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角度自述的番外篇
1
多年後,我還是會做夢。
夢裏仍是那個午後,我無數次被埋下。
被埋下時,我異常驚恐。
眼前一片黑,我無力睜眼,卻能聽到各種細微的聲音。
我能聽到他熟悉的喘息聲,和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音。
從始至終,我沒見到他的臉。但我能確定,就是他,阿寬。
可我仍不敢去想,他竟要埋了我。
黑暗中,我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比我這一生都要長。
夢裏,我依然被拋棄,沒人愛我。
2
我嫉妒所有人,嫉妒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嫉妒姐姐。
所有人都厭棄我。
只有姐姐,她願意把我帶在身邊。
她允許我與她同住同吃,也因為她,周浩竟願意照顧我。
可漸漸地,那個溫潤如玉,對誰都溫柔的周浩,也開始厭棄我。
姐姐生病了,需要天天吃藥,周浩給她配了藥。
隔壁的六媽媽看著姐姐吞下藥丸,便對我說:“你就是來給你姐解悶的,回頭你姐病好了,你該回哪就回哪吧!”
我驚慌起來,夜夜無眠。
終於,一夜姐姐熟睡後,我穿上姐姐的衣服,悄悄摸進了周浩的房間。
我脫了衣服,躺在他的身旁。
我剛從身後緊緊抱住周浩,便被他厲聲喝退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竟也會冷冽如霜。
他說,你不是阿秀。
僅僅這一句,就將我拒之千裏。
3
我又恨又妒。
嫉妒是種病。
會讓人面目全非,也會摧人心肝。
周浩送給姐姐的玫瑰,被我一朵朵地揪下來。
我在想,如果沒有姐姐,周浩會不會愛我。
六媽媽換了姐姐的藥,我忍下,沒說。
後來姐姐死了,周浩的心也慢慢枯萎。
我穿上姐姐的衣服,日日守著周浩,他依然對我冷若冰霜。
我問周浩,為什麼他可以愛姐姐,卻不能愛我。
“你的嫉妒與生俱來,你忘了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了嗎?”
周浩的話,開始像夢魘一般纏著我。
夢裏,有人追著我,問我借壽,他直言自己還沒活夠。
我嚇得拼命跑,不敢回頭。
跑到筋疲力盡時,那人追上來。
我一回頭,嚇哭了。
那人長著一張熟悉的臉。
那臉,一半是弟弟,一半是姐姐。
4
我知道,我有罪,我的罪百死難贖。
直到沈容來了,六媽媽事發被捕,我才覺得自己的罪孽輕了些。
甚至阿寬的到來,讓我有那麼一陣子的恍惚。
原來,我不用羨慕嫉妒人家,也會有人愛我的。
可阿寬的愛,有代價。他讓我拿沈容的命去換。
我遲疑著,直到,被他埋掉。
我驚恐異常,原來我沒有被愛過。他要埋了我,嫁禍給沈容和周浩。
我不想死,即使世人不愛我,我還是想活下去。
當我死裏逃生見到沈容第一眼時,我抱著她的腿,叫姐姐。
埋下去,在死亡的邊緣徘徊時,我嫉妒所有的活物。
包括,在我臉上爬來爬去的螞蟻。
對生的渴望,從來沒那麼強烈。
所以,活過來時,我願意像嬰兒般,蜷在安靜的角落裏,讓別人照顧我,愛護我,讓我得以生存下去。
沈容和周浩果然照顧起了我。
5
我又回到了這所小院子,有個叫四姨的婦人照顧我。
四姨說我命好,傻了還能有人養著。
我開始喜歡上這種狀態。
當我不再索取,不再攻擊性地掠奪時,竟有人愛我,照顧我。
四姨不知道,我一閉眼,總能見到自己被埋下。
死去,又活了。
埋我的人從阿寬變成姐姐,又從姐姐變成弟弟。
夜夜如此。
直到四姨帶了個人來。
慢慢地,我夢裏不再被埋。
即使被埋掉,他也會刨開,救我。
四姨說:“阿娟,你長得漂亮,可惜腦子壞了。在我們那,沒有嫁不出去的傻姑娘。四姨也不坑你,給你介紹的小夥子健全的很,你要是願意,我回頭就跟周浩說說去。”
對面的小夥子笑得靦腆。
我瞪著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四姨抱歉道:“她有點傻,你別介意啊。”
他回道:“沒事的,傻點招人疼。”
他經常來,每次來都會帶零食給我。
我從不跟他說話,也不吃他的東西,只是在院子裏跟在四姨身後做點事。
他便站在廊下看著我。
我知道,在外人眼裏,我雖傻,但不醜。
我喜歡他的目光追著我,這讓我覺著自己仍是被愛的。
但一切很快結束,我又回到自己無窮盡的夢裏。
5
沈容參與了進來。
四姨曾私下問過我,願不願意跟他好。
我始終不說話。
四姨嘆口氣:“傻子還是傻子,得找人做主才行。”
周浩知道了這事,便讓沈容過來。
沈容來了,見了他,只說兩個條件:第一,要我自己點頭,第二,要彩禮。
他脫口道:“傻子還要彩禮嗎?”
