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父母拔牙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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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村言

與動畫片《大鬧天宮》一樣成為一代人童年記憶的《三個和尚》上映至今整整40年了。

這一動畫片的造型設計、知名畫家韓羽先生今年已九十周歲了,卻耳聰目明,手不抖,眼不花,講話中氣十足,讀書作畫之余,書也一本接著一本出。

有人說韓羽先生是畫家裏寫文章最好的,這句話雖非定論,但可以證明的是,這幾年韓羽先生年齡越大,寫作就愈勤快,愈想打撈發現一種人生的真趣與童心,也重新整理回顧深刻影響他的那些人文藝術經典。韓羽去年初新出版了《我讀齊白石》一書,年底又一口氣再出版了《我讀紅樓夢》,據說現在又在準備新的書籍了。

這位早年以設計人物造型動畫片《三個和尚》、《超級肥皂》及一系列有著“神、韻、趣”的戲曲人物畫蜚聲藝壇的老人家,隱居於石家莊市中心的高樓之上,被他夫人寵著慣著,愈老卻活得似乎愈見真趣,愈見通透,也愈見精神。

認識韓羽先生數年,幾個月前終得到石家莊一聊。這一聊,沒承想居然從早上聊到下午,從下午又聊到晚上,從客廳聊到餐桌,從餐桌又聊到展廳……回來斷斷續續地整理,居然得數萬字,刪節後分期於“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thepaper.cn)刊發。此為上篇,為韓羽先生回憶與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結緣的始末及從漫畫轉向戲曲人物畫創作的原因,其中頗多讓人感嘆處。

韓羽先生鋼筆速寫 顧村言 圖

年長韓羽十八歲的黃苗子先生一直喜愛韓羽的畫,生前在《韓羽其人其畫》中記有:“韓羽畫如其人,土頭土腦,似村而雅,土極而洋到了家,具有濃厚的現代感……不但畫如其人,書法亦如其人,土裏土氣而靈秀迫人。功力極深,但偏不讓人看到功力,只看到無法之法,說不出的一種氣韻,令人迷醉。”

韓羽其實更是一位真正的讀書人,更是一位“文章頗勤快”的寫書人。

繼2018年年底出版六卷本《韓羽集》(包括《陳茶新酒》《信馬由韁》《東拉西扯》《畫裏乾坤》《讀信劄記》《塗塗抹抹》等),90歲的韓羽去年新出版了《我讀齊白石》一書,年底又一口氣新出版了《我讀紅樓夢》,據說現在又在折騰新的書籍了。在其雜文集《畫人畫語》的跋中,韓羽為自己總結道:“年入老境,懶於作畫,轉而更喜品賞,會心處,原先惑而不解者,古今繪畫之佳作竟先我而解,觸類旁通,雖隔靴亦搔到癢處。信哉,弄斧必到班門。邊看邊記,聊復成文……”

多年前韓羽先生曾應邀在《東方早報·藝術評論》開設專欄,沒事寄些小小短章,配些他自己的插圖,往往收信即放下一切,第一時間捧讀,文畫一體,簡潔質樸,或真趣盎然,或幽默狡黠,三言兩語,讀之開心,且尤其耐嚼,微信大義,言外無窮;偶爾通電,老少對聊,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放下電話總覺清朗一片。東方早報轉型澎湃新聞後,沒了紙質版,老爺子收不到讀習慣了的報紙,似乎若有所失,專欄繼續寄過幾篇,但終因不用手機與電腦,失去了動力,有意無意地也就停了專欄,讓人悵然。

認識韓羽先生多年,幾個月前終得到石家莊一訪,電話他時,九旬老爺子嗓門洪亮地說:“你到了小區大門口電話我,我來接你!”

