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做夢見吃空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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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8日,宋小女離開張家村。她最終也沒能等到期待中的那個擁抱,她私下說,她內心有點委屈。她把這個擁抱看作是對過去幾十年付出的一個交代。

8月7日下午,時隔27年,張玉環一家12口人在家門口拍攝全家福合影。新京報記者杜雯雯 攝

文 | 新京報記者 杜雯雯 張勝坡

編輯 | 陳曉舒 校對 | 李項玲

►本文約8254字,閱讀全文約需16分鐘

8月7日下午四點半,對宋小女來說是個極其隆重的時刻。

在江西進賢縣張家村那棟二層紅磚房的堂屋門口,宋小女、張玉環和佝僂著背的老母親坐在褪色的長條木凳上,兒子兒媳四人在他們身後站成一排,孫子孫女們或抱或站,倚靠在長輩身邊——這個離散了27年的家庭,要在合影裏完成團圓。

宋小女不到1米6的個子,頭發在後腦束成低矮的發髻,夏日的江西暑氣蒸騰,汗水浸濕了她的劉海和衣衫。心裏感到緊張時,她會下意識地抿嘴、大口呼氣或用力揉搓掌心。二兒子張保剛看出她的拘謹,輕拍母親肩頭幾下,提醒她朝前看。懷抱著7歲的孫子,宋小女對著一排鏡頭咧開了嘴。

這樣的相聚場景,宋小女過去想象過無數遍。張玉環入獄的20多年裏,她總會特意帶著孩子們去家附近的相館拍照,“就是為了留下點照片,以後好拿給張玉環看”。

每隔一段時間,宋小女都會帶著孩子們去拍照,是為了保留給張玉環看。新京報記者杜雯雯 攝

那一沓被她視為珍貴之物的照片記錄著她的過往人生。年輕時,她燙著黃卷的短發,身邊的幾個孩子是稚氣未脫的少年;再後來,頭發長過了肩,兒子們長成壯實的男人模樣,畫面裏也新增了兒媳和孫子,她做了奶奶。

在外人看來,51歲的宋小女,幾乎經歷了一個女人在傳統世俗裏最煎熬的半生:丈夫入獄、遭受非議、改嫁求生、撫養幼子、奔走鳴冤、身患惡疾。

跌到谷底的日子,她躲進被子裏偷偷抹眼淚,也會跑到山上沒人的地方放聲大哭。但傷害和痛苦,終歸沒能擊垮她,“我知道命運不公,”她轉念又自我安慰,“但對張玉環,對孩子們更不公。”

張玉環無罪歸來後,別人反復追問她,“有想過放棄的時候嗎?”

她每次都答得幹脆,“沒有,從來沒有。”末了,再笑著補上一句,“今天的這個結果,就是我最滿意,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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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給他完完整整的八個人”

回到江西的這些天,宋小女很疲憊。她大多在清晨五點多醒來,采訪從上午排到深夜,電話、信息幾乎從未間斷。她不太會拒絕人,除了睡覺和上廁所,她全天都被陌生人和攝像機包圍。兒子擔心她的身體,幹脆拿走了她的手機,替她應付各種雜事。

面對媒體,她總說,“1993年,張玉環給我留下兩個兒子,一個三歲,一個四歲。現在張玉環回來了,我要給他完完整整的八個人。”

這“八個人”是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四個孫子女。8月7日這天,宋小女要把這“八個人”帶給張玉環。

為了中午的團圓飯,她與兒子兒媳鉆進不太通風的廚房裏,在土竈上燒出7道家常菜——家常煎豆腐、黃瓜炒肉片、清炒空心菜、油爆蝦和豬蹄、鹵蛋、魚。

8月7日中午,宋小女提前與兒子兒媳做好的團圓飯菜。新京報記者杜雯雯 攝

還沒等到張玉環回家,村裏幹部便傳來話,要帶著張家人去縣裏團聚。這與宋小女預想中的團聚不太一樣。

宴席上,張玉環挨個抱抱幾個孫子,聽他們叫“爺爺”,臉上的笑容都多了起來。他還沒能完全適應這個角色,開心寫在臉上,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舍不得他們走,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說是不是?”

