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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醒來,我竟然躺在暗戀對象的床上,我有點慌,他卻不見了,一切要從我那青梅竹馬小夥伴陸忱突然說要請我吃飯說起……

想到這廝對我摳搜得厲害,除了有打折券的火鍋再也沒請我吃過別的,實在不想回到家還要處理一身的火鍋味,我直接拒絕了他,「減肥,不吃火鍋了謝謝。」

「No no,怎麼會是火鍋呢?」他在電話那頭賤賤一笑,「是浪漫的雙人燭光晚餐哦親。」

手機突然響起微信消息提示音,點開一看,是陸忱發來的餐廳信息。

看到頁面上人均價格那欄的數字,我頓時睜圓了眼。

「小陸,你不對勁!」我舉起手機道,「是不是有事求爸爸?!」

陸忱支支吾吾了起來,「確實有事,大事,電話裏講不清楚,周六晚上來了我當面和你說。」

我沒想到,他說的大事就是求我和他在一起。

低調的燈光,優美的小提琴聲,絕佳的江景景觀位,周到禮貌的服務生將精致奢美的菜品端上桌。如果不是周遭環境過於高級優雅,我早就一腳踹飛了坐在對面那個大言不慚的二皮臉。

「你特麼……你有毒吧!」

「清清,我知道這樣很損,但我也沒辦法了呀,我可是你唯一的發小,你不能不管我!」

「絕交吧,我沒你這種朋友。」

「清姐!不要這麼絕情!」陸忱一臉嚴肅道,「常言道,有今生今世做兄弟。我陸忱身高一米八二,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但凡見過面的沒幾個不叫我一聲帥哥,而且有車有房,工作體面,你我兩家又是知根知底,咱倆就是真在一起了別人也挑不出毛病。」

我聽出了他話裏有話,「什麼叫真在一起?你到底要幹嘛?」

陸忱正色道,「林之清,我見到吳欣悅了,就在上周。」

我一怔。

已經 6 年沒有聽到陸忱提起吳欣悅這個名字了。

算了算,我和她也快有 10 年沒聯系,但一提起她,眼前好似又見穿校服的少女,紮著馬尾辮,帶著一副細框眼鏡,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活力又健康。她走路不像個女孩子,大大咧咧,喜歡豪邁地伸過手來一把勾住我的肩膀。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清清,你在想啥呢?」陸忱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過神來,「哦,額...你怎麼遇到她了?」

陸忱喪喪地喝了口水,像是要把所有懊惱的情緒都咽進肚子裏。「嗨,別提了,在我一大學哥們的生日聚會上,他有個朋友帶女朋友一起來了,好家夥,一進門把我給看楞了,那女朋友就是吳欣悅!」

接下來,陸忱越說越激動。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多丟人?!吳欣悅那男朋友太不是個東西了!滿屋子的單身狗,你說你帶對象來幹嘛?秀呢?給誰看啊!」

「帶就帶吧,也不知道提前打個招呼!老子以為是直男聚會,沒洗頭沒洗澡,隨便套了個皺巴巴的短袖就出門了。結果,吳欣悅那男朋友打扮得人模狗樣地坐在我對面,氣得老子飯都沒吃幾口!」

「哈哈哈哈哈哈!」我很不厚道地大笑起來,「真是前任相見分外眼紅。沒想到你是這麼個小心眼子,都二十好幾了,還在記中學女友的仇,你是真有病吧?」

陸忱一擺手,示意我閉嘴,「罷了,你這種母胎 solo 不會懂。再說,她是什麼省油的燈嗎?這個吳欣悅,上學那會最喜歡和我擡杠,現在還有這臭毛病,當著我這個前男友的面,和現男友膩膩歪歪也就算了,還非得問我有女朋友了嗎?不會一直單身呢吧?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好不好!」

公開處刑,這倒是有點不給面子。我不禁點點頭。

見我表態,陸忱越發起勁了。「你就說,她這麼當面要我難堪,換你你能忍嗎?」

「所以...?」

「所以情急之下,我拍案而起,告訴她小爺我當然有女朋友!而且我女朋友漂亮!聰明!能幹!是我從小到大心目中的白!月!光!」

他說白月光三個字的時候,兩只手表演似得直指向了我。

我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

「清清,事情是突然了一些...」陸忱用餐巾擦著臉上的水,「但你說,當時那種情況,我也是被擠兌得腦子一熱.....想到的都是你,只有你才能對付吳欣悅啊。」

我忍不住罵了句臟話,「拿我當槍使吶!我和吳欣悅無怨無仇,你這是給我找冤家啊?」

「可是清清,我話都說出去啦,而且......而且下個月我們高中同學聚會,我已經和她說了會帶你一起參加........」陸忱越說越心虛,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頓時像被一口氣堵住,講不出話來。

「你就幫我過了同學會這一關就行,求你了,清姐清姐,以後你就是我親姐姐!」陸忱舔著臉使勁說好話。

我剛要開口,他卻迅速叫了聲「服務員,買單!」,白襯衫黑領結的服務員恭敬地遞上了賬單,「先生您好,加上服務費,一共消費 3888 元。」

我張開的嘴瞬間變成了 O 形。

陸忱迅速掏卡付錢,並一臉狡黠地看向我,「林之清,吃人的嘴短。」

「好,可以,沒問題。」我被他的騷操作徹底征服了。

「就知道你最夠意思!」陸忱朝我豎起了大拇指,「你放心,忱哥在學校也是一路被叫校草長大的,到時候絕對讓你臉上有光!」說罷,又緊緊握起我的手,

「好兄弟!」

............

我和陸忱是青梅竹馬,不過中間也曾分別過很長一段時間。

初二那年,父母結束了外派工作,帶著我回到家鄉。老友回歸讓陸忱的父母十分欣喜,他們還非常熱心地為我安排好了轉學的事情。

「一中那邊,老陸已經打好招呼了,過兩天你們抽空去學校辦一下手續就行。等到暑假結束一開學,清清和陸忱就是同班同學了。」在一次聚餐上,陸母高興道,「現在全市最好的學校就是一中,陸忱那個班是實驗班,師資好,氛圍也好。」

「這可太好了,最重要的是清清到新學校能有陸忱這個好朋友照應,我們也就放心多了。」我父母也甚是滿意。

在兩家大人的舉杯談笑聲中,我看了眼他們口中的「好朋友」———坐在對面悶聲不語,埋頭吃飯的陸忱。

上一次見面時,他還是個抱著玩具拖著鼻涕的七歲小屁孩,是我在幼兒園裏最好的朋友。得知我要和父母去外地念書時,七歲陸忱的目光從動畫片上移開,擡起頭不解地問他媽媽:「去外地念書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上小學後就見不到清清了。」

