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劉琴
金色六月，麥子黃了，河北石家莊的農戶石女士等人卻慌了。眼看離預期豐收的日子僅剩幾天時間，他們卻發現部分麥子植株矮小，還有麥地青黃相間，將面臨著麥子大量減產的情況。
石女士等農戶來自石家莊槁城區、高邑縣。他們告訴極目新聞記者，早在今年三四月份，他們就已發現各家種植的部分麥子、土豆出現生長放緩的問題，同時各家也有同期種植的同品種麥子、土豆長勢喜人的情況，如此差別令他們很是不解。
此前，他們就麥子生長放緩問題，曾找過麥種商、技術員及政府相關部門，其中有人還沒到麥地，便反問他們：“麥子上一茬是不是種過紅薯？”
石女士等人均表示，確有一家名為慧谷農業的公司，曾於2020年6月在目前出現問題的地裏種過紅薯，紅薯豐收後，農戶們隨後種植了麥子、土豆。
目前，已有三家農戶向極目新聞記者反映，自己耕種的土地出現問題，共計約639畝。其中槁城區一家農戶約217畝，高邑縣一家農戶約280畝，另一家農戶約142畝。
數百畝小麥長勢堪憂
在高邑縣東南巖村石女士家的麥地裏，極目新聞記者看到，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擺，還伴隨著一陣“滋滋滋”的聲響。記者隨手拔起4根麥子，摘下僅有的5個麥穗，放在手心搓一搓，收獲10多顆深褐色的麥粒。
石女士家問題麥子麥粒情況
蹲在麥地旁，可見石女士種植的這片麥子錯落有致，高度不一的麥子在田間此起彼伏，遠不如別家麥地那般平坦。
而石女士種植的麥子植株高度，也無法與別家麥子相媲美。極目新聞記者用尺隨機測量了石女士家不同麥地的麥子高度，30、45、49厘米，而與石女士的麥地僅一路之隔的鄰家麥地，麥子植株均已超過75厘米。
石女士介紹，這片麥地共計約280畝，種植的是冬小麥，原本預計6月中旬收割，可眼前的一切讓她對收割並無期待。
東南巖村一位村民介紹，他今年已經70多歲，一輩子以務農為生，每年都與麥子打交道。他稱，多年來，村民們種植的麥子，每畝產量至少有900斤，看了看石女士種植的麥子後，他說：“矮小，稀疏，麥穗少，成熟晚，這肯定減產，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與石女士遇到同樣問題的還有兩家農戶，一家在東南巖村鄰近的西南巖村，另一家則遠在石家莊市槁城區崗上鎮故獻村。極目新聞記者先後到兩地走訪，相比石女士的麥子，這兩家農戶遇到的情況稍好。記者也隨機測量了兩家農戶多塊麥田的麥子高度，發現不少麥子高度超過了60厘米，有的還達到了70厘米。
宋先生家問題麥與正常麥高度測量對比
宋先生家問題麥與正常麥麥穗大小對比
西南巖村農戶宋先生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他家有104畝長勢不好的麥地。這片地的麥子青黃相間，麥穗個頭相比另外50余畝正常麥子，個頭小了近一半。“兩塊地都是我種的，相同的品種，相同的技術，過去兩三年兩塊地都種麥子，產量都在1000至1200斤，今年這104畝絕對減產。”宋先生說。
石家莊市槁城區故獻村農戶董先生稱，他在村裏一共承包了近300畝地，全部用於種植麥子，其中有217畝麥子長勢不好，其它麥子長勢正常。
所涉土地曾租給農業公司種紅薯
極目新聞記者從槁城區故獻村一位村民了解到，農戶董先生去年開始承包村裏的這些農田，承包後轉租給一家公司種過紅薯，紅薯豐收後種了麥子。“現在的具體情況我不了解，這些田承包給這個人之前，我看到都是麥子玉米輪著種，長勢都很好，麥子每畝產量1000斤左右。”該村民說。