宋小女沒有哭,她全程都開心笑著。一直以來,宋小女的情緒都比張玉環更顯露一些,她情感豐沛,高興了就笑,難過了就哭出聲。早在張玉環回家之前,她曾對著鏡頭動容說,只求張玉環能在無罪獲釋那天,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我非要他抱著我轉”、“從1993年欠到今天他應該抱。”

網友們從這段視頻裏看到了宋小女“眼裏的光”,說她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坎坷後還仍然保持天真和善良。

但從張玉環回家至今,家裏一直被熱鬧擁簇,兩人很難得有機會說上幾句話。兩人交流最近的一次,是吃飯席間,張玉環走過來對她說的那句,“小女,吃飽沒?多夾菜哈。”

宋小女很是心疼,看到牢獄生活對張玉環的改變,“不是以前的張玉環了,看起來笨笨的,對什麼都很陌生,感受不到往日的熱情,可能是在裏面吃得苦太多了。”她給張玉環買了一部手機,但張玉環完全不會用,這對他來說,是個新鮮事物。

“我雖然沒坐過牢,但是我看過電影。”她也說不上來那些苦具體是什麼,也不知道張玉環是怎麼熬過那些日子的,只是覺得“看到電影裏別人坐牢,就仿佛看到張玉環一樣。”

現在,宋小女終於覺得身上的“石頭”放下了,再也不用去想他在裏面“吃飯了嗎?”“在幹嗎?”讓孩子們回來陪伴張玉環,也是她做的決定,“我忍痛割愛,主要就是為了他高興,他現在最需要陪伴。”

張玉環拿著無罪的判決書與老宅合影。新京報記者杜雯雯 攝

相隔27年的重逢

張玉環無罪釋放的消息出來後,宋小女哭了好幾場。在法院旁聽,她哭得手腳發麻,兒子們一個勁勸她別激動;7月9日得知張玉環可能出獄,她天沒亮就起來梳頭,編了個麻花辮打算見張玉環。

但最難抑制情緒的是8月4日——迎接張玉環回家。

那天張玉環回到村裏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四十分。車門還沒有打開,宋小女已經不能自已。“我不激動!我不激動!”嘴上喊著這句話,聲音卻已經因情緒失控而近乎失真,她哭著掙脫了兩個兒子的手臂,在張玉環走出車門的一剎那,從數米外撲了上去。

但是,第一個抱住張玉環的是他的妹妹,宋小女只能和他的母親在外圍與二人相擁,抱頭痛哭。哭聲無法停下,張玉環和母親、妹妹被人群攙扶進了屋裏,門口被爭相拍攝的記者堵住,宋小女和兩個兒子也被堵在了外面。

宋小女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被兩個兒子攙扶著坐在了門口,她時而痛哭,時而大笑,母子三人的頭緊緊挨在一起。

“小女在哪兒呢?小女在哪兒?”情緒稍微穩定後,張玉環回過神來,撥開人群,找到了門口的宋小女,然而,大兒子保仁突然跳起,一把推開了他,衝他大吼,“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們三母子?”張玉環楞住了,再次被架回屋裏。

數分鐘後,眾人擡著宋小女坐到了屋裏的躺椅上,她已幾乎昏厥,鼓起腮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見張玉環之前,她已經吞下兩倍於平時劑量的降壓藥,也沒能抵消重逢時的激動。

8月4日,看到張玉環回家後,宋小女喜極而泣,險些暈倒,兩個兒子攙扶住了她。新京報記者張勝坡 攝

“低壓60,高壓187。” 早已等候在門外的120醫護人員為她測量了血壓,旁邊有人掐她的人中,有人為她扇扇子,有人給她按摩四肢。

19點17分,宋小女的血壓仍居高不下,她被擡上了救護車,送到醫院打了鎮定劑。第一次和張玉環的重逢,就這樣結束了。

第二次見面,是在次日的清晨。宋小女從進賢縣人民醫院出院後,就趕到張家村。兩人靠墻面對面站著,張玉環穿著黑灰色的條紋上衣,右手握著宋小女的雙手,左手扶著她的肘部。宋小女向他再次表達,“我一直等著你,每次去看你都想擁抱你,你不擁抱不要緊,但是你知道,你欠我一個擁抱就可以了。”

事後,當媒體問到為什麼不擁抱?不善言辭的張玉環說,“是擔心宋小女情緒激動再次昏倒”。

“我以前好幸福”