據說陸忱在家連續鬧了一個禮拜,以至於來送我的時候,眼睛是腫的,喉嚨是啞的,我隔著車窗向他揮手告別,看見他哭得齜牙咧嘴,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二十幾歲的時候,再次談到這段回憶我和陸忱都笑得前仰後合,感慨幼年友情的坦誠珍貴,但對於一個剛進入青春期的十四歲少年而言,被當眾提起童年糗事是極其丟臉的。

他尷尬,我也尷尬。

七年未見,我們之間早就生疏得無話可談,曾經一日不見甚是想念的開襠褲之交,已經退化成了「父母朋友的小孩」這種簡單而陌生的關系。

不過,兩周後,這份冷漠的關系就得到了化解。為了讓我開學後跟得上學習進度,媽媽把我塞去了陸忱的補課老師家裏,也是在那,我認識了吳欣悅。

補課的學生很少,一下午也就我們三個人,一人一張試卷做題,老師只在最後講題時才會出現。

沒有大人在的時候,陸忱明顯活躍了很多。他和吳欣悅說我是他的發小,開學後我們仨就一個班了。

「哦!原來你是我們班的轉學生啊,我叫吳欣悅,開學後有什麼事直接找我就行。」吳欣悅是個性格非常外向的女生,很容易和她成為朋友。

補課的日子徹底成了我們三人聊天打屁的消遣時光,每天過得嘻嘻哈哈,我則更快樂一點,因為是轉學生,沒有暑假作業,所以能天天看另外兩個人一邊互抄作業一邊鬥嘴,樂此不疲。

有一天,我偷偷問陸忱,「你是不是喜歡她?」

陸忱楞了楞,低下頭把玩起手中的筆,漫不經心道:「你猜呢?」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正呆呆看著他玩筆的手,突然發現這雙手非常好看。他皮膚本就白皙,再加上從小練鋼琴的緣故,十指修長,骨節分明。

我這時才意識到,原來陸忱的模樣已經生得相當好,他的臉褪去了孩童時期的圓潤,棱角日漸分明,五官愈發清俊,個子如新竹般迎風生長,挺拔清瘦,即使丟進人群裏,也能被一眼註意到。

那一刻,我仿佛重新認識了他一次。

我還發現,他眉宇間散發出的少年意氣,像是明媚春日裏和煦的微風,竟是那般惹人心動。

這天之後,一種說不清的情愫猶如野草,在我心裏暗暗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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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心事的時候,我總愛往好朋友喬琪家裏跑。

「所以,你答應他了?」喬琪一邊給沙拉擺盤,一邊問我。

我拿起剛切好的蘋果片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回答:「嗯,答應了。」

「無語。」喬琪搖搖頭,「是不是除非他自己發現,否則你一輩子也不打算告訴陸忱其實你很喜歡他。」

「他又不喜歡我,幹嘛告訴他。」我淡淡道,「從始自終,他心裏只有吳欣悅,也只有吳欣悅能把他刺激成這個樣子。」

喬琪停下手裏的事,擡頭望著我不說話。

「你看我幹嘛?」

「我想看看你有沒有在難過,」她很認真地盯著我說,「你如今的神情愈發平靜了。」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拍桌子,「當了十幾年備胎,這點心理素質還能沒有嗎?哦不,我連備胎都不是,從頭到尾我只是陸忱的一個好兄弟而已,哈哈哈!」

我早就接受現實了。

我和陸忱相識二十載,同窗兩年,我暗戀他這件事情,其他人有沒有看出來過我不知道,而喬琪是我唯一親口告知過的朋友。

她是我轉學後的同桌,從那時起,我心中所有關於陸忱的憧憬與苦澀,只有她在聆聽。

晚飯做好了,我倆把碗碟擺在一張靠窗的茶幾上,面對面在榻榻米上席地而坐。喬琪家客廳的這面巨大落地窗,入夜後景色極美,萬家燈火勾勒著街巷的肌理,高樓間亮起的小方格透出各自的溫度,那些白日裏不能相通的平行人生,在夜晚會借著燈光相互輝映。

我愛往喬琪家裏跑有兩個原因,一是她做飯很好吃,二是她家窗景很下飯。然而今天,我簡直無法專心於自己餐盤裏的食物,因為喬琪的牛肉面香味一直往我鼻孔裏鉆。我用叉子扒拉著我的專屬晚餐——一盤全是蔬菜的綠色沙拉。她吃肉,我吃草,感覺自己像頭牛。

許是我饑餓的目光過於犀利,喬琪訕訕地放下筷子,問我要不要也來一碗。

我拒絕得很堅定,為了下個月能以最好的狀態出現在陸忱的同學會上,必須對自己狠一點。

「這種事情上你勝負欲倒是蠻強的........」

「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但是這種嘛,還是可以為自己爭取一點面子的!」這麼一想,感覺吃草的動力都變強了!

又堅持啃了幾片生菜葉子,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們這次高中聚會,還有哪些初中同學也會參加?」

初三填報誌願的時候,班裏很多人第一誌願都選擇了本校高中部,而我因為不想繼續在陸吳倆人曖昧的氣氛裏躲躲閃閃,索性報考了另一所高中。喬琪也選擇留在一中,所以升學後,她幾乎就成了我在學校的線人,為我傳遞消息,果不其然,高一開學沒過多久,陸忱和吳欣悅的關系就有了實質性進展。

喬琪想了想,說道:「大概有五六個吧,哦,沈凡星和顧昊這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會來,你準備好迎接疾風吧。」

壓力不小啊。我心想。

當初我只是和他們補課了十來天,就看出陸忱對吳欣悅藏掩不住的喜歡,更何況那些天天一起念書的同學。中學生對待友情以上的關系永遠秉持著「既要看破也要說破」的原則,逮到他倆說句話都能使勁起哄。

而吳欣悅和其他女生不同,面對那些擠眉弄眼不懷好意的男生,她從不生氣,她應對的方式是把曖昧這口鍋扣到其他女生頭上去..........在我來之前,她在班裏已經單方面給陸忱指認了三四個「女朋友」,而那些女生只是平時和陸忱關系不錯而已。

在我轉來以後,她第一天就告訴大家我是陸忱的青梅竹馬,效果可想而知.......從那以後,幫她分擔八卦火力的就只剩我了。

那感覺,確實微妙.........