槁城故獻村董先生家的問題麥地
該村民還稱，他幾乎每天都會在田間轉悠。“今年春天，我就看見這些麥田的麥子不長。地裏之前種過紅薯，農藥打多了受害了，幸好我當時沒有把地租給他們。”該村民嘆息。
農戶董先生稱，2020年6月，他將217畝農田租給慧谷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種植紅薯，還與其簽訂了合同。紅薯豐收後，他便收回農田，開始種植麥子。今年4月，他發現這217畝麥子長勢緩慢，以為是麥種出了問題，便聯系了麥種商，對方還沒到地裏看，直接問他“上一茬是不是種過紅薯？”
“我多次去找過慧谷，但慧谷一直說麥子問題，跟他們種紅薯沒有關系。”董先生說，他也不知道這217畝麥子的長勢為何受到影響，不過他認為與種過紅薯有關。“我另外80多畝沒種過紅薯的地，同樣的麥種、技術，相距不遠，那80畝麥子是正常的。”
董先生的一位朋友稱，在故獻村慧谷公司曾租用過的庫房內，他們曾看到有不少撕去包裝的紅色藥瓶。兩天前，槁城區農業農村局相關工作人員曾將這些空瓶用車拖走。
而高邑縣西南巖村宋先生遇到的不僅是104畝麥子減產問題，他還發現此前他租出去種過紅薯的農田，現在種土豆和玉米，長勢也不好。
在宋先生種植的18畝土豆地裏，極目新聞記者看到株植均只有10余厘米高，埋在地下的土豆個頭呈雞蛋大小。“春天種的，我也沒打過藥，別人家同一品種的都超過50厘米了。”宋先生說，不僅如此，前些天他還栽種了20畝玉米，一直死苗，為此他還補種了不少玉米苗。
“原本我是準備種生姜的，但是從麥子和土豆的長勢來看，我判斷是種了紅薯後土地出了問題，我才選擇種成本小的玉米。”宋先生說。
宋先生還稱，此前他們幾家農戶發現麥子出現問題後，曾有農戶向高邑縣農業農村局反映過，此後相關工作人員曾給問題麥田噴灑過3次藥。“加上冬灌，一季麥子澆3次水就可以豐收了，但這104畝地，我前後澆了4次，可到時候能不能收，收多少，我心裏沒底。”宋先生說，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這104畝地，除了多澆水，我連除草劑都不敢打，擔心打藥影響到麥子長勢，也不知道這塊地，會不會影響下一茬種玉米。”宋先生一臉擔憂。
一段視頻引發輿論關註
在這三家農戶中，石女士種植的麥子長勢最差。她稱，今年3月，自己就發現她地裏280畝麥苗長勢不好，植株高度均剛超過10厘米，而她同期種植的另外340畝同品種麥苗及鄰家麥苗，植株高度均已超過30厘米。
石女士稱，她無法解答眼前的疑惑，便請來了種植麥子的技術員，技術員得知麥子上一茬種植紅薯後，曾叮囑她要多澆水。“技術員說要抑制紅薯葉子的生長，會打一些農藥來控制，這些農藥殘留影響麥子的生長，因此要多澆水。”石女士說。
在石女士看來，不止她一家遇到此種情況，遇到問題的農田曾經都種植過紅薯，且她還在田間發現過多種裝過農藥的袋子和空瓶，因此她懷疑是在種植紅薯期間，農藥的不當使用導致土地受害，從而影響了麥子等農作物的生長。
石女士曾向高邑縣農業農村局多次反映此事，4月19日前後，相關工作人員曾就麥子長勢不好的問題，向石女士、宋先生及其東梁莊村另一家農戶的麥地噴灑藥物。“噴的是赤黴素，刺激麥子長高，他們給另外兩家噴過三次，不過我這兒只噴過一次。”石女士說。
石女士至今不明白為何只給她家麥田噴灑一次藥物補救。她稱，在5月中旬，高邑縣農業農村局相關工作人員告訴她，可以按每畝麥地33元給她補償。“不過我不知道是誰要出這個錢，我也拒絕了。”她說。
