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油畫夢境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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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黃松 整理

“在他的作品裏,我們看到一種民國氣息,尤其是那些融合中西的作品,隱藏著一種早已逝去時代的特殊表情,所以我們理解和認識陳鈞德,不要總是‘意象’之類的簡單概念出發,應該回到歷史的深處,去尋找生命的源頭,才能看到一個真正的陳鈞德。”

陳鈞德(1937-2019)是中國當代重要的油畫家、美術教育家,“陳鈞德藝術與文獻特展”(9月10日至10月7日)正在上海劉海粟美術館舉行。

展覽梳理了陳鈞德的藝術之路,他與顏文樑、劉海粟、林風眠的交往,以及逐漸確立自己超然物外的風格。展覽開幕當天,在劉海粟美術館館長鮑薇華的主持下,原中國美術學院院長、中國油畫學會會長許江、藝術評論界賈方舟、尚輝等,以及陳鈞德的學生、家人,此次展覽的策展人靳文藝、丁曦林、酈韓英等參加了學術座談。以下為發言摘錄。

陳鈞德,《自畫像》,50×40cm 布面油畫,1963

研討現場

許江(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美協副主席,中國油畫學會會長):

這不僅是陳鈞德老師的回顧展,可以作為改革開放40年來油畫變革史看,展示的不僅僅是一種個人風格的變化,更是一種藝術語言的深刻變遷。

我覺得陳老師的一生,有三個階段的變化。第一個階段,20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變遷。在之前,陳鈞德已經師從劉海粟、顏文樑、林風眠等老先生。他的藝術帶有上海傳統都市寫意的影響。但他的藝術中,我覺得還有像決瀾社的倪貽德、龐薰琹等人的影響。

展覽中,陳鈞德作品《家鄉的河》,可見其受林風眠的影響

我看到展廳中有一幕特別有趣,一邊是塞尚畫冊,一邊是他臨摹的古畫。塞尚畫冊是巴金買了去的,他實在喜歡,巴老割愛讓給了他,後來他又捐給了巴金故居。這本塞尚畫冊,我估計陳鈞德沒少研究,而且是在改革開放之前沒少研究。另一邊他大約70年代初臨摹的古畫,這是我們這一代剛剛開始學油畫的時候,他用油畫、用相對後印象表現的方法,探索臨摹和研究中國古畫的可能性。

展覽現場,展出的一本塞尚畫冊和巴金紀念館捐贈贈書

所以當時稍有開放,印象派、後印象派的畫冊進入中國,給他帶來很大的影響,他的色彩為之一亮,而且畫法也不一樣。期間代表作有我們熟知的《曾經有普希金肖像的街頭》,還有《復興公園雪霽》 。復興公園是他和海老一起畫的,我覺得是用後印象派的方法畫中國風景畫得最好的一張,從運筆到用色,渾然天成,是那個時代,中國人懷揣印象派理想的精品。

展覽中,陳鈞德和劉海粟在同一位置寫生的復興公園,右為陳鈞德作品。

第二階段是90年代中後期,他有兩次出行,一次是到雲南,在那個紅土綠樹茂密的地方,他找到了紅綠對比的亮色,他的筆一下子松了。

陳鈞德雲南寫生

另外一次出行是到巴黎,但摔了一跤不能出去寫生,陳箴給他做了很多畫框,他就在室內默寫,默寫對他的寫生是巨大的突破,所以他寫道:“不能滿足於記錄表象,不要只畫可視的東西,而且要畫不可視的內涵。”我覺得這個感悟是超越性的,這種可見與不可見,我們講繪畫,繪畫的使命是什麼?是使不可見成為可見。這讓陳鈞德把觀看從景象再現當中跳出來,進入了一個比較自由的境地。

陳鈞德巴黎寫生

第三階段是21世紀,“山林雲水”系列,他個人風格強烈起來,油畫尚黑,但他卻反其道而行;他造型橫布,山撲面而來,形成了立軸式的表現方法,一句中國的成語叫“雲嵐疊岫”,我想就是這個意思。

