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1日淩晨。
波蘭華沙。
第18屆肖邦國際鋼琴大賽落下帷幕。
24歲的鋼琴家劉曉禹奪冠。
這是全世界規格最高的鋼琴比賽之一，堪稱音樂屆的“諾貝爾”，舉世矚目。
但劉曉禹不是第一個獲此殊榮的華人。
21年前，一個天才少年橫空出世。
成為這項大賽首位獲冠軍的中國人。
也是開賽73年來最年輕的冠軍。
他叫李雲迪。
那年18歲。
一夜成名。
時過境遷。21年後，劉曉禹獲獎當晚，39歲的李雲迪嫖娼被捕。
網友說。
早上，肖賽冠軍出來了。
晚上，肖賽冠軍進去了。
“你老公嫖娼了啊。”
“離婚吧。”
不怪網友混淆。
李雲迪與郎朗，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
年齡相當。
都是年少成名的鋼琴神童。
人到中年，還都愛參加綜藝節目。
兩人差不多是半個娛樂圈的人。
但事實上，他們早已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李雲迪向左，郎朗向右。
1982年，“鋼琴之王”魯賓斯坦離世。
這一年，遙遠的中國同時誕生了2個神童。
郎朗和李雲迪。
一個在北方沈陽。
一個在南方重慶。
南北差異之大，猶如兩人幼年時的經歷。
郎朗還在媽媽肚子裏時，父親郎國任就把鋼琴買好了。
年輕時，他錯過了音樂路。
這是他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想起來就心如刀絞。
他不知道，自己這道坎，將成為兒子畢生的噩夢。
第一步，他要郎朗走出沈陽。
為了打敗全沈陽學琴的孩子，他給5歲的郎朗制定了極為嚴格的練琴計劃。
稍一松懈，他就大吼大叫。
“為什麼要浪費你的時間，回你的鋼琴那裏去！”
相比之下，李雲迪幸福得多。
郎朗3歲學琴，李雲迪則晚了4年。
之前，他學的是手風琴。
夏天，他背著手風琴琴去上課，身上捂出了痱子。
母親心疼，拿出所有積蓄4000塊錢，給他買了臺鋼琴。
雖然學得晚，但李雲迪的天賦明顯勝過郎朗。
第一次見恩師但昭義，李雲迪就把他驚到了。
“聽他彈琴，很難想象是一個不足10歲的孩子。”
那時，他在日記裏寫下夢想——長大後要當一名鋼琴家。
命運在此時，或許就已發生變化。
在沈陽無敵手後，郎國任帶著郎朗來到北京。
他辭去老家治安大隊的正式編制，帶著9歲的兒子來北京求學。租住在豐臺區洋橋的一個地下室。
垃圾遍地、蒼蠅紛飛。
父子倆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樣，沒有經濟來源。
全靠母親周秀蘭一人在老家工作，每月省吃儉寄來一千多塊錢維持生計。
北京冬天零下十幾度。
沒錢買取暖器，怎麼辦呢？
每天睡覺前，他給郎朗穿好幾層衣服，然後自己提前爬上床，把床捂熱，再叫郎朗過來睡。
李雲迪則一路順遂。
似乎一路都有貴人相助。
12歲時，李雲迪報考四川音樂學院附中。同時還收到了“華普杯”全國少兒鋼琴比賽的邀請。
可這個比賽的日期，與川音附中的考試時間撞了。
老師但昭義立刻聯系大賽組委會，把比賽時間調前了一天。
李雲迪順利獲得了這場比賽的冠軍。
同時以第一名的成績被川音附中錄取。
當李雲迪年少得意時，郎朗父子，還在北京地下室艱難度日。
但這還不是最苦的。
最苦的是郎朗被老師放棄。
有天早上，北京下起了大暴雨。
郎國任像往常一樣，5點半叫郎朗起床練琴。
隨後，他騎著輛二手自行車，冒雨載兒子到老師家上鋼琴課。
天上電閃雷鳴
地上風雨如註。
父子倆被淋了個落湯雞，差點摔倒在雨中。
可好不容易到了老師家，又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老師坐在鋼琴前，冷冷地說。
“我決定不再教你兒子了。”
郎朗聽了，委屈地低下了頭，小聲啜泣起來。
“我不明白，我兒子是個天才！”郎國任面如死灰。
“你兒子不是天才，他連進音樂學院的才華都沒有，回你的城市去，他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個鋼琴家。”
這位老師的話像刀子一樣，插進兩人的心臟。
說完，就把他們趕了出去。
這件事，直接引爆了父子間的一場生死之戰。
從老師那裏出來後，郎國任變得不對勁。
陰晴不定。
郎朗很害怕。
有天他在學校合唱團排練，晚回家了一小時，耽誤了練琴時間。
郎國任暴怒，衝過去拎起他，質問道。
“你上哪兒去了？”
“你把你自己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全毀了！”
“死！你應該去死！我們失去了一切。死是唯一的出路！”
一邊說，他一邊扯著郎朗往陽臺走去，還從桌上抄起一瓶抗生素，逼迫他說。
“要麼吃下這瓶藥，要麼跳下去！”
郎朗嚇得拼命掙脫，把自己的手往墻上砸。
“我恨我的手，我恨你，我恨鋼琴！”
這雙手，曾是郎國任的希望，他一下子被砸醒。
松開兒子，親吻他的手指和臉頰。
“我不想你死，我只要你練琴......”
