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豆角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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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的那個中午,烈日有點狂野,熱情地烘烤這座冷硬的城市。街道四處彌散著一股濃烈的味道,夾雜著多種氣味,汽車噴發的汽油味,人群裏摩肩接踵的體味,還有垃圾桶熬了一整天食物的酸腐臭,隨著熱浪攻入人的鼻腔——這一切都屬於這個城市獨有的特色,快餐式的工業化城市。我背著一個35升的背囊,裏面塞著三套夏裝,和一個松下數碼相機。在熙攘的車站,我忍著車輛排出的汽油廢氣,爬上一輛去往廣西的臥鋪。

汽車在不算平整的路面奔跑著,為了湊夠一車人,司機到處繞行,到了站點都扯著嗓門拉客,等睡滿一車人,時間已經過去四個小時,而車輛還沒駛出這個城市。

被子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過了,黴味和莫名的氣味浸染每一處,人覆其中,滋味濃郁令人作嘔。

汽車終於以正常的速度和方向駛去,我沒有深睡,人迷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快要睡著,忽然一個顛簸,我靈神又歸位了。

整個晚上,我都是這樣過,頭腦炸裂,太陽穴蹦噠跳躍的痛。

第二天7點到站了,我吐出一口氣,提著兩條酸軟的腿下車。

時間還有些早,車站很冷清,盡管它是一個豐姿妖嬈的旅行小鎮,這個時段的遊人仍在深睡。

一個男人來接我了。我們首次見面。他是我一個相識不過一個星期的網友。我們結識於某個的戶外論壇,他在網上召集同行,我報名了,源於他計劃的路線是我久慕的地方。

他個子不高,年齡三十歲上下,臉蛋有些圓,莫名有些嬰兒肥的感覺,有一頭不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半白頭發。他自我介紹一番,笑起來,自有一股溫文樸實,讓人感覺很舒服。沒有攻擊性,我在內心判斷,可以繼續下面的旅程。

他已幫我訂好客棧,就在他的隔壁。費用AA。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男人,個子年齡和他一樣無幾,能說會道口才顯然比他好。

以下幾天就在小鎮行行攝攝,我們主打路線是沿著江邊徒步,不走尋常路。徒步的小道不是當地政府整修以供遊人徒步,它是當地人與外界接觸,走得多了變成小路,沒有鋪徹水泥,雨天過後泥濘坎坷。我卻喜歡這種小道,常常漫步其中不知歸途。郁郁青山影在江上,一葉輕舟泛波而去,正值盛夏,水稻開出淡綠的花,一串串立在桿頭,往上是掩映在稻田和青山之間的吊腳樓,誰家的煙囪冒出裊裊青煙,如一條被人遺落的紗巾,掛在藍天白雲下。和風習習,一派安寧。

不似人間勝似人間。

那兩個男人是狂熱的攝影愛好者,手持單反,略加思考便哢嚓一下,大片應景而出。我是門外漢,相機也是小DC,唯一會的就是開機按快門關機。他們沒有取笑我,很熱心教我。尤其那個淳樸的男人,我稱他為山石,他很有耐心教我調置參數,如何構圖。

我從來沒見過如山石一樣的人,他鐘愛攝影到了令人膜拜的程度。他把情感融入山水之間,在山裏可以分離出來自己,但又融洽成為其中一體。他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隨手一張,能把一堆垃圾拍出恢弘的意境,化腐朽為神奇。我挺佩服他的,也虛心向他指教。但我性子愚笨,學習態度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技術始終徘徊不前。

四天後,小鎮的著名景點被我們踩遍了,另外那個網友阿唐有事先行回家,鏗鏘三人行變成兩人行。山石計劃下一站是徒步龍脊梯田。我一個旅遊小白緊跟其後。

汽車在山裏穿行四五小時後,在一個雲霧繚繞的村莊停下。我跳下車,深吸一口氣,滿心滿鼻都是久違的泥巴味和草木的芬芳。

一個當地中年婦女朝我們走來,她身穿風情圖案的民族服飾,腦後那把黑長的頭發飄曳在風中,眉眼彎彎,銀鉤般的臉型,看得出年輕時也是一個標致的女人,她笑著招呼我們前往她家做客。