到了小區樓下,掛下電話不過兩三分鐘,穿著黃綠色T恤的老爺子已經昂首闊步,走過來了,乍看陽光而清新,然後就拉著手,上電梯,到家,坐下,看畫,賞字。

然後,開聊。

——這一聊,沒承想居然從上午聊到下午,從下午又聊到晚上,從客廳聊到餐桌,從餐桌又聊到陳列他作品的色未央美術館展廳……然後,再回到客廳。

韓羽先生在書房

以下為對話部分:

從“韓愈”找到韓羽,《一條絲腰帶》與上海的結緣

顧村言:韓老好,您多年前應邀在《東方早報·藝術評論》開設專欄,距今也很多年了,這也是您與上海的緣分之一,《東方早報》早已轉型為澎湃新聞。說起你與上海的淵源,四五十年前,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與您合作的一系列經典美術電影,比如《三個和尚》等,承載著很多人的童年記憶,我們從上海來,要麼先從您與上海的關系聊起吧?

韓羽:我與上海美影廠從1960年就開始合作,中間1966-1976年十年間就沒什麼來往了,1976年後就又開始了,1979年開始到1985年我父親去世為止,這幾年每年都去上海,記得在萬航渡路,有時候我住在賓館裏,有時候住上海美影廠裏。

顧村言:到現在仍記得兒時最初看到《三個和尚》驚喜的記憶,記得當時最喜歡的動畫片中,有《大鬧天宮》,有《三個和尚》。

韓羽:還有《小蝌蚪找媽媽》,那個故事情節簡單一點,是為了把齊白石的水墨畫拍成動畫嘛,主要是靠技術,這個技術一出現就把外國人給弄蒙了,為什麼水墨畫能動呢?到現在也是個秘密,他們還不知道,這是咱們的秘密。

顧村言:對。所以我小時候看《三個和尚》動畫片,其實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一句臺詞都沒有,卻風趣幽默,感覺特別好玩,現在想來,那種拙味,簡潔,質樸本真,無言的幽默與哲理,小時候是直覺地喜歡。後來讀到漢畫像藝術,對比民間藝術就知道其來有自,韓老後來畫的一系列寫意人物,似土而雅,把中國人物畫的寫意與民間性融合得真是好—— 這個我們回頭求教,還是繼續談談你與上海的關系,比如最初與上海美影廠的結緣始於何時。

韓羽: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大概是1960還是1961年,“大躍進”以後,我那時候工作是在《河北畫報》當編輯,編輯部在天津。按規定,幹部要輪流下放勞動改造,那年是輪到我下放勞動,到農村去,就是到河北省束鹿縣,現在束鹿縣取消了,叫辛集市,下面有一個農村叫範家莊,我們就在範家莊勞動。有一天夏天正在下小雨,我們正在屋裏推磨,自己磨糧食自己吃,就進來一個人,很逗,那時候塑料袋可稀罕了,現在是成災了,到處都是塑料袋,那時候誰要有個透明塑料袋還挺時髦。就這麼個人,戴著個塑料袋,把整個頭罩起來,模模糊糊能看清楚,因為下雨他沒傘,一看就像美國的三K黨一樣,整個腦袋上罩著個塑料袋進來了,一說話還不是北方的口音,是南方來的,找我。一問,是專門找我的,從上海來,他說他就是上海美影廠的導演,這個人是專門從上海來,美影廠派他到捷克學習動畫,那個時候咱們跟美國還沒來往,當時世界上的動畫美國是第一,像米老鼠、唐老鴨,貓和老鼠,除了美國動畫有名之外,其次就是捷克,捷克動畫有名。咱們要派留學生,不能去美國,也去不了,這個人叫錢運達,他可能是個重點培養對象,把他送到捷克學動畫去了,三年學完以後,又回到上海美影廠,這時候就出道了,他想露一手,怎麼露呢?這是後來之後他跟我說的,他說我想拍一個好的動畫片,學了三年嘛,新官上任,他說就找來找去,翻半天資料,從北京《連環畫報》看到一幅漫畫,叫《一條絲腰帶》,是我畫的——其實這也是我從一個民間故事裏編出來的,我把它編好以後又畫的,畫的就是一個窮老頭,很勤勞,每天靠拾糞為生,每天老老實實地勞動,突然有一天他在路上發現了一條腰帶,是絲織品,還是很漂亮的,他喜歡得了不得。一開始喜歡,腰裏有這個絲腰帶很好,後來就覺得這個衣服配不上了,於是他就想法把所有的積蓄都弄成衣服穿,褲子、褂子都跟絲腰帶配齊了。後來又發現,老是拿著糞叉,跟這個衣服又不配,就不拾糞了,但又沒什麼事幹,每天坐著曬太陽,很懶惰。但是又要吃飯,吃飯成了問題了,但一吃飯又得勞動,一勞動又跟這不配,怎麼辦?他就每天餓著曬太陽,最後餓死了,大致內容就是這麼個意思。就是1960年代,那時候提倡我們不能忘本,窮人不能富了以後就忘本了,還要保持原來的本色,那時候可能全國發現這個苗頭,這一個故事恰恰是解決這個問題,我就按照這個編了一個故事,刊登到《連環畫報》上。

