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火化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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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高級記者 明鵲 澎湃新聞記者 趙誌遠 實習生 陳昭琳

墻壁上依舊掛著展文蓮的照片,穿一件藍色旗袍,面若桃花。

每次,桂軍民走進家,都能感覺到妻子的氣息。他閉上眼睛,腦子裏一幕幕都是她的音容笑貌。這個53歲的男人,此前從沒想過妻子會先他而去,更沒有想到,他有一天能把她冷凍起來,等待未來的新技術“復活”她。

2017年5月8日,49歲的展文蓮因肺癌臨床去世後,被實施“急救”措施,接入心肺復蘇儀,同時全面降溫,保證細胞存活……最後,她身體被冷凍,頭朝下,腳朝上,放進零下196°C,容積2000升的液氮罐內,成為中國首例接受人體全身冷凍術的人。

此後,桂軍民每天幻想著妻子“歸來”。

桂軍民看著妻子的照片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趙誌遠 圖(除署名外)

將病患的機體“生命暫停”,直到醫學發展到可以治愈疾病後再“解凍復活”的這一新技術,最初出現在科幻小說中,有冷凍原理支撐:新陳代謝隨著溫度的降低而減緩,低溫能夠抑制生命過程,減慢甚至停止生物的新陳代謝,使人體進入“假死”狀態。1988年,美國一個低溫生物學家找到了一種物質,可以使水在低溫下變成對細胞無害的玻璃狀,防止“冰晶”的形成,為人體冷凍技術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世界上第一例人體冷凍出現在1967年的美國,一位患腎癌的心理學教授選擇將自己冷凍,期待在未來解凍並治愈復活。但直至50年後的2017年,他並沒有被成功復活。至今,全球尚沒有復活先例。

事實上,這一醫療科學技術,因為它的可行性以及對醫學倫理學的顛覆性,一直以來備受爭議——

它是否符合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被復活的人能否適應新的社會生活?如果是更換了新身體(有部分人只冷凍了頭顱),那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如果科學能改變人的生死,地球會不會出現人口大爆炸?

目前,人體冷凍還只是在實驗探索過程中。全球有四家人體冷凍公司,分布在美國、俄羅斯和中國,它們多是商業行為,收費標準各不相同。一篇2015年發布在《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醫學倫理學期刊)》的論文顯示,全球至今已有數百人進行了冷凍保存,更多的人在等待“死後”被冷凍。

桂軍民簽訂的合同期限為三十年。簽訂合同時,對方告知他:雖然科學技術在發展,但無法確定他的妻子三十年後能復活。

他和妻子少時認識,一起走過青春歲月,歷經坎坷,度過最難熬的時光,卻在快退休時,妻子離他而去。

如今,四年過去了,走過最悲痛的傷,桂軍民開始了新的感情,但他認為只是搭夥過日子,“愛情”依舊冷凍在零下196°C之下。桂軍民甚至覺得,他和妻子已不僅是愛情,更是血脈相連的親情。

桂軍民說,新伴侶必須理解、接納自己對前一段感情的執著,“這也是一種責任心。”但他不知道,三十年後,假如妻子真的復活了,年邁的自己又要怎麼辦。或者,妻子醒來時,自己已不在人世,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將如何面對陌生的新時代,那種孤獨、無助與恐懼。

“那將是她自己的人生了。”桂軍民的兒子桂峰說。

桂軍民一家三口

【以下是桂軍民的口述:】

(一)

2016年12月22日,肺癌晚期的妻子發生癌細胞腦轉移,被送進了急救室搶救。醫生跟我說,她腦部積液,整個腦袋都已經變形了。二十多天後,醫生打開她的頭顱,準備做腦部引流手術,發現裏面全是血,“撲哧”噴射出來好高……

手術做了六七個小時,她被推出來後,直接進入了重癥監護室。

我再次見到她,已是幾天之後了,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我問她痛不痛,她說不痛,哪兒都不痛。她精神不好,講話費勁,不樂意說話。她喜歡鄧麗君,我一放鄧麗君的歌,她就跟著一起唱,歌詞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之後,她的病情沒有好轉,醫生也沒有治療方案,主要靠藥物在支撐著。