“山林雲水”系列

陳鈞德在上海油畫“都市寫意傳統”基礎上發展到一個新的高峰。陳鈞德找到了色彩松快而強烈的對比,從可見和不可見的感悟中跳出了景象記錄。

陳鈞德,《山林雲水圖系列—夏夢清曉圖》,116×146cm,布面油畫,2008

看到他畫雲海,踏入了迷白的境地,讓整個油畫亮起來。看他病中畫的香港遠景,空門浮動,猶如惠風。讓我想起蘇東坡《望湖樓醉書》:“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陳鈞德的藝術有一種語言研究的精微。眾人尚黑,他卻迷白。我想他肯定研究過張岱的《湖心亭看雪》,“上下一白”的詩意。

展覽作品

陳鈞德最後一批作品,讓人拍案叫絕。我覺得他一定是悟到什麼,感受到生命很短了,所以他用濕粉筆,抓住精微,所以表現快意、松實,讓我驚嘆,也為之惋惜。

陳鈞德晚年畫的上海風景

賈方舟(美術批評家):

過去我們說“陳鈞德在當代上海畫家中是承上啟下的”這句話其實很空泛,但此次展覽給我提供了非常充分的根據。

要尋找陳鈞德的脈絡,可以看到劉海粟、顏文樑、林風眠等在歐洲吸收著不同流派,不同的現代藝術因素完成了他們自己。還有一條暗線,是上海早期畫家,比如陳抱一、關良等,他們在日本學習,受到野獸派的影響,在色彩上超越了自然主義,由客觀描述自然轉向主觀抒發情感,這在陳鈞德的作品中非常突出。因此,我們研究陳鈞德,可以從研究海派受西方現代主義影響的畫家上找到源頭。

關良給陳鈞德的寄語。

第二,陳鈞德是一個色彩大師,他在油畫語言的最重要的一個方面——色彩。色彩是油畫最重要的語言,陳鈞德在油畫的色彩語言上的推進,到了八十年代以後他色彩天賦真正顯現出來。

展覽作品

第三,對於現在“有‘高原’沒有‘高峰’”的說法,我覺得如果沒有“高峰”,“高原”是不是“高原”也值得懷疑?文化的創造者都是個體,文化的最高代表也是個體,沒有出類拔萃的個體,“高峰”很難說。

陳鈞德,《夢境》,200X300cm,布上油畫,2011年

戴士和(中央美院教授,油畫家):

我喜歡陳鈞德先生的畫,尤其是《梧桐樹的林蔭道》,這種林蔭道在上海很多,他筆下的梧桐樹樸實而單純。他筆下梧桐樹的樹幹幾乎是檸檬黃的,但是你不覺得這是後印象派、野獸主義套路,這是他自己的視覺,與心理上是一致的。我們畫畫不是要誇大其詞,而是要讓顏色,讓造型往心裏去,讓自己真實的感受能夠流露到畫面上。

展覽現場,《梧桐樹的林蔭道》

劉淳(藝術史學者,美術批評家):

我認為陳鈞德先生是被中國現代藝術史低估了的畫家,目前的研究還只是處在零散的階段。

此次展覽是對陳鈞德研究的補充和深入的持續,他的貢獻,不僅是完成了數量可觀的作品,也不是開創了一種畫風,而是在20世紀60年代,拒絕了蘇聯繪畫模式,勇於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在六十年代,可能很多人不一定有這個膽量,甚至處於麻木的狀態,大膽地主張現代主義,尤其是早期印象派的,據我所知,可能就有兩個人,一個是1937年2月出生的陳鈞德,一個是1937年4月出生的袁運生,他們是同齡人。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必須永遠保持自己的感覺,不被藝術制度操控。

1980年“劉海粟、關良、顏文樑、陳鈞德作品展”文獻資料

正如先生自己所說:“我畫畫的雙手帶著生命之火而來的,只要生命之火還在,我就要繼續畫下去。”從這句話看,他所理解的繪畫,不是簡單的手藝和規範,而是與生命有關的活動,他將藝術與生命聯系在一起,將藝術當成生命的一部分,任何苦難與快樂,都會使生命變得強大而飽滿。

陳鈞德,《日映嵐光輕鎖翠》,120×120cm,布面油畫,2008

陳鈞德始終在中國大陸生活,可能很少有人能與他相提並論。在他的作品裏,我看到一種民國氣息,尤其是那些融合中西的作品,隱藏著一種早已逝去時代的特殊表情,所以我們理解和認識陳鈞德,不要總是“意象”之類的簡單概念出發,應該回到歷史的深處,去尋找生命的源頭,才能看到一個真正的陳鈞德。