我們跟隨她走進村子,入村兩邊擺滿各種特產和飾物,村民招攬路過的遊客購買。走過這條商業化的大道,村婦領著我們攀爬一條彎曲的石階路,擡頭望去,村子的輪廓已經出來,一片烏漆鋪排在半腰上,雲霧半遮,隱約幾聲雞鳴,雲深不知處。

心情雀躍起來,我和山石對望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裏的笑意。走了數分鐘,村婦在一處吊腳樓停下,說到了。她的家有一個名字,我忘記了,在她家廳堂正中央貼著好多遊客留下的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村婦笑顏如花,很美很美。和她交流中得知,她的兩個孩子都在城市有一份穩當的職業,且置有房產,這一處房子也價值千萬,她是個名副其實的富婆。她話裏話外溢出由衷的幸福感,雖然冠以鄉下村婦的頭銜,但在自家房子經營客棧,生活悠然自在,子女出息,誰人能及?

我和山石有些唏噓,對掙紮在城市的自己,為兩鬥米而折腰作一番感嘆探討。終歸用知足而常樂來撫平內心的憂傷。

村莊很商業化,遠望不過尋常的村子,走近才驚覺內裏乾坤之大。酒吧,茶肆,卡拉OK,飲食等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跟隨山石行走在村落街巷,攝下一幅幅照片。

鄉下的夜來得特別早,尤其是雨水旺盛的季節。

吃過晚飯後,我們走到村莊上方的高臺,在一塊大石凳深坐。沿路的屋檐亮起一盞盞燈籠,橘黃色的光芒裝點寂靜的村落,何處傳來悠揚的旋律,酒吧客人正飲著冰涼的酒,不知醉了沒?

我們並肩而坐,這幾天結伴同行,我們開始熟絡起來,有時也能開起對方一些玩笑。下過雨的夜空清澈如洗,雲來雲去,走得太匆匆。如水的月光灑在黑壓壓的山巒,落在蟲鳴起伏的稻田裏,激起一陣起伏的蛙鳴。星光微弱,從這裏往下看,遠方似乎有一片波光粼粼,我們猜測是江,閃閃爍爍的燈光點綴其間,月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彩,如一面鏡。

也許夜可以蠱惑人心,黑暗給人傾訴的力量。我們聊很久很多,關於事業和生活,不快和向往,傾訴在黑夜裏這一片山河。我們看不見彼此的神情,微風輕拂面頰,有一點涼意,淡淡數語被吹落在腳下的稻田,變成一地碎光。他年齡比我大好幾歲,經歷也比我復雜。他的語調綴滿憂傷,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細聽是嘶啞的。他的經歷我未曾有過,他的失落我在心中暗暗意味,卻不知可以做什麼,只想給他一個擁抱。但僅此而已。

生活有時會以一種慘烈的姿態呈現,你愛與不愛,它都存在,活著,是一道命題。

依稀間我察覺他擡手抹眼角,我裝作不見,望著遠處那片閃爍,嘴裏蹦出幾個字,會好的,加油。完全是敷衍和沒有深度的安慰。那個瞬間有些懊惱自己的木吶,內心翻滾著波浪一樣的情緒,卻不會清晰表達出來,表面永遠是平淡如一潭死水。

這個男人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們有共同愛好,都屬於不善言辭交際,性格木吶的人。

第二天起來,與客棧老板娘告別,我們又踏上徒步穿越之旅。這次途徑五六個村莊,最終到達另一個聞名天下的村寨。

根據攻略介紹穿行時間最快要兩三個小時,走得慢要五六個小時。

沿著村莊後面的一條小道往上攀爬,走進深山野嶺中去。廣西地處南方,四季氣溫相差不大,但是山裏氣溫偏低,森林覆蓋率高,終年雲霧繚繞,我走上一處高臺,梯田如絲帶環繞著村莊,又像畫家筆下的線條,光滑而飽滿。這個季節的遊人並不多,到了十月秋收時節,才是人頭攢動。