我的心一沈。
沈容沒理他,只回頭拉過我。
柔聲問道:“告訴姐姐,你喜歡他嗎,願意跟他住一起嗎?願意的話,點點頭。”
我沒有點頭。
四姨嘆口氣,說道:“她不曉得的啊!”
沈容立馬又問我:“我跟周浩不再管你了,好不好?”
我驚得連忙搖頭。
好不容易周浩才願意管我的。想撒手,那不行。
沈容回頭冷冷道:“她雖傻,但她知道自己願意不願意!”
四姨立馬垂頭,不再吭聲。
沈容好聰明,她就是借話堵四姨嘴巴的。
6
之後清凈了好幾天。
我時常站在院門口向路邊看,他始終沒來。
呵呵,又少一個愛我的人了。
那天傍晚,他竟然來了,我的心有一點點欣喜。
我第一次衝他笑了起來,吃他帶來的零食。
天黑了,他仍沒有走,四姨留他吃了晚飯。
吃過飯,四姨去廚房收拾。
而他,竟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搬了躺椅放在院子裏,自顧自地躺了上去。
他尷尬地站在一旁,許久才說道:“你累了嗎,要不要回房間睡覺?”
我笑了笑,起身回了房。
他跟了進來。
剛進房間,他便在身後關上了房門。
他轉身時,我也轉了身,正與他面對面。
“阿娟…”
他喚道。
話音未落,我便擡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驚得呆立在那。
我笑瞇瞇地小聲問道:“是不是想到不用出彩禮,還能讓我點頭的好辦法了?”
他倉皇而逃,不再回來。
他一定想,我傻的時候就要彩禮,不傻的話,豈不是要更多?
原來,他對我的喜歡,是充滿算計的。
7
四姨說,他很窮。
窮不怕,我要的是真心。
就像周浩對姐姐那樣,對沈容那樣。
坦蕩,沒有算計。
所以,當沈容提出兩個要求時,我沒有任何表示,只等他的反應。
原來他對我的好,猶如對待一個野外的小貓小狗,妄想著如何誘惑我,將我帶回家圈養。
夢裏,弟弟竟慢慢長大了,會說話了。
他說:“姐姐,你不會得到愛的。你的嫉妒,早殺死了所有的愛...”
