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成群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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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寶穎/制圖

大學生們到了金鉤村那天,成群的蜻蜓在低空急促盤旋,天空的烏雲好似不堪重負,下一秒就可以炸裂,迸湧出嶺南夏季最熱烈的雨水。十幾個孩子一股腦兒從溪邊跑來村口,好奇地張望著。只有趙小新,孤零零地跟在後面,踢著地上的石子,又舉起一只小手,感覺自己的手幾乎要碰到最低的那朵烏雲。

隊長李青陽露出笑臉,望著第一次見到的孩子。為了準備這次暑期短期幫扶留守兒童的誌願服務,他和同學們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晚。他扛起最重的文藝匯演物資,往村中小學走,忽然看見了站在角落裏瞟著他的那個寸頭小男孩。他的心忽然被什麼刺痛了一般,隨即友善地朝孩子笑了笑。

誌願者們和孩子們不過兩天便熟絡起來。下課時間,年齡小的小孩子們總把大學生一圈一圈地圍住,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小老師們,聽他們講來自遠方的神奇故事。年齡較大的孩子就和老師們跳大繩,打籃球,像叢林裏新生的小鹿。

李青陽天天忙碌,生怕工作有半點差池。他看著窗外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們,還有辦公桌上堆滿的手工制品和小零食,他想,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會表達愛的孩子們。

唯一的麻煩,就是趙小新。他仿佛沒有情感,更別提愛。他的世界和別的人有一層厚實的墻,他沒認真聽過講課,只會在教室的窗邊曬太陽,瞇著眼睛,不管什麼時候書包都不曾放下,腳上破舊的拖鞋與水泥地板摩擦發出沙沙響聲,這個響聲從第一天起就沒有停止過。李青陽曾經用盡量輕松的語氣問他,為什麼從不把書包放下來?但是不管怎麼套近乎,趙小新就像是座沈默的山丘。山丘上還長了個書包。

和隊員們商量後,李青陽給孩子們布置了每天一篇日記的任務,寫什麼都可以,主要想了解孩子們的心理。實際上,李青陽這樣做更多的是為了趙小新。

任務布置下去,第一天,趙小新的日記本子上只寫了一句話:“河邊的翠竹郁郁蔥蔥。”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用紅筆寫的,很是刺眼,李青陽被這句話有些震懾住了。他想趙小新的心理或許比他想的更復雜,他不是一個尋常孩子。他仿佛能看見趙小新瞇起來的眼睛裏,藏著無盡的秘密。

誌願服務開展到一半,校園外的巷子突然出了事。趙小新和幾個同班同學吵了起來,趙小新的書包被幾個同學搶走,書本灑落一地。李青陽聽到消息後飛跑到巷子,看見趙小新臉色通紅,寸頭上的頭發根根直豎,緊咬著牙,像一頭發怒的小野獸,死死地扯著書包。幾個同學見到老師迅速蔫了下來,松開了手。

“你們在做什麼!先冷靜,受傷了嗎?什麼事情好好說。”

“老師,我新買的鉛筆盒不見了,那是我爸爸寄給我的。趙小新的爸爸是小偷,肯定是趙小新偷的。”一個孩子嚷著。

“不是我偷的!”趙小新撕心裂肺地吼著。

“如果不是他,他為什麼不給我們檢查書包!”

“不行就是不行!”眼見著趙小新又要衝上去,李青陽趕忙拉住。

好一頓安撫教育,陪著幾個孩子找到那鉛筆盒,原來是落在學校操場的石椅上,再讓他們向趙小新道了歉。看著還在呼呼喘氣的趙小新,李青陽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說:“來吧孩子,我送你回家。”趙小新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漫天燦爛的夕陽給村子裏蒙上一層濾鏡。石板路上,兩個人的影子越拉越長,好像要長到天邊。這個瘦弱矮小的孩子耷拉著頭,手緊緊擰著書包帶。李青陽走在旁邊,聽到了他一聲一聲的啜泣。

“李老師,你認識許一帆老師嗎?”趙小新忽然擡起頭。

這是李青陽第一次聽見趙小新說話。許一帆是上一次這個誌願項目的隊長,今年4月去西藏支教了。

“他是我的師兄,去西藏了。你有什麼話對他說嗎?我可以幫你轉告的。”