我們拍了幾張照片,然後繼續往深山走去。人煙開始稀少,像我們這樣徒步的遊人,只遇見寥寥幾個。反而是幫遊客背背包以收取費用的當地村婦,她們的身影不斷穿行在山間小路,詢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忙。我們都以笑拒絕,雖然並不花幾個錢,但請人幫忙會背棄自己旅行的初衷,而且我們喜歡緩慢步行,而不是跟著她們走馬觀花錯過當地民俗風情。

一路片言只語,景色怡人令人心醉,我們猶如入無人之境,忘記自己身處何方。尤其是他,專註到苛刻,以外人看來,他就是中毒的姿態。我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他是無藥可救。

所有功名都成就在艱苦努力下,他出的片素淡,甚至透著一股蒼涼,能直擊人的心靈,我認為不比文字差。我特別欣賞這種風格,繁華落盡,始見真淳。我曾模仿過一段時間,可是我對於數字不敏感,說到參數這塊頭腦就淩亂了。終歸一點皮毛沒學會。

小道兩邊是一層層的梯田鋪排開去,有些梯田依然挺立著郁蔥的水稻,大部分卻是荒草淒淒,已經被人遺棄良久。

時代開始變遷,古代遺傳下來的耕種模式顯然無法滿足現時的發展,農村青壯年都跑去經濟發達地區賺取更多的傭金,有些優秀人才已經融入其中,少數民族不再圍著神秘的面紗,像關在動物園的動物一樣供人觀賞,他們很努力闖出去,劈出一片天空。如果不是徒步穿越的遊客,這條小道也被淹沒在時間的隧道裏,長滿雜草,誰會想起它?

中午時分,我們爬上一個山坳。視野突然開闊了,前方是一個聳立在半腰上的小村寨。要知道我們在森林裏穿行很久了,這時有一種在沙漠裏長途跋涉突然遇到綠洲的驚喜,傾襲而來。

山石更是開心不已,眉眼都舒展了,走上一處小田梗,尋找位置研究如何拍出這個莊子的神韻來。我也被他感染了,舉著小DC哢嚓幾張。

我選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休憩片刻。山石專註在一旁拍照,陽光下的頭發更白了,似閃著銀光。昨晚那個悲傷如潮的男人不見了,他凝神的樣子似思考一道高難數學題,嘴角卻微微上揚,眼角帶著細紋的眼睛忽然幽深如海,我知道又一張大片將傾世而出。

在那片海,他孤獨往前,撐著一輛破損的帆船,搖搖欲墜在風雨之中。沒有可以說話傾訴的人。而在這座山,他的累他的苦可以狠狠地拋擲在青山綠水,缺氧的心有負離子的滋養,他又活過來了。像這一山碧綠,生機勃發。

他不斷地上山下山,借此平衡生活遭遇的種種坎坷。

人大概是要找一個平衡點,支撐著自己搖搖晃晃的人生。

我何嘗不是呢?

那個小村寨就是中六村。我們走進中六村,它真是一個安靜而孤獨的小村子。村口一個簡陋的小賣部,零零落落擺著單調的商品,最多就是方便面和礦泉水,供予徒步穿越的人購買,但是價格有些偏貴。村莊沒有通公路,所有物資都靠人力背進來,所以賣得貴是可以理解的。我們中午奢侈一點,去當地民居炒菜吃飯。領著我們去她家的這個村婦皮膚黑實,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在地裏勞動的農民,又長又黑的頭發全部攏在頭頂,用一塊黑布裹起來。耳朵穿著銀色粗重的圓環,感覺好重,耳垂都變形了。她的家也是吊腳樓,住在二樓,一樓養著豬牛。農婦大嫂一番忙碌後很快端菜上臺,菜式很簡單,一道臘肉炒蒜苗,一道清炒豆角,卻是我回味至今的味道。多年後再去,尋不回這味道了。