1993年那場變故之前,宋小女一直都被寵愛著。

她在家排行老七,是家中姐妹裏最小的一個。幼時,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和腎炎,她每十天半月就要住一次院,小學一年級,因為多次休病假,她上了四年,最終因此輟學。醫生曾一度告誡她父母,盡量讓女兒吃好喝好,不要讓她結婚,沒準兒哪一天她就會因為心臟病發作去世。

直到14歲,宋小女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臟病似乎好了。父母也發覺,一向膽兒小的小女兒,以前聽到他們吵架都會嚇得躲進被窩裏,現在即使看著他們吵架,也不怕了。他們帶女兒去醫院檢查,被告知,宋小女的心臟病確實已幾乎痊愈,接下來,只要治好她的腎炎就可以了。宋小女18歲那年,醫生說,她可以結婚了。

結婚前,母親跟她說,“你是老實人,嫁人也要嫁個老實人。”母親為她挑中了張玉環:一個性格老實、個子高、長相端正、離娘家兩裏地的男人。

1988年,宋小女和比自己大兩歲的張玉環結婚,大兒子保仁和二兒子保剛在婚後第二年和第三年相繼出生。在她的記憶裏,婚後的五年間,是一段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左上:張保仁和張保剛幼年合影。右上:宋小女母子三人合影。左下:宋小女的結婚照。右下:宋小女和張玉環早年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和很多農村女孩兒不同,因為身子弱,宋小女從小就沒幹過什麼農活兒,結婚後,地裏的活兒基本全歸了張玉環,偶爾兩人一起下地,她也是坐在田埂上看著張玉環耕作。大部分時間,她都只負責照顧兩個兒子。

入獄多年以後,和宋小女一起下地的場景是張玉環對“家”留存為數不多的記憶。

農閑時,張玉環憑著一手木匠手藝,偶爾會去福建、上海接幾單木工活兒,補貼家用。她平時不關心丈夫能掙多少錢,也不會操心家裏要花多少錢,她只知道,婚前,兩人沒像村裏很多年輕人那樣,因為結婚欠下外債;結婚時,同齡新人多用舊家具布置新房,她已經能用上張玉環親手打造的清一色新家具;婚後,丈夫一個人靠種田、做木工、打零工,足有能力養活一家四口。

有一次,她跟張玉環說,自己生完孩子就胖了,結婚時買的很多衣服穿不下了,張玉環聽完之後,沒有多說什麼,過了幾天,就給她從縣城買了幾套新衣服,尺寸都絲毫不差。她最喜歡一條紫色的松緊帶長裙,胸前有一排豎著的扣子,連著穿了兩年多。

那時,家裏的幾個姐姐都羨慕她嫁對了人,男人足夠疼她,“每次吵完架也都是他來哄我,我倆的感情那是周圍人裏最好的一對,你想想,早上都是他做好了飯再來叫我起床,以前我真的好幸福,我得到他的愛太多了。”

在宋小女的眼裏,張玉環是她的丈夫,也像她的父親。她試圖用這種評價告訴外人,張玉環曾是她最愛的人,也是最愛她的人。

突如其來的變故

張玉環被帶走調查那天,宋小女正在家裏給兩個孩子餵飯。不久前村子裏有兩個男童遇害,宋小女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整個村子裏的男性,只有張玉環一人作為犯罪嫌疑人被帶走,終歸不是好事。

宋小女慌了神,信仰基督教的婆婆勸她一起信教,兩人一起替張玉環向神靈祈福。得知張玉環被定為兇手時,宋小女正在去教堂禱告的路上,她哭著癱軟在了路邊。

直到今天,她回想當年聽到“張玉環殺人”的第一反應時,仍然是“那是不可能的,你們不懂他那個人。他愛我們三母子,一個做了父親的人會做那個事嗎?”