錢運達正在找題目,一看這個正貼題,感覺很有意思,又根據這個故事發散了一下,重新改編,沒有讓窮老頭餓死,讓他認識到了問題,又改變了,又回頭了,最後還是一個完滿的收場,這樣故事就更完整了,也符合當時的社會需要,他編成故事後,發現原來畫上的造型跟這個配合,他就想找這個畫作者韓羽,但是找不到,他又必須找到韓羽來給他這個故事改編造型,但當時在上海誰都不知道這位名叫“韓羽”的人怎麼聯系。

顧村言:當時要找到你這個高人,真不容易!

韓羽:哈,好像是不容易:錢運達當時找到了他的領導、上海美術電影制廠廠長特偉,請他協助“尋人”。特偉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寫信去找中國美協的華君武,不過當時他們把我的名字都弄錯了,也不知道怎麼陰錯陽差就把我改名成“韓愈”了。結果,華君武收到上海美影廠的信後,回了封信,說:“你要想找韓愈,去唐朝去,我沒辦法了解,但你要想問韓羽,我知道。”他就告訴說韓羽在河北省,這樣他們到了河北省,找我就方便了,後來找來找去又到天津去了,天津那邊說韓羽現在正在下放勞動,於是錢運達問到地址就專門跑下來,我當時正在推磨呢,他就進來了。我一看(他像)三K黨,因為沒有雨傘,模模糊糊的,也沒看清。來了以後他很簡短地說,說怎麼樣,咱去上海吧。我說:“你看我這身衣服,很農民的衣服,正勞動嘛……算了吧,不就是美術造型嘛,那就在辛集吧。”辛集有一個招待所,他們來了三個人,一個是導演錢運達,一個是搞動畫設計的,他們就安排住在招待所,花了二十多天的功夫吧,就做成了。

《一條絲腰帶》

《一條絲腰帶》

顧村言:這動畫片就叫《一條絲腰帶》?

