨稱:“你就拖著吧,醫院只要開了死亡證明,你只能帶骨灰盒回去,別想著他能和家人見最後一面了。”

谷雨覺得,這些人說的似乎有些道理。幾經討價還價,終以1萬元成交。此後,有人直接將“救護車”開到醫院,將父親從病房裏運走,全程無人阻攔。

彼時,谷雨的父親還有生命體征,但必須保持吸氧。“黑救護”的經營者說,要用氧氣,需交2000元押金,等退氧氣罐時,這筆錢自會退還。谷雨照辦了。

乘著“黑救護”,父親回家了,幾個小時後就去世了。處理完後事,谷雨拿著氧氣罐去退錢時,對方卻不再理會。

一次,谷雨在醫院外發現了轉運父親的那名司機,他上前交涉時,幾個年輕人過來辱罵他。谷雨雖然報警了,可那筆押金至今未退回。

“你不用他們的車,肯定走不了”

黑救護江湖中,遺體轉運只是生意之一,它們更多用於承接患者轉院或出院。

今年5月下旬,劉飛的母親要從湖北潛江某醫院轉到武漢治療,他聯系當地120才得知,急救車只能進行院前救助,不承擔轉院功能。後來,他在醫院廁所裏發現了幾張“救護車服務中心”的小卡片,上面標註稱可“為各種病人提供晝夜轉送業務”。

黑救護司機將患者推出病房。攝影:李遊

撥通電話後,“救護中心”司機說:“起步價100元,每公裏10元,如果配備醫生、使用設備和藥品要另外加錢”。對方同時稱,隨車醫生來自正規醫院,但不方便透露具體是哪家。

劉飛算了下,如果用這輛車,按照兩家醫院150公裏的距離計算,至少得掏1600元。盡管不便宜,他還是決定一試。

“我的車不能進醫院,裏面的業務,早被其他車隊承包了。”司機說,自己不負責去醫院接人,家屬得自行將患者擡出。無奈,劉飛辦完出院手續後,只好找來幾名護工,將重病的母親擡到醫院外的路邊,等“救護車”來接。

可當他們剛剛到達約定地點,幾名中年男子跑了過來。他們不僅攔住正擡患者的護工,還有人站在“救護車”前對司機罵道:“知道破壞規矩的後果嗎?小心砸了你的車!”

見狀,那輛黑救護馬上離開,將劉飛等人留在路邊。

幾名男子說,必須用他們的車,否則無法轉運患者,並開出了3000元的價格,幾乎是那輛黑救護車的兩倍。劉飛別無選擇,只好接受。後期,他又付了600元呼吸機費用,以及300元的隨車醫護費用。

醫院周邊的黑救護。攝影:李遊

前述急救負責人程功告訴記者,目前國家對非急救人員的轉院、出院並無統一調度政策,雖有城市開始規範管理,可總體仍處起步階段,“所以,黑救護才能生意興隆,但也亂象重重。”

不久前,趙磊要為愛人辦出院手續回家,他們本來從老家找了一黑救護車,200公裏的路程收費800元。但當司機到病房走廊接人時,被4名不明身份的男子攔住,稱這是屬於他們的地盤,不能隨意接送。

趙磊覺得不公平,就和對方大吵起來,醫務人員無人前去制止。他叫來保安後,保安也說:“你不用他們的車,肯定走不了。”末了,保安還幫忙驅趕趙磊叫來的司機。

最後,趙磊只能使用這些人的“救護車”:一輛老舊金杯面包車,車身噴有紅十字及120標識,車內急救設備非常簡陋,布滿灰塵,連個急救藥箱都沒有。

又是一輛標準的黑救護車,對方開價2500元。得知趙磊手裏沒這麼多錢,需回老家籌款後,對方直接收走了他的住院押金條。到家後,趙磊在村裏東拼西湊籌到了錢,司機才將押金條退還。

記者采訪發現,黑救護車們不僅排斥同行,連正規救護車也不放過。

黑救護司機與車上的簡陋設備。攝影:李遊

前些日子,孫兵見父親住院治療仍不見起色,準備將其轉回老家的縣醫院慢慢治療。後來,他通過關系得知,老家一輛正規120急救車剛好送完患者準備回縣裏,可以順路帶上父親,收費360元。

孫兵趕忙辦理出院手續,將病重的父親擡到醫院停車場,卻見幾個男子正與120司機交涉:“你這屬於異地違規使用車,要是敢拉這個患者,馬上舉報你。”

這嚇退了120司機,只留下抱著被褥的孫兵,與躺在推車上的父親。

醫院回不去了,孫兵怕父親出現意外,只好改搭他們的黑救護車。120公裏的路程,收費3500元。

快到縣醫院時,司機又要求孫兵下車買3條香煙。孫兵本想拒絕,司機便鎖住車門,不讓他將父親擡下來。孫兵曾想報警,又怕因此耽誤父親治療,只好給了對方300元。

坐上“黑救護”,有患者死在半路

黑救護車大行其道背後,是患者轉運需求與正規救護服務供給間的巨大落差。

如果黑救護車能將患者安全轉運,對家屬來說,即使費用高昂,也不失為一種幫助。可現實中,這種非專業的轉運,經常給病痛中的患者帶來更大傷害。

程功說,這些年黑救護已算收斂了,他前些年見過一份判例,鄭州一名黑救護司機談好價格後仍一路漲價,從1000元漲到6000元。”患者家屬拒絕付費後,司機直接拔掉了患者的氧氣管。”