我驚醒,變得更沈默了。
四姨嚇得沒敢多問。
她在乎的是保住自己飯碗,至於我傻不傻,能不能嫁掉,她再也不敢過問了。
我與她達成了一種默契。
我不提她隨意放男人進來的事,她不提我扇了別人耳光的事。
行走世間,有時候就是各自裝傻。
我覺得自己就這樣守著沈容和周浩,看著他們好好的就行。
這,是我對姐姐的贖罪。
而對弟弟,就讓他夜夜前來詛咒我吧。
或許,我真的變傻了,就真的能贖罪了。
白秋角度自述的番外篇
1
我的一生都活在籠子裏。
從父親的籠子到阿偉的籠子,再到如今這方院子裏。
母親去的早,父親是個生意人,事事都要算計,不能吃虧。
於是,早早地,父親與阿姨便為我謀劃了一門親事。
我不願意,便偷偷跑了出來。還順便帶走了父親書房裏藏著的一樣東西。
那個東西被父親藏在角落裏,不見光。
那是個碗。
父親說過,那個碗見不得光,見光是要吃人的。
“為什麼見不得光?”我問道。
“那是死人的陪葬品。”父親的話讓我驚恐。
“那為什麼不埋了?”我又問。
“因為它很值錢。”
父親這句話刻進了我的心裏。
2
到底有多值錢呢?
收留我的阿雅,偷偷陪我去做了鑒定。
價值連城。
阿雅慫恿我,拿碗抵出去創業,還發展了我們的小團隊。
後來賺到錢了,碗拿了回來。
我夜夜守著這寶貝,不敢回家,生怕父親打死我。也不敢撒手,怕東西丟了。
於是,我自己找了人,在碗底封了蠟,裏面封了水銀。
這東西既然不能見光,那就埋在地下吧。
可是,我低估了人性的貪婪。
最終,我們這個小團隊的錢沒了,那個碗也不見了。
我們散了。
離開前,我看著她們每一個人,咬牙詛咒道:“貪婪者不壽,盜碗者命不久!”
3
這事,使得父親至死不能原諒我。
他不是恨我逃婚,而是恨我偷了他的東西。
我嫁人,被趕出來,甚至被送進瘋人院,父親都沒問過我一句。
直到父親將死之時,他托人到瘋人院找到我。
問我,那個碗到底在哪,是不是被我藏了,或是給了夫家。
我抓著那人問道:“我父親要死了嗎?”
嗯,他希望你把東西還給他。”
來人認真說道。
可憐我白發滿頭,心中悲愴,以為父親臨死前想見我一面。
到頭來,他還是忘不了我偷了他的東西,甚至疑我私自昧下了。
我仰頭大笑,笑完又哭。
阿偉騙我養大他跟別的女人的兒子。
我恨,但心不死。
阿偉又跟那女人把我騙進了瘋人院。
我恨,但仍心不死。
想著,只要我還能出去,不死終能出頭。
可現在,我的心死了。
父親,他不愛我。
他愛過母親,愛過阿姨,愛那個碗,偏偏不愛我。
他臨終都沒說見我一面,只恨我偷了他的寶物。
4
瘋人院的日子漫長得很。
我無數次地夢到過,我沒有偷碗,父親千裏奔來,尋我回去,原諒我逃婚的行為。
可下一秒,父親又從棺材裏坐起,喝問我,他留著陪葬的碗怎麼不見了!
我驚醒。
夜夜如此,往復循環。
父親的死折磨著我,超越了我對阿偉的恨。
恨可以讓人絕地反擊,但愧疚與悔恨不會。所以,我無法反擊。
隔著那道鐵門,我對外面早絕了出去的心。
漸漸地,我在這裏,尋到了一方溫柔。
那孩子叫周浩,他眉眼溫柔,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讓我按時吃藥,我便按時吃藥。
他讓我不要抱著鐵柵欄大喊大叫,我便安靜地蹲在地上扒拉螞蟻。
我以為我的一生終將如此,再無波瀾。
直到,有兩個妖一樣的女人出現。
5
那兩個女人長得真美。
一個叫沈容,一個叫宋蘭。
尤其那個沈容,我覺得她就是妖。
如果不是妖,怎麼可能長得與阿雅相似,卻沒有一點血緣關系呢?
她眼裏有強烈的恨意,卻又深深埋下。
那恨,像是要吃人。
那個宋蘭也是,狠厲,無底線。
她們是又狠又美的女人。為了出去不擇手段。
比如沈容,她哄走了周浩。
最終,沈容與宋蘭離去,周浩也離去了。
我的日子再次陷入無望的狀態。
白天我會想著我們當初六個女人的誓言。
想著她們如今去哪了,怎麼樣了?