陳鈞德最後一件作品

張祖英(油畫家、中國油畫學會副會長):

我和陳鈞德是上海戲劇學院的同學,我一年級時,他是畢業班,我們到學校看的第一個展覽就是畢業班到蘇州的寫生展。我和他也都在劉海粟先生那學習過,所以我們的來往非常密切。

劉海粟與陳鈞德夫婦在復興公園

我想講幾點,第一,陳鈞德在創作上,非常勤奮,勤於思考,每年的大量時間,都在寫生;另一方面,陳鈞德心地善良、處事低調,順其自然,順勢而為。這種心態,使得他待人於世無爭,但是他對藝術充滿著火一樣的熱情。

第二,他的創作大部分來源於寫生,但是生活裏的寫生,他不是照搬自然、照抄生活,他非常善於把自然界的對象和藝術表達做到完美的切換和結合,奧妙無窮。所以看他的作品,能感覺到他畫面上的色彩和形體轉變的魅力,他的畫看得出文化。

陳鈞德巴黎寫生。

毛時安(文藝評論家):

對於陳鈞德是否屬於“海派”的問題,我覺得藝術家是所有藝術關系的總和,陳鈞德確實是上海文化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上海文化中始終保留著主流文化之外的一塊飛地,正是這塊飛地,使上海藝術產生了一些獨特的、令人註目的藝術家。如果追溯的話,大多延續林風眠、周碧初、吳大羽一脈,也正是上海文化給他們的藝術以傳播空間。

陳鈞德在1960年代向林風眠學習,圖為林風眠作品。

陳鈞德醉心於藝術的本體,特別是色彩。他在繪畫當中充分享受到了色彩塗抹帶來的生命語言。他不是強調功利的畫家。所以在沈重的藝術背景下,他特別輕松,也沒有取悅市場,而是一個人在藝術小路慢慢行走。

展覽中,陳鈞德不同時期的自畫像

畫家和時代的關系,不是公式化的。可以貼近時代,成為一個偉大的畫家,但遠離時代,也可以成為偉大的畫家。他走了一條和時代保持距離的道路。所以藝術沒有死路,關鍵是藝術家自己的天賦和藝術的關系怎麼處理。

陳鈞德,《帝王之陵》,120×160cm,布面油畫,1986

陳鈞德是一個讓人有愉悅感的畫家。不拘泥於物象,他有很多色彩是超越圖象、物象的勾勒。他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個案,就是在上海產生,離開上海這塊土地,可能就不會有了。

展覽現場,呈現了陳鈞德從寫實到寫意額變化。

李超(藝術史學者,上海美術學院副院長、教授):

真正跟陳鈞德先生交流是寫“上海油畫史”,當時我學識很淺,但是陳先生很包容我,因為覺得這個小青年還是喜歡做點學問,還是要鼓勵他。

從油畫史的角度,對於陳鈞德一代,做怎樣的整體學術的梳理和價值判斷和評價,做美術史研究應該有的學術擔當。

展覽現場,關於1980年“劉海粟、關良、顏文樑、陳鈞德作品展”的講述

第一,關於陳鈞德背後的文化形態問題。他出現在上海,如果我們完全是從“海派”或者“非海派”去談,實際上各有各的說法,我有幾個研究的體會供各位參考。

像劉海粟和林風眠,在美術史上沒有交流過;林風眠和徐悲鴻,他們交往也沒有材料。但他們的後一輩,陳鈞德、丁立人等1930年代出生的這批畫家,他們都請教過老先生,可以看到,其實老先生並不是沒有交往,他們“貌離神合”,一些交流從學生中體現出來。

延伸到上海美術在二十世紀一度處於話語權的中心,1930年代有一個高峰期。抗戰爆發後雖然人才“流失”了,但潛流還在,上海先鋒實驗的形態,沒有消失。哪怕在1952年到1959年,上海美專離開了上海後,上海美術教育卻沒有斷層,它有另外一種形態,比如說民間畫室等,張充仁、顏文樑、劉海粟等在這種形態裏面培養了很多人,陳鈞德先生是其中之一。