說著說著，淚水奔湧而出。
而李雲迪繼續春風得意。
入學川音附中第二年，他轉學了。
為了一筆錢。
1995年，13歲的李雲迪第一次出國參加比賽，榮獲第三名。
回國路過深圳藝術學校時，校長熱情地招待了他們一家。
還提出了學費全免的條件，邀請他入讀。
一家人商議過後，欣然應允。
對於天才來說，在哪讀書或許不那麼重要。
這一邊，郎朗的音樂生命也終於綻放。
被老師拒絕9個月後，郎朗參加中央音樂學院附小的入學考試。
演奏時，他激情四溢。
像跳動的小火苗，飽含著頑強又壯烈的生命力。
這次考試，郎朗被錄取了。
第一名。
21世紀來臨的這一年，18歲的李雲迪一舉奪得「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的冠軍。
而在此之前，從未有中國人取得過第一名。
最好成績是1955年，傅雷之子傅聰奪得的第三名。
一顆新星，正冉冉升起。
國內媒體聲勢浩大地報道他。
深圳當局還在機場為他舉行了隆重的凱旋儀式。
《新聞聯播》報道了眾人歡迎他的畫面。
畫面中，年輕的李雲迪笑得誌得意滿。
身邊簇擁著的鮮花和掌聲，讓他深深沈醉。
不久後，他被香港特首董建華邀請，到香港演出。
那場音樂會的票價，被人們從500元炒到了2000元。
一票難求。
加拿大導演還為他拍攝了紀錄片《新浪漫主義：李雲迪傳》，有才有顏，他被譽為“木村拓哉”。
這種待遇，郎朗從未享受過。
即使一年前，他就在美國爆紅。
那天，原定的鋼琴家安德烈·瓦茲突發高燒，作為替補的郎朗，得以出現在拉維尼亞音樂節上，與全世界最好的交響樂團合作。
那是他演奏得最好的一次。
仿佛要把多年的血淚都彈奏出來。
終於，全歐美都認識了這個17歲的中國鋼琴少年。
“我就像抓著火箭一般，我的事業起飛了。”
謝幕時，父親郎國任坐在臺下，聽著耳邊雷鳴般久久不停的掌聲。
淚流滿面。
第二年，費城交響樂團去人民大會堂舉辦獨奏音樂會，特地邀請郎朗擔任獨奏。
可中國人沒聽說過他。
對接的中國演出經紀不同意，說。
“最近有其他年輕的音樂家在國際重大比賽上獲了獎，郎朗在中國不是大牌明星。”
還是在費城交響樂團的堅持下，他才順利登上了人民大會堂的舞臺。
2003年，郎國任拿著二胡走進美國卡內基音樂大廳，與兒子合奏了一曲《賽馬》。
得償所願的他，終於舒展了常年緊皺的眉頭。
母親周秀蘭說：“兒子在臺上的榮光有多麼巨大，我這個母親內心的酸楚與感慨就有多麼深重。”
也是在這一年，21歲的李雲迪和郎朗先後簽下了同一家古典音樂唱片公司——DG唱片。
同為年少成名，但這是兩人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交匯。
至此之後，便走向了岔路。
2001年，李雲迪第一次登上春晚舞臺。
“鋼琴王子”的稱號，隨即傳遍了全中國。
名氣斐然。
但他選擇離開，獨自一人來到德國一個小鎮讀音樂學院。
母親張小魯對此很支持。
她說自己沒什麼要求，最擔心兒子給自己太大壓力。
不在父母身邊，又天賦異稟的他，怎麼會有壓力？
很多學生練習數日都達不到的水平，李雲迪輕易就能達到。
那其他時間幹什麼呢？
談戀愛。
2006年，李雲迪帶著女友Michelle Lin逛街被拍到。
他開法拉利，送給女友一顆價值不菲的鉆戒。
沒過多久，他又盯上了湯唯。
可惜，湯唯並沒輕易被他俘獲。
2008年，李雲迪被拍到與艷星彭丹吃飯，傳出緋聞。
2009年，他被拍到與神秘女子共進晚餐，舉止親昵，被傳是姐弟戀。
2013年，李雲迪首次官宣戀情，女友叫田菲。
與李雲迪風生水起的生活相比，郎朗過得枯燥無趣許多。
與兒時一樣，他玩命似的練琴。
眼睛近視到700多度。
得了中耳炎和腸胃炎。
那幾年，他每年保持著120場音樂會和獨奏會的節奏。
什麼概念？一般情況下，鋼琴家每年演奏的場次在五六十場之間。
郎朗是他們的兩倍。
幾乎每2天，他就要去一個不同的城市演奏。
李雲迪聽說後，表示無法理解。
“據說他一年要演100場，這個數目很驚人。但每個人看法不一樣，我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那麼繁重的演出任務。我曾經連續演奏過7場，最後新鮮感和表達欲望幾乎不見了。”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時。
郎朗受邀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演奏。
此後，他接代言。
走進白宮演奏。
登上福布斯名人榜。
被美國著名雜誌《人物采訪》。
在格萊美頒獎禮上演奏。
做奧運火炬手。
......