夜裏,我會夢見父親,還有我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
他們變成虎狼,將我啃噬成一堆白骨。
痛死我了。
痛醒後,我只能靠著記憶裏周浩溫柔的眉眼,撫慰自己驚恐的內心。
那眉眼讓我有種心安,無理由信任的感覺。
6
後來才知道,這溫柔真的曾相識。
還是沈容,她拿著一張黑白照片,和一個碗的照片來找我。
我終於知道,我為何會信任周浩眉眼裏的溫柔了。
他是阿雅的兒子。
而阿雅,我曾無比信任她,信任她眼底的溫柔。
如今,她早就死了。
看著眼前的沈容,我笑得肆意。
因為我知道,那個碗找到了,因果輪回將要開啟,絞殺每一個貪念橫生的人。
而開啟者,就是眼前的沈容。
我告訴周浩,那碗底封了水銀,帶著碗見光的人會死。
阿雅,她竟親手用那碗燒了陶。
我沒告訴他們,那碗本來沒有水銀,是我後來封進去的。
我間接殺死了阿雅。
也間接,殺死了父親。
但對阿雅,我無愧意。是她自己起了貪心的。
而對父親,我越來越愧疚。
因為後來,沈容告訴我,我父親生意難做,想用那寶物抵押,卻尋不到,一夜白了頭,身體也跟著垮了。
而在我婚後這麼多年,阿偉只敢把那女人生的孩子偷偷帶回來,騙我養著,卻不敢把那女人帶回來。
是因為,父親背後曾找過他。
父親找他,一來是探探碗的下落,二來,為我展示娘家的實力,不讓他欺負我。
可後來,父親病倒,生意也倒了,阿偉才敢把我塞進瘋人院的。
父親恨我,恨我偷了碗,斷了他的活路。
但他也曾偷偷愛過我。
即使那愛不直白,不強烈,甚至,還是帶著算計。
但僅僅這一點,足夠使我悔恨半生。
7
這些都是沈容幫我打聽到的。
她與我交易,向我打聽當年的陳年往事,我托她打聽我父親臨終前的具體情況。
而且最重要的,沈容告訴我,父親給我留了一棟房子,說如果哪一天,沒人養活我,我也有條活路。
那房子在我名下,如今市值驚人。
沈容對我說道:“你想出去嗎?如果出去,你也能活下去的。”
我沈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我已滿頭白發,出去做什麼?
現在只有恨與愧支撐著我繼續活下去。
我要拿回那碗,最後沈容卻告訴我,那碗丟了,丟進了大河裏。
我是不信的,她一定昧下了。
我沒有大鬧,而是借機提了個要求,沈容答應了。
我要她替我立遺囑。
公證人在場的情況下,我立下遺囑:我死後,我的房子將留給我的兒媳。
8
是的,我的兒媳。
我那個未曾謀面,根本不知道我存在的兒媳。
我養大的那個兒子,他結婚了。
聽說,他們結婚時,買房寫的是他母親的名字。
那個新兒媳早就心有不滿。
在他的婚禮上,站著的是他的親生父母,與我無關。
我,早被遺忘了。
果然,遺囑立下,第二天,我養大的兒子與他父親一同趕過來,要求我改立遺囑。
多少年了,他們竟然又記得我了。
我當然拒絕了。
這事撕開了所有的虛偽假面。
不久,這對新人離了婚。
我心裏痛快無比。
9
我仍死活不願改遺囑。
紛紛擾擾,那幾人始終為了這套房子的歸屬在爭著。
他們一定忘了,我這個白發瘋婦才是房子的主人。
而遺囑,在人沒死之前,隨時可以更改。
我被他們接回去,又送進來。
那個女人本來是盼著我早早死去的。
現在,卻又怕我早早死去。
我努力吃飯睡覺,努力活著,生怕哪一天死得早了,看不見他們追逐貪欲的精彩過程。
我啟動了新一輪因果。
這棟房子的歸屬就像刺一般,刺進這對父子的心裏,將使得他們後半生無法再過平靜的日子。
而對那個女人的懲罰,就是她的兒子。
我養大的兒子,會與他的前妻,因為貪欲,不斷糾纏消耗。