我認為現代主義的潛流形態,可以從抗戰追溯到五十年代,甚至到1970年代的上戲、工藝美校,這個形態的影響力和覆蓋面是很大的。

展覽現場,閔希文與陳鈞德的通信。

第二,中國油畫史的研究中背後也是研究中國油畫的邏輯問題。一般來講,油畫分“寫實”和“現代主義”,但中間地帶的邏輯很模糊。陳鈞德給了一個啟發,實際上是以“後印象主義”為主線,這條路實際上在中國的一百年當中,還沒有很好地整理,其中藝術家群體很多是被遮蔽的。這是我們需要重點研究的。

陳鈞德,《小息》,116X90cm,布面油畫,2015

第三,我看到塞尚的畫冊,我覺得這次展覽抓到了藝術史的見證之物,就是塞尚。上海畫家很迷塞尚的,我們現在收集到了一本抗戰勝利以後,朱屺瞻送給程十發的塞尚畫冊,還有建築師林樂義的塞尚畫冊,上海畫家的塞尚畫冊也很有講頭。

巴金故居藏《塞尚畫冊》

潘耀昌(藝術評論家,上海美術學院教授):

展覽不僅體現了陳鈞德的作品,也看到了新中國成立後上海繪畫的發展軌跡,包括有影響他的和被他影響的。這個是正統的美術史中,還沒有關註到這樣的地方。

上海解放之初,沒有正規的美術院校,劉海粟先生上海美專遷出去了。相對學院的力量削弱了,其他的力量就漸強了。1950年代末,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上海中國畫院、美協等相對的力量就變強了,也因為不受學院的拘束,相對顯得比較自由。

上戲的舞美系,是解放前延續下來的,是新中國成立後上海最老的、與繪畫有關的院系。當時戲劇學院的一些學生,回憶起他們的老師,包括陳鈞德先生,在全國批判印象派的形式主義的時候,反而說,舞美要關註色彩,印象派色彩最好。在學院中形成以素描、透視,跟色彩、形體緊密結合的做法。可見在相對獨立的院系的教學成果也不容小覷。

陳鈞德在上海戲劇學院教授的人物寫生。

李曉峰(藝術評論家,上海美術學院教授):

陳鈞德先生的這張臉,白凈、斯文,典型上海人的臉,但他對工作和藝術創作卻是嚴謹,我覺得這是解讀陳鈞德先生的油畫不應該忽略的維度。

我想補充一點,陳鈞德先生的油畫,色彩一出手“洋氣”。這種洋氣背後隱含的是一種城市文明、城市精神和城市品德。在顏色中,不僅是和煦、溫暖,人情味、人性化,甚至看到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和藹的感覺和民主的氣息,我想用人格品質去理解他的作品和色彩。

陳鈞德,《自畫像》,55×55cm,紙板油畫,1980年代

他是一股憤世嫉俗的清流,所以才有了那幅1979年“十二人展”轟動的名作《有過普希金肖像的街》。我認為他敢於在當時主流的美術環境下,不作主題創作,他就畫風景,這種風景既代表著陳鈞德的藝術理想,又呈現了這座城市的品質和美學趣味。我想陳鈞德先生內心也許就是熱愛自然、熱愛城市,所謂大隱隱於市,所以他既是紳士也是隱士。

陳鈞德,《有過普希金銅像的街》,50×70cm,布面油畫,1977年

俞曉夫(上海美協顧問,油畫家):

我想如果沒有特殊的時代,而是一直延續留洋畫家的繪畫風格,那麼陳鈞德老師的風格在當下會司空見慣的,但是我們沒有這個機會。這並不是否定學習蘇聯繪畫,而是藝術的多元選擇。

至於陳鈞德的畫法,我認為學不會,畫家各有氣質,但他藝術的專註精神,他對色彩的理解,我們是要好好學習。

陳鈞德,《夢中的詩》,150×110cm,布面油畫,1986年

李向陽(上海美協顧問,油畫家):

雖然我沒有更多的機會跟陳鈞德先生有交集,但是我自認為跟他有點溝通,我們都當過兵,都在部隊搞過舞臺美術,都註重風景、考慮色彩。

雖說有過共同的想法和追求,但是每次看到陳鈞德作品,我感到最難的是對比強、反差大,顏色像是從吸管直接擠出來的,最後畫面這麼漂亮、統一、和諧,他是通過怎樣的技法和手段,讓整個畫面穩定的?這是陳鈞德高明的地方,我不行。

