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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明

“霜降”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雖屬秋季,但已屬末端,所謂殘秋、深秋是也。契合霜降時節最有名的劄帖,莫過於王羲之《奉橘帖》:“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王羲之另有一件《霜寒帖》,也是在這個節氣留下的痕跡。

“霜降”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雖屬秋季,但已屬末端,所謂殘秋、深秋是也。秋風颯颯,秋雨連綿,不時讓人覺得有絲絲寒意。田野裏的莊稼,逐漸收獲進倉。大地還原成本色,不時感覺有些蒼涼。放眼望去,那一株株高大的各色樹木,在秋風的侵蝕下,靜靜地矗立。枝葉和果實,從發育成熟到落葉歸根,一個又一個的輪回。此情此景,不就是四季和人生的真實寫照嗎?

不能不說,就連落葉,城鄉也大不同。鄉下的落葉是一個過程。層層的樹葉誰先熬不住寒冷和幹燥,誰就先掙脫羈絆,縱身一躍,幾度飄零。城市的落葉不是這樣,忽然起了大風,前一天天還滿樹的綠葉,第二天一早,大街上的樹都變得光禿禿,一如城市的快節奏。

清 八大山人《千字文》

讀八大山人書寫的周興嗣《千字文》,其中有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八大的字,很少見到這種老實本分的,主要從集王《聖教序》和歐字化出,筆畫瘦硬,有篆意。想當初,梁武帝蕭衍曾命文學侍從殷鐵石從王羲之書帖中選出一千個字,排列成篇,作為啟蒙教學資料,殷氏沒有做到,年幼的皇子們學起來收效甚微。於是,蕭衍便命周興嗣重新“制作”。領了命令後,周興嗣絞盡腦汁,苦苦冥思,一夜之間將一千個王羲之的單字,編撰成了流傳千古的《千字文》。因為太耗心神,一夜白頭。這一千字中,唯獨“潔”字重復出現。《千字文》不僅是蒙學教材,也是書法家最喜愛書寫的內容。王勃《滕王閣序》中也有提及“霜”的句子:“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紫電青霜”是名劍,但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到唐太宗李世民“昭陵六駿”之一的“颯露紫”。“颯露”一詞來源於突厥語,完整的含義是“勇健者的紫色駿馬”。好馬和好劍,不容易親近,“冷若冰霜”。鄧石如刻此印,真正做到了“印從書出”,筆勢自然柔和,耐人尋味。

清 鄧石如刻“紫電青霜”

東晉 王羲之《奉橘帖》

契合霜降時節最有名的劄帖,莫過於王羲之《奉橘帖》:“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大意是,奉送上橘子三百枚,由於還未到霜降,不能多采摘。這種二行章法處理形式,是羲之行書的代表性風貌,雖聊聊數字,但用筆各各不同,點畫靈活多變,有的方折,峻棱畢現,有的圓轉,圭角不露,實則厚實,墨色湛潤,神閑態濃,意趣豐富,結體縱橫聚散,恰到好處,字字挺立,體態舒朗,書風坦然清純。王羲之另有一件《霜寒帖》,也是在這個節氣留下的痕跡:“臣羲之言。霜寒伏願,聖體與時禦宜。不勝馳情,謹附承動靜。臣羲之言。”這是霜寒時節發出的問候,“謹願聖體安康,甚為掛念,謹以此函知曉您的狀況”。三言兩語,意味深長。

東晉 王羲之《霜寒帖》

東晉 王獻之《送梨帖》

也許是父子相知而情深吧,王獻之有《送梨帖》相呼應,一是“奉”,一是“送”,一是“橘”,一是“梨”,煞是有味:“今送梨三百,晚雪,殊不能佳。”意思是說,現送上梨子三百個,雪來得遲,天氣不太好。此劄筆法變化很大,“雪”和“不能佳”等字如金蛇狂舞,用的是大王的內擫法,“百、晚、殊”等字所用是自己的外拓法,顯得肥厚飽滿。從全篇來看,字形忽大忽小,字距忽寬忽窄,寥寥十一個字,營造出空靈意境。有意思的是,《送梨帖》中是“晚雪”,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則是“快雪時晴佳”,句意相左,卻可以互證比照。