事業版圖正徐徐展開時，李雲迪卻被傳出與DG解約。
他淡淡地說。
“鋼琴家應循序漸進，有學習的時間，讀書，好好生活，開闊我們的心靈。
我對自己的事業有長遠規劃，所以我不介意慢慢來，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只不過這條路，不是曲徑通幽的藝術道路，而是通向娛樂圈的道路。
2012年春晚，李雲迪與王力宏合在春晚一起演奏節目。
一個是鋼琴王子，另一個是流行音樂王子。
觀眾嗑上了頭。
一見到他們同框就忍不住尖叫。
而炒cp這件事，對李雲迪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那年，他的微博粉絲數迅速漲到了一千多萬，從小眾古典音樂圈正式跨入頂流行列。
亂花漸欲迷人眼。
見識過娛樂圈的名利浮華後，李雲迪又如何沈下心來，做回那個陶醉在肖邦裏的“鋼琴王子”？
2015年，黃曉明baby“世紀大婚”。
那幾天，正是肖邦大賽舉辦時，李雲迪本應出現在現場做評委。
但他選擇去參加婚禮，連續2天沒去比賽現場。
一個月後，他去韓國演出。
彈奏他最著名也是最拿手的《肖邦第一協奏曲》。
卻記憶錯亂，忘記要彈什麼。
演完第一樂章，就有觀眾要求退票。
類似的“車禍現場”還有很多。
中山音樂堂，李雲迪演奏完貝多芬《C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後，樂迷評價“無論從樂句、呼吸還是手指的跑動、控制力、準確度，無一合格”。
在工人體育館，演奏《野蜂飛舞》時，李雲迪嚴重失誤。
“大約20%的音符根本沒有彈，莫名其妙就糊弄過去了。”
中央音樂學院終身教授周廣仁恨鐵不成鋼。
“他就拿貝多芬那一首我給他上過課的《悲愴》，他彈得我坐在下面都坐不住了，羞到這種地步。”
有媒體找到他曾經的恩師但昭義，他拒絕采訪，只給媒體發去了一段話。
“先做人，再做藝術家，做音樂家，最後才是鋼琴家，反過來的路是走不通的。”
後來有一年，郎朗去牛津大學演講。
學生問他：“你覺得天賦和努力的關系是什麼？”
郎朗說：“有些能力的確是天生的，但天賦並不意味著你可以通過更少的能力去獲得更大的成就。”
業精於勤荒於嬉。
李雲迪回不去了。
但此時，郎朗也遭遇了自己的灰暗時刻。
2017年，他的節奏被徹底打斷。
左臂患上了肌腱炎。
他被迫推掉了所有演出，整整停工了三個月。
2020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再次阻斷了他的舞臺之旅。
“今年，我大概有80多場音樂會，全取消了。”
但他閑不下來。
那段時間，他和新婚妻子吉娜頻頻出現在節目中。
幾乎霸屏。
這是他一貫的風格，要做就做到極致勤奮。
在《青春環遊記2》裏，38歲世界聞名的鋼琴家，脫下西服，穿上睡衣，戴上可愛的頭飾。
跟喜劇明星楊迪、賈玲、沈騰一起嬉笑怒罵。
剛開始，他格格不入。
不明白大家的笑點，手足無措。
因為那些梗裏，藏著他錯失的童年。
漸漸地，他才體會到那種純粹、簡單的快樂。
那一刻，他像個沒玩夠的小孩。
但即使如此，他也沒忘記練琴。
不論到哪錄節目，都帶著自己的鋼琴。
“今天感覺怎麼樣？”
有一期早上起來，賈玲問他。
“今天我舒服了。”
“因為今天可以晚起，所以我練了一會兒琴。練完之後我感覺今天，哇......心裏有著落了，好舒服啊！就是一種，在陸地的感覺。”
2021年10月21日，李雲迪因嫖娼被捕。
他在互聯網上留下的痕跡已經被全部抹殺。
超話已經被關閉。
《披荊斬棘的哥哥》裏，有他的所有片段已被刪除。
四川音樂學院摘掉了“李雲迪鋼琴工作室”的牌子。
中國音樂家協會取消其會員資格。
可以想見，未來他也再難翻身。
一個鋼琴天才，轟然倒下。
就在李雲迪出事前半個月，郎朗在國外巡演。
華盛頓約翰肯尼迪表演藝術中心、芝加哥交響中心、紐約卡內基音樂廳。
三場線下演出的門票全部售罄。
2011年，鋼琴大師內田光子曾看衰郎朗。
“十年後我們再談郎朗現象吧，也許那時他已經消失了。”
2007年，李雲迪的自傳紀錄片《新浪漫主義》裏，指揮家小澤征爾說。
“接下來這十年裏，他如何成長為一位偉大的鋼琴家，我對此很感興趣。”
但他們都看錯了。
李雲迪、郎朗。
命運早已給出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