看到閔希文先生有一封信,我釋懷了。他講,“學繪畫是要天賦的,後天是學不成的。”我突然間心裏平靜了很多,他是一個天才。而且他有機會能夠在劉海粟先生,在林風眠先生邊上畫畫,我生不逢時,沒這個機會。

另外,我想說展覽名,不一定要叫做“海派油畫大師”,海派小了,油畫也小了,大師在當下更小了,陳鈞德就是陳鈞德。

陳鈞德,《雙人體》,布上油畫,150×150cm,2008

周長江(上海美協顧問,油畫家):

我曾在上海戲劇學院學習和任教,對我們這代學生來說,當時老師有很多,但對我來說印象最深是李山和陳鈞德。年輕時更喜歡李山,但後來,我和陳老師接觸多了,他的藝術感想我知道很多。

他的色彩,是他研究過程的結果。這在中國特別重要,盡管引進西方油畫百余年,但是對色彩的重視還比較欠缺。陳老師從寫實繪畫中逐步走出來一個完全不從於內在心象的色彩,這個色彩是我們中國人,中國文化引出來的色彩,大膽而光明,充滿陽光感。

他的顏色體系是暖色調的最高位,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表達心中的陽光。確實,色彩是最能夠表達觀感,色彩是最能夠表現人的性格。

陳鈞德,《檸檬鮮花圖》,布上油畫,120×120cm,2007

曲豐國(上海戲劇學院副教授、畫家):

我進上戲後,陳老師第一次給我們上課時,我們只有十幾歲,陳老師說“明年我就50歲了”,當時第一反應是這麼老,沒想到我們現在都年過半百了。

我想他所有的源泉都和自然有關。他一有時間,一定是跑到大自然中。他給我們上課的時候說:“你們的老師有兩個,不是我,第一是自然,第二是藝術史裏的大師”這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想他的整個色彩,包括對世界的感受,就是在自然裏獲得的。

展覽現場

他說的“藝術史的大師”是什麼呢?我想就是藝術自身不斷地運動帶給他的刺激,也是他從他身邊的,劉海粟、顏文樑先生等藝術大家處獲得的。

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局限在中國的、或是上海的藝術家。他把整個藝術史攤開,全部容納和接收。他曾經說過一句話——“仔細看,塞尚畫裏的透視是反的、它是對抗。實際上塞尚畫畫的時候是站起來的。”我們後來理解,原來陳老師大量畫的比例關系,包括透視也是反的。其實他的所有言行,包括後來對學生不斷的培養和教育,一直在踐行自己的藝術創造方式。

陳鈞德,《山野交響》,150×110cm,布面油畫,1985

另外,我想陳老師到生命最後的精彩華章,房間裏洋溢的根本不是畫,那就是一團一團的“火”。陳老師一直在說“藝術燃燒”,他從來沒有把自己作為一個所謂的藝術家。他把自己的命運對應到這個世界。最終他發現“自然”就是我。

陳鈞德最後的作品《勿忘我》畫布背面

姜建忠(上海美術學院教授,油畫家):

八十年代,我在軍藝上學,那時候有同學說,畫家都集中在北京,上海畫家現在都不太知道。當時我就把陳老師的上海街景和《復興公園》的印刷品給他們看,當時有一些同學很震驚,有一部分不理解,因為那時還是蘇派,對於印象派之後的繪畫,好多人不太理解。

陳鈞德,《復興公園雪霽》,布上油畫,90×120cm,1977

我想說陳老師當時這條路時,是主題性創作盛行的時候,按陳老師的能力,他也可以轉換畫主題創作,但他沒有,他很堅定,民國老先生,像劉海粟、林風眠,他們沒走完的路,他就認死理往裏走。他是一個謙和人,但他內心是非常強大的,因為內心不強大,他是抵抗不了周圍壓力的。

陳鈞德,《山林雲水圖》 120×160cm 布面油畫,2002

某種程度講,他當時一個人在戰鬥,沒有參照。一直到九十年代,他的畫越走越成熟。他的畫,線、面、色彩,帶著一種隨意性,他的心境也把東西方文化都結合得很自然。

一座城市的文化需要能力非常強的藝術家支撐。看上去是一個大的文化現象,其實是由個人來獨立完成的,如果把那幾個人抽離了,這座城市的文化也就削弱了。

陳鈞德,《上海的早晨》,50×40cm,布面油畫,1978年

黃阿忠(上海美術學院教授、畫家):