5月28日，石女士曾站在自己的問題麥田拍下一段視頻，她在視頻中稱自家近300畝土地此前用於種植紅薯，因大量使用藥劑，導致土地汙染，今年她續種的小麥不結籽，全部絕收，甚至有附近村裏的羊因為吃了這種紅薯的葉子而死亡。她還在視頻中說：“從最開始催苗，到抑制長葉子，只讓它長根莖……殺蟲的，殺菌的，加起來得打近40種藥。”
這段長7分多鐘的視頻，經網絡傳播受到網友關註。6月2日，石女士對極目新聞記者表示，她在錄此段視頻時，說錯了一些內容。“應該是大面積減產，局部絕收。40多種農藥是我估計的，羊吃紅薯葉死的事情是我聽村民說的，我自己確實沒看到。”她說。
石女士稱，視頻引發輿論後，在政府相關工作人員的勸說下，她重新拍攝了一段視頻，更正了上述視頻中的一些說法，並向公眾致歉。
“雖然我之前說錯了，但我不是捏造事實，我堅信土地不會說謊，之前種麥子、玉米長勢喜人，為何種了紅薯之後就大變樣了？”石女士說。
官方通報小麥低產原因
6月3日，高邑縣縣委宣傳部在“高邑發布”微信公眾號中，發布網傳一公司在高邑種植紅薯造成小麥絕收的情況通報。通報稱，5月29日，“一公司在高邑種植紅薯造成小麥絕收”的視頻在網上傳播。
經實地查勘，1500畝小麥中，1240畝長勢正常，260畝長勢較差，其中植株矮化、點片狀無成穗的100畝。專家組對長勢較差地塊測產分析，植株矮化、點片狀無成穗的區域194.74kg/畝，其他區域326.46 kg/畝。
通報稱造成低產原因是部分區域的45cm以下為通體沙土層，漏水漏肥，保水保肥能力較差；田間管理粗放，水肥供應不足；測產地塊植株矮化，有生長被抑制的現象。
高邑縣農業農村局對該地塊長勢較差小麥和農戶家中存放的此地塊紅薯幹進行取樣，委托河北泰斯汀檢測技術服務有限公司進行農藥殘留檢測，結果符合相關標準。
另外，經走訪調查附近村村民和養羊戶，未發現羊吃了紅薯葉後死亡或有不良反應情況，村委會也未接到相關反映。
針對植株明顯矮化、有生長被抑制的現象，通報稱已對地塊的土壤農藥殘留已由河北省農業農村廳農產品質量安全監管局采樣，正在檢測當中，結果及時向社會公布。
極目新聞記者註意到，“慧谷脫毒紅薯”微信公眾號隨即轉發了上述通報。
5月30日，該公眾號也曾發過一則關於不實視頻散播高邑基地種植的商品薯有毒的情況聲明，落款單位為石家莊慧谷農業科技有限公司。
該聲明稱該視頻報道的基地種植的是種薯而非商品薯。2020年6月至10月，慧谷公司在高邑縣東良莊村所租賃的1500畝土地全部用於種薯的生產，並且做了種薯生產的產地植物檢疫。
其次，種植用藥符合國家安全標準。在紅薯種植過程中，該公司嚴格按照國家相關規定進行田間用藥操作。
該公司在聲明中稱1500畝小麥減產絕收為虛假信息，僅有100畝左右出現植株較矮現象，且沒有證據與公司有關。
石家莊慧谷農業科技有限公司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極目新聞記者，目前高邑縣政府相關部門已介入此事，且已發布聲明澄清事實，公司不便接受采訪。而關於槁城區故獻村種植過紅薯的217畝麥地，當前出現長勢不好的相關情況，該工作人員表示不清楚，記者若需了解，需找槁城區相關部門。
槁城區農業農村局兩位工作人員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他們尚不了解故獻村217畝麥地的相關情況，需向領導匯報此事，但領導出去開會了。截至發稿前，極目新聞記者未獲回復。
6月4日，高邑縣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回復極目新聞記者，就農戶反映的相關問題，他們還在詳細調查具體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