她不斷說服周邊人去相信自己的丈夫,“別人做爸爸容易,等著生產的幾個小時就好,張玉環做爸爸沒那麼容易啊,我有心臟病,還沒生就口吐白沫,他不會做這種事啊。”

丈夫出事時,宋小女的兩個兒子一個四歲,一個三歲,她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去處理“這件超過想象的復雜事”。為了張玉環的案子,那些年她跑過法院、公安局,每次進到看守所,見不到張玉環就哭,見到了也哭。從縣裏、市裏,再到省裏她都找了一遍,但都無功而返。

8月6日晚上臨近22時,宋小女還在接受媒體采訪,疲憊是她最近生活的常態。新京報記者杜雯雯 攝

張玉環的大哥張民強,更多地承擔了為弟弟申訴的工作。他記得在監獄裏會見張玉環時,每次都問,“是不是你殺的人?”得到的答復都非常肯定,“我沒殺,我是被冤枉的。”

那時,每隔一兩個月,張民強就會在禮拜五去探望張玉環,一次見面30分鐘,每次見面又高興又難過,兩人交談的內容也大多是關於家中母親和兩個兒子。

張民強也開導張玉環,讓他嘗試寫申訴信寄往最高院、最高檢等部門,他也幫著弟弟把信的內容打印出來,更換擡頭地址,一封一封寄出去。寄信申訴的日子一直堅持到2008年。最高檢控告廳回函,說已收到張玉環案件來信,轉至江西省高院,請耐心等待。

“就宋小女來說,幫助張玉環申訴,她確實沒有這個能力。”張民強說,因為當年出事的時候,宋小女比其他親友更清楚一點案情,因此當律師、媒體需要了解案情時,宋小女能做的,便是配合流程所需,從福建趕回江西講述當年的事情。

“她一個女人只能做這麼多,在她力所能及範圍裏,她做得很好了。”張民強說,對弟弟的家庭,宋小女算是盡了最大的責任。

陰影與非議

張玉環入獄後,宋小女感覺“天快塌了”。

起先,被害男孩父母的騷擾,同村人的冷眼接踵而來。“人家看到我們都繞道走,白眼太多了。”

當年的村醫張幼鈴回憶,案件偵破以後,警方在村子裏公開宣讀了破案經過,所有村民,包括他,都相信張玉環就是兇手。“事發以後,村裏人對他家人看法很不好,沒人再願意和他家來往。”張家村村民張丁玲說。

宋小女不敢再帶著兩個兒子在張家村生活下去。張玉環被抓後的大半年裏,她和兩個兒子輾轉於娘家和幾位親戚家,“這家待兩個月,那家待兩個月,過著一種流浪生活。”

那段時間,宋小女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默默流淚,張民強的妻子覺得母子三人這樣生活不是辦法,就建議宋小女擺攤賣菜,她負責幫宋小女進菜,宋小女只負責賣完就行,一是讓她有些收入,維持生活,二是希望她有個生計忙著,不至於每天都胡思亂想。

張保仁(左)、宋小女(中)、張保剛(右)母子三人。受訪者供圖

但過了一段時間,她就覺得不對勁兒了:宋小女每天賣完菜掙的錢居然還不夠進菜的錢。帶著疑惑,她在宋小女的菜攤旁觀察了一天,才發現,宋小女賣菜時,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發呆,客人買多少菜,要找多少零錢,她都不清楚,找錢時常常把菜錢也找給客人。

賣菜不是辦法,她又把宋小女介紹給一位在深圳開餐館的老鄉,讓宋小女去做服務員。1994年下半年,宋小女把大兒子留給父親照顧,把二兒子留給婆婆照顧,一個人去了深圳。

當時,宋小女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服務員,去了之後那位老鄉也才發現,宋小女不會寫字,不能幫客人點菜,當不了服務員。礙於情面,他留下宋小女刷洗餐具,打點後廚。

在餐館的工資一個月有三百塊,為了多掙些錢寄回老家,宋小女攬下了清洗餐館五六個廁所的活兒,這是一份其他員工都不願意幹的活兒,老板很高興地給她每月加了一百塊的工資。

打工期間,宋小女不想讓身邊人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每當別人問起,她丈夫為何讓她一個人跑到深圳打工,她都謊稱丈夫在上海打工,兩個人要一起攢錢回老家蓋房。

1997年的一天,家人打電話告訴宋小女,張玉環的案子有了進展,讓她趕緊回家。當時正是下午,餐館沒有客人,很多員工坐在大廳休息,聽到這個消息,她高興地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喊道:“我再也不會出來打工了,我丈夫出獄了……”

一時間,所有同事都知道了宋小女的秘密:她的丈夫正在坐牢。

回到老家的宋小女發現自己“被騙”了,等待她的不是即將出獄的丈夫,而是已經去世的父親。家人怕她因為傷心,在路上碰到什麼意外,才編了一個能讓她安心回家的消息。

處理完父親的喪事以後,宋小女又回了深圳,她想繼續以前的工作,但是很快就發現,以前和她和睦相處的同事開始對她“另眼相看”;一個先前對她頗為和善的男廚師甚至對她動手動腳,她警告對方,再有下次,自己就不客氣了。

