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躺在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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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永帥

齊雲山,又稱“白嶽”,位於安徽省休寧縣西十五公裏,高約580米,丹霞地貌,是一處道教聖地。今人將之與湖北武當山、四川鶴鳴山、江西龍虎山並稱為四大道教名山。第一次聽說白嶽是2018年筆者去臺北故宮博物院看“何處是蓬萊——仙山圖”特展,在展覽的現場看到明初畫家冷謙所畫的《白嶽圖》(圖1)。當時便對畫面上白嶽奇特的形象吸引,萌生去實地對圖讀景之想。然而,真正引發白嶽遊是因去年安徽省博物院舉辦的“漸江書畫藝術展”,一進門,展屏上赫然打著弘仁的印章——家在黃山白嶽之間(圖2)。霎時,就被弘仁浪漫的詩思和展覽精心的設計打動。疫情期間,看展人數不多,展廳徘徊,有包場之感。現場展出弘仁多幅黃山圖,氣勢憾人。被畫中奇峰怪石所包圍,大有身臨其境之錯覺。歸後,在心裏有了“黃白之遊”的計劃。

圖1 明 冷謙 白嶽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

圖2 漸江書畫藝術展 安徽省博物院

10月15日,微雨蒙蒙。早上7:30,考察小組從查濟出發,乘包車馳向白嶽。途經黃山,遠遠望去,蒙蒙細雨之中仍可感受到黃山的氣勢磅礴。過了黃山,天氣突然轉好,不見一點雨。這一帶,植被更加多樣,翠竹、茶園與奇峰相爭輝。皖南徽派建築點綴其間,宛若世外桃源。正在與司機談論徽州的風土人情,一個急轉彎閃過,還未緩過神,司機低聲的說:到了。當時有一點驚詫,一看時間,9:10。司機嫻熟的車技提前了半小時到達。還在轉彎時,撇見眼前一抹山脈,觀其山脊,似有熟識之感,山間一片狹長的建築也十分搶眼,瞬間勾起我腦中的圖像記憶(圖3),還在恍惚之間,司機的宣布使一切變得清晰起來。

圖3 明 陸治 《白嶽紀遊圖冊》之“垂虹橋”

由於提前購票,我與五位研究生直奔登山道。登山道的起點是在登封橋,橋建於萬歷十五(1587)年,徽州知府古之賢倡建,原名橋東橋,橋成之時,恰逢之賢調任廣東按察副使,縣民將之稱為“登封橋”(圖4),意味“步步登高”。其後康熙、乾隆、民國時重建,大致保留了明代建橋時的形制,現在的橋應為民國時代橋體。形制古雅,為橋下橫江增添了幾分畫意。橫江,是新安江、富春江、錢塘江三江之源。發源於黟縣漳嶺白頂山,由北向南。流經齊雲山最西駱駝峰突然轉折向東,在齊雲山又吸納一條支流東亭河,壯大起來。成為徽州母親河新安江上流重要古道。

圖4 登封橋

走在登封橋上,天氣甚好。大有“雲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之感。登封橋至天門登山古道,共“九裏十三亭”。古道沿山北麓蜿蜒而上,舊傳為徐霞客登山之道,今稱“霞客古道”。山腳下古道口,矗立著一牌坊,上面赫然地寫著“天下第一名山”。隨與同學們開玩笑說,江南的山很多第一,去年登無錫惠山、蘇州虎丘皆有第一的字樣,鎮江北固山亦稱“天下第一江山”(圖5)。

圖5 天下第一名山

但這“天下第一”並不相同,“九裏十三亭”也非今人開發的景點,明代已有(圖6)。在晚明一齊雲山版畫中,便有這“天下第一名山”的匾額與“十三亭”的名稱了。今依古造,十三亭的名稱也保留古稱,每亭匾額對聯選海內書家,顯示時人出再造風流的意圖。

圖6 明 丁雲鵬 齊雲山版畫

白嶽與道教的結緣是在唐代。乾元(758-760)年間,山東高道龔棲霞在齊雲山結廬修真,成為齊雲山道教鼻祖。白嶽雖然未被杜光庭納入道教洞天福地序列,但在明代達到了前所未有之地步。晚明崇禎年間休寧知縣魯點修有《齊雲山桃源洞天誌》,更是將之置身於道教名山之列。由於整座齊雲山為丹霞地貌,山巖呈赤色,橫帶狀,絕壁斷崖,蔚為壯觀。《明一統誌》雲:

