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郭恩一 閆如意 編輯 | 米利暗
出演張藝謀電影《一秒鐘》走紅的小花劉浩存，出道即上春晚，事業一帆風順。
劉浩存學舞蹈出身，家裏辦了一個舞蹈培訓機構，她也是當年北舞入學考試的第一名。
然而，殘酷的是，在這位謀女郎璀璨的星途背後，還有另外一個同樣熱愛舞蹈的女孩，卻因為上了劉浩存母親開辦的舞蹈培訓班，落下了終身癱瘓，永遠與舞蹈無緣。
事故發生在2012年，當時受傷的女孩年僅7歲，但劉浩存母親的舞蹈學校，卻和女孩家長反復扯皮，一直拖到2018年才強制執行付清賠償款。
對劉浩存父母來說，這頭悉心栽培女兒星光燦爛，另外一頭卻導致了別人的女兒終身癱瘓。
這場悲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在悲劇之下，究竟還有多少舞蹈培訓班在做著同樣危險的項目，導致更多的孩子受傷乃至落下殘疾？
事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你的女兒北舞第一，別人女兒生活不能自理”據爆料，劉浩存母親名為呂淑娟，跟丈夫劉署光共同經營著吉林輝南縣當地的“新東曉舞蹈藝術學校”。
呂淑娟擔任學校的舞蹈老師，劉署光是學校的實際出資人。
就在這所學校裏，一個7歲的女孩因下腰動作導致脊髓受傷，終身癱瘓。
中國舞蹈家協會教學網上呂淑娟的個人信息
根據判決書，2012年10月12日，7歲女孩張貴婷在新東曉舞蹈藝術學校練習下腰動作時，突然摔倒，隨後出現了腿麻、腰疼的癥狀，醫院檢查結果是外傷導致的無骨折脫位型脊髓損傷、雙下肢完全癱瘓。
法院鑒定，構成一級傷殘，終身需依賴他人護理。
然而接下來，呂淑娟夫婦的操作簡直令人震驚。
法院一審判決，呂淑娟夫婦擔70%的責任，張貴婷父母承擔30%。呂淑娟夫婦需要向張貴婷賠付118.7萬元。
但呂淑娟夫婦顯然對這一判決十分不滿，提請再審，申辯的理由是張貴婷癱瘓是因為家族遺傳的腰病，要求“改判呂淑娟、劉署光不承擔70%的賠償責任和20年營養費。”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我沒錯，我不賠錢。而且他們不僅不想賠錢，連一分鑒定費都不想出。
當然，再審申請被駁回，法院維持原判。
判決塵埃落定，執行又成了難題。原本判決要求，賠償款項要在判決生效後15日內給付，但呂淑娟夫婦卻一直拖欠不給。
2015年，呂淑娟到期不履行給付義務，張貴婷向法院申請執行。此後賠償款又被拖欠了近4年，一直到2018年年底才執行完畢。
呂淑娟夫婦是真的沒錢嗎？
並不是。
根據民事裁定書中的信息，呂淑娟和劉署光二人均有公職，同時還經營著一家舞蹈藝術學校。
教師、公務員工資，加上風生水起的舞蹈學校的收益，賠償一百萬也許辛苦，卻遠算不上強人所難。
那為什麼拖延4年後，會選擇在2018年這一年還款呢？
2018年對於呂淑娟一家是有特殊意義的。這一年，呂淑娟的女兒劉浩存被張藝謀確定為電影《一秒鐘》的女主，開始了自己前途無量的演藝生涯。
如果我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也許不是呂淑娟夫婦在多年以後突然良心大發，而是為了女兒光明的前途——不能讓人們眼中“小鹿般純潔的女孩”，有一對上了失信人名單的父母。
不得不說，呂淑娟夫婦是很愛女兒的。從2012年到2018年，劉浩存像一個小公主一樣被呵護著長大。
劉浩存的公主皇冠的畢業照
而比她小7歲的張貴婷，生活是怎麼樣的呢？
她只能由媽媽背著上學，大小便都無法自理，在拿到賠償前，借住在別人家，渴求一個月400元的幫扶。
她四處求醫，從一家醫院到另一家醫院，為了一點渺茫的希望走訪各地。
一次住院治療時，張貴婷因下肢癱瘓沒有知覺，無法感知護理人員提供的熱水溫度，被燙傷。但就連這樣四處求醫的行為，還被呂淑娟夫婦認定為“惡意擴大損失”。
但他們一直拖欠的這一百多萬元，是張貴婷一家的救命錢啊。
拿劉浩存和張貴婷做對比，不是為了指責劉浩存的幸福和優秀，只是難以理解，那樣呵護自己女兒的一對父母，為何能對別人家女兒冷血至此？
一次下腰，終生癱瘓可悲的是，劉浩存母親的事件，在一些網友眼裏，因為練習下腰而致殘僅僅是一次“意外”，是這個小女孩命不好。
但這真的只是一場意外嗎？
在國外，學者們發現3歲以上的兒童，由於男孩更活潑好動，脊髓損傷人數明顯多於女孩。
但在中國，運動導致脊髓損傷卻以女孩為主。
根據中國康復研究中心的統計，12年來，4-7歲的女童幾乎占了損傷病例的一大半，她們都是因為練習舞蹈而導致脊柱過伸，最後導致了終身癱瘓。