韓羽:對,我把造型做完,他們就回上海了,我繼續回我的農村勞動。這一個看起來不是孤立的,結果也是1960年代左右,《人民日報》刊登了一則大消息,說上美影廠——按現在來說實際上就是改革,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之前為什麼總是上不去?因為都是他們廠內弄來弄去,弄不出名堂來,這時候廠長特偉有改革思想,於是就讓畫家掛鉤,編故事是他們廠裏的來編,導演也是廠裏專業的,但是造型設計,要讓畫家解決,這樣一來果然生效了,《人民日報》的報道說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通過與社會上的畫家掛鉤,做出一系列比較好的動畫片,舉了很多例子,其中有《大鬧天宮》,是張光宇他們設計的,《大鬧天宮》現在也是經典,《小蝌蚪找媽媽》,還有《江笛》——是李可染的《牧童和牛》的造型,當時李可染沒參與,李可染名氣也大,請不動他,就請上海的畫家方濟眾畫的背景,但是牧童和牛,就是那個畫上的。像《小蝌蚪找媽媽》也是,青蛙、蝌蚪是齊白石畫上的,但是水草什麼的,都是上海的畫家畫的。有天晚上,特偉跟我說,咱們去唐雲家去,他住在上海美術電影廠的後面,就是說背景也不是一般人畫的,都是請德高望重的老畫家畫的背景,後來發現有個片子需要補鏡頭,八十年代了,他要補個鏡頭。那天到唐雲家,坐了一會兒,特偉說,“請你給畫兩筆水草。”他也說明了,說我們這個《小蝌蚪找媽媽》還要補兩個鏡頭,但是原來的老畫家誰誰已經沒了,所以請唐雲再補畫,唐雲二話沒說就補了。畫了以後,回來了以後,特偉說,別看這是一筆畫,這是老畫家,過去誰誰,你讓他畫,他才不幹呢,這會兒,給他面子可不小,所以我知道都是請的當時一些社會上有名的畫家。《人民日報》當時舉的例子,《大鬧天宮》是張光宇,《牧笛》是方濟眾,《小蝌蚪找媽媽》沒有提齊白石,華君武是《黃金夢》編劇,還有韓羽的《一條絲腰帶》,專門報道了一則消息,就這麼一個活動,我就從這開始跟上海就結上緣了,他們對我也就有印象了。

再接著以後,拍出來了,也宣傳了,在《大眾電影》頭版頭條,中國動畫的兩個代表,一個是《大鬧天宮》,一個是《一條絲腰帶》,而且誇得挺好,後來沒到兩年,1966年,這個片子就成“臭雞蛋”了,說是誣蔑貧下中農:“這不是忘本嗎,本來老老實實地種地,你把他歪曲得看著絲腰帶就變了,這是歪曲我們貧下中農!”那時候一發散就登峰造極了,一點壞處不能說,錢運達就挨批了,他挨批鬥,他那時算一般的導演,這是初期。

1966年-1976年間,他們也拍不了動畫片了,拍得也不行,十年間就拍了一個動畫片,叫《草原小姐妹》,簡直是一塌糊塗,那不是動畫了,比連環畫還次,比小人書都次,結果十年結束,他們又緩過勁來,又拍《八百鞭子》,說找誰造型呢?他們又想到我了,這時候跟錢運達沒關系,是另外兩個導演,這次邀請我去上海,住了一個月,給他們做造型,大概是1979年。這一個月做造型的時候,我住在美影廠,有時候沒事,有天晚上阿達(徐景達)找我了,說:“老韓,有興趣嗎?咱們也繼續合作合作。”

阿達,原名徐景達(1934—1987),知名動畫導演、編劇

我說你說說吧,阿達就把“三個和尚”的大概意思、思想、計劃說了,而且這三個和尚的起因跟侯寶林還有關系。當時就互相之間閑說,說來說去互相啟發,後來就是給三個和尚翻案,原來他是沒水吃,最後讓他們有水吃,大翻案,這個大翻案很有意思,那時候我一聽就覺得很有意思,“幹!一拍即合嘛。”結果我這個《八百鞭子》的故事剛結束,第二年就是1980年了,我還記得《三個和尚》編劇本的時候我沒參與,是1979年就開始動了。翻案說起來很容易,把有水喝變為沒水喝,再變為有水喝,但怎麼翻,一到具體就遇到很多問題,很多解決不了,我們討論來討論去,終歸是解決了。後來包蕾寫劇本,我這時候就不想去上海了,就在石家莊找了個賓館來畫,因為這個畫不像寫劇本那樣,他已經有造型了,有幾天的時間我就畫完了。