臨走前,我們給了農婦大嫂一些錢,辭別了她,再度攀山越嶺。

酒足飯飽,一路行行攝攝,倒也輕松。

路過一條溪流,我們停下來取水飲用,山石被澄清的涓涓細流吸引住了,他教我如何拍出牛奶白。這時候來了一隊五人,全是外國人。我們相互say hello,山石偷偷地告訴我,他們一定是芬蘭人。我持著懷疑的態度,交談中得知他們真的是芬蘭人。我後來問山石,為何如此料事如神?他拽著高傲的頭,因為只有芬蘭人才這般含蓄文雅。其實我是不信的,外國人都是一個樣,估計就是他亂猜猜對了。

他那點小得意我看在眼裏,一面不信,一面佩服他,資深驢子並非浪得虛名。

後面的景色很尋常了,大概千遍一律,我們走得快一些。趕到大寨的時候,時間是下午四點。這個寨子比起平安寨大得多,四面八方都是層層疊疊的梯田,空間也廣闊,遠處梯田看不見,只有一條條線畫在半腰以下,零散的民居有致地錯落在梯田之中。我們在一家民居住下,諾大的一棟樓,我們兩個遊客包下了,這個季節寂寞如斯。

這一處民居不像平安寨那樣,有酒肆茶莊供人娛樂,它處在一方偏僻的角落,背靠幽深的森林,底下是萬丈千層梯田,鄰居都離得很遠很遠,卻是正合我意,我是真的很喜歡安靜。徒步一日,我們都很累了,在這個寧靜的樓閣各自尋周公解夢。

早上在吱吱喳喳的鳥鳴中醒來,推開窗,遠處群山環抱一團雲霧,空氣濕潤,雞鳴狗吠,這些都是我熟悉的場景,有一剎那,內心滿滿的。

但在下一刻,我又是哀傷如潮。這一天,是離別的時光。七天假期已經用完,我們要趕到車站,登上各自的列車奔回各自的牢籠。

我們快速收拾好,下山了。

經過一個觀景臺,極目遠眺。天地間除了田間蛇蟲鼠蟻,和展翅翺翔的飛鳥,就是我們了。我們卸下行裝稍作休息。一個禾桿搭置的棚子,裏面有兩張凳子,我倆坐下來,默不作聲,安靜地望著這片廣闊的天地。枯坐很久很久,大概很無聊了,山石站起身來,拎著單反,走上前面用木頭搭建的平臺,白色的襯衣披在身上隨風輕擺,黑色的褲腿卷起,目光投向遠方,舉起手中單反,瞇著眼睛在取景框進行構圖。

我心中忽然一動,悄悄拿起DC,將他的身影攝進相機去。

一路下山毫不費力,在村口坐上村子裏的中巴,回到市區的車站,我買好返途的車票,然後檢票上車。山石的眼裏似乎有一些什麼的在湧動,隔著圍欄不停叮囑我註意安全,祝我一路平安,司機催我上車,我眼眶紅了,忽然向他跑過去,深深擁抱他,在他耳邊輕輕說,珍重!

兩個人徒步建立起來的友誼,我感覺如夢如煙,其實我們一路交流不甚多,他大都沈溺於山水裏而不知身在何處,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懂得他的孤獨,或者自己也是那樣的人,不喜歡多話,寄情山水。

像他那樣的人,我後來再也遇不上,曾經產生過心靈共鳴的,人生難遇。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思想意識上升一定的程度,自己退卻當年的單純,與人相處不自覺帶上面具,同時時刻戒備著會不會被暗箭所傷,顧慮重重。

我們再也沒有一起結伴同行,一年到頭靜靜地躺在各自通信錄裏,在過年期間,彼此之間來一句祝福。

因為,我們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