東晉 王獻之《薄冷帖》

王獻之尚有《薄冷帖》傳世,收錄在《淳化閣帖》第九卷。猛然觀之,筆畫瘦硬,字形縱長,全不類大令常見風格,但內容讀起來非晉人莫屬:“薄冷,足下沈痼,已經歲月,豈宜觸此寒耶。人生稟氣,各有攸處,想示消息。”晉人法帖妙在家常感,乃是古人在油鹽柴米中留下的片段,不必正襟危坐的對待,筆墨間方有難得的真情流露。這是獻之對摯友發出的慰問,叮囑冷天快來了,要註意足疾,不能受寒。掛念之情,躍然紙上。筆法自然流暢,簡潔明了,因勢利導,天真爛漫。一個“薄”字,立馬可以感受到冷風拂面,微有寒意的狀態,甚至可以想象出王獻之說話時“高冷”的樣子。其實,王獻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別人問他此生有何錯事和遺憾,只說了一句,“不覺有余事,惟憶與郗家離婚”。這句話記錄在《世說新語》裏,乃是最後的人生表白。魏晉風度,若無真情,終究只是紙面文章。真情詩韻是魏晉風度的本質,使得書法充溢著個體精神。筆墨性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為根本!

需要說明的,現在很多碑帖,像《書譜》和《散氏盤》等草、篆類皆難以幸免,多半在右下角加上註釋,只不過有的是手寫楷字,更多的是電腦印刷字,無疑破壞了整體上的行氣和意境,變得冗余和支離,是謂“下策”。

唐 歐陽詢《薄冷帖》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歐陽詢也有《薄冷帖》傳世,字形大同小異。即以字形的高聳和筆畫的瘦硬而論,與歐字風格到是特別接近,且右上方有“唐歐陽詢薄冷帖”七個小字。那麼,到底哪個是真身呢?《淳化閣帖》有載,當然不會有假,但為什麼會“撞車”呢?很可能是歐陽詢所摹傳世,同時被分別收錄於不同法帖,否則不會有如此相像的帖本出現。當然,除了歐臨摹的可能性之外,以訛傳訛也是存在的。辛醜霜降氣節來臨之際,讓兩帖相逢,可以有一個大致的判斷。

唐代書家給人的印象多半是高官大僚,這在很大程度上因為唐楷所導致的。實質上,他們都是文人,因為都是詩人。唐代詩人的身份幾乎沒有任何限制。毫不誇張地說,人人都是詩人,所以才有唐詩之盛。杜牧以詩人的身份載入史冊,其實他也是一個筆墨精妙的書法大家,文采斐然,不拘繩墨。《宣和書譜》評杜牧書法“氣格雄健,與文章相表裏”,言下之意,杜牧的詩文和書法風格極為統一。杜牧有唯一的五言長詩《張好好詩》墨跡傳世。唐大和九年專門為張好好所作,對她的不給予無限同情。其中有句:“旌旆忽東下,笙歌隨舳艫。霜雕謝樓樹,沙暖句溪蒲。身外任塵土,樽前極歡娛。飄然集仙客,諷賦欺相如。”該卷書用麻紙,制作相當精細。所用為硬毫,筆法勁健,轉折處理用《書譜》之法,字形姿媚,頗多叉筆,乃當時特征。清包世臣評此卷:“用筆之法,見於畫之兩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不可企及者,則在畫之中截。蓋兩端出入操縱之故,尚有跡象可尋;其中截之所以豐而不怯、實而不空者,非骨勢洞達,不能倖致。中實之妙,武德以後,遂難言之。古今書訣,俱未及此,惟思白有筆畫中須直、不得輕易偏軟之說,雖非道出真際,知識固自不同。”包氏跋杜牧之《張好好詩》言其“大有六朝風韻”者,正是激賞其中截有豐實處所在。詩人和書法家之間,天然有一種血肉聯系,故有“翰墨”一說。“翰”是“文”,“墨”是“寫”,“翰”在前,“墨”在後。品味《張好好詩》長卷之神韻,立馬就會想到一千年後的“海派”大家白蕉,字裏行間風流倜儻的心性,可謂一脈相承。