2017年2月,我們和醫生商量後,把妻子送進了臨終病房,希望她最後的日子少一點痛苦。妻子很堅強,到了那個時候,每次我母親打視頻電話過來,她都會坐起來,挺直腰板,打起精神對著鏡頭說:“媽媽,我好了,我好了……”我看著心裏特別難受。

到後來,我們拒絕了所有親戚朋友的探望。因為妻子在乎別人,又像小女孩一樣愛美,不想給人留下不好的形象。我和兒子,以及其他幾個家人,陪著她度過了最後的時光。

最後一個月,她基本都在沈睡,很少時間醒來。但她每次醒過來時,護士都會警告我們:你們不要亂說話,她心裏啥都明白,只是不怎麼能說。

我記得有一次,我回家做飯,兒子在醫院照顧妻子。我回來後,發現她身上多了一個傷口,應該是不小心撓傷的。我擔心傷口感染,隨口說了兒子幾句。沒想到,妻子突然氣呼呼地蹦了一句:“你是在說兒子嗎?”我嚇了一大跳,原來她能說話。

那時候,臨終病房只有我們一家人。妻子睡著後,我沒事情做,就到處轉悠。3月初的一天,我走到醫生辦公室,看見架子上擺著幾本資料,介紹人體冷凍機構。我順手拿起來,翻來看了看,覺得很新奇、魔幻,但沒想會與自己有什麼關系。

幾天之後,科室主任私下跟我聊天,說起人體冷凍技術,問我對此有沒有興趣。他告訴我,冷凍公司的人第二天要來醫院,建議我跟他們見一面。

此前,我對這種技術完全沒有概念。那天晚上,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搜索“人體冷凍”相關新聞,看到了中國首例冷凍者——女作家杜虹,她是《三體》的編委,在國內進行遺體冷凍手術後,被送往美國進行分體保存。

我一開始不相信這個事,覺得不真實、太遙遠……我把她有關的所有報道,甚至評論都看了,還是覺得很神奇。

第二天,我見了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的人,問了他們一些問題。但我不懂技術,唯一震撼我的是他們對死亡的思考。他們說,“死亡”可以有另外一種形式,除了土葬、火葬……這些讓人體消亡的葬禮形式,它還可以變成一個“希望”。

後來,我去了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見了管理人員、技術人員,他們的外國專家,跟他們聊技術、流程,以及手術過程中可能發生的意外。我當初擔心,法律意義上宣布死亡後,他們還給她開膛破肚或者有比較大的傷口,因為我媳婦愛美。對方告訴我,沒有很大的傷口,就是插兩根管子,一根進去,一根出來,再縫幾針就好了。

我去“銀豐”考察了三四次,覺得他們說得都很客觀。主要是,這個“希望”讓我動心了,我不想她就這麼消失。我回醫院跟妻子說:“這次你病得很嚴重,要不我給你找一個地方,你到裏面睡一覺,等醫學發達到能治好這種癌癥,我們再來相見。”我前後跟她說了兩次,第一次她沒有反應。第二次,我跟她說,“如果你願意去,就抓住我的手。”她聽懂了,輕輕地抓住了我的手。

其實,年輕的時候,我們就談論過生死以及遺體捐贈,她還說要把遺體捐給我們學校做解剖。

那次,她抓住我的手後,我跟她說:“我到時來叫你,你可別故意不醒啊。”

展文蓮照片

(二)

這幾年,我回過頭慢慢琢磨,再來看待這個事情,覺得它讓我重新看待生命,理解生命。

妻子出生於1968年,比我大幾個月。我們是初中同學,我祖籍河南,她祖籍山東,我們的父母都是援疆幹部,在生產建設兵團,他們彼此都認識。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姑娘,很單純,愛玩,性格大大咧咧,像男孩子,但有一股不一樣的氣質,人也比較驕傲。她家裏幹活的人多,條件也比我們家好。

桂軍民(左五)和展文蓮(左四)初中時期

她經常送東西給我,那時候的感情很單純,也沒有考慮以後。

後來,我考上高中,考到上海的大學。她上了職業中學,沒有畢業,就跟著父母回了老家山東。

她回去以後,我們每周都通信,告訴對方彼此的情況。我上大二的一天,突然接到一封來信,說她父母出車禍身亡了。我擔心她,坐了17個小時的火車,從上海到濟南,再轉車到達她所在的小縣城。那是1988年的冬天,濟南的老火車站還是德國日耳曼式建築,被稱為亞洲最大的火車站,但她生活的小縣城道路坑坑窪窪的。