趙小新搖了搖頭。

繼續走了百來米,沿著金鉤村小河的翠竹,走到一座小平房。趙小新在河邊洗了把臉,擦幹凈,蹦蹦跳跳地走進棕色調的小房子。李青陽跟著進去。屋子裏的陳設簡陋而古樸,但是很幹凈整潔。趙小新的奶奶看見他們,連忙扶著拐杖晃悠悠站了起來。

“奶奶,這是老師,剛才在學校打掃衛生,晚了一點點,我先去做飯啦。”

趙小新自顧走進廚房,不一會兒響起鍋碗瓢盆聲。趙奶奶告訴李青陽,小新的爸爸在他五歲時便誤入歧途被判了刑,小新的媽媽為了養活家人遠走他鄉,只留下小新和奶奶一起生活。

“我孫子真的懂事,就是命苦。”趙奶奶說著說著,差點落淚。

半個多小時後,趙小新在桌子上擺好幾道家常菜。李青陽推辭不掉趙奶奶的邀請,便留下來吃晚飯。李青陽看著桌子上簡單但可口的飯菜,還有墻壁上十幾張黃燦燦的獎狀,不由得一陣心酸。

很快吃完晚飯。天色暗了下來,李青陽和趙小新坐在門檻上,天上數十顆星星若隱若現,沈默在墨色的夜空中。農村的夜晚蟬聲喧囂,竹林的葉子和風低聲絮語。

“你們會走的,對吧?”小新低著頭,小聲問。

“嗯,但是我們會想你們的。”

“會回來嗎?”

“不能回來了。”李青陽不想騙孩子,他知道一次善意的欺騙,會讓孩子一年又一年的失望。

“為什麼總是要離開呢?”李青陽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直以來,他覺得誌願者的到來是一種對孩子們的饋贈,但從來沒想過,誌願者的離開或許可能對他們所造成的傷害。

他一時楞住了。

“老師,其實我什麼都知道。爸爸媽媽、前年的秦老師、去年的許老師、還有我的同學都會走,還有你,也會走,就像下雨時的蜻蜓一樣。”

李青陽想起剛來到村子時,村主任說近幾年金鉤小學不斷有教師跳槽和學生轉學。他突然明白了趙小新為什麼要在他們服務期間封閉自己。他就像一只脆弱善良的小獸,因為害怕離別,害怕傷害而故作冷漠。李青陽眼睛酸了,他又想起當年自己作為貧困家庭的孩子,曾經有一個工作人員與他徹夜長談,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心疼地抱了抱趙小新,心裏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老師你不用回答我,我都明白的。”趙小新輕輕揚起嘴角,“你們為什麼對我們那麼好呢?”

“因為愛呀。”李青陽下意識地回答,“我們不能永遠陪著你們。但是我們的愛可以。如果你們長大後,也把你們的愛送給需要幫助的人,那愛就可以傳遞下去,我們也就不會孤獨了。”

趙小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老師,我可以當和你們一樣的誌願者對嗎?那你能給我留個名字和寄語嗎?”

他從書包裏翻出一本帶鎖的日記本。翻開看,是一頁又一頁歷年誌願者的名字和寄語。李青陽認真地寫下:“相聚短暫,但愛會永恒。”趙小新滿意地接回日記本,認真地鎖好,用紙巾擦了擦,放回書包裏。

“老師,我爸爸教我一首歌謠。你要學嗎?我教你,這樣以後你聽到,就會想起我了。”

“好呀。”

“番薯仔,頭青青,擔來後厝救窮家;窮家刻苦賺,賺久正像別人家。番薯仔,頭紅紅,擔來後厝救窮人;……”

第二天,李青陽看見趙小新坐在教室,在課桌上放下書包,他看見李青陽時,淡淡地笑了。那一天,李青陽和隊伍裏的同學們商量,一起為孩子們組織了關於離別、愛以及誌願精神的主題班會。

李青陽逐漸想明白了,或許誌願服務從來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饋贈,而是愛的相互給予。李青陽輔導了趙小新的功課,趙小新教會李青陽一首本地歌謠;李青陽和他的同學們給這裏的留守兒童帶來了幾寸和煦的陽光,孩子們讓他們明白了誌願服務的意義,愛的意義。誌願者們不能永遠留在孩子的身旁,但是這段有關愛的經歷,或許能夠溫暖他們的一生,在多年以後孩子們的回憶中閃閃發光。

離別的那天,夏日清晨的空氣裏盛滿河邊竹子的清香。

特邀編輯:董學仁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