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之黧豆的夢境解釋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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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的畫,有一種傷懷之美,嚴謹的悲傷。我曾長久凝視他的一幅畫,很想弄明白這種悲傷的緣由,但並不能準確地分解出其中拉動情緒的元素。借助歷史,或許可以說,那是一個王朝的悲戚氣息的某種暗示,又可以說,那是君王淒楚命運的預言,但都是牽強附會。我相信,藝術的直接指向,是人的情感與心性。

聽琴

《聽琴圖》過於常見,反而不容易令人註目。某日我突然發現它的作用,是在揚州,宋夾城公園中的圖書室。那是一個供遊人休憩的地方,可以喝紅茶、閱覽,布置得古色古香。正對門的那面墻,便是《聽琴圖》。那幅畫,成為整個空間的點睛之筆,令其瞬間走向一種氣息——典雅。

聽琴圖

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對“典雅”一詞的演繹是:“玉壺買春,賞雨茅屋……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灰衣道人松下撫琴,紅衣者、綠衣者聽琴。現場,沒有身份的強調。沒有逢迎、唱和,三人各自在音律中尋找某種悠遠。不論是糟糕的皇帝,還是“六賊”奸臣,他們都是懂藝術的人。或許,曲終人散,他們繼續幹著為世人所不恥的事,但琴聲起,他們是普通的“人”,他們互為知音。他們的深度“沈浸”,將時間切分為比一秒鐘還要細碎無數倍的單位,停滯。你看到,撫琴人微微皺眉,淡淡的愁,是對生命流逝的敏感觸覺。那一刻,你會被感染,仿佛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宋畫的細節之美,準確地將瞬間情愫凝結於此。天下一人,至高無上的孤獨與自戀,風華絕代。蔣勛曾說:“宋徽宗有一種對美的極度追求,可是又發現美的無奈和美的絕望。”

雖然,《聽琴圖》的真實作者並不是宋徽宗,而是其領導的畫院的畫師,但宋徽宗作為畫院總監的身份,直接決定著畫作的風格和審美趣味。

錦雞

再看被公認為徽宗真跡的重彩工筆花鳥《芙蓉錦雞圖》,我也是禁不住要流下眼淚來。盡管這位藝術家皇帝竭力想要將他的繪畫絕技表現出來,以此凸顯宋代“格物”的風尚。據記載,他曾這樣贊許一位宮廷畫師的月季花:“月季鮮有能畫者,蓋四時、朝暮、花、蕊、葉皆不同。此作春時日中者,無毫發差。”春天中午的月季花,這種準確性的寫生方式深得徽宗欣賞。再回到他畫中錦雞,那是他日日觀察錦雞的動靜神態,胸有錦雞,落筆才能呼之欲出。

芙蓉錦雞圖

話說,這種資源優勢也只有徽宗具備。他曾在汴京花費巨資建了一個園子,名“萬歲山”,也就是後來的艮嶽。“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像一個巨大的展覽館,奇花異草,怪石林木,還有各地進獻的奇珍異獸。有趣的是,有個市井人物叫薛翁,本以街頭馴獸表演為生,毛遂自薦為艮嶽管理鳥獸。某日,徽宗來到,薛翁上前施禮並發出號令:“萬歲山瑞禽迎駕!”隨著他一聲長鳴,霎時間群鳥齊集,遮天蔽日,列隊如儀做歡迎狀。龍顏大悅。可以想象,徽宗是多麼喜歡在這個園子裏徜徉。

遊玩,徽宗的趣味仍是高雅的。所見所想,多為其繪畫創作服務,因為他曾很誠懇地說:“朕萬幾余暇,別無他好,惟好畫耳。”因此,在園子裏徘徊久了,他能總結出“孔雀登高,必先舉左腿”類似的畫訣。在此之前,畫草蟲的名家巢無疑也有言:“某自少時取草蟲,籠而觀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不完也,復就草地之間觀之,於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為草蟲也,草蟲之為我也。”可見,宋人“精於刻畫”的傳統已經根深蒂固。只不過,普通畫人,刻畫的對象,只能是山間草蟲一類的常見物。而錦雞則是不尋常而絢麗的。

《芙蓉錦雞圖》的絢麗,多半是由錦雞的色彩決定。又有芙蓉,蝴蝶,無盡繁華的代言,一派富麗堂皇。但再看,畫中主角,那只扭著半個身子的錦雞,望向右上方舞動的蝴蝶,表情呆滯。或許,不是真正的呆滯,而是對一切司空見慣的高貴,沈默。表面的華麗,與深沈的靜默之間,巨大的反差,又將人帶入一種傷感之中。似乎可以看到,徽宗的內心,是很陰柔深邃的,也是“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擡頭,羞見舊時月”式的傷感。傷感,是理想主義者的滄桑與失落。癡情,亦是真心真性最直接的表達。

《芙蓉錦雞圖》題詩“秋勁拒霜盛,峨冠錦羽雞,已知全五德,安逸勝鳧鹥”。五德,指五種道德品性,“文、武、勇、仁、信”,充滿了教化的意味。這種經過大腦理性梳理的語言,確是徽宗又忍不住端起了皇帝的架子。

徽宗骨子裏不是一個高級畫匠,而是風雅文人。這一點,連崇尚“士夫畫”的蘇東坡也無法否認。東坡曾有言:“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許便倦。”但宋徽宗對於“形”的極致追求,是將“意”和“氣”,以一種靜態的方式呈現,將匠氣轉為文氣。端詳數尺,是絕對不會倦的。