類似案例並不鮮見。

2019年1月4日,山東德州夏津縣的兩歲女童譚爽發燒了,孩子爺爺、奶奶帶她到村衛生室看病。村醫郭某判斷孩子有炎癥,皮試後給她打青黴素。但輸液半小時後,譚爽開始抽搐、嘔吐,郭村醫認為她藥物過敏,馬上開車帶著女童和家屬趕往夏津縣人民醫院治療。

途中,車上氧氣用盡,郭村醫便要求未受過醫學專業訓練的譚爺爺做人工呼吸維持。

到夏津縣人民醫院後,譚爽體溫持續升高,醫院認為病情嚴重,急需轉上級醫院救治。但令譚家人不解的是,縣醫院明明有救護車,醫務人員卻撥打了鼠標墊上一個電話,從120多公裏外的濟南,叫來一輛救護車。

這輛車上午11點從濟南出發,14時許到德州拉上譚爽,近17時才趕到位於濟南的山東省立醫院。車還沒接到人,就提前收了3000元。

男性黑救護司機正在談生意。攝影:李遊

事後,譚家收到發票,出具單位為“濟南醫路向前醫療服務有限公司”。記者檢索發現,這是一家私企,經營範圍包括醫療服務及汽車維修和租賃等。

遺憾的是,譚爽住院38天始終昏迷,不見好轉,被山東省省立醫院診斷為“壞死性腦病、重癥腦炎、嚴重膿毒癥、膿毒癥休克”,變成了無自主意識的植物人狀態。

譚家懷疑,縣醫院推薦了一輛無資質、無備案、無地址的三無黑急救車,轉運時間過長,對高燒幼童傷害很大,是孩子重病的直接原因。

對此,縣醫院解釋稱,醫院救護車沒有配備幼兒及兒童專用醫療設施,因此征得家屬同意後,才聯系濟南醫療急救中心派急救車來。至於濟南方面如何同家屬溝通、收費幾何,縣醫院均未參與,也不知情。

當地官方調查認為,利用外方120接診存在較大隱患,且“夏津縣人民醫院在120車輛使用和對外聯系方面存在制度漏洞和廉政風險”。

與譚爽有相似經歷的,還有湖南永州的蔣健,他家的遭遇更為坎坷。

2018年8月3日,蔣健的父親因身體不適到永州中心醫院就診,查出乙肝和內毒素血癥。在醫生建議下,住院六天後,蔣健為父親辦理了出院手續,並於次日轉往湘雅醫院感染科進一步治療。由於病情嚴重,湘雅醫生建議蔣父肝移植。

經多方聯系肝源,8月13日晚,湘雅三醫院的醫生電話聯系蔣健,稱有合適肝源可供其父實施手術,但要先向醫生個人繳納10萬元肝源費。蔣健同意了,並向醫院表達了轉院做手術的意向。

14日上午,湘雅醫院為蔣父辦理了轉院手續,次日淩晨,他入院湘雅三醫院。當時蔣父已出現肝衰竭和肝性腦病等癥,做完檢查後,於6時50分開始進行全肝移植術。手術持續約10小時後,被送入移植ICU。

彼時,蔣健父親的病情仍然危重,肝功能經短暫好轉後惡化,但凝血功能極差,後繼出現心、腎、肺功能不全,對癥治療後各項指標仍持續惡化。

但讓蔣健不解的是,醫生多次要求他放棄治療並帶父親離院。於是,肝移植手術後第四天,蔣健帶著已出現多器官功能衰竭的父親,乘坐湘雅三醫院醫生安排的黑救護車離院回永州,蔣父在路上死亡。

駐紮在醫院的黑救護。攝影:李遊

記者采訪發現,“黑救護車”不僅有私人運營,還有正規救護車和醫療人員參與。

2018年2月11日,湖北仙桃人李明不慎被水牛攻擊受傷,被送至仙桃市第一人民醫院就診。一名陳姓急診醫生說,李明受傷嚴重,需要轉至武漢醫院治療。

陳醫生說,醫院救護車比不上武漢虎泉醫院的,建議李明坐對方的車轉院。在李明家屬同意並簽署《病員轉運同意書》後,當天下午,他便聯系自己的在武漢的朋友鄒某調車來仙桃。

鄒某系虎泉醫院醫生,同時也是該院一輛正規救護車的管理人員。出車前,他沒向醫院報告,而是私自聘請司機陳某,同武昌醫院醫生張某一起駕駛虎泉醫院那輛救護車,把李明從仙桃市第一人民醫院轉運至武漢協和醫院,收費3600元,並向李明家屬開具了假發票。

事後,鄒某和張某分別分得3000元和300元。李明則因傷勢過重,右大腿被截肢,近2個月才康復出院,共花去醫療費21.5萬多元。

李明認為,仙桃陳姓醫生一開始就沒處理好傷口,又為牟利,舍近求遠從武漢調“黑救護車”,耽誤了治療時間,才導致自己被截肢的。

“我受傷後被送到仙桃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掛號的時間是17點06分,我被轉到協和醫院的時間是22時50分,整個過程持續時間近6個小時。扣除轉院路程必需時間1.5小時,浪費了近4小時。”李明說。而從仙桃到武漢,僅約百公裏。

事後,參與“黑救護車”的兩名武漢醫生,只得到相應的行政處罰。

“就是這樣,被‘黑救護’傷害的患者,後期很難維權。”程功說,“這也是他們能持續瘋狂的重要原因。”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姓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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