(白嶽)中鋒獨聳,旁有懸崖,小徑可憑,而上絕頂有池,池西有石室,學仙者居多之。其東又有五彩石壁,狀若樓臺,有飛動之勢。

山有齊雲、白嶽、歧山、萬壽等九座山峰組成。中有太素宮、真仙洞、石橋巖、紫霄崖之勝。遠觀之,大有群峰並峙、雲霞蒸蔚的景象。康熙《休寧縣誌》對白嶽的記載亦突出奇峰與斷崖:“奇峰四起、絕壁斷崖,遊齊雲者,必先登焉”。初遊齊雲山,至天門(圖7),粗算起來,已步行6公裏,方到檢票口。尤其一口氣登完天門口164個臺階時,大家俱喘粗氣,對於景點的辨別已有心無力了。臨行前,我已讀過幾遍徐霞客筆下的《遊白嶽日記》,也多次觀摩陸治1554年作的《白嶽紀遊圖》冊。對其中的景點熟稔於心,迫切於對景觀之。一過天門,看到丹崖絕壁之景象,心情極為舒暢,雙腳頓感輕松起來。相對於徐霞客的堅韌,我們當感羞愧。萬歷丙辰年(1616)正月二十六日至二月初一,徐霞客遊白嶽,前後共六日。而時,天氣嚴寒,冰雪彌山漫谷,霞客未曾倦怠。冒雪躡冰,訪太素宮、香爐峰、紫霄崖、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閣、五井、橋崖、石橋巖、龍井之勝。其中對太素宮的描述頗見文字功底:

宮北向,玄帝像乃百鳥銜泥所成,色黧黑,像成於宋,殿新於嘉靖三十七年,庭中碑文,世廟禦制也。左右為王靈官、趙元帥殿,俱雄麗。背依玉屏,前臨香爐峰,峰突起數十丈,如覆鐘,未遊臺、宕者或奇之。出廟左,至舍身崖,轉而上為紫玉屏,再西為紫霄崖,俱危聳傑起。再西為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閣據其前。五老比肩,不甚峭削,頗似筆架。

圖7 天門

除了文學價值、地理歷史價值外,這段文字還透露了太素宮的興廢。唐時有高道龔棲霞修真結廬(圖8),至宋道教規模已發展為高規格的宮。真正使其名聲大振,而躋身為道教名山的乃為明代嘉靖皇帝的求子事件。嘉靖十一年(1532)五月,遣真人李得晟建齋醮,其目的為“求嗣緒儲、緯宗社於萬年”。嘉靖十二年、十五年、十六年分別得長子朱載基、次子朱載睿、三子朱載垕。自此,齊雲山盛名遠揚,遂成為“江南第一道教名山”。

圖8 棲真巖

下天門,過石橋。沿路標識者“永樂古道”、“正德古道”的字樣,增添了幾分歷史的想象。轉過山峰,便到了棲真巖。棲真巖設有龔棲霞的塑像,大約是為紀念這位最早來齊雲山的道教鼻祖。巖下現存有兩處建築遺址,標為明代興聖殿、雪崖館舊跡。兩處遺跡僅剩石門和兩側的殘破的墻垣,石門闊大,觀之亦可遙想當年之恢弘。門前尚遺留一對石獅門當,頑皮的倒立,倚在門框之上,似乎對來訪者表示親昵的歡迎。