韓羽畫作《三個和尚》,題曰:“俗謂‘三個和尚沒水吃’,又謂‘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同為三數,何抑此而揚彼耶?包蕾、阿達亦有同感,相約作美術片自開戶牖,讓和尚舒一口氣。”

《三個和尚》的造型設計與其他

顧村言:這三個和尚的造型設計有沒有變化?其實現在看,阿達找到你與他的視野開闊與對中國民族風格的理解有關,這一動畫的造型設計與片子的簡潔雋永非常協調,背景也是簡潔寫意,以少勝多,有著鮮明的中國風,線條幹凈,用色單純,造型誇張而傳神,形成一種特有的美感。

韓羽:當時我們有一些想法,民間諺語裏說,“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擡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就這三句話,沒了,他這三個和尚是個抽象的,說起來誰也明白,是和尚,一旦到具體的,問題來了,這三個和尚是老頭?小孩?瘦子?胖子?什麼模樣,三個和尚不能一模一樣,這裏面就麻煩了,要翻案就得有一個翻案的故事,你說一出來都是壞蛋,也不對,也不符合事實,都是有缺點的也不行,誰受誰的影響,這個故事才能串起來,人物性格的發展才能延續,不能說出來這三個都是又奸又猾,那沒意思了,所以我搞造型的就得動點腦筋了。我最後畫的是,第一個出來的小和尚是小孩,因為小孩很年輕,單純,一個人挑水挺自在的,他也沒壞心眼,小孩是一張白紙,所以讓他第一個先出場。

第二個出場的就是一個很奸刁的和尚了,這個奸刁的和尚跟這個小和尚,一開始還沒矛盾,逐漸受影響了,小和尚也學壞了,他跟第二個和尚學壞了,而且中間有很多故事,這兩個就教人的壞思想怎麼來的,怎麼受影響的。

韓羽設計造型的動畫片《三個和尚》

第三個和尚就麻煩了,這第二個和第三個又得有點不同,不能完全一樣,所以我把第二個弄成更奸更刁,第三個也有點自私,但是又不能太刁,這樣跟第二個又有區別了,故事也就好編了。第三個是憨癡的胖和尚,奸刁的瘦和尚,這樣就想辦法把第三個畫的又傻又好玩又自私,最後三個和尚就這麼出來了。

定完以後,我說你們從上海來的,這次我請請你們吧,他說怎麼請,我說附近大佛寺,吃一頓包子,現在叫燒賣。吃完包子,說咱們三個去承德玩玩去,玩了幾天就回去了。回去以後,這一年的時間我就不管了,下面是他們操作的,到了1980年的下半年,出來了,《三個和尚》開始上映了。那時候出來之後,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這麼轟動,正好那個時候反對自私,批判自私,要為公為己為別人,為別人也是為自己,那時候正在宣傳這方面內容,恰巧《三個和尚》出來了,而且這個故事比較生動,賀友直還寫了一篇文章。

韓羽設計造型的動畫片《三個和尚》

韓羽設計造型的動畫片《三個和尚》

顧村言:而且這樣的作品有一個恒久的魅力,有著普世的價值觀在裏面,也不光是應對當時的社會背景。

韓羽:這個是當時思想正好起作用,但跟它的藝術上也有關系。當時社會各報紙都在宣傳,都在寫文章,這個片子是小孩、大人都喜歡看,老少皆宜。

顧村言:是的,都喜歡看,而且是超越國界的。我們後來看了電影還買小人書,記得小時候還有小朋友跟我們搶小人書。

韓羽:這片子在德國柏林放映以後,得了個銀熊獎,還有丹麥歐登塞城國際童話電影節銀質獎等等。歪打正著了,《三個和尚》一出來之後,阿達就上勁了。

《三個和尚》獲金雞獎後阿達繪制的漫畫畫中人左起依次為編劇包蕾、導演阿達、造型設計韓羽 (《孫悟空畫刊》1981年第5期)

