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夢見買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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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丹穆若什/文 傅越/譯

丹穆若什教授的《八十本書環遊地球》,既是重構世界文學的版圖,也是為人類文化建立一個紙上的記憶宮殿。當病毒流行的時候,有人在自己的書桌前讀書、寫作,為天地燃燈,給予人間一種希望。

第十四周 第一天

安的列斯群島 德裏克·沃爾科特 《奧麥羅斯》

本周我們來到了“安的列斯群島:史詩記憶的斷片”(Antilles, fragments of epic memory),正如1992年德裏克·沃爾科特(Derek Walcott)為諾貝爾獎演說所做的標題,此外我們還將去往加勒比以外的島嶼。島嶼通常會產生一種與眾不同的寫作模式,其根植於作家在當下的存在感:與更廣闊的世界隔離(isolated)和絕緣(insulated)——兩個詞都源自拉丁文中的“島嶼”(insula)。尤其是對沃爾科特、喬伊斯和簡·裏斯(Jean Rhys)這類生於殖民島嶼的作家,他們會覺得有著創造一門語言的需要,以適應所處島嶼質樸的物質環境、濃厚的地域色彩,遠離世界政治、歷史和文化的都市中心。

沃爾科特於1930年出生在聖盧西亞的小城卡斯特裏(Castries),年僅一歲時父親便撒手人寰,留下母親一人撫養他和同胞兄弟,全家仰仗的是母親身兼裁縫和教師的收入。沃爾科特混有英國、荷蘭和非洲的血統,在島上衛理公會(Methodist)的少數派社區長大成人。衛理公會學校為該島提供了英語方向的教育,島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口說的是源自法語和非洲語的安的列斯克裏奧爾語(Antillean creole)。在諾獎演說中,沃爾科特就機遇而非剝奪的方面,描述了他的成長經歷:

作家發現自己目擊一種初露端倪的文化的明朗的早晨一枝一葉地逐漸形成時,會產生欣喜的力量,為自己適逢其時的好運慶幸。這正是人們,特別是住在海邊的人們為什麼喜歡向初升的太陽頂禮膜拜的原因。然後“安的列斯” 那個名詞像瀲灩的水面那樣泛起漣漪,樹葉、棕櫚葉和禽鳥的聲息便成了一種清新的方言土語的聲音。僥幸的話,具有個人特色的詞匯,詩如其人的格律,溶入那聲音之後,軀體便像一個行走的、蘇醒的島嶼似的活動起來。

(王永年譯)

沃爾科特像馬查多·德·阿西斯和胡安娜修女一樣堅決而早熟,十四歲時他就在當地報紙上發表了詩歌的處女作。十八歲時,他說服母親湊齊了兩百美元,以支付(在特立尼達)刊印成文的第一部詩集。詩集以預言詩《序曲》(Prelude)開篇,這首詩宣告了他將成為一名世界作家的鴻鵠之誌:

我,雙腿沿晝色交疊,觀望

濃雲斑斕的拳頭聚集在

我這低伏的島嶼,粗獷的地形上空。

同時,分割地平線的汽船證實

我們已迷失;

僅僅被發現

在旅遊手冊裏,在熱切的望遠鏡後面;

被發現在藍色眼睛的反映中——

那些眼睛只熟悉城市,以為我們在此很幸福。

當時遊輪業已開始入侵聖盧西亞,從那時起,該行業的規模持續壯大(即使勢頭現已中止)。

望著藍眼睛的遊客打量著自己,十八歲的沃爾科特反思著:

而我的生活,當然品嘗深沈的香煙尚嫌太早,

被擰動的門把手,在時間的肚子裏

攪動的利刃,必須等到我學會

在準確的抑揚格詩律中苦吟之後

才公開。

(傅浩譯)

最後兩行詩尤為優雅,因其恰恰不是用精準的抑揚格(iambics)寫下的。盡管沃爾科特時刻警惕自己切勿過早地聞達於世,他還是把薄薄一卷的書稿寄給了《加勒比季刊》的編輯,這本新雜誌的總社位於特立尼達。雜誌社重印了他的詩作——《黃色墓地》(The Yellow Cemetery),該詩描述了他為父親上墳的往事——沃爾科特的國際生涯就此拉開序幕。

在《序曲》中,我們已能見到一些沃爾科特慣用的主題:在他受外國勢力侵略的“低伏”(prone)的島嶼上,藍眼睛的遊客乘著遊輪;世代流傳的經典變得難以明晰(遊客如荷馬描述的奧德修斯那般“熟悉城市”);以及他與詩的使命和語言之間的鬥爭。這首詩以對但丁的招魂作結(譯者按:《奧麥羅斯》在詩體上仿照的正是但丁《神曲》的三行體,即三行一節),幾十年後他在《奧麥羅斯》中絕妙地改編了其中的抑揚格三行體(terza rima):“當然,我經歷所有孤立的場景,/……直到從一切轉回頭思索,/在我生命旅程的中途,/哦,我如何遇見了你,我的/半推半就、目光遲滯的豹子。”

沃爾科特在他的《起源》一詩中寫道,“嬰孩摩西”:

我夢見自己死了。我看到了

百合花蕊和白發天使的天堂。

在希臘和非洲的萬神殿之間,

迷失的萬物有靈論者,我賦予樹以新的命名

[ ...]