說來也很卑微,那兩年我埋在心裏的感情,只能在旁人對我們的打趣和玩笑裏得到一點寄托。我是個生性被動的人,雖然喜歡陸忱,但一直默默退讓在他們二人的關系之外,從不逾越。我心裏想得明白,陸忱對我只有友情,保持距離是最好的選擇。吳欣悅也算朋友,朋友喜歡的,我不該試圖去搶。

晚上,我躺在喬琪柔軟的大床上,睜著眼睛思考。

喬琪正坐在床邊擦護膚品,瞟了我一眼,「你在想啥呢?」

「喬琪。」

「嗯?」

「你一個人睡這麼大的床,不覺得空嗎?」

「我覺得正好。」

「唉........」我輕嘆一聲,「都說單身狗的朋友也是單身狗,果然......」

「呵!」喬琪嗤笑道,「妹妹,你是躺在我床上思春呢麼?就你這種磨磨嘰嘰還喜歡一棵樹上吊死的主,真的有可能孤獨終老你信不信。」

「呸呸呸!」我啐道,「我怎麼就沒可能嫁給陸忱呢?你看,這不連女朋友都當上了?而且是他先開口的哦!」

突然,我激動得翻身坐起,對著喬琪喊道:「老喬,我想起來了!初三那次去清鳴山春遊你還記得吧?就是你生病請假那次,我們當時在山上瞎溜達,碰到一間舊廟就進去瞧了瞧,廟裏有個看相的師傅,他指著我和陸忱說是金玉良緣,當時我還不信呢,現在看來說不定是真的誒!」

喬琪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鉆進被子,摁滅了臺燈。

房間霎時變得漆黑,只有一片薄薄的月光順著窗簾縫隙漏了進來。

黑暗中,我聽見喬琪在說,「睡吧,夢裏什麼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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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這天,陸忱非要搞什麼壓軸登場,開車帶著我,故意選了一條周末最堵的路線。

車在擁擠的公路上龜爬,一旁非機動車道上,騎自行車的學生、開電瓶車的大爺,駕摩托車的外賣小哥,一個接一個超越了我們,留下瀟灑的背影。

如果無語的心態可以具象化,我臉上一定布滿了黑線。

車子緩慢往前移動了一米後,再次穩穩地停下。

我終於憋不住了,「大哥,我們這趟到底是去吃晚飯,還是去吃宵夜啊?」

陸忱沒說話,他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空著的手伸過來輕輕揉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頓時閉嘴了,低頭刷起了手機,想用垂落的頭發遮掩住發熱的臉。

陸忱果然言出必行,今天收拾得人模狗樣。他穿了件藍條紋襯,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下身一條休閑褲配白鞋,看起來隨性又瀟灑,再配上這張臉,活脫脫打扮成了一個人間理想公子哥。

哦不,我摸了摸這輛價格不菲的車的高級內飾,其實陸忱本來就是個富貴公子,只是平時在我們面前太過隨意,懶得顯露罷了。

清醒點林之清,這個男人又不是打扮給你看的。我暗暗提醒自己,等下到了酒店,要記得審時度勢,註意分寸。

這一路上,我不時給喬琪發微信,吳欣悅來了嗎?她到了嗎?

喬琪的回復一直是,還沒有。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比約定好的晚了 20 分鐘,忍不住感嘆這兩個人真的太有默契了,連遲到這種事情都要爭,好像商量好了誰先出場誰就跌份了一樣。

車駛入地下停車場,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陸忱看出了我的忐忑,下車後,他一把摟過我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我和沈凡星他們幾個說是我倒追的你,苦追好久,你才答應給個機會考察我幾天,所以一會兒你隨便發揮,對我愛答不理都行,他們絕不敢造次。」

我擡頭望向他,得到了一個「哥全都安排好了」的得意眼神。

我就這樣被陸忱摟著,感覺渾身都在發燙。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但我們之間從沒有做出過這樣親密的動作。

電梯門徐徐關上,廂壁的鏡面映出我們的樣子。

乍看之下,確似一對璧人。

今天的我穿了一條小黑裙,看似低調實則抓眼。修身的剪裁勾勒出身體曲線。領口偏低,露出胸前一小片白嫩的皮膚,點到為止又恰到好處。垂墜的裙擺一側做了開叉設計,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無處不透著心機。

我還特地看美妝視頻學化大熱的港風妝,用顏色熾熱的正紅色口紅,出門前還仔仔細細地卷了頭發。

前幾天在喬琪家演練的時候,她說我看起來像一個既嬌媚又神秘的大小姐。

「林之清,你早有這種覺悟,陸忱都被你拿下七八回了!」

喬琪覺得我突然開竅了,我卻又擔心起會不會意圖暴露得太明顯了,畢竟我從未為了一個男生如此用心地打扮自己。

不過,今天,當我略帶心虛地出現在陸忱面前,捕捉到他眼中閃爍的驚艷時,突然獲得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那個,喬琪說吳欣悅還沒有到。」我小聲提醒他。

陸忱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無所謂,清清,今晚你才是我的女主角。」

這話飄進耳朵,像煙花般在腦海中炸開,一片絢爛之後,雲遮霧罩,一時分辨不清有幾分真幾分假。

電梯門開了,陸忱朝還在楞神的我伸出手,「走吧,清清。」

我毫不猶豫地牽住他,像是牽住了一段多年不願散場的舊夢。

「好久不見。」一個樣貌清俊的高個子男生上前打招呼。

陸忱和他熟絡地撞肩拍背,看起來以前關系不錯。

寒暄兩句後,男生把目光轉向我,微笑道:「可以啊,陸忱,介紹一下吧。」

陸忱把我拉到跟前,「這是林之清,我的,女朋友。」

又對我說,「這是江燁,我們班長,當年制霸一中的學霸,次次考年級第一。」

「哦。」我朝他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陸忱無法超越的男人,久仰久仰。」

江燁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他走開後,我輕聲對陸忱說:「你們這個班長,長得挺像彭於晏啊。」又偷偷轉頭看了一眼,補充道,「身材也像誒。」

陸忱一只手把我的腦袋掰了回來,「林之清,搞清楚你現在的身份。」,隨後,拉著我在桌邊找了位子坐下。

這是一個小型的宴會廳,屋頂掛著巨大的水晶燈,一邊擺放著長長的餐桌,一邊是擺放了甜品、果汁、紅酒的休息區,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敘舊,陸忱的同學不時圍上來寒暄,我一面配合陸忱應付,一面在人群中尋找喬琪的身影。

「行啊陸忱,今天專程來虐狗的啊!」沈凡星熟悉的聲音傳來,「林之清,聽說他還在你的考察期,那是不是我還有機會?」

「如果沈凡星能有機會的話,我也想申請一個機會。」顧昊接茬道,

「那要看陸忱給不給你們機會了?」喬琪突然出現,在我身旁的位子坐下。

陸忱順勢牽起我的手,在二人面前得意地晃了晃,「不好意思咯。」

在眾人四起的「酸」聲中,我再次通紅了臉。

「你剛剛去哪啦?找你半天了。」我側身問喬琪,

「去外面接了個電話。」喬琪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我回來的時候聽見班長在接電話,好像是吳欣悅有事不來了。」