她那時已經工作了,在縣城一家銀行上班,一個月工資幾十塊錢,下面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全靠她養活。

大學畢業前,她來上海看過我幾次,我的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她擔心我畢業後不願跟她回去,甚至偷偷地辦理了結婚證。那個年代,大學畢業生包分配,我的很多同學都進了大學工作。我一個人提著自己的檔案,來到了這座北方的小縣城。

一開始,我多少有些失望,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們靠自己一步步努力,從縣城來到濟南,最後在這裏安家落戶。

妻子身體一直都很好,幾乎從來不怎麼生病。她經常練瑜伽、慢跑,輕輕松松能做50個俯臥撐。她每年參加單位的體育比賽,都能拿獎。2015年的春天,她陪妹妹去醫院做檢查,順便自己也做了體檢。妹妹沒有什麼問題,卻查出她患肺癌晚期。

剛開始,我們不相信,去了很多醫院檢查,結果都是一樣。我開始擔心,讓她安心治病,不要再去上班了。但她不肯聽。後來,她單位領導勸她安心養病,她才休了病假。

展文蓮入院前在門口自拍 《思念物語》截圖

她一直很樂觀,覺得自己會好起來,有時還跟護士說,等她病好起來了,還要來醫院做誌願者。

2015年7月,妻子開始化療。

之後,她和我母親、妹妹經常一起出去玩,她們爬華山,去洛陽看牡丹……還去杭州玩了二十多天。妻子精力旺盛,停不下來,如果她不去化療,根本不像是有病的人。

她是一個神經大條的人,卻又很為別人考慮。她滿腦子都是別人:我兒子喜歡什麼,我喜歡什麼,我媽喜歡什麼……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從來沒說她自己喜歡什麼。她操心慣了,甚至生病後,還給弟妹三家每家買了一臺飲水機。

期間,我們也去北京、天津……跑了很多家醫院,還把片子拍給國外專家看。每位醫生說的都一樣,除了常規治療,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還有醫生估計她只有半年時間。

但那時她狀態還好,她去老人院看望老人、孤兒院看望小孩。我叫她不要去了,她說“沒事、沒事……”不出門的時候,她看電視劇,或者繡十字繡……你看,現在墻上掛的“畫”,都是她那時繡的。

展文蓮刺繡作品

後來,我出門時擔心她一個人在家出事,在家裏安裝了監控器。有一次,我回家問她:“今天活動了嗎?”“活動了。”“看電視了嗎?”“沒看。”我反駁她,說她沒運動,又長胖了。她不高興,後來把監控器對著墻壁,幹脆不讓我看。

自我們結婚以來,我從來不管家裏,工資卡一上交,大小事都是她在操勞,各種開支,包括交水電費,我完全都不知道。有一次,我隨口跟她說,家裏的保險、存折,你是不是把它們歸歸類?她一聽,不高興了,反問我:“怎麼了,我不行了嗎?”其實,我是不想她再操心。

2016年12月的一天,我們在外面吃完晚飯。回家後,她說頭痛,我以為她感冒了,因為那天風大。我給她吃了幾粒感冒藥,讓她早點休息。我沒有想到,她那時已出現耐藥性了。

幾天後,她腿沒勁,走路蹣跚。我們去醫院,她自己下車,走了一小會兒,就“累”得走不動了。我扶著她,讓兒子把輪椅推出來,她一屁股坐了上去。我推她進門診大樓後,她坐在輪椅上,還用手機自拍了一張照片。

突然間,她開始嘔吐,暈了過去,身子也傾斜了。那一天是2016年12月22日。

(三)

她辛苦了半輩子,沒有享到一天福,突然就得了這個病。

那些日子,我看著她躺在病床上,一天不如一天,變得消瘦、萎縮……我很心痛,不想她就這麼離開。如果把她冷凍起來,起碼還有復活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一開始,我沒有想到費用的問題,後來,聽他們說價格不菲。我們沒有那麼多錢,我就跟他們說,我們沒有經濟條件做,不做了。那時候,國內沒人做過人體全身冷凍,如果我妻子做,就是國內冷凍術第一人。