那是1980年代初,他後來問說我拍片子“韓羽連”行不行?我說,“行啊,我在你的大旗之下,在你的麾下。”怎麼叫“韓羽連”呢?因為那時正好我有很多漫畫,因為我那個漫畫,適宜拍小動畫,因為動畫有長拍有短拍,動畫片有動畫片的特點,他為什麼要拍我的,他也喜歡畫漫畫,他也經常讀我的漫畫,我有這麼一個漫畫叫“無法表態”,是畫了一個狗。畫了這麼一個人,穿著破衣服,破褲子、破褂子,狗從那邊過來,一看這是個落魄的人,說狗咬破衣服的,實際上狗也未必就專咬穿破衣服的,這是人習慣的看法,狗眼看人低。狗也不一定這樣,但是咱按照人的看法來的,這邊是穿破衣裳的過來了,這邊是一個狗正好過來,就汪汪地咬。第二幅,這個人開始變了,我穿身好衣服,還是這個狗又來了,這個時候不咬了,搖頭擺尾,一幅媚相,拍馬屁嘛。第三幅,還是這個人,上身是好衣服,下身是破衣服,一半窮一半富,狗是咬也沒法咬,拍馬也沒法拍馬,其實這三個拍成一個動畫片很有意思,很簡單,真正的一人一幕。從第一個場面,從這出來一個人,穿著一身破衣服,這個狗過來了,走到中間的時候,又咬又叫,這就完了,變成白熒幕。第二個又是白熒幕,還是那個人出來了,狗又過來了,就是我剛才說那個表態。最有意思的看第三個,這個是要看導演,上身好的,下身破衣服,狗又來了,看狗的表情,一會兒想咬,一會兒又想拍馬屁,就是這個戲把這個做足,這個就很好。這一點靠我們搞造型的畫家,我畫漫畫就這一個動作,也是需要反復的思考,再要看導演。這個時候我造型都做好了,就是等著他拍。

同時又有一個題目——這是他出的主意,《新裝的門鈴》,那時候有一個門鈴,就等於現在誰買了一個德國進口車一樣,很時髦,都很窮啊,你家裏按門鈴不得了啊。就有一個小夥子買了個門鈴,那必須顯擺顯擺,必須想法子表示我有門鈴了,就表示他的心態。按了個門鈴,誰也不知道,還是敲門,他就著急,因為他不能說話。大家還是敲門,沒有一個知道的,就從這裏邊發生衝突,這個衝突也是很好笑,結果白按了,誰也不知道有門鈴,他著急。最後怎麼樣,我記不清結尾了,這個也拍出來了;還有《兩個將軍》,這個是我做造型設計的,這個比較復雜,我也做了造型,也編劇,我個我不細說故事了。

還有一個,叫《超級肥皂》,還得了金雞獎,也得過日本的什麼獎,這個《超級肥皂》大概是20分鐘,這個也拍完了。現在能上映的是《超級肥皂》《新裝的門鈴》,結果在這個時候阿達就去世了,別人也不可能拍,我也不想叫別人拍,結果到《兩個將軍》,我說不想拍了,上海美影廠還想拍,但我也沒興趣了,最後他們是用我的腳本,我始終沒見過這個電影,導演是錢運達,但這個我沒看到過片子。

《超級肥皂》

還有一個我編劇的,也是跟阿達合作的,但是沒流產,我做的編劇,我就不想再做造型了,高馬得做的造型,詹同導演,也拍出來了,叫《八仙與跳蚤》,這都是我跟上海美影廠的合作,除此以外小打小鬧的還有《老虎拔牙》等,但對我來說就不是主要的了。

顧村言:你後來從漫畫、連環畫轉到國畫,也是1980年代中期,後來與上海美影廠聯系就不多了?