在把一個盤子砸向那位第二次非禮她的男廚師後,宋小女辭職了。這次,她決定要在南昌一邊打工,一邊為張玉環伸冤。找工作時,她告訴老板,自己可以少要一些工資,但有一個要求:老板要允許她每周一請一次假。

“因為周一找政府的人最好找。”宋小女說。

只會寫拼音的她,對伸冤的概念就是跑到不同政府單位的窗口,和窗口工作人員說,張玉環是冤枉的。

一開始,她連一份伸冤材料都不知道帶,直到有接待員告訴她,反映問題就留下材料。不會寫字,就買本字典現學,用了將近四天的時間,宋小女才寫出了一封自己滿意的伸冤信。

從南昌市公安局,到政法委,再到法院……所有能打聽到跟張玉環案子有關的單位,她都跑了個遍。有人告訴她一個北京的地址,說那裏專為人伸冤,她也寄了一封信過去。到了郵政局,工作人員提醒她,她才知道寄信要貼郵票。

她一直相信,張玉環終有一天會被無罪釋放,自己要養大兩個兒子,等張玉環出來,“他什麼都沒有了,我要給他留住一個家。”

但父親的缺位,也給兩個兒子心裏留下陰影。因為是“殺人兇手”的兒子,他們在學校常常被排擠。

“雖然他是被迫蒙冤,但他確實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這是不可推卸的。“二兒子張保剛感慨,”就算我能理解、我也敬佩他,因為設身處地我可能還不如他,我如果站在那個位置,也是對我的小孩滿懷愧疚,有的東西不能改變。但這個失職這個必須得承認。”

患病改嫁

對宋小女而言,生活給她最沈重的一擊來自於身體的病痛。這也成為她後來選擇與張玉環結束婚姻,改嫁他人的最實際原因。

1999年,宋小女查出了子宮瘤,醫生說只有做手術才能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她沒有選擇馬上做手術,怕自己下不了手術臺,兩個兒子將無人照料。她動了改嫁的念頭。

兩年前,弟弟就給她介紹過一個人,對方是弟弟在福建打工認識的工友,老家也在江西,發妻在1994年因白血病去世,之後便一直單身,帶著一個兒子。當時弟弟告訴她,這位朋友也出身普通農家,曾為了給妻子治病散盡家財,還欠了很多外債,他看重對方是個重情義的人,才介紹給姐姐。

一開始,宋小女拒絕了弟弟的好意,她想等張玉環回家。後來,她撥通了弟弟的電話,讓弟弟幫忙約著見一次面。見面後,宋小女和現任丈夫吳國勝坦白了再婚的用意,並向他提出了三個條件:一、要允許她心裏裝著張玉環,無論她何時想去探望張玉環,都不能阻攔;二、要真心對自己兩個兒子好,自己也會對他的兒子好;三、不能阻攔她去看望張玉環的母親。吳國勝答應了這三個條件。

宋小女回到張家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大兒子保仁,她拿出吳國勝的照片,想讓兒子看一下。兒子沒有說話,拿過照片,撕碎,扔進了正在煮飯的竈膛。“我當時還不理解我媽。”張保仁說。

1999年,宋小女和吳國勝去了福建。初到福建的日子裏,宋小女對張玉環的思念充斥了她和吳國勝的生活。一次,吳國勝請朋友在家吃飯,宋小女在叫他時,脫口而出叫出了張玉環的小名,朋友走後,他和宋小女說,“小女,你都沒有做好思想準備,怎麼能接受我?”宋小女則回他說,“我壓根就沒有接受你,我也沒有辦法,我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不是有意要叫的,你不能怪我。”

晚上睡覺時,宋小女常常獨自一人蜷縮在床角哭泣,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吳國勝發現了,勸她放下張玉環,好好過日子。

1999年,在福建生活兩個月後,宋小女再次回到了南昌,一邊打工,一邊跑張玉環的案子。後來,她到監獄見到了張玉環,告訴了他自己改嫁的想法兒,但隱瞞了子宮瘤的事情,“和他說了也是給他增加負擔。”