我當時聽他們說,又擔心:難不成你們拿我當試驗品!但轉念又想,如果火化的話,人就徹底沒有了。後來,“銀豐”跟集團申請,給我們免掉了相關費用。我跟兒子商量後,決定簽訂合同,唯一的條件就是,裝進冷凍罐前,我們一定要看一眼,保證她身體的完整性。對方也同意了。

“銀豐”那時處於起步階段,此前跟別人簽過幾次協議,但每次到了最後,對方都因各種借口反悔了。還有的人,“遺體”都送到“銀豐”了,因為家裏有親屬反對,最後又被拉回了殯儀館。

我們家的情況比較簡單,兒子和幾個妻弟妹基本都支持,只有妻子大妹不贊同,她覺得人都這樣了,“你再折騰幹啥呢?”我跟她說:“人已經這樣了,又不會失去什麼,反而多了一個希望。”

後來,我看他們做動物實驗,冷凍幾個小時,之後復活成功了。我覺得,雖然目前全球沒有人體冷凍復活案例,但隨著未來的技術發展肯定能做得到。

幾天後,我代妻子簽訂了合同,把她的病歷資料發給了對方,同時自己也簽了一份合同。因為我相信,只要能解凍復活,就有機會跟妻子再見。我兒子是科技迷,他對此也堅信不疑。

2017年5月8日,淩晨四點,妻子臨床“過世”。

“銀豐”團隊當時已守在臨終病房。十幾天前他們就過來了,還演練過幾次,因為不能出現一絲差錯。當天,醫生宣布妻子臨床死亡,出了死亡報告,醫院法務科、紅十字會的人幫我們走了人體捐獻的程序,從法律意義上,她已經死亡了。隨後“銀豐”的專家馬上介入,給她用上了心臟支持系統,保證她心臟的跳動,又把她救“活”了。

大約六七分鐘後,妻子被他們帶去了“銀豐”。我以前從來沒掉過眼淚,那次回到家裏,心裏特別難受,覺得她真的沒了,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那幾天,我基本沒怎麼睡著。一方面覺得她離開了,另一方面覺得她只是睡著了,也擔心手術的情況。

冷凍人體手術過程 資料視頻截圖

這種技術,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一般來說,死亡分為臨床死亡和生物死亡,生物死亡是指,所有細胞都死了,所有功能都消亡了。臨床死亡是指,你心跳沒了、呼吸沒有了,但你的腦細胞還活著,你的血液、神經系統還有生命。所以,做人體冷凍術的“遺體”,她一定是活著的,包括杜虹的頭顱,如果已經完全死了,那還冷凍保存它幹啥?

妻子的人體冷凍手術做了55個小時。我等了三天,終於接到了電話,帶著兒子、妻妹一起過去見妻子最後一面:她躺在低溫床上,身上套著保溫袋,臉上很安詳,像是睡著了一樣。我開始以為,人體冰冷後,皮膚會發白,其實並沒有,依舊是正常膚色,這讓我很震驚。

大約15秒,她被推進去,裝入了罐內。

我記得,我跟妻妹說了一句:“挺好的。”我們當時都松了一口氣。

冷凍人體裝罐 資料視頻截圖

(四)

一開始,我隔三差五跑去“銀豐”看。其實啥也看不到,就是對著罐子說說話,或者放鄧麗君的歌給她聽,跟“銀豐”的工作人員聊聊天。我最初擔心,只有我們一例,這項科技就很難有突破。但幾個月後,“銀豐”出現了第二例,接著第三例人體冷凍……讓我覺得復活並不遙遠。

不,我覺得應該是蘇醒,因為她一直活著,我們正常的細胞,10天分裂一次;她可能1年分裂一次,或者10年分裂一次,她只是生命進程被延緩了。

這個事情,剛開始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包括他們單位的人,還有人問我:“這還發工資嗎?還交養老保險嗎?……”他不理解這個事,他不知道,“她人還在嗎?她是睡著了,活著的,還是死了呢?”其實法律意義上,人已經死亡了,戶口都銷了,死亡證明都開了,怎麼還會有這些?這不就鬧笑話了嘛。