韓羽:對,我跟上海美影廠在這以後就沒聯系了。我也對動畫興趣不大了,而且上海的好導演都沒了。《三個和尚》從首次放映到現在已是四十年了,阿達、包蕾也已辭世三十多年了,記得當年爭論時,阿達總是笑嘻嘻地說:“老韓,我可以想象得到,你將來一定是個固執的老頭兒。”

阿達遽然辭世後,我有挽聯寄托哀思:

“日間談藝,晚間談天,塞北江南,同憩同遊,音容宛在,揪發半晌尚疑夢;去年悼師,今年悼友,和尚將軍,一在一故,造物忌才,棰胸中宵怒詈天。”

韓羽(右)憶與上海美術電影結緣往事

漫畫畫不下去,逐步開始戲曲人物畫創作

顧村言:讓人感懷不已,其實當時上海的美術電影與連環畫都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記憶。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上海美影廠的美術電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的連環畫——比如賀友直的連環畫等,都是個高峰期。

韓羽:從1979年到1985年這幾年,我和上海美影廠合作很多,同時在這個期間我開始畫戲曲畫。我為什麼畫戲曲畫,我以前是畫漫畫,在1966年之前,而且我也下定了決心一輩子就搞漫畫,什麼都不畫,而且要成為專家,我本來是專業畫畫的,1950年代我也畫連環畫,但是興趣不大,對漫畫興趣大,因為漫畫的表現力,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以前是畫漫畫,但這個漫畫畫來畫去,畫不下去了,不是我畫不下去了——是後來整個的形勢,導致漫畫就不能畫了,畫漫畫本來不是歌頌的東西,都是諷刺。

顧村言:是不是因此後來想到了轉型。

韓羽:不是轉型,是漫畫沒法畫了,到了1966年以後,你想畫漫畫也不讓你畫了,幹脆就不畫了,所以也就沒法畫了,以前是沒法畫,想畫也不讓你畫了。我原來的工作單位也不要我了,《河北畫報》、美術機構也不要我了,那時候說不要你就不要你了,因為所有人都在農村,上面覺得誰合適就讓誰回來,我在農村一直待到1975年,從1966年開始,我一直到1975年還在農村,那時候我才45歲。到了這一年,全宣傳隊的十幾個人就陪著我,都急了,就像嫁不出去的大姑娘,誰都不要我,人家說我們不能老陪著你,你不走,我們這個隊也成不了,天天催我,走吧,隨便找個地方走吧。

其實我還不想隨便找個地方,誰願意隨便找個地方,我們又不是地主,又不能那麼處理,就在那耗著,天天罵,還不走啊,就厚著臉皮在那待著,待到1975年,沒辦法,準備進工藝美校,那時候誰進學校都怕,1966年以後學生打老師,誰願意去那個地方受罪,一說進學校,那就是與狼共舞,誰不怕?但是我的檔案到了保定工藝美校,我拿著,我就不去,就這麼跟他耗著,耗一天算一天。正好這個時候,工藝美校的教員都是專科畢業的,一聽說韓羽要來當老師,當時就炸鍋了,他為什麼來,他會教什麼,會畫水墨畫?還是會畫水粉?我去了以後也給他們丟份,人家都是專門學校畢業的嘛。他們老師不是抗拒我嘛,我正好不想去呢,我原來的老同事,宣傳機構的老同事都知道我,聽說我要到保定工藝美校教書去了,估計要看笑話,那時難過極了,一邊拒絕我,一邊看笑話,我又沒地方去,這種處境!