我微微一楞,還沒反應過來,江燁就從門外走進來,敲了敲酒杯,對著眾人道:「吳欣悅臨時有事來不了了,咱們現在人齊了,正式開始吧。」

手上突然一松,我低頭一看,陸忱原本牽著我的手驟然放開了。

我擡眼望去,對上他滿臉的落寞黯然。

那眼裏,沒有我。

一瞬間,我的心如墜深淵。

整場晚宴,我強打精神,假裝鎮定。但陸忱徹底丟了魂,像個機器人一樣漠然地進行著吃飯喝水的動作,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和我全程再無半點交流。

周圍,熱鬧的交談正在繼續,而一道無形的界限橫亙在我與他之間,氣氛降到了冰點。

我努力清空大腦,讓自己停止思考,我害怕一旦陷入情緒中,淚水就會奪眶而出。

早該料到,一切本就是場鬧劇。

直到正餐結束,大家紛紛四散閑聊的時候,喬琪才拉起我,「走,陪我去外面轉轉。」

我靠在廳外陽臺上吹著晚風,接過喬琪遞來的紅酒,舉杯一飲而盡。

「我是不是很可笑?」我問她,

她很認真地搖搖頭,走上前抱住我。

「不,就是很可笑。」我笑著繼續給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

「我居然還在,妄想些什麼,我不是應該早就看清了嗎?不是應該早就認了嗎?」

「你說都這麼多年了,我怎麼還沒從這個坑裏走出來?他有什麼好的?為什麼每回他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以前每次有人向我示好的時候,我總是第一個想起他,我心裏已經裝不下別人了,於是我拒絕了所有人,一意孤行地等,好像有些事只要願意等就一定會發生。」

「我現在知道等來的是什麼了.....」

「那算命的就是個大傻 X!我他媽再也不信———」

喬琪一把捂住我的嘴,「好了小點聲,裏面都要聽見了!」

我挪開她的手,笑呵呵地繼續往杯子裏倒酒,我已經記不清多少杯了,只覺得心情變得越來越輕快。

喬琪奪過酒瓶,「夠了,你都喝糊塗了。」

什麼?她才糊塗了,此刻的我比過去任何一刻都活得清醒。

我剛想反駁,喬琪的手機卻響了,酒精作用下我好奇心大作,竟然硬湊到她手邊要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幹凈的男聲。

喬琪拼命推開我,但還是被我聽到了幾句話。

我吃驚地彈開,捂著嘴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那個,我今天不是很方便,下次好嗎?謝謝你。」喬琪局促地掛了電話,沈沈夜色也不能掩住她雙頰的通紅。

「你......」我指著她,腳步卻開始虛浮。

「我送你回家,你喝多了。」喬琪走上前要拉住我。

我甩開她的手,「你要戀愛了?」我聲音顫抖,

喬琪無奈地捂住臉,「還沒有開始好嗎?今天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我拒絕道,「我聽見了,他要來找你,讓他來啊,為什麼不答應?你不喜歡他嗎?」

「我...」

「你喜歡他,喬琪,我看得出來!」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去找他,喬琪,不要和我一樣。」

喬琪眼圈紅了,「那你怎麼辦……?」

「你在說什麼?我有陸忱啊。是他把我帶過來的,他必須負責到底。」

喬琪還在猶豫,我一把抱住她,「喬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開心我就開心,你一定要和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一定要過得幸福......」說著說著,我已泣不成聲。

耳邊也傳來嗚咽聲,肩頭濕濕的,是喬琪的眼淚。

我放開喬琪,用手指抹幹她臉上的淚水。「去吧。」我輕聲道,

喬琪點點頭,向屋內走去,我看見她對陸忱說了什麼,陸忱起身向我的方向走來。

視線再次模糊了,一時間,一屋的人影、走近的陸忱、天上的月亮、滿城的燈火,融化成一個個曖昧不明的色塊,像精心構建的謊言,一夜坍塌後潰成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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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長夢。

夢見了無數個陸忱。

童年和我一起坐在秋千上傻笑的陸忱,

重逢時冷漠的陸忱,

七歲分別時在車窗外痛哭的陸忱,

作為年級第一在司儀臺發言的陸忱,

跨年夜喝多了在漫天煙火下睡著的陸忱,

滿屋歡笑聲中黯然出神的陸忱,

清一色校服的學生堆裏自帶光芒的陸忱。

....................

記憶洶湧沸騰,無數過往片段錯亂交疊。

................

當我發現自己穿戴整齊在陸忱的床上醒來時,如遭雷擊。

床邊的沙發上,丟著一條毯子。

毫無疑問,昨天陸忱把我架回來後,床讓給了我,他自己睡沙發。

我居然喝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我拍了拍沈重的腦袋,努力去回想前一夜發生的事情。

昨晚哭哭鬧鬧,應該挺失態的。喬琪離開後,我就斷片了,不知道情緒爆發之後有沒有在陸忱面前亂說話……

越想,頭就越疼。

帶著宿醉的昏沈,我搖搖晃晃地摸進廁所。

臺盆上已經擺好了一套全新的漱口杯和牙刷。杯子上貼了一張便簽條,上面寫著:請用。

我不禁會心一笑,這貨倒還挺心細的。

刷完牙,又用陸忱的男士洗面奶仔仔細細地洗了三遍,終於把這張帶著殘妝的隔夜臉卸了個幹凈。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日光盈室,空氣裏彌漫著烤面包的香氣。

廚房傳來碗碟叮當聲,陸忱正端著兩個餐盤從裏面出來。

「你醒啦,我正打算去叫你呢。」他那雙好看的眼睛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給你添麻煩了……」我不敢直視他,只能訕訕道,

陸忱淺笑一聲,「跟我客氣什麼。」,轉身又拿出兩個玻璃杯。

他套了件居家的寬松白 t 和灰色運動褲,站在餐桌邊慢條斯理地往杯中倒牛奶,另一只手隨意地撐在桌面。陽光細細地描摹著他頎長的身形,連頭發絲都透出微微的光芒。

「楞著幹嘛?過來吃早飯啊。」他對著正看得出神的我說,

「額...不..不用了!我...我要回家洗澡換衣服!」此時,我根本沒有心思享受暗戀對象做的早飯,一心只想趕緊跑路。

「你不吃啦?大姐,我特意做的啊!」陸忱皺起了眉,

「不...不了,我家裏還有事呢…...誒?我手機呢?」

陸忱指了指門口的鞋櫃,上面擺著一部孤零零的手機。

一看就是昨晚他拖我進門的時候順手放那的。

我尷尬地跑過去抄起手機就要開溜,陸忱又喊:「急什麼,吃完了我開車送你啊。」

「不用不用,我叫車就行!」

「林之清你......」,他話沒說完,我已奪門而逃。

坐在出租車上,我邊揉太陽穴邊理頭緒。

我現在敢肯定,昨晚一定是暴露了......

在酒精的催化下,我不相信自己在陸忱面前還能控制住情緒,只是....

我到底都說什麼了!?