2017年在北京中國美術館的展覽上,陳鈞德最後講了一句話,很感人,他那時候已經生病了。他說“我要用我最後的力氣,還要繼續下去。”一下子把情感帶進了我們的心。

我們是他的學生,我曾經跟他一起去寫生,他跟我講過,寫生是寫生命,寫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的精神都傾註在他的畫裏面。

1979年1月,“十二人畫展”中《有過普希金銅像的街》感動了很多人。但對學生,他說“你們不要跟我一樣。”我感覺陳老師是一個心裏很幹凈的人。因為幹凈,所以說才會有最後很純的顏色,這種顏色是打動人的,而且是一般人不可能把那麼鮮艷的顏色組合在一起,但在陳老師手上,就達到了某種和諧的意味。

陳鈞德最後未完成的作品

查國鈞(旅美藝術家):

陳老師臨終前一段時間,我們是一起度過的。他臨終之前一天上午,我知道他不行了,我就趕到醫院,他看到我就流淚了,我當時也很害怕,不曉得講什麼。結果他講了一句話:“我走倒不怕,就是不能畫畫了。” 我2006年回國,我們一起帶了四屆研究生,變成了非常親密的朋友,他是我的學長也是同事。他的個性像非常鮮明,但也曾打架,打架是為了學生,為了他帶的唯一的研究生跟院長打起來,那次他發火了。

他比我長幾歲,我們一起去寫生,走了半天,他卻選了個地方頂著大太陽畫,而且一張兩張接著畫,我站了半天。他說“你還沒動工啊?”最後我鉆到一個大樹底下,看著他,大熱的天,他就戴個帽子站在日頭下,我很感動。如今他走了我感觸很多,只簡單講這些。

陳鈞德,《威尼斯》,73×60cm,布面油畫,1999

陳鈞德去故宮參觀,為此劉海粟寫信給徐邦達(左);劉海粟為陳鈞德油畫集題字。

顧村言(澎湃新聞藝術主編):

記得四年前陳鈞德先生在中國美術館的展覽,專程看了,很感慨,也與陳老師短暫交流,當時曾想和他做一個對話。這次上海展覽的作品比北京的多了不少,因為是文獻,可讀處也非常之豐富。

確實,陳鈞德先生的作品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色彩,尤其是那些融合中西的作品,既有中國文人寫意的趣味,又有印象派的的氣息與質感,從中可以看到一種清晰的文脈。他畫陽光下的老上海街道,很亮,隱隱的透明感,有一種屬於江南的甜媚的美,他身上有著清晰的南方書生氣。當然,相比他取法的前輩劉海粟等老先生,似乎少了一些生命中的宏闊與深刻,多了一點淡與甜,這可能與各自的人生經歷與體悟有關。其實他早年學習劉海老,是有深刻處的,當然,彼時只是模仿階段。不管怎麼說,在中國同輩畫家中,尤其是對比那些畫主題畫的畫家,他的拒絕與自甘邊緣,低調而卓然而立,沈向藝術的本體,這個態度是非常難得與可貴的,對當下的藝術家也是值得真正反思的:作為藝術家,想要的到底是藝術,還是別的什麼?

張維萍(寧波美術館館長):

陳鈞德是寧波鎮海籍的藝術家,但一直沒有機會了解更多。今天各位對他的描述和評述幫我勾勒出陳鈞德的鮮活形象。這個展覽對藝術史的研究提供了又一角度。

展覽現場

劉蟾(劉海粟之女):

陳鈞德先生和我們很小就在一起,那時陳鈞德來我家裏談畫,我覺得他的思想永遠是洶湧的,止不住的,他的胸襟就像大海一樣,所以我對他的印象很深。

我父親常說,“蠶吃的是桑葉,吐的是絲,自己又破繭而出,那是一種升華。”我覺得陳鈞德就這麼走完了他的一生,他給自己總結了最後一條經驗,是肺腑之言,“生命為藝術而燃燒,一直到燒完為止。”

我非常感謝陳鈞德的背後,他的妻子羅兆蓮女士,她的付出是非常大的。我們從小在一起,我知道她打理好一切,所以我們也要感謝羅兆蓮女士,我的發言也是表達對她的敬意。

陳鈞德

註:本文由速記整理,“海派油畫大師陳鈞德藝術與文獻特展”展出至10月10日。

責任編輯:顧維華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