稍駐足片刻,我便迫不及待地繼續前行。最令我掛記的當是陸治《白嶽遊》圖冊之《石橋巖》一景(圖9)。陸治筆下的《石橋巖》十分獨特,細觀畫面,陸治將石橋巖繪制在畫面左上角的位置,並配有紀遊說明性文字。由於畫中巖洞兩面相通,既是景觀,也是一條連接內外的道路。憑借著繪畫表現經驗和文字說明,我斷定這一處景觀是真實存在的,並在2020年所發表的一篇論文中,充當視覺證據,認為此類巖洞可視為通往桃花源的入口。後得知晚明徽州文士修有《齊雲山桃源洞天誌》,將之比作桃源,心中難掩興奮之情。但當時沒有實地到訪,文章雖已發表,內心不免忐忑不安。我一邊繼續四處尋找,一邊欣賞山下美景。驀然向上望去,在頭頂的正上方絕壁處,果見一石洞穿空,急忙沿階而上,在洞口右側,有一處紅色石構建築,大約為宋元時期的石閣,與陸治畫中所畫位置幾乎可以對讀。走近石洞,洞高數丈,呈長方形,與陸治所畫的橢圓形略有不同。從巖洞的兩側,都可以看到洞外的山峰和樹木,這與陸治描繪的景觀如出一轍。反復對比一番,欣喜之情難以言表。

圖9 明 陸治《白嶽遊》圖冊之《石橋巖》

其實,徐霞客《遊白嶽山日記》對石橋巖有精彩的描述:

橋側外巖,高亙如白嶽之紫霄。巖下俱因巖為殿。山石皆紫,獨有一青石龍蜿蜒於內,頭垂空尺余,水下滴曰龍涎泉,頗如雁宕龍鼻水。巖之右,一山橫跨而中空,即石橋也。飛虹垂蝀,下空恰如半月。坐其下,隔山一岫特起,拱對其上,眾峰環持,較勝齊雲天門;即天臺石梁,止一石架兩山間,此以一山高架,而中空其半,更靈幻矣!

巖洞下立有數方石碑,據路過巡山的工作人員介紹,碑是從齊雲山四處移來,集中保護。另據齊雲山官方公布,齊雲山存碑碣537處,其中摩崖305處;宋代13處,明代283處,足見人文之鼎盛。也正是明代嘉靖皇帝求子靈驗後,明代中後期,成為士人到訪的熱點。大殿碑文為嘉靖三十七年(1558)禦制,另有唐寅1523年撰文、戴鍊書、汪肇篆一方巨碑,有七八米高,為重要文物。

穿過石橋巖,迎著巖口的便是醒目的四個大字:天開神秀,十分應景(圖10)。下石階,便抵達真仙洞府(圖11)。洞府在崖腳下,三面環崖。唯正前方有一池水,其下如臨深淵,真乃福地也。真仙洞府分多個巖洞,有八仙洞、圓通洞、羅漢洞、文昌洞等,供奉各路神仙。其上崖壁題有“近蓬萊”、“人世蓬瀛”等大字摩崖石刻,多為明人舊跡。遊至此處,略微疲倦,恰好趕上道教仙真表演,便次第落座,與“天師”一起誦讀《道德經》。

圖10 天開神秀

圖11 真仙洞府

稍憩之後,於是尋找本次考察最後一處景觀——太素宮。遠遠望去,一線石階通向山腰,紅色的太素宮隱藏在白色的民宅之中。拾階而上,我告訴學生,現在大家真在畫中行了。這一段階梯,正是陸治畫中通向太素宮的那段石階。農家與仙家共居,正可謂“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不過十分鐘,便抵達太素宮。宮背靠主峰,面對一峰特秀的香爐峰,一處絕佳的聖地。太素宮為後來重建,神像早不見“百鳥銜泥”的蹤影,舊跡難覓。殿內的碑刻顯示出宮殿的歷史和重要性。但此刻我已無暇細讀了,匆匆一顧,徑直走了出來。

圖12 香爐峰

鳥瞰橫江之畔,只見黃澄澄的一片稻田散落幾戶白色徽派建築,色彩甚美。學生告我,稻田中有一巨大的葫蘆形狀,我定睛辨認,果不其然,一個修剪整齊的葫蘆正躺在山間盆地,呼應著整座仙山,悠悠然一派道家世外風景。

圖13 考察小組合影

姜永帥,江蘇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2015年畢業於南京師範大學,獲博士學位;2015-2018年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從事博士後研究工作。主要研究方向為明代吳門繪畫與道教主題山水畫。在《美術研究》《新美術》《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美術學報》等雜誌發表論文二十余篇。

責任編輯:黃曉峰

校對: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