真是喝酒誤事啊!我懊喪地把頭磕在玻璃窗上,以後要怎麼和他相處?是躲著點好?還是假裝無事發生一切照舊?

正盤算著,手機響了,我低頭一看,是喬琪。

「餵餵!林之清!你昨晚睡在陸忱家裏啊?!」喬琪聲音裏充滿了挖掘八卦的亢奮,

「你怎麼知道??」

「我後來打你電話一直沒人接,只能打給陸忱,一問才知道你喝跪了,他把你帶回自家看著了。」

我滿頭黑線,我到底醉成什麼鬼樣子了?!

「什麼情況?快和我講講!」

我把今天早上醒來後的事情全給她說了一遍,告訴她陸忱非常正人君子以及我懷疑自己昨晚趁醉向他表白了。

「哇塞,這劇情太狗血了!」

「你說我以後還怎麼見他啊?」我哭喪著問,「還不知道有沒有被其他人看出來呢,天吶,丟死人了!我以後堅決滴酒不沾!」

喬琪頓了一會兒,說道:「還真有一個看出來的。」

「誰?!」我驚道,

「江燁,你還有印象嗎?就是我高中的班長。」

我快速回憶了一下,「哦!記得!就是長得像彭於晏的那個嘛。」

「哈哈哈對!」喬琪笑道,「不知怎麼的,今天一早我就接到他電話,問你和陸忱的事。」

「.......然後呢?」

「他明顯是昨天看出了些端倪,看來還挺關註你的嘛,所以我也沒瞞他,全盤托出了。」

「再然後他想要你的聯系方式,我說這得先問問我姐們。」

「額..........」

「清清,我覺得,你也是時候轉移註意力了。」

我一楞,立刻明白她要說什麼。

「陸忱昨晚的表現你也看到了,吳欣悅沒來都能把他搞成那樣子,如果哪天吳欣悅出現了呢?」

「說實話,這些年了,有時候真挺心疼你的。」

「你也二十好幾了,不能總是像他生活裏的影子.......」

影子?我沈默了,放在以前,我心裏可能依舊倔強地抱有一絲希望,總覺得自己會等來撥雲見日的一天。

可直到昨天,現實無情地回以痛擊,我才猛然看清自己。

這些年來,我可不就是陸忱生活裏,一條沒有自我的影子嗎?

「餵餵?還在聽嗎?」

我回過神,「聽著呢。」

「要我說,你也該接觸接觸其他人了,退一萬步講......智商高、人品好、長得像彭於晏的男人能有幾個?!」

我被她最後一句話逗笑了,「好,知道了,彭於晏入股不虧!」

掛下電話,我看著車窗外發呆。

周日早晨,路上行人不多,街道兩旁的梧桐被風吹下幾片落葉,掠過玻璃。

我靠著車窗仰頭望去,陽光從一排排梧桐高而茂密的枝葉縫隙間漏下,那些手掌般的葉片,已些微泛起黃意。

南方的季節變化,來得無聲無息,在人們還以為頭頂高照的是夏天的艷陽時,不知不覺,已悄然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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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燁的好友申請很快就來了。

我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很讓人舒服的聊天對象。

「我們工作的地方,離得很近啊。」

他發來一行名字,是家小有名氣的建築設計事務所。

「如果方便的話,明天下班後可以請你吃晚飯嗎?」

我想了想,回道,「建築師應該很忙吧,會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不會。」他沒有放棄,很快回復道,「請你吃飯比加班重要。」

我看著屏幕,心裏突然有點熱熱的,想起喬琪說過的話,或許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明天周一我比較忙,但是周三應該沒問題。」

「好,那周三見。」

我丟開手機,往床上一倒。

在見另一個人之前,我必須重新收拾好心情。

我已經決定,慢慢放下陸忱。

工作日忙忙碌碌,讓我無心其他。期間陸忱一直找我,說我的包忘在他家裏,催我有空趕緊去拿。我以太忙了為由搪塞。

真是找他的時候想不起我,躲他的時候反而主動上門來了。

周三下班,一出電梯門我就看見了在一樓大廳等待的江燁,他外形很惹眼,不少女生路過時,紛紛側目回顧。

他向我揮了揮手,我微笑著朝他走去。

沒走幾步,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攔路,「林之清,總算讓我逮著了吧!你說你這兩天躲我……」

陸忱說到一半停住了,他看見了我身後的江燁。

「你怎麼.....」,他看了看江燁,又看了看我,神色變得有些異樣。

「別裝了。」我睨著眼看他,「他知道我和你的關系。」

被無情揭穿的陸忱尷尬地撓了撓頭。

「找我什麼事啊?」我問他,

「你的包不是在我那嘛,發你消息又不回,只能我給你送咯。」

「哦,包呢?」

陸忱更加不自在了,「包....嗯..包在我車裏.....」

「.............」

「這不是想順便請你吃個飯嘛.....」

我還沒反應過來,江燁卻先開口,「不好意思陸忱,她的晚飯已經被我預約了。」

兩個大男人就這樣對視著,有些互不相讓的意思。

我也假裝一本正經道,「嗯,我已經和江燁有約了,下次吧。」

說完掉頭就走。

陸忱在身後追問,「那你的東西什麼時候拿啊?」

我頭也不回,快步離開,「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以後再說吧。」

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就像他也看不到我高傲的背影之後,那張幸災樂禍的臉。

江燁選餐廳的風格像極了陸忱。

坐在夜景極佳的落地窗邊,聽著優美柔和的鋼琴演奏,我想起了整個荒唐事件開始的那一天。

「陸忱求我和他假扮情侶的時候,也帶我來了這樣一個地方。」我直白道。

不知為何,和這個人相處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明明才第二次見面,卻仿佛什麼都可以向他傾訴。

江燁明顯一楞,連忙說:「你不喜歡的話,要不咱們換一家吧?」

我笑著擺擺手,「沒事兒,我只是正好想到而已。」

「你和陸忱,認識很久了吧?沒別的意思,就是挺好奇的,能答應幫這種忙的關系應該不淺。」

「嗯,從在娘胎裏隔著肚皮就認識了,算青梅竹馬吧。」,我聳了聳肩。

江燁點點頭,不再繼續追問。他轉移開話題,和我聊起工作與生活。

於是我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那家建築事務所的打工人,而是合夥人,並且是某知名境外項目的主創設計師。

讓這家成立短短兩年的事務所一夜之間名聲鵲起的,正是這次中標的境外項目。

我曾在新聞推送中看過這則消息,也看到了貼在內容裏的概念圖,那是一個極具想象力的方案,采用了誇張的異形曲面設計,整體建築造型大膽而前衛,充滿未來感。

當時我還猜想,這種風格的建築師一定是個桀驁不拘的人。從未想過,會是江燁這般溫文爾雅。

還是個同齡人。

奇怪了,如此天選之人怎麼會平白無故對我有興趣?我也沒好看成那樣吧?