耗盡他人生最寶貴的年華,貽誤一生。
我什麼都沒有了,也不在乎了。
但,他們欠我的,得用庸擾無序的余生來還。
無序,被欲望裹挾的人生,最終不會幸福。
我撬動了他們不該有的欲望。
余生裏,我將看著他們,與我一般,慢慢耗到白頭,才驚覺,半生不值,卻又無法回頭了。
宋蘭角度自述的番外篇
1
我以為,我會忘了曾經。
忘了我曾死過兩次,又活過來兩次,忘了我曾是個毒婦。
但只要做過,這世人便會記住,會記住你的壞,忘掉你的好。
女兒會走路了,阿良帶我們回了老家。
老家的地下埋著阿良的父母,地上住著曾撫育過阿良的姨。
我跟著阿良,喊她大姨。
那是一個沒了眼珠的老婦。
話少,喜歡坐在門口聽著各種聲音。
阿良剛走近,她便認了出來,她記得阿良的腳步聲。
在那,我們呆了足足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我低眉順耳,像最賢良的妻子,洗衣做飯,端茶遞水。
連說話,都是溫言溫語。
2
於是,那天,我哄著女兒時,老婦的兒媳,突然問我:“你在瘋人院呆過?”
我一楞,垂眸輕輕“嗯”了一聲。
對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湊近。
她壓低聲音繼續問道:“你是不是真的悶死了人,才躲去了瘋人院的?”
我的心猛地一沈。
擡眸,正看到修完祖墳剛回來的阿良,便起身去迎,不再理會對方。
門口的大姨歪著腦袋,臉微微擡了擡。
她癟癟的眼眶裏,似乎有兩道精光向我投來。
我去看,卻黑洞洞一片。
我沒跟阿良提這事。
事情確實是我做過的,阿良如果真說了,我不怪他。
3
當天晚上,我摟著女兒沈沈睡去。
夢裏有人問我,你真的幹過那事嗎?
“嗯。“我回道。
屋外,夜色如墨,雷雨大作。
屋內,惡念橫生。
我聽到婆婆喉嚨裏粘滯的咕嚕聲,還有斷斷續續的哀求聲。
最終,這些聲音都在那捂著她臉的枕頭下消失了。
我拿開枕頭,卻見到一雙癟癟的黑洞洞的眼眶!
我大驚,被一聲驚雷炸起!
原來是夢,屋外雷雨交加。
女兒也不知何時蜷到了阿良的懷裏。
我起了身,去了屋外,蹲在廊下,看著黑洞洞的天,不時劈下一個炸雷。
雷聲過去,黑夜裏就會冒出許多聲音,我聽到低低的人語聲。
4
是大姨和她的兒媳。
她們沒開燈,在那屋裏說著話。
“阿良我是養過不錯,但不是親生的。你別沒臉沒皮地去亂問。
阿良娶她時,是叫我去吃飯的。我托人打聽了她,知道那些事後就沒去,也沒讓你們去。
阿良厚道,這次帶人上門認親了。等他修完他爹媽墳,就讓他們走吧。
這女人,身上有血腥味。”
大姨的聲音不大,卻比這夜裏的雷聲還清晰。
我靜靜地聽著。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情不願地嗯了一下。
果然,第二天,大姨坐在門口,聽到阿良的腳步聲,便喊住了他。
問了兩句話,她便問我們的歸期了。
阿良是個明白人,到了下午,他便丟下些錢,帶著我和孩子,開車匆匆離開了。
離開時,我看到大姨兒媳站在門口,一雙眼緊緊盯著我和阿良。
說不出來的怪異。
過了一些時日,我才明白,那眼神裏哪來的怪異了。
那是滿滿的貪欲。
5
那天,阿良不在家。有人敲了門,竟是大姨的兒媳。
我把對方請進了屋,留著吃了飯。
我依然表現得像最溫順的女主人,微笑,言語輕柔。
大姨兒媳在我家四處看了看,一臉羨慕。
阿良回來後,大姨兒媳才說明來意,借錢。
阿良沒有拒絕。
拿到錢後,對方很快離開。
但在此後的日子裏,這個婦人竟月月上門討錢。