唐 杜牧《張好好詩》卷(局部)

唐法宋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對立”,換一個角度,兩者何嘗不是辯證統一的?法中有意,意中有法,由法及意,表意守法,過於講求法度,難免刻板,過於強調寫意,可能狂蕩。只有法度中見性情,性情中有法度的作品,才是上上之作。王羲之可臻於此境。從整個書法史看來,筆法的衰微乃至粗糙化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一個大趨勢,後世可承王羲之衣缽者,顏真卿之後,便是米芾了。

宋 米芾《蜀素帖》(局部).

米芾平生有“雙壁之作”,且都在“元祐三年”,前有《苕溪詩選》,後有《蜀素帖》,相隔僅月余。《蜀素帖》因為特殊的材質關系,風神獨具,“刷”的特點得到充分地展現和發揮,通體筆法跳蕩精致,筆勢沈著痛快,結體變化多端,終以天真自然為旨歸。《蜀素帖》共有八首自作詩,其中《吳江垂虹亭作》寫到了“霜色”:“泛泛五湖霜氣清,漫漫不辨水天形。何須織女支機石,且戲常娥稱客星。”另有“斷雲一片洞庭帆,玉破鱸魚金破柑。好作新詩繼桑苧,垂虹秋色滿東南。”其中“金”原是“霜”字。

唐 張旭《秋深帖》

傳為唐代張旭所書《秋深帖》,與米芾有“不解之緣”——老米《書史》和《寶章待訪錄》中對得到此帖過程有詳細記載,稍有出入,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過程頗費周折,由此可見米芾的喜愛之情。

宋 米芾《張季明帖》

米芾《張季明帖》開篇寫道:“余收《張季明帖》。雲秋氣深,不審氣力復何如也,真行相間,長史世間第一帖也。”張旭字“季明”,說的就是這本帖。張旭《秋深帖》最早見於《戲鴻堂法帖·卷七》。從整體風格來判斷,當為元明人偽托的可能性更大。包世臣認為是趙孟頫所臨寫,規矩有余,揮灑不足。包說的有道理。此帖遺於晚明,宋不見刻拓,當是包世臣說宋臨的一個緣由。

元 趙孟頫《深秋帖》

張旭有《秋深帖》,趙孟頫有《深秋帖》,兩人真是有緣。“秋深”和“深秋”, 兩字前後顛倒一下,意思仿佛。但對比“霜降”和“降霜”,一是主謂詞組,一是動賓詞組。相比之下,“降霜”較之“霜降”,少了詩意。文人常將霜稱作霜華、霜花,用在詩文中比喻月光、白色鬢發和鋒刃上的寒光。“霜降”中的“降”字是下落、落下之意。若是望文生義,以為霜也像雨、雪一樣,是從天上飄落下來的,則大錯特錯。

趙孟頫的《深秋帖》,實是給老伴管道昇“代筆”的一封家書:“道昇跪復嬸嬸夫人妝前,道昇久不奉字,不勝馳想,秋深漸寒,計惟淑履請安”。筆力紮實,字形修長,秀媚圓活,暢朗勁健。趙氏信筆寫來,一時忘情,署款時寫成“孟頫”,發覺後忙又改成“道昇”。大師也是人,也存在“書寫的慣性”。即便如此,並未換紙重新書寫,有意遮掩,現在還可以看出塗改之跡。探究原因,一是古人敬惜紙墨,二來也是有意給後世留下“一段佳話”。這樣的細節,足見夫妻情深,想想也是夠浪漫的。管道昇有《我儂詞》為證:“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留心不難發現,趙孟頫很少寫杜甫等人的“現實主義”詩歌,同時代的鮮於樞尚有一件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草書長卷,趙孟頫的作品多為平和、舒雅,蘇軾《赤壁賦》曾反復書寫,與個人書風極為匹配,與他的帝胄身份存在一定的關系。所以說,從“人品”的角度來講,有些人指責趙孟頫,將其歸為“汙點書家”,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書法作品的內容,繪畫作品的題材,與他的風格是相匹配的,要說“書如其人”、“畫如其人”,並不為過。