在這個時候我開始學畫戲畫,在美術學校教書其實也簡單,不就是畫個石膏,畫個人物畫,我以前也幹過。別看我沒上過科班,到了工藝美校,畫模特,我也畫,我也不是專家,他們不是拒絕我嗎,我就畫,他們畫我也畫,我們搞創作的,別看素描基礎不行,但藝術畫像那就比他們畫得好,半個鐘頭不到,大家看,都看,我一看那些畫素描的,都是似像不像的,我這已經像了,然後我抽著煙卷走了,其實再讓我再往深度裏畫,我也深度不了了,這回他們也不好說我什麼了。

一學期就上兩周的課,剩下的時間願意來就來,尤其那時候的學校,你幹什麼,天天閑著,畫什麼呢?畫工農兵,我也不想畫,說實話這小夥子專業的,我也比不過他們,畫工農兵不行了。我不畫工農兵,機關槍也不是我的長處,一不小心就成反革命了。你還又想畫,也想寫書法,唐詩不能寫,宋詞更不能寫,毛主席詩詞更不敢寫,為什麼呢?你要寫規規矩矩的行,如果稍微變化一點,那會被人抓住把柄,所以只有一個人的字敢寫——魯迅的字,魯迅也就那一兩首詩,我就反復地寫,“橫眉冷對千夫指”,內容保證是革命的。

後來畫孫悟空,畫得難看好看都可以,不存在醜化革命,所以就畫孫悟空。後來又發現能畫李逵,新水滸了,李逵是最革命的,宋江是反革命的,畫李逵,畫孫猴子。就這麼開始,開始就用寫意畫,用宣紙,用筆墨畫。

韓羽畫室墻上的年畫

顧村言:1975年以後畫戲曲人物時,像陳老蓮、關良有沒有接觸過?

韓羽:我說一下關良,可能是1955年,大概是這個期間,我在雜誌上看到一幅關良的《石秀殺和尚》,我那時經常談的是連環畫、漫畫,要不是畫美帝國主義的,再不就是宣傳畫,連環畫也是挺美的,工農兵也挺美的,都很正常,突然看到這麼一幅畫,就像頭一次見洋鬼子一樣,震動非常大。可是邪歸邪,說它邪吧,還有吸引力,也說不出什麼來,我就看過這麼一幅畫,水墨畫,石秀殺和尚,我就心裏留下很深的印象,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關良的畫。

顧村言:真跡也沒見過,其實當時你看到的是雜誌。

韓羽:我從那以後再沒見過,但是我永遠模模糊糊記得有這麼一幅《石秀殺和尚》,不正經,挺邪氣,也不是邪氣,有魅力,按現在說,是審美吧,總是忘不了。後來也聽別人說,老美術工作者,這一類的東西,都是屬於資產階級的,這個都不行的,說那個思想看起來並不健康,當時聽了也不敢吭,也不敢說,但是腦子永遠有這個印象。從1955年看到,到1965年,1975年,我教書的時候,二十年了,還沒忘記。這個時候我不是畫戲曲畫嘛,這時候我也聽說關良早就不畫外國畫了,正畫樣板戲呢,畫阿慶嫂,我就很遺憾,他一畫這個,肯定不行,糟蹋了,糟蹋了,他都落筆了,不畫這個了,現在他也改過來了,改邪歸正了,畫阿慶嫂去了,但是我也只是聽說,沒見過,那時候刊物很少,不可能發表的,你看不到,也沒有手機,也沒法傳播,光聽說,我就很替他遺憾,我說關良可惜啊,怎麼開始畫這個了,總覺得有點缺陷。這個時候我想,他不畫,我畫!我畫也不敢畫《石秀殺和尚》,就畫孫猴子,畫李逵,我盡量的從我的印象裏畫。結果,隨著時間,1976年以後就開始撥亂反正了,這時候戲曲界也開始百花齊放了,我就敢畫《三岔口》了,敢畫《蘇三起解》了,為什麼畫這個呢?這個也有意義,三岔口,因為警惕性提的過分了,本來不是敵人的也當成敵人來打了,跟之前的運動也有關系,這在1976年以後,影響很大。

韓羽作品《三岔口》

韓羽作品《三岔口》

韓羽作品《小放牛》

韓羽作品《韓信月下追蕭何》

韓羽作品《焦大》

韓羽書法

韓羽先生題字

責任編輯:陸斯嘉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