直到一次,她拿了錢準備離去時,我開口問了歸還的日子。
她停下腳步。
回頭不滿道:“我婆婆養了你老公好幾年呢…”
言下之意,是要討回養育費了。
養過育過,這是恩情。我沒再吭聲。
但這個婦人的胃口,似乎不止於此。
6
那天,她又來了,又坐在了沙發上,四處瞧著。
阿良不在家,孩子去了我母親家。
我正是算著她該來了,才把孩子送走的。
房子裏,只有我們倆。
我不與她說話,也不提錢的事,屋裏一片死寂。
最終,是她先開了口,我依然不理睬。
直到她說了一句話,如刀刺入我的胸,殺死了我對她最後的一點親情顧念。
她說:“宋蘭,你殺過人,現在應該要麼在瘋人院裏,要麼就在牢裏。不是現在這樣享福的!”
她妄想以此來威脅我,拿更多的錢給她。
我全身微微一震。
然後慢慢直起了腰,脫下身上的圍裙,走到她面前。
我斂了笑容,微微俯身,冷冷地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更多的八卦?比如,你婆婆的那雙眼是怎麼沒的?”
7
她顯然沒料到我臉色轉變如此之快,還會扯上八竿子打不到的她婆婆。
我向她細細說起那個流傳的,關於我殺人的故事。
不放過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個細節。
包括婆婆的求饒聲,我都繪聲繪色地模仿出來。
真相永遠是最狠的。
我看到對方全身微顫,眼裏有膽怯之色。
說完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和我婆婆的那雙眼有什麼關系?”
我嘴角掛著細碎的笑,聲音冰冷。
回道:“你婆婆一定沒告訴你,她用一雙眼來,成全自己的貪欲。”
“什麼貪欲?”對方驚訝道。
阿良曾告訴過我,他母親病重,自己被寄養在大姨家。
大姨愛錢,便私下奔到阿良母親病床邊,要撫養費。
拿了錢後沒多久,大姨發眼疾,準備拿這錢治眼,錢卻被大姨夫拿去賭了。
至此,阿良便出門謀生,說是給大姨掙錢治眼睛。
大姨扶養過阿良是真,但拿錢也是真。
往事沈澱後,善良的人會記著所有的好,比如阿良,他記得大姨撫育過他。
大姨兒媳驚道:“就是婆婆叫我來要錢的,說你們有錢了現在…”
我不再多言。
人心本就復雜,大姨做了好事,但也有私心。
這時,門響了,我驚詫不已。
我是算準時間,誰都不在家時,只想一個人解決這事的。
現下,誰回來了?
9
打開門,竟是小楠,他竟早早放學回來了。
只見他抱著妹妹,進門抱怨道:“媽媽,什麼人來,你要把妹妹送出門!還不許我回家!我偏要回來!”
小楠一眼看到大姨兒媳。
他看著對方,冷冷道:“你說,我媽該進瘋人院還是牢房?”
原來在老家,女兒把對方問我的話學給了小楠聽。
敏感的小楠便記下了。
見對方月月上門,小楠早就心生不爽。
對方張口欲回,小楠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
惡狠狠道:“不管瘋人院,還是牢房,我倒是不怕進去!你想試試?”
對方嚇得連忙奪門而逃。
剛出門,她便撞上了阿良。
阿良看著她逃離,一句話也沒說。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欲總能使人露出最醜陋的模樣。
這一次,我也算是為阿良做了一件事。
在這欲望膨脹的世間,我活得心安無比。
因為有阿良,有兒子,有女兒。
我所有的願望,就是竭盡一切,去庇護他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