明 祝允明26歲書《秋軒賦》軸

元明兩代的書風,一脈相承。明初即“承元”,其實清初亦是明之余緒。到了明代中期,書風走向成熟昌盛,尤以蘇州吳門為代表。這其中,祝允明堪稱重鎮。其一生中於科舉仕途頗為坎坷,從20歲到54歲,連考七年不中,曾有自述:“五應鄉薦,裁添一名,七試禮部,竟不見錄”。祝允明在科舉之路上,浪費了光陰,消磨了意誌,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性情,為人由中規中矩變得愈加放蕩不羈。祝氏26歲時與友人潘崇禮訂交,為師長沈周書《秋軒賦》,其中寫道:“石田丈人以‘秋’名軒,門下士祝允明為之賦曰:承後皇之昭質兮,完吾誌與隱居攬眾芳以葺宇兮,……”。 此作風格明顯明顯受趙孟頫的影響,筆法圓潤,轉運遒逸,字形結構疏密,神韻益足。祝允明中年之後,揮毫寫下《杜甫秋興八首》草書長卷,款字有“正德丙子秋日”,祝氏時年55歲。杜甫創作《秋興八首》時也是55歲。這不是一種巧合!祝允明有意選在當年秋天書寫,顯然是有感而發,開篇有句:“玉露雕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所謂“玉露”,就是指秋霜,因其白,故以玉喻之。兩件作品對比,風格跨度之大,令人瞠目結舌,判若兩人。祝允明從早年取法趙孟頫,到中歲之後著意黃山谷,實現了書風轉變。祝允明在狂草創作中找到了自己的快意人生,他將黃的“長線”變成了“短筆”,點畫狼藉,自成一家。

明 祝允明 書杜甫《秋興八首》長卷(局部)

明 祝允明 書杜甫《秋興八首》長卷(局部)

明 祝允明 書杜甫《秋興八首》長卷(局部)

明 祝允明 書杜甫《秋興八首》長卷(局部)

明 祝允明 書杜甫《秋興八首》長卷(局部)

明 祝允明 書杜甫《秋興八首》長卷(局部)

自杜工部《秋興八首》出現,唐代懷素就有草書創作面世。歷代不乏其人。祝允明本人就反復書寫,情有獨鐘。杜甫的詩境蒼涼居多,用大草書寫,更加凸顯蒼茫之意。杜甫被後世尊為“老杜”,杜牧則是“小杜”。小杜的“霜葉紅於二月花”負有盛名。其實不獨樹葉經霜變美,就算是普通的蘿蔔白菜,霜凍之後,愈加美味。北京的香山,南京的棲霞山,長沙的嶽麓山,蘇州的天平山,乃是中國四大觀賞楓葉的勝地,是印證杜牧詩意最好的去處。明代“浙派”後期代表畫家藍瑛《紅葉秋禽圖》通過繪畫來表現霜降之景。所繪景物古樸簡約,古烏桕枝幹若幹,自右斜出,蒼幹虬枝,遒勁枯槁,枝頭紅葉稀疏,有隨風飄零之感,突出了霜降之後的節令氣氛,畫面秋意盎然。藍瑛以拙樸厚重的筆墨畫出樹幹,與飄舞的紅葉相映成趣。畫面右上端題詩一首:“清霜夜來白,古桕葉翻紅。束羽雙啼鳥,寒枝逆晚風。”藍瑛師從沈周,落筆秀潤,臨摹唐、宋、元諸家,師黃公望尤為致力。他雖力追古法,卻能夠融會貫通,自成風範,對以後的明末清初繪畫影響很大。