「你居然這麼厲害!」我毫不吝嗇地稱贊他,「當時新聞還報導過,中國建築師能中標國外項目並不容易。」

「你還關註設計圈的消息嗎?」江燁有些驚喜,

「是啊,不瞞你說,我畫畫還不錯,當初差一點就選設計專業了。」

「我知道。」

「你知道?喬琪這都和你說了?」,我很詫異

「不是喬琪。」,他看著我,眼中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其實我十年前就見過你,初二暑假,在師大附中的藝術展館,林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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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江燁初遇的那年暑假,對我而言,更多的記憶,屬於北海道的夏天。

期末考試排名出來以後,陸忱和我都確定進入直升高中部的優先名單,這意味著升學壓力瞬間降低。

作為獎勵,父母們決定送我們一次旅行。目的地是北海道,陸忱的姑父姑媽在那裏定居。

這是一次只有我和陸忱的旅行,我表面鎮定,內心激動又緊張。

飛機降落在劄幌的機場,剛出關,一個豐韻高挑的女人就迎上來抱住我們。她捏了把陸忱的臉,「小夥子,快要認不出了!」,又撫著我的頭發,欣慰道:「清清越來越漂亮了。」

我從小畫畫頗有天分,而陸忱姑媽正是我的美術啟蒙老師。曾經,大人們只要問我長大以後想變成什麼樣子,我總是回答想和陸忱的姑媽一樣。她是我童年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一頭烏黑濃密的長卷發,像童話裏的公主。

過去大家都說,以她這樣好的條件定能嫁個頂好的男人。出人意料的是,最終她拒絕了那些帥氣多金的追求者們,選擇了一個其貌不揚,普普通通的日本男人。

也就是此刻待在一旁的那個黝黑粗胖的男人,穿著半舊的短袖和運動褲,站在裝扮精致的妻子身旁顯得更加平庸,但他的笑容樸實真摯,眼睛像北海道的天空一樣明澈。

車載著我們一路向西,沿途風景從城市變換作連綿青山,偶爾還能看見蔚藍無邊的大海。印象中北海道一直覆蓋著皚皚的白雪,原來這裏的夏天也是這般草長鶯飛,山花爛漫。

姑父姑媽的家住在鄉間一棟兩層樓的木屋裏,不同於日本城市公寓的擁擠狹小,木屋十分寬敞,他們沒有孩子,這裏的空間容納我們四個人綽綽有余。

鄉間的生活,恬淡而溫馨。

日本姑父沒有固定的職業,卻也從不失業。他是一個敬業的導遊,也是一名出色的皮劃艇教練,有時候會和附近漁民一起出海,帶回一筐鮮活的海魚,也會在山間晨霧還沒散盡的時候,領著我們徒步一小段,找一條清澈的小溪邊坐下,支起爐具,取溪水煮咖啡。

姑媽是個自由插畫師,隨著姑父遊山玩水,遇到美不勝收的風景就支起畫板,她畫畫時,丈夫會安靜地陪在身旁,一會看看畫,一會看看她,眼中的愛意濃烈而浪漫,如天邊的雲霞。

大人們都說,姑媽是看上他的為人老實可靠,值得托付。在目睹他們的相處後,我才明白,原來真正值得托付的,是彼此懂得。

有時我會想,我和陸忱從小一起長大,是除了父母外,最熟悉彼此的人,但我們,又能懂得對方多少呢?

一天傍晚,我正在二樓露臺描摹黃昏時的落霞練習油畫,陸忱趴在欄桿上,望著滿天旖旎發呆。

忽然聽見姑媽在樓下激動地招呼我們。

我們跑下樓,原來是姑父出海回來了,還拎著一小桶剛捕上來的海膽。

晚上,姑父做了軟糯甘甜的海膽蓋飯,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飯後,姑媽心情異常好,她打開音響放起音樂,哼著旋律和姑父在客廳裏跳起了舞。

陸忱衝我使了個眼色,我很識趣地跟著他出了門。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小屋音樂的聲音越來越小,蛙聲和蟬鳴不絕於耳。我們住的地方離洞爺湖不遠,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湖邊。

夜晚氣溫下降,陣陣湖風帶著寒意,我被吹得打了個噴嚏。

陸忱脫下最外面的襯衫,披在我身上。

「謝謝。」,我穿上他的衣服,揉著鼻子說道,

陸忱輕笑一聲,伸手揉了下我的腦袋,「有什麼好謝的。」

指尖觸碰的瞬間,像有一股電流傳遍我的身體。

襯衫上殘留著好聞的陽光的味道,這氣味包裹著我,就像陸忱從未離我如此之近。

涼意消散,晚風變得醉人。

陸忱手插口塞,漫無目的地走在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

我一邊搭腔,一邊跟在身後踩他的影子玩。

青山在夜色中靜默,浮雲在遠方沈睡,月光化作一湖細碎的金箔。

世界變得靜悄悄的,只有我的心跳聲,逐漸強烈。

走累了,我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我心生感嘆:「這個地方真好,我都不想回去了。」

陸忱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忽然說:「其實有個地方更好,我帶你去。」

說完,他拉著我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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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著公路跑了一段後,拐進了一條小路,湖光月影被甩在身後,兩側的樹木漸漸茂密。

我甩開他的手,氣喘籲籲道:「我跑不動了...」

陸忱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招手示意我跟上。

林子越來越密,視線也越來越暗,已經快要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我拉住陸忱的衣襟,小聲問他:「你到底要帶我看什麼啊。」

「看,就在那裏。」

陸忱側過身讓出了一塊視野,在他身後,空氣裏飛舞著許多閃爍的光點,草叢中,枝葉間,如被星河縈繞。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見螢火蟲。

越往林深處走,螢火星辰越是浩瀚,忽明忽滅,幽幻如夢。

「我十三歲和爸媽來北海道探親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這裏,我把這當成一個秘密,誰也沒告訴過,除了你。」

我望向他,無數流螢繞轉在他身旁,點點微光織成了一張網,將我們圍在了一場壯麗的夢境之中。

站在夢境深處的陸忱,有著英俊少年最迷人的模樣,與我對視時,滿目星河,

「喜歡嗎?」我聽見他在問,

「喜歡......」

回去的路上,陸忱依舊很興奮,「本來這個月份已經過了觀賞螢火蟲的時間了,但是北海道夏天來得晚,所以還能看到那麼多,林之清,你運氣也是真好。」

「嗯。謝謝你帶我來。」

「謝什麼,咱倆啥關系。」陸忱繼續笑著,眼眸中螢光未散,一片璀璨。

我凝視著他眼中的光芒,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陸忱。」

「嗯?」

「...今晚,今晚月色很美.....」

「啊?」陸忱撓著頭,「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謝謝你的意思。」我躲開他的目光,低頭快步走到他前頭,祈禱夜風將我滾燙的臉頰吹涼一些。