冷凍幾天過後,我們回她老家辦葬禮。山東是一個很講傳統的地方,雖然她在罐內冷凍,但還是舉行了儀式,埋了一些衣服,她用過的東西等。當時,我兒子不同意,他覺得媽媽還活著,只是睡著了,所以不願意立墓碑。

但總要考慮別人,也要走親戚,他們會有各種說法。2019年清明節,我們最後還是立了墓碑,以兒子的名義立的雙穴墓,上面有妻子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她的名字是白色,我的名字是紅色。其實,我媽媽當時很反對,她覺得我還要生活,是不是要考慮再婚,埋不埋在一起還未知。我對這個看得比較開,以後的事沒必要現在操心,交給後人吧。

那幾年,我沒心思去想(這件事),精神狀態很差。每天出門上班,下班就回家,不去別人家串門,幾乎不見任何朋友。其實當時也有人不理解,覺得“你有什麼權利替她決定?”都是她和我共同的朋友,他們甚至都不聽我解釋,直接就“啪”一下把我微信拉黑了。

在這個事情上,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評論,因為本來就和他們沒什麼關系。但這些朋友原來和我們關系都很好,就因為這個事情,至今都沒有來往了,我心裏還是挺難過的。

妻子冷凍後,兒子去了外地工作。有一段時間,我經常一個人在沙發上睡,迷迷糊糊睡著後,第二天手機沒電了,單位領導或者一些老朋友打不通電話,擔心我出啥事情,會專程開車到家裏來把門砸開,生怕我出什麼意外。

有一次,手機放在客廳充電,我在屋裏睡著了,突然痛風發作了,人動不了,下不床,硬生生躺了好幾天。後來沒辦法,自己爬過來拿手機,打電話給小妹妹。她很擔心,跟外甥一起來了,給我床頭放滿了吃的喝的。

他們都勸我,過去這麼久了,也該放下了,但我每次閉上眼睛,一幕幕就清清楚楚在眼前。有時候,我也想忘記,但就是忘不了,已經刻在腦子裏,怎麼能忘得了呢?

桂軍民

後來,單位幾個老大哥看我精神不好,拉著我去學校的健身房健身。以前,我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做什麼都不比別人差。看到年輕人跑跳,我也去跑跳,結果發現手腳不聽使喚。我去打兵乓球,手和眼睛配合不到一起。有一次,我們幾個朋友一起打籃球,我剛往那一跑,“啪”一下就摔倒了。

我覺得自己老了。

桂軍民洗衣服

去年6月,我一個學生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她隔一段就過來照顧我生活。她挺勤快,人也還行,我們最近還在磨合階段。我兒子常年在外地,沒時間和精力照顧我。我跟他聊過這事,他也很支持我。因為生活還是要繼續,我不想給孩子添麻煩。未來,我可能還會再結婚,但對方必須理解我,接納我對上一段感情的執著。

桂軍民和外甥女(左一)、女朋友(左二)吃飯

我照顧妻子時,見了很多病人,很多生死,我對死亡其實不那麼害怕,我最怕的是半死不活,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利索,這太痛苦了。一天兩天,你可能還能忍受,一年兩年,你就很難承受了,覺得活著沒有一點尊嚴。

說實話,我現在年紀大了,還是得找個人作伴,相互幫扶照顧,但我心裏也很矛盾,不敢想象未來會怎麼樣。

我們跟“銀豐”簽訂的合同是30年,30年後,如果技術達到了,能治愈肺癌了,就會復活我妻子。如果技術達不到,可以續簽,但這樣,我可能這輩子就見到不她了。我今年53歲,30年後,如果我還在世,就80多歲了。當然,我走後,或者冷凍後,還有兒子。但最可怕的是,兒子有可能也看不到她復活。我現在不敢去想,幾十年、上百年後,假如她復活了,她怎麼在這個世上生活,整個地球都沒有先例。

當然,也有可能,無法復活,只能重新火化。

桂軍民看著展文蓮的照片

(桂峰為化名)

責任編輯:黃霽潔

校對:張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