清 俞樾 書唐張繼《楓橋夜泊》

寫霜色的詩句很多,除了杜牧《山行》外,最有名者莫過於唐代張繼《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寒山寺現存有清代大儒俞樾書寫的張繼《楓橋夜泊》詩碑,如今成了一個著名景點。落款寫道:“寒山寺舊有文待詔所書唐張繼《楓橋夜泊》詩,歲久漫漶,光緒丙午,筱石中丞於寺中新葺數楹,囑余補書刻石”。又是“丙午”!與祝允明相隔整整420時間。蘇州吳門書法,江山代有人才出!俞樾沒有以他所喜愛的篆隸來書丹,而是選擇了行楷書,可能是出於雅俗共賞的考慮。

近代 吳昌碩 書唐張繼《楓橋夜泊》

俞樾的學生吳昌碩一生中,曾反復書寫此詩。所見為八十歲時所書,筆意蒼老。除了從石鼓文化出之外,尚有金文之韻。

吳昌碩是一個天才,也是一個全才。他的成功更是來自於勤奮,一生書畫印作品數量豐沛。“壬戌霜降”書寫了“非同玩好”篆書橫幅,亦是地道的石鼓文筆法。吳昌碩數十年如一日醉心於《石鼓文》而矢誌不移。他以行草書筆法融匯篆隸,把平正整飭的《石鼓文》寫的放縱、恣肆而又極其雄強,用此來強化了篆書的書寫性和線質的表現性,借助大篆古法,註入“現代意識”,最終形成了吳氏特有的用筆基調——雄俊爽快,蒼茫樸厚,古氣生發,厚重中透著靈氣,給人以大氣磅礴、排山倒海的藝術感受。

近代 吳昌碩《歲相清供》丙寅霜降

缶廬另有“丙寅霜降”所繪《歲朝清供圖》傳世。“歲朝”指農歷新年。歷代畫家特別是文人畫家都喜歡在這一天繪制《歲朝清供圖》。吳昌碩幾乎每年都會畫清供圖,作為新年伊始的首幅作品。有時也會破例,在新年之外的日子,應朋友之約而繪制。款字有“擬張孟臯”,道出了他自己花鳥畫的出處。此圖以牡丹、水仙、蒲草、秀石組合而成,柱石為基,牡丹為主,飾以水仙,高下低昂、錯落有致地布局安排,信手揮灑,濃烈的情緒流溢筆端。墨濃淡相宜,設色俏麗鮮艷,雅妍兼有,恰到好處,尤其雙勾敷色的水仙花,更體現了吳氏晚年運筆遒勁古拙的獨特風韻。

近代 吳昌碩“非同玩好”篆書橫幅,壬戌霜降

吳昌碩的畫本質上是文人畫,但存在一定的商業化傾向。很多學他的人,難避俗氣。這是職業畫家的習慣,在所難免。對於藝術家來說,創作和市場之間,需要保持合適的距離。比如說,宮廷畫家完全處於衣食無憂的生活狀態,可以安心創作,但事實並非如此簡單。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禦用”身份必然存在“創作任務”,甚至連審美都可能是“指派”的,會產生一定的禁錮作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宮廷畫家也是職業畫家。退一步來說,商品畫雖不免煙火味,但至少接地氣,正是宮廷畫家所缺少的,因此更容易沈悶僵化。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全然發自個人內心,存在違背了個人意願的因素,就會對創作產生限制作用。清余省《秋種花圖》以種花為主題,秋卉繽紛,蜂蝶兩三,能得花外之趣,極為難得。乾隆禦題《種秋花詩》:“池塘快雨晴,爽籟拂習習。灑然片刻間,花事聊收拾。雲英帶露瀼,煙鋤翻地濕。芬芳蝶競隨,聯翩蜂遠集。桃李分應讓,畫圖羞弗及。紛敷不辯名,一律幽香裏。生意既可觀,清賞適以給。先秋種秋花,秋色侵尋入。因思為學方,凡事豫則立。”可以說,余省這幅畫巧妙以寫生法繪南山之下庭院一角,截取乾隆詩中“煙鋤翻地濕”的場景,得“先秋種秋花,秋色侵尋入”的詩意。余省曾受業於花鳥畫大家蔣廷錫,與弟余穉在乾隆二年六月被薦入畫院,“同值九人,省恩遇最優,賞賚頻數。在苑三十年,以老告終”。