這一夜,我睡不著,倚坐在窗沿上發呆。星河長明,那些遊動在林間的微弱光亮,仿佛已經沿著樹杈生長的方向飛回到天上。閉上眼,螢螢星光依然生輝,似乎還能嗅到衣服上殘留的香氣。

夢境交疊,只有滿天星辰聽見了我的囈語。

回國後,螢火森林的記憶被我畫作了一幅油畫。

我將作品送去參加了市裏的中學生比賽,一周後,收到了獲獎參展的通知。

展出地點是師大附中的藝術展館,時間是周末兩天。

我給陸忱發消息,約他周六下午在附中展館見面,但沒提畫展的事情,只說有事請他幫忙。

【沒問題,周六見。】陸忱回復得很快。

放下手機,我的掌心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我打算在那天向陸忱表白,一想到這個計劃,心裏就忐忑不安。

雖然我並不知道,貿然開口會造成什麼樣的局面。

只是,那個全世界灑滿星光的夜晚,和那句「我誰也沒告訴過,除了你。」,給了我勇敢一次的決心。

我想告訴他「今夜月色真美」的意思不是謝謝,而是從前那份懵懂的傾慕在這一晚升華成了另一種更加深刻而炙熱的感情。

我想,親口告訴他。

周五晚上,我再次發消息提醒陸忱:【明天別忘了!】

【知道,到底什麼事情啊?這麼神秘。】

【來了就知道了。】

為了把他騙來,我故意吊足他胃口。

周六下午,出門前,我精心換上了最喜歡的白色連衣裙。

師大附中來來往往人不少,除了畫展外,還有兩個活動也在今天舉辦,一時間,展廳裏的人頭比我想象得要多很多。

不時有人在我的畫前駐足觀賞,我立在一旁,心裏暗叫不好,本來還計劃在這裏表白呢。這下人來人往,要怎麼開口啊……

實在不行,還是到外面再找機會吧……

懷揣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我繞著館內走了好幾圈,把所有參展作品細細看了個遍。陸忱還沒出現。

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我掏出手機,並沒有收到陸忱發來的任何信息。

他家離得比較遠,估計是路上耽擱了。我這樣想。陸忱沒啥時間觀念。

室外的光線一點一點地下移,展館內人流漸漸少了,最後,只剩下零零散散十幾個人。

展墻下層是一級臺階,我坐在自己的畫作前發呆。

十分鐘後,我終於忍不住撥通了陸忱的電話。

「啊呀!清清,對不起!我忘記和你說了。」電話那頭,陸忱恍然想起,「吳欣悅臨時有急事找我,我就先去看看,沒想到把你耽擱了。」

「...........」

「你那邊還需要我嗎?要不我現在過來?」

「不需要了。」我咬著牙,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已經找別人幫忙了。」

「哦哦那就好,你不生我氣吧?」

「怎麼會呢。」,我故作輕松,「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氣,不愧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電話那頭傳來掛斷的忙音,我垂下手臂,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力氣。

......吳欣悅有急事...差點忘記和你說....

.....那就好......

.....大氣....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原來,從頭到尾,與我之間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好兄弟」的友情罷了。

那個被真正在意的人,隨便一句話就能讓他將你反復強調的約定拋在腦後。

這感覺,就像失足滑入深寒的冰水中,一顆滾燙的心溺入水中,發出「嗞嗞」的悲鳴

「這位同學,請問你哪裏不舒服嗎?」

我猛地回過神來,擡頭對上了一張陽光而善意的臉。

一個陌生男孩不知何時站到了跟前,一臉關切。

「沒有,謝謝。」,我從臺階上站起來,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我看你在這裏呆了很久,這幅畫是你的作品嗎?」男孩問道,聲線如他的外表一樣幹凈。

「嗯……是。」

「你叫林之清?畫得真好。」他誇贊道,「只是看你不太開心的樣子,發生了什麼?」

我苦笑了一下,「沒什麼,不是什麼大事。」

男孩點點頭,若有所思,又說:「麻煩你在這裏等一下好嗎?」

我答應了。

他跑開了,正好,我也沒有心情和他討論。

一抹斜陽透過轉角的玻璃窗照在畫面上,像一團火焰落在寂寂森林中靜默燃燒,要將點點螢光燃成灰燼。

眼角有些濕潤,那是我曾經以為觸摸到的星空。

男孩很快回來了,這次,他懷裏捧了十幾枝品種不一的鮮花。

「學校今天準備了很多花,送給每一位參觀的訪客。」,他挑了一枝紅玫瑰遞到我面前,「送你。」

我有些錯愕地接下。「謝謝。」

「明天展覽就結束了,如果需要取回畫,可以———」

「不用了。」我漠然地打斷,

「這幅畫,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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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燁在小區門口分別,我目送他的車遠去,才轉身進了小區。

初秋的晚風帶點微涼,把人的思緒吹得又遠又長。

我的青春裏填滿了一個人的名字,所以對於少年江燁,確實沒留下什麼印象。但細想起來,每一次他都在我被陸忱傷得失魂落魄的時候及時出現,給予我或多或少的安慰。

只是,十年前的一面之緣,十年後的再次重逢,來得太過戲劇了,當這份突然而至的深情擺在面前,我除了感動外,更多的反而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陸忱在意外得知我的情根深中後,是不是也有過一樣的茫然?

我去,怎麼又想到他了?我甩甩頭,努力把陸忱從腦子裏甩出去,丟進風裏。

「咳咳咳」

即將跨進單元樓時,一陣刻意的咳嗽聲,攔住了我的腳步。

我驚訝地回過頭,「你怎麼在這?」

陸忱瀟灑地倚坐在車頭,抱臂看著我,「給你送貨上門啊,大小姐。」說罷,指了指放在一旁,那個我落下的晚宴包。

看來今天這個坎是過不去了。

我面無表情地走到他身邊,拿起包,「謝啦。」,轉身就要離開。

「誒。」陸忱叫住我,語調陰陽怪氣,「我怎麼記得,這個包是去年我到國外出差,你死活要我去找的限量款?當初到手後跟供佛似的,怎麼,才一年就變成不重要的東西了?」

哎呦,聽這口氣挺不服啊。我憋住笑,昂起頭挑釁地盯住他的雙眼,「喜新厭舊不行嗎?你有意見?」

陸忱毫不躲閃地接住我的目光,定視兩秒,突然上前兩步逼近,「有意見的話,有用嗎?」

這瞬間拉近的距離幾乎能讓兩個人撞在一起,我慌忙倒退兩步,側頭避開他侵略的眼神,「有....有意見也沒用!好了,東西我拿到了,你可以回家了。」我說著,伸手推開他。

陸忱撲哧一聲笑了,他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不是吧林之清,拿了東西就趕人,連句上樓喝茶的假客氣都沒有?知道我在這等了多久嗎?」

