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兒子被打在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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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只念了三年書,就因為戰亂疾病而輟學,但他天資聰慧,這倒不是當兒子的曲意誇耀。父親的學習成績不錯,班級考試從來沒落過前三,因此,父親輟學,老師也覺得可惜,曾好多次親自登門勸說。短短的三年小學,就使他粗通文墨,在他們同齡人當中,也算是個文化水平比較高的人。即便如此,我也從不認為,父親講的故事與書本有關。

平日裏父親很少講故事,這也不難理解,一個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農民,終日勞作,生活艱辛,既沒有閑空,更不會有那個精力和心情,整天給兒女講故事。

我聽父親講故事一般集中在兩個時間段,一個是秋末冬初晚上一家人圍在炕上扒花生時。兒時,每逢這個時候,生產隊就開始把收獲的花生分到各家各戶,這些花生分兩部分,很少一部分分給各家榨油自用,大部分作為任務扒成花生米上繳國家,又叫“扒任務”。“扒任務”既有出米比例,也有時間要求。出米比例規定每百斤花生得繳給生產隊多少斤花生米,出花生米多了那就巴望不得,余富都是自己的;少了就得從分給自家榨油的花生倒貼。因此,“扒任務”第一要求是不能偷嘴。那個年代,花生米可是稀罕物,沒有不饞的,偶爾吃個,未嘗不可,可想敞開肚皮吃,那是萬萬不行;再就是得按時完成任務,延時就得扣工分,因此每天晚上熬上大半宿也是常事。小孩子幹活,堅持一會兒容易,可過不了多久,瞌睡蟲就來了,這個時候,父親講的故事就起作用了。

這個時間段父親講的故事大致有三類:一類是寓言。譬如,有一則寓言講解夢,說是張三夢見冬日裏,一頭豬半夜三更來拱自家的街門,感到不解。第二天正好趕集,張三路過當地一個善於解夢的先生家,把昨晚的夢說了一遍。解夢先生說,你今天趕集,能遇上點好事,有人能給點東西,東西不多,還是點吃的。張三果真在集市遇到個熟人,還捎了點自己稀罕的點心,自然歡喜不得了,也佩服解夢先生神機妙算。下個趕集日,他又路過解夢先生家,說是昨天晚上又夢見一頭豬半夜三更來拱自家的街門。解夢先生聽後微笑著說,你今天趕集還能有點好事,有人能捎給點東西,東西了了,是點衣物。張三開始還沒當會事,以為解夢先生在騙人,事也奇巧,等到集市快散的時候,他遇見自己多年未曾走動的親戚,還給了自己一副手捂,又平添了一份得意。接連得了便宜的張三,第三個趕集日又找到解夢先生,如法炮制這般這般講了一通,這次打死也不會有人信他的鬼話。可先生畢竟是先生,耐著性子聽完他的夢境後,大吃一驚說道,事情不妙,你今天趕集得挨一頓揍。張三那裏肯信,心想自己平日裏無冤無仇,也沒得罪人,怎麼就會平白無故挨頓打,一定是解夢先生知道自己在誆騙他,嚇唬人罷了,根本沒當會事,照樣趕集去了。事也湊巧,張三在集市遇到一夥鬥毆者,他原本遠遠躲著看熱鬧,不想一幫人錯把他當成了對手,窮追不舍,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反倒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百思不得其解的張三哭喪著臉找到解夢先生問,三個同樣的夢,怎麼結局大不一樣?解夢先生說,豬第一次半夜三更拱街門,可能是餓了,是要吃的了;第二次半夜三更拱門,可能是天冷了,需要點穿的;有吃有穿的,溫飽解決了,還拱門,那不是找揍嗎?

毋庸諱言,父親也擺脫不了村裏人的局限,有關鬼神的故事他講的也很多,但父親的口頭禪是,信神有神在,不信就是個泥巴塊,足見父親基本是個無神論者,所以他講的鬼神故事可能歸於寓言更合適一些。譬如,他曾講過這樣一個故事:過去有個風水先生,水平很高,踩地氣很有兩下。可這位風水先生是個不善持家的人,家徒四壁,養的兒子也不爭氣,不學無術、想入非非,整天埋怨他老子:給別人看陰陽宅子準得很,人家都得了好處,不是升官就是發財,怎麼就不能給自己選塊寶地,也發達發達?老子說,兒呀,是咱自己不行,給你塊好寶地也白搭,不信的話,我選一塊寶地,你深更半夜躺在那裏,聽聽土地爺怎麼說?不肖之子頭一遭遵從父命,半夜一過,兒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夢裏就隱隱約約聽到人馬行兵,由遠而近,浩浩蕩蕩,前面鳴鑼開道,後面旌旗飄飄,土地爺端坐在八擡大轎之上,威風凜凜。只聽得探子急急來報:啟稟老爺,前面有小鬼擋道!老爺命道:把他扔到溝裏!兒子早上醒來果然身在異處,躺在溝裏。兒子向老子細說詳情,風水先生說,你今天晚上還原地躺著,不過這次你用高粱米熬成稀飯,把身體澆個遍,再聽聽土地爺怎麼說。兒子從命,半夜過後,又是一樣的聲勢,又聽得探子急急來報:啟稟老爺,前面有小鬼擋道!土地爺命道:把他扔到溝裏!探子回道:回稟老爺,臭了!土地爺吩咐道:打道回府,過一個甲子再從這裏路過。講到這裏,父親就會總結道,有福之人不占無福之地,自己不成器,神也幫不上!因此,父親一生從不找人算命,也不求仙拜神,更反對他的兒女這樣做,他贊同的是上天不負有心人,悶頭闖人生,盡人事聽天命。故事裏的道理固然有益,但兒時說到鬼神,未免有些嚇人,特別是花生扒到後半夜,風高月黑殺人夜,不是夜尿實在憋不住,斷不敢一個人上廁所,至於偷懶偷嘴的事,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