不誇張地說，在中國，每年都有不少女孩因為練舞而終生癱瘓。
張貴婷不是個例，不是意外，而是頻頻發生的悲劇。
18年2月5號，5歲的女孩小寶在舞蹈培訓班下腰時突然摔倒在地。在後來的監控裏可以看到，其他孩子都陸陸續續站起來了，小寶也想站起來，但非常吃力。
隨後小寶做了第二個動作，平躺著將腰往上拱，但卻怎麼也使不上勁，翻倒在一邊。她的頭歪過去，像是傷到了脖子。
半個小時後，小寶的腿不會動了。
六七個小時之後，小寶徹底癱瘓。她被緊急轉院到河南省兒童醫院，高位截癱，上著呼吸機，整個脊髓腫脹。脖子以下都沒有了知覺，生命垂危。
同樣是因為下腰，9歲的女孩葉良琪在舞蹈學校摔倒，後來感覺身上多處疼痛難忍。哪怕是立馬被老師送去了醫院，醫生初步診斷時發現她下半身已失去知覺，且大小便失禁。
曾經漂亮靈動的女孩瞬間半身癱瘓，從此吃飯學習，她都只能被“掛”在墻上。
由於治病家境貧窮，葉父用木板給女兒自制了一個木架，需要直立的時候，女孩就被繩子和鐵扣“掛”在墻上。
下腰，一個聽起來很自然的動作。“小孩身體軟”、“多拉一拉能長高”這些說辭，更是為這個動作添了不少正當性。
然而事實是，在下腰的過程當中，非常容易引起無骨折、無滑脫型的脊髓錯位——
看起來也沒傷著哪兒，但孩子就是突然癱瘓了，而且是永久性的。
一位神經科醫生說，他總共看了200多例因下腰而殘疾的孩子，而且大部分都很嚴重。
湖北黃岡的女孩格格，就是5歲時因為跳舞下腰而導致的高位癱瘓。她從胸以下就失去了知覺，雙腿不能走路，大小便失禁，每天只能靠被動的訓練來防止肌肉萎縮以及各種並發癥。由於插導尿管引起尿路感染，格格常常發燒到40℃。
家人帶著她輾轉求醫，從武漢到北京，一家人租住在不足十平米、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裏。
在同齡孩子都在上一年級的時候，格格每天不但要做枯燥的訓練，還得紮針灸，一次40多針，疼的她渾身出汗，卻收效甚微。
別說下地走路了，格格連翻身都做不到，她的骨盆前傾嚴重到腰都碰不到床。有天格格媽媽太累了，忘記起來給格格翻身，女孩就一個姿勢睡到了天亮。
身體上的疼還是次要的，懂事的格格逐漸在明白什麼叫愧疚，什麼叫尊嚴，什麼叫無力。
她會朝爸爸媽媽說“感覺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只會給爸爸媽媽添亂”，然後到了晚上執意要劃著輪椅去倒垃圾。
她會說，“媽媽你腰不好，以後我就學著自己上下輪椅，省得你抱來抱去。”
剛開始，格格還會說好想上學。後來她開始害怕：“我不想上學，我怕同學議論我不能走，怕同學嫌棄我身上掛個尿袋。”
每當格格在路上看到小朋友們在一起玩耍，就會默默自己劃著輪椅繞道走。
對她而言，生活的唯一的甜，就是她粉紅色的小輪椅，是每個月不用做康復訓練的一個下午，是和一群同樣癱瘓的女孩們望著公園的旋轉木馬，是坐在輪椅上跳一次燈光舞。
格格在北京結識的小夥伴們，這些女孩都是因訓練下腰而導致癱瘓。
但比起這些甜，苦實在是太多、太漫長了。
有一次，格格媽媽半夜起來給孩子蓋被，發現尿管接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壓掉了。可憐的孩子躺在濕漉漉的床上，卻渾然不知。
在中國，和格格一樣的孩子，多到你難以置信。格格媽媽加入了一個多達446人的脊髓受傷群，其中80%都是因為舞蹈導致的。
這些家長們最不能聽的一句話是“當初為什麼要送孩子去跳舞？”，最不敢看的圖是這張“下腰圖”——
患兒家長們在這張圖裏，看到了自己孩子厄運的開端，他們用慘痛的親身經歷發出錐心的警告：
“求求你們記住，對於孩子們稚嫩的脊髓來說，這是一個致命的動作”。
逼孩子做高難度動作，到底在取悅誰那還能送孩子去學跳舞嗎？
當然能。
因為問題的根源並不在“跳舞”上，而在於學習舞蹈的目的和方式。
一方面，有些家長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抱著“越早學越好”的心態，把孩子過早地送去學習高強度的舞蹈，結果導致孩子再也“跑不動”。
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一男孩因為從4歲就開始學拉丁舞，導致骨骼關節長期受衝擊，到了9歲時被檢查出來盤狀半月板損傷撕裂；
一女孩由於從3歲練習舞蹈，每天拉腿，10歲時某天突然韌帶斷裂，只好裝一年鋼板，醫生說很有可能未來是“高低腿”，也就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
.......