“他說自己是冤枉的,讓我等他,說他沒有勇氣和我離婚,可我又何嘗不是呢?”宋小女說,那次見面,張玉環始終沒有同意正式離婚,只是最後松口說,“只要他對你好,你們能好好帶孩子就行。”

吳國勝還是想讓宋小女能回福建和他一起生活。1999年春節,趁著回老家過年,他和宋小女說,自己一個人養活三個孩子壓力太大,希望她能回去,兩人一起掙錢養家。宋小女答應了。

2011年,宋小女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她被確診為宮頸癌。

“不是治不好,那是不可能好,癌癥哪個能活?”那一年,宋小女剛和丈夫在老家蓋好新房,欠下了11萬多的外債,“為什麼要弄個人財兩空呢?”

宋小女想自殺。趁著丈夫出海,她把自己關在屋裏待了三天三夜,不吃飯,只喝水,“我把丈夫給我買的衣服都扔了,把我給他織得毛衣也扔了。”

三天後,她去找醫生,開門就問“三天三夜不吃飯我怎麼沒死?”醫生沒反應過來,開玩笑說,喝了水還得等幾天才能死。

沒能死在家裏,宋小女想去跳海。要到能跳海的地方,需要坐一路公交車,她沒有想到,就在她低頭上車的間隙,吳國勝從那輛車上下來了。

簡單對話後,吳國勝便發現不對勁,此時的宋小女因為三天沒吃飯,已有些站不穩,他知道妻子今天會去醫院檢查,想看她的報告單。

宋小女騙他說,檢查結果只是有些炎癥,自己已經把報告單撕了。吳國勝不再追問,立即把她推上了路邊的出租三輪車,直奔醫院。

到了醫院,吳國勝才從醫生口中得知,妻子得了癌癥。回到家後,宋小女直言,她不想活了。

一番爭執後,吳國勝暫時穩住了她,“醫生說開刀只要三萬塊錢,你現在自殺,我給你辦喪禮都要花三萬塊,為什麼不拿這三萬塊賭一把?”

兩人決定回南昌做手術。手術後的化驗結果顯示,宋小女的宮頸癌尚處於早期,只要癌細胞不再擴散,她可以正常生活。

只是,那次手術,因為拔管時出了意外,宋小女的膀胱破了。這意味著,三個月之內,她都要墊著尿布生活,“走到外面,別人都嫌我身上味道太濃。”

宋小女的心態再次崩潰。這次,吳國勝一氣之下讓她去問張玉環,“張玉環讓你死你就死,他不讓你死你就別死。”

宋小女去了監獄,她告訴張玉環,自己或許時日無多,“你這次不能騙一個死人,要讓我死得徹徹底底,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張玉環給了她和以前一樣的答復,勸她好好活下去,兩人哭成一團。

不出吳國勝所料,從監獄回來後,宋小女再沒鬧過自殺。“我為什麼要死?張玉環受了那麼多苦都能挺過來!”

“我要加倍疼愛他”

在張家村時,有人問宋小女,“如何處理張玉環和現任丈夫的關系?”

原本平靜的宋小女有些動容,她答,“兩個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張玉環曾經愛得我那麼狠,我為了他不顧一切,心甘情願為他付出,現在他回來了,我祝福他每一天都開開心心。我要回到我現在的老公身邊去,因為他愛我、包容我、支持我,我謝謝我老公,我愛他,我要用最大的(心意)去喜歡他。”

宋小女還說,“等我把小孩托付給張玉環後,我就去找我老公,我要加倍去疼愛他。”

現在,屬於宋小女的家在福建的漳州,吳國勝帶著兩人的三個兒子過著“討海人”的生活,一年裏接近九個月的時間都在海上。出海捕魚是他們維持生計的方式,如果不抽煙不喝酒,基本沒有額外的開銷,與家人聯系也大多依賴衛星電話。

8月8日,宋小女離開張家村。她最終也沒能等到期待中的那個擁抱,她私下說,她內心有點委屈。她把這個擁抱看作是對過去幾十年付出的一個交代。

但她不希望自己發自內心的一句話,被外界放大解讀,也擔心會對現在的丈夫造成困擾和誤解。離開張家村的前一天下午,她笑著當著媒體的面解釋,“那個抱不要也可以,握手也可以啊,就讓張玉環想我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