為了白雞蛋花浪上的蜜蜂之名,

用尖牙利齒咬碎輔音的苦杏仁,

根據波浪的卷曲塑形新的唇音,

以謹小慎微的舌頭為石榴施洗。

在被風吹散的島嶼之種上,我們獲悉了其中堿和蘆薈的字母……在頭骨的蜂巢中,蜜蜂創造了一首新歌……花浪夷平了

我們言說的

記憶,然後

一滴雨珠滋潤了舌頭。

和他已故的父親一樣,沃爾科特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畫家,他的水彩畫著重渲染了加勒比海的光線:

正如他在《群島》(1962)中寫到的:

我尋找

就像天氣找自己的風格,我寫著

寫的詩句,猶如清爽的沙,晴朗的日光,

清涼如卷起的水波,平白

如一杯島上的淡水;

(鴻楷譯)

當然,沒有人能憑空(ex nihilo)創造一首詩。在1986年接受《巴黎評論》的采訪時,沃爾科特指出:

我們被剝奪的事實,恰好成了我們的幸運。發明一個迄今為止沒有被定義過的世界,是莫大的快樂……我這一代西印度群島作家,有幸對這些地方和人民做了第一次抒寫,感到了一種強有力的喜悅,同時留下這樣的遺產,也就是,認識到好的寫作也是能夠被完成的——通過一個本地的笛福、狄更斯、理查生。

(楊鐵軍譯)

值得註意的是,他所提及的是三位小說家,而非任何詩人——當我們將某位作家描述為“詩人”或“小說家”時,作家卻很少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受到文類的約束。在他的詩歌《火山》(1976)中,沃爾科特沈思了早年閱讀另兩位小說家康拉德和喬伊斯的經歷:

喬伊斯怕累,

可是他下葬時獅子

從蘇黎世動物園吼叫。

是蘇黎世還是?

沒關系。這些都是傳說,正如

喬伊斯之死是傳說,

或說康拉德已死、《勝利》

具有反諷意味的風行謠傳一樣。

沃爾科特在此處使用了轉義修辭,都城(metropole)傳來喬伊斯過世的消息,對身處邊緣殖民地的他來說,也只是姍姍來遲。緊接著他一語雙關地將自己和一對離海油井聯系起來,它們是跨國公司為從海底開采資源而搭建的:

從這懸崖上的海濱房屋看去,

在夜的地平線邊緣上,

從此刻直到黎明

有兩點來自數英裏之外海上的

桅桿上的光亮;它們就像

《勝利》結尾處的

雪茄的閃光

和火山的閃光。

(傅浩譯)

他感受到了一種誘惑,“為了巨匠的慢慢/燃燒的信號,可以/放棄寫作,而做/他們的理想讀者”,但他沒有放棄寫作,而是從這全然的衝突中創作出了一首首動人的詩歌。

沃爾科特並不需要離開加勒比才能成為一個世界作家。他起初是在特立尼達確立了自己詩人和劇作家的地位,然後在諾獎演說中,他將混合了非洲、亞洲和歐洲遺產的特立尼達描述成世界的一個縮影,“它的人間百態應該比喬伊斯筆下的都柏林更使人激動”。在出版了《奧麥羅斯》的兩年後,沃爾科特被授予了諾貝爾獎,他最雄心勃勃的作品以故鄉的島嶼為背景,但從非洲到歐洲再到北美,他的足跡還遍布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這個書名喚醒了一個活生生的荷馬形象,而非作為古代的經典。沃爾科特以詩中的人物反復重現,居於波士頓的希臘女友告訴他“奧麥羅斯”(Omeros)是荷馬在現代希臘語中的發音。當沃爾科特一念出這個名字,他立刻將其翻譯成克裏奧爾語:

我念,奧麥羅斯,

“奧”,是海螺吹響的聲音,“麥”,在我們

安提列斯的土話裏,既是母親,也是大海,

“羅斯”,一段白骨,粉碎的白浪,呲啦

一聲撕開領子,攤在蕾絲刺繡的海岸。

“奧麥羅斯”,是幹樹葉嚓嚓嚓的聲音,

是海浪退潮時撞擊巖穴的咚咚的悶響。

我嘴裏咀嚼這名字。

(楊鐵軍譯)

在詩與小說的雜糅中,沃爾科特將安的列斯群島與希臘列島和喬伊斯的愛爾蘭對立起來。他的主角是名為赫克托和阿喀琉的漁民,為了美人海倫的愛而戰,海倫成了女傭的名字,其本身就有了反諷的地方意味:聖盧西亞在十九世紀是維系英法貿易往來之地,成了眾所周知的“西印度群島的海倫”。兩國的鬥爭被一對愛爾蘭移民夫婦看在眼裏,他們是退休後移居島上的普朗科特少校和他的妻子毛德。在小說的後半部分,沃爾科特訪問了都柏林,詹姆斯·喬伊斯親自領他遊歷此地。

在歸家的途中,他遇到了父親的鬼魂,賦予了他詩歌的使命,這一幕令人聯想到了《埃涅阿斯紀》中埃涅阿斯在冥界與父親相會的場景。他的父親帶他去了卡斯特裏港,向他展示了年輕時的幻象,他將看到契約在身的婦人們,“那些歷史上更早的海倫”,她們的步態“因均衡而健美”,把背著重達一英擔的煤袋搬上了汽船。他將肉身和詩意的“雙腳”(feet,也做音步)聯系在了一起,如此教導他的兒子:

俯身接受你的重擔,哆嗦的雙腳站牢,

就像歷史中的她們,沿著煤梯往上爬,

光著腳,一步一步,合於祖先的韻律。

(楊鐵軍譯)

“你的使命,”他總結道,“現在就是你的機會,給那些腳步一個聲音”。

責任編輯:鄭詩亮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