或許,這與他追求畫中詩意有關。他自己的畫,也在“所能”的基礎上,超以象外,得其環中,將準確本身化作一種詩意。比如元朝湯垕的《畫鑒》中,曾這樣描述徽宗所畫唐玄宗騎照夜白通過棧道的畫作:“乍見小橋,馬驚不進。遠地二人摘瓜,後有數騎漸進至。奇跡也。”原作雖不可見,但單憑描述,便能想象那種忽遠忽近,感覺意蘊無窮。

瑞鶴

當然,宋徽宗的畫,內涵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詩意”所能概括,其應該是其文人品格的綜合表征。

比如,他的“瘦金體”書法。宋徽宗很年輕的時候,大約不到30歲,即形成了這種獨創的風格。除了強大的自信之外,不能不說是其對藝術的超強領悟能力。在中國書法史上,能夠創造獨特審美價值書體的書法家為數不多。大批書家一生臨池不輟,苦於不能出前人窠臼。

宋徽宗書法初習黃庭堅,後又學褚遂良和薛稷、薛曜兄弟,並雜糅各家,取眾人所長且獨出己意,形成“瘦金體”,鋒芒畢露又神閑氣定。這種氣質,也只他一人獨有。我曾以好奇心試著臨摹“瘦金體”,發現難度相當大。筆畫硬且細,缺點無處隱藏,想要筆筆準確端正,難之又難,只好作罷。

據說,這種筆法形狀,與徽宗喜歡的一種鳥——鶴有關。中國文化中,鶴與長壽有關,民間有“千年龜,萬年鶴”的說法。雖然徽宗在登基之前,並未對皇位有深切的覬覦,但既然坐穩了江山,還是渴望他的統治能夠地久天長。這些想法,與其他皇帝並沒有什麼不同。但這位藝術家皇帝,他的夢想則多了幾許色彩。

宋徽宗經常擡頭仰望,信奉道教的他,總是期待著來自天庭的表揚,表揚他將國家統治得如何精彩,一切的好征兆,都是盛世華章。

1118年12月,數千只鶴從萬歲山飛到上清寶箓宮附近,大家紛紛議論,這是祥瑞的征兆。為慶賀此情此景,蔡京作詩一首,宋徽宗也步韻唱和。“上清講席郁蕭臺,俄有青田萬侶來。蔽翳晴空疑雪舞,低徊轉影類雲開。翻翰清唳遙相續,應瑞疑時尚不回。歸美一章歌盛事,喜今重見謫仙才。”

這幅熟悉的《瑞鶴圖》,天空的顏色——石青色,幽藍、深邃、迷離,是“天下一人”宋徽宗獨有的夢境。

瑞鶴圖(局部)

《宣和畫譜》中關於畫鶴,專門做了詳盡描述:“凡頂之淺深,氅之黧淡,喙之長短,脛之細大,膝之高下,未嘗見有一一能寫生者也。又至於別其雄雌,辨其南北,尤其所難……”宋徽宗的《六鶴圖》,畫了鶴的六種姿態,極盡優雅,成為後世畫鶴的範本。

宋徽宗的夢境,借艮嶽得以實現。艮嶽於政和七年(1117)興工,宣和四年(1122年)竣工。正月初一,為慶祝艮嶽建成,徽宗寫文章紀念,情緒極其飽滿:“朕萬機之余,徐步一到,不知崇高富貴之榮……玩心愜誌、與神合契,遂忘塵俗之繽紛,飄然有淩雲之誌,終可樂也……”不得不說,徽宗太貪婪了。他對美的欲望、想象是無盡的。跟普通人不同的是,作為皇帝,他的欲望有了被滿足的可能性。這十分幸福,也十分危險。他要將極致的美,全部收羅於艮嶽。目之所見,鼻之所嗅,耳之所聞,舌之所嘗,無不接近於天界。實現之後,他又害怕這些夢幻般的場景不能永恒,所以,最安全的方式,是將其畫下來。撥開他夢境的重重迷霧,是一個癡迷於“美”的脆弱靈魂。

是夢,終會醒。

造夢的代價,是“花石綱”的勞民傷財,“玩物喪誌,嗜石誤國”的民怨聲四起。農民起義之後,金軍兵臨城下。靖康二年(1127年)3月底,金帝將徽、欽二帝,連同後妃宗室,百官數千人等押送北方,北宋滅亡。據說,徽宗聽到財寶等被擄掠毫不在乎,但聽到皇家藏書也被搶去,才仰天長嘆幾聲。

被擄的徽宗在北行舟中,悲傷地低吟著“孟婆,孟婆,你做些方便,吹過船兒倒轉”,傷感且懦弱。

想起南唐後主李煜,這位大文學家永別他的江南往北宋汴京時,曾賦破陣子詞:“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也是傷懷不已,缺乏帝王的豪氣和擔當。總有人將這兩位皇帝的命運編排在一起。據說,徽宗的母親懷孕期間曾夢見李煜,由此推測徽宗是李後主轉世。這種說法,該是杜撰。

一個缺乏血性的藝術家皇帝,歷史將他的統治評價為“腐朽”。但他的藝術,卻是不朽。對此,相關的討論已經足夠多了。

偶然,我看徽宗的《臘梅山禽圖》,生出了另外一種解讀歷史的角度,未必是徽宗原意。該圖題詩:“山禽矜逸態,梅粉弄輕柔。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此詩前兩句,像是徽宗自己柔媚的性情與心境的抒發。後二句,是寫給我們,所有讀畫的人,是他與我們的承諾,不知曾在哪個遠古的夢裏,約定相見。他的前半生的享樂和最後七年所遭受的淩辱,都是為了在北宋的時空裏,與我們赴這場丹青之約。美好的,畫下來,傳下來。直至我們出生,用眼神和心靈承接。

文/胡煙

編輯/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