另一方面，大眾對於舞蹈的審美依舊存在著誤區，覺得劈叉下腰翻跟鬥就是厲害的。不少舞蹈培訓機構，也依舊將這些高難度動作當做必練的“童子功”，逼著年幼的孩子們忍痛去做。
因下腰而雙腿失去知覺的8歲女孩西西還記得，下腰的時候，她摔了一跤，當時她就跟老師說自己腰疼了，但老師還是讓她又練習了30分鐘舞蹈。
因練習“撕腿”（平躺在地上，其中一條腿壓到耳邊）而致殘的高中女生王芳也永遠記得，那天訓練過程中，她一直在大聲叫喊“受不了”、“不要撕了”，但老師還是一直強行壓她腿，還叫了其他同學幫忙。
“練舞哪兒有不痛的呢？”
這真是一句看似正確，實則殘忍的話。
大多數家長們本身沒有太多的專業知識，難以評估每個舞蹈動作，看到老師是有資格證的，心裏也就放心了。他們雖然心疼孩子練舞苦，但信任老師，也打心裏也覺得練舞本該就是一件很苦的事。
父母們只能在出事後追悔莫及，怪自己為什麼要送孩子去學跳舞。
但真正該怪的，還是那些強行給孩子們施加壓力，不顧年齡和身體差異，填鴨式地讓孩子們練軟度、練技巧的舞蹈培訓機構。
一群年幼的孩子齊刷刷地下橫叉豎叉，做翻胸倒立等各種技巧動作，老師弄得一頭大汗，學生疼的哇哇大叫。
這樣的練舞方式，實在是墨守成規，古老、僵硬且錯誤。
學習舞蹈的本質，是朝美好藝術靠近。當舞蹈培訓機構把高難度技巧放在了首位，用焦慮來洗腦家長，舞蹈學習就變成了一場追逐賽，孩子們則成了被犧牲的工具。
畢竟，非要覺得小孩忍痛練舞才正確，這種反人類的痛苦審美，和覺得裹小腳是正確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事實上，各種拉筋等對身體柔韌度的訓練，會對兒童的關節造成損害。6-12歲本就是一個身體骨骼肌肉發育的黃金階段，這些高難度動作很有可能破壞原本良好健康的身體結構，甚至帶來終身殘疾。
中國大多數的舞蹈機構，可能都需要轉變教育理念了。
天真活潑的年幼少兒們真正需要的，不是枯燥的技巧。培養他們的表現力、節奏感和對美的感染力，讓他們真正愛上舞蹈，才是一個正確的開始。
學會伴著音樂起舞，遠勝過於在那裏咬牙下腰。
願更多的孩子舞隨心動，快樂起舞，而不是在疼痛中煎熬，在病床上度日。
參考文獻：
1.張貴婷與呂淑娟、劉署光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糾紛一案一審民事判決書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98e5e7d442ab4d549db923328bb70905
2.呂淑娟、劉署光與張貴婷身體權糾紛再審審查民事裁定書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8f655bac86b344a8abcfa7de01138eae
3.張貴婷與呂淑娟、劉曙光健康權糾紛執行結案通知書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259d1272d0c141f4b29faa7800ff6a5a
4.中國舞蹈家協會網http://www.klxwx.com/teacher_detial.php?nameid=28062
5.瀟湘新聞，劉浩存父母舞蹈學校致女童受傷被證實 女孩父親：孩子仍然癱瘓https://ishare.ifeng.com/c/s/v0068N0wluMuRKaKlR9Ia2--FgENkLTTVw2c--Ewvakl-_tkVNJVHroaCcRRQrFoSOkGidj6byZHIuV3c5cQO9gIm3YrQ____
6.《兒童創傷性脊髓損傷研究進展》
佟安妮，張軍衛，中國康復理論與實踐 2020年4月第26卷第4期
7.《女生練舞蹈被壓腿致殘》，法制晚報，2015-04-27
8.《9歲女孩練舞受傷致半身癱瘓 吃飯學習"掛"在墻上 》，廣西新聞網-當代生活報，2015-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