父親喜歡講的第三類故事是我們當地名人軼事,其中講得最多的是滿腹經綸、秉性質直、勤政愛民的乾隆皇帝的老師徐士林;旅力過人、武藝超群、剛正不阿,勇擒大貪官和珅的邢洛書;還有我們鄰村當代一位很有名傳奇人物。父親講這位傳奇人物時,不僅講到他神童般的聰穎,更講到他的叛逆行為和參加革命後不凡事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父親提到的一個細節:說是這位名人在運動中遭到陷害、人生逆境中返鄉小住。村幹部覺得其人經過風雨、見過世面,就把全村老少全招呼出來,要求他講講國際國內大形勢,結果令人大失所望,人家一句大形勢的話沒講,反倒句句粑粑地瓜話,一口一個叔叔大嬸,怎麼也得想辦法把地種好,一口一個兄弟姐妹,得空摟把燒草燒個熱炕也好。聽者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組織者更是臉面無光,還悻悻然出言不遜。其人到底是因為形勢所迫,還是場合不宜沒能如組織者所願,現在不得而知,但據我從正史當中了解,此人不僅是飽學之士,而且有演說家之美譽,做群眾工作很有鼓動力,怎麼會在家門口一場小小的集會敗走麥城?不過我知道,父親很贊成他的做法,我們家裏就從來不談論國際國內那些所謂大事,街頭平頭百姓議論這類事情,父親也總是敬而遠之,從不摻言,正所謂“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

過年是父親講故事另一個時間點,這個時間他講的主要是有關我們家族的往事,不過這些事父親從不會主動提及,一般是本家有好事的後生,趁著拜年的當口,有心了解自己祖輩父輩一些往事,父親才問一件答一件,講到什麼分寸也自有拿捏。有一次講到新舊社會激烈衝突時期,這位後生的伯父作為鬥爭對象,在比誰更左更狠時代,被人吊在梁上輪番毒打,被逼無奈,一夜跑了上百裏,乘船逃到眾所周知的那個海島,至死未歸。據父親講,挨打前他是有意參軍的,只是可惜。那位後生想探問打人者是誰,我也背地裏悄悄問過父親,父親是親歷者,肯定清楚,但他總是以一句“趕上那個社會了”搪塞過去。我明白,不播撒仇恨是父親訴說往事的底線。

父親很少講自己的故事,其實我倒對這類故事最感興趣,但失望總是難免的。記憶中,父親提到過兩次出擔架支前的經歷,一次是配合八路軍攻打縣城附近的一個據點,他們沿著壕溝擡傷員。自己初上戰場,不懂貓著腰躲避危險,傻傻地挺著腰桿往前衝,一顆子彈從他耳邊飛過,擊中他頭旁一根橫木。我專門查閱有關資料,按時間推算,這一年父親還不足十五歲。另一次是解放戰爭時期,他們本來是後方擔架,離激烈的戰場還有段距離,可戰爭進入膠著狀態,已經分不清前方後方,他們轉移傷員的地方一街之隔就是拼死頑抗的敵人,更是險象環生。可就是這些原本應該包含很吸引人情節的故事,父親也總是一略而過,為的是滿足一下孩子們的好奇心而已。

其實,父親自己的故事也很多。父親去世後,我從跟他年齡相差不太大、說話交心的親戚那裏漸漸了解到,爺爺過逝後,大伯被派往大別山出夫擡擔架,回來就因家庭被錯批錯鬥,氣火攻心,不久就病逝,二伯參軍打仗生死未蔔,偌大的家庭重擔全壓在父親一個人身上。禍不單行,雖然我們家也是革命家庭,可那些年幾場你死我活的運動總與我們家沾邊,在那人性醜惡畢露的時代,有的人一到整人運動時眼睛都喘氣,父親受的屈辱可想而知,一度都有輕生的念頭,盡管後來有些過頭的行為得到糾正,但傷害是永久的。我可以肯定,所有這些事,從沒有出現在父親的故事裏,因為父親的故事是伴隨兒女成長的營養,是讓兒女懂得為人處事的道理,那裏沒有冤屈,只有寬容;沒有仇恨,只有陽光......

我親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