王福庵和張大千也都是職業書畫家。但,職業和職業之間存在很大差異,一層意思是“以此為生”,還有一層意思是“全身心投入”。前者需要考慮客戶口味,後者則不需要。王和張都屬於後者,他們不需要過多考慮謀生之事,所以個人的創作最佳狀態常常呈現出來。

近代 王福庵 臨《兮田盤》

近代 王福庵 “旁寄虛中”篆書聯

近代 王福庵 “高峰孤鶴”篆書聯

王福庵也是非常勤奮的。有三件霜降節氣的臨創作品為證,稱得上“不叫一日閑過”。壬午(1942)霜降臨《兮甲盤》,辛未(1931)霜降和癸未(1943)霜降各有一件篆書對聯行世。總的來看,行筆規整勻凈,線質細勁遒美,筆酣墨濃,似鑄刻狀,結體工整規範,氣息溫文爾雅。對於王福庵的篆書,向來有一些批評者,指責其狀若算子。實質上,這句話恰恰說明,觀者只看到了皮相。王有匠人之功夫,卻無匠氣,而是文雅之氣。其書印風格統一,書法四體統一,殊為難得,尤其是篆書變化最大,之所以看著單調,是因為以細線居多。不細致觀察,會覺得雷同。深入研究會發現,其篆法匠心獨運,粗細、大小、錯落、松緊,存在多種手法。特別要提及多字金文創作,大小錯落,縱橫無行列,卻能做到天頭地腳整齊劃一,這種功夫罕有其匹。

當代 張大千 《秋江野鶩圖》

張大千是近當代藝壇風雲人物,手段高明,穿梭於朝野之間,遊刃有余,創作與市場兩不誤,作品數量存世量頗多。《秋江野鶩圖》乃描繪秋意之作,時在“丙戌”,大千時48歲。左上角有題詩:“霜痕煙樹漸成丹,晴綠堪梳在發寒。千頃蒼江迷遠岫,兩三野鶩點秋瀾。”可見大千本人對此精作甚是滿意。款中署“雲西老人”,說明是仿元代曹知白筆意。曹知白與黃公望素有交誼,畫有“王摩詰遺韻”,倪雲林受其影響很大。然大千之作,色彩艷麗交織,繁而不亂,不禁會想到白樂天“楓葉荻花秋瑟瑟”的意境。一舟橫江,一人獨坐,獨享時空靜謐之美。人與自然,融為一體。時間如白駒過隙。逝水流年,在不經意間便失之交臂,還不曾挽留,也來不及珍惜。然而歲月輪回,從不曾停息腳步。任憑在忙,也要抽一點閑暇,欣賞這眼前秋冬交替的美景,留住晚秋的醉,迎來初冬的美。

當代 張大千《秋江獨釣圖》

蘇軾曾有詩雲:“千樹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這是文人對於霜降的詠嘆。農人一直匆忙,匆忙去收獲,匆忙去播種,並不曉得“芙蓉獨自芳”,只知道“霜降殺百草”。他們沒有莫名的惆悵,只知努力拼搏,收獲今年,努力播種明年。華美與樸實,完美統一。霜降來臨,大地蒼茫,獨立寒秋,回眸遠眺,倚窗而思,但見秋雲散漫,白露為霜,芳條寒翠,千山萬嶺,層林盡染,水瘦山寒。在某一個微雨黃昏裏,樂聲耳畔輕繞,書寫一紙,濃墨相宜的筆調,可以任由思緒肆意放逐。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一花一葉一菩提,一筆一墨一心語。

明 藍瑛《紅葉秋禽圖》

清 余省《種秋花圖》

責任編輯:陳若茜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