「大晚上孤男寡女多有不便,陸公子還是請回吧。」

「不便?沒有吧!你不是才在我家裏過過夜?」他裝作一臉疑惑的樣子,

「神經病啊!」,我落荒而逃,倉皇躲進單元樓的玻璃門後。

陸忱的聲音卻依舊追擊著我,從身後緊緊傳來,「江燁帶你去的地方吃得飽嗎?真不用我帶你去吃點夜宵?」

「不——用——!」

我頭也不回地跳進電梯。

這一晚,我睡得心神不寧,輾轉反側。

第二天,頂著兩個大黑眼圈,拖著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虛浮的步伐,我無精打采地坐到了工位上。

周圍同事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都是那麼的意味深長,卻欲言又止。

我狐疑地四下張望了一圈,覺得莫名其妙。

隔板邊探出一個腦袋,歲歲手裏捧著咖啡杯,顯然是剛剛從茶水間回來,正笑嘻嘻地看著我。

「聽說,昨天有兩個大帥哥搶著接你下班?」說話間,她坐著轉椅哧溜一下滑到我跟前,臉直接湊了上來,「哎喲喲,和我說說嘛,昨晚是哪一個把你折騰成這樣的?」

我一巴掌推開她的腦袋,「我是沒睡好,瞎猜什麼呢!」

「又不是我說的,是 Linda 她們幾個在議論嘛,說昨天看到你和其中一個走了,還說那個男的長得有點像彭於.....」

話還沒說完,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別聽她們亂說,」我慢慢松開她,「那個男生只是我的....我的朋友,約好了昨天一起吃個飯而已。」

「哦,不是你男朋友嗎?那另一個是誰呀?」歲歲追問道,

「另一個.....也是朋友啊,正好遇到罷了。」

她沒說話,臉上寫著「哦?是嗎?」

「不說了,我還有個會要開。」我收拾好東西站起身,走之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記得幫我辟謠。」

我故作雲淡風輕地從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前走過,心裏早把那幾個喜歡嚼舌根的罵了八百遍。

經過另一組辦公桌時,linda 叫住了我,「之清啊,」她甩動著一頭大波浪,嫵媚笑道,「昨天被你留下的另一個帥哥,如果你確定不考慮的話,可以介紹給我嗎?」

「.........」

「來了來了!」linda 的小徒弟風風火火跑進來,「今天的重要客戶,老板親自接待,已經到門口了!」

linda 皺了皺眉,「什麼客戶啊?規格這麼高,怎麼之前都沒消息?」

「我也沒聽清是誰,據說是對方 boss 臨時決定親自參與今天的會議。但這都不是重點,」小徒弟深吸了一口氣,「重點是,對方大 boss,長得好特麼帥啊!」

這話一出口,整個辦公區的顏狗們都蠢蠢欲動。

走廊果然傳來了一隊人聲,還沒到眼前,就能聽到夾雜其中,自家老板爽朗而高亢的笑聲。

一時間,所有人都假裝忙著手上的活計,眼睛卻不停往玻璃墻外瞟。

一群西裝領帶的商務人士出現在玻璃墻外,幾張生臉被公司的接洽團隊前簇後擁。

而走在一行人最前面的,除了老板外,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居然是江燁!

我瞪圓了眼,看著他們從玻璃墻前走過。今天他穿得很正式,渾身透著一股業界精英的味道,尤其在一群體態臃腫的中年管理層的襯托下,本就優越的身材顯得更加出挑。

一只手從後面拍了拍我,我轉過頭,對上了 linda 不可思議的眼神。

「你....」她滿臉震驚,一時說不出話。

下一秒,我抱著資料頭也不回地衝向會議室。

一上午的匯報結束,雖然腦袋依然昏沈,但所幸工作進展很順利。

我癱坐在椅子上放松,歲歲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

「清清姐,原來你的朋友,就是那個新銳建築師啊?!」

「嗯...」我正在閉目養神,有氣無力地回應道,

「哇塞!那他們這次過來是為了什麼項目啊?」

「歲歲,我真的不知道。」我無奈地攤手,「我和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熟的。」

「啊........?」

沒等她繼續發問,手機就響起了微信提示音。我眼睛撐開一條縫,才掃了屏幕一眼就瞬間清醒了。

江燁:【中午有時間嗎?】

我第一反應是如何拒絕,畢竟是真的不想卷入公司的八卦漩渦。

可還沒來得及打字,歲歲卻搖了搖我的胳膊,一臉驚訝地指向外面。

此刻,江燁正靜候在門外,他隔著玻璃註視我,臉上泛起溫柔的笑意。

我們坐在一家餐廳的露天桌位。

天氣很好,午間的陽光溫溫柔柔地灑下,暖得我又起了幾分睡意。

「昨晚沒休息好?」他關切地問。

「嗯。」我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迎著日光瞇起了眼睛,「昨天回去後又碰到陸忱了,這貨跟抽風了一樣,奇奇怪怪的。」

江燁沒有馬上接話,他倒好一杯紅茶遞到我面前,才淡淡地說:「吳欣悅分手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

分手了?

微風拂面,空氣中氤氳著紅茶的香氣。睡意就這麼被吹散了。

幾秒後,我正坐起來,平淡地聳聳肩,「無所謂,我反正是不想再管陸忱的破事兒了。」

江燁微微一笑,雙手交握地托著下巴,語氣裏帶了一絲調侃,「如果這樣的話,我剛好也有一件『破事兒』,想拜托林同學幫忙管一管。」

「其實今天下午,公司就會告知你。但是為表重視,我還是想先和你聊一聊。」

「願聞其詳。」

「如你所知,我們事務所這兩年在圈子裏算是有了一點小名氣,但問題在於,我們的思路與風格,同主流不太一樣,甚至可以說,非常另類。」

我點點頭,「確實,這種帶有強烈未來感的設計語言和大規模采用異形立面的手法,在國內非常罕見。」

「沒錯,所以在拿下那個境外項目之前,事務所的處境一直都非常艱難,當時在國內很難找到認同我們的甲方。老實說,如果那個項目沒有成功的話,我的事業很可能到此為止了。」

「壓力很大吧。」,我看向他輕松而平和的臉,試圖想象如今這份從容背後,經歷過的焦灼與失望。

「非常大,即使現在,從困境中暫時脫離了,那份焦慮也仍舊壓在我心口。」江燁喝了口茶,繼續道:「雖然現在通過作品,得到了一些認可。但從一個事務所的長遠發展來看,還遠遠不夠。我相信在未來,我們有機會站上國內建築師事務所的第一梯隊,但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有些問題必須先被解決。」

我略加思索後,直言道:「你們的設計理念需要被更多人關註和接受,你想在設計圈掌握更大的話語權。」

江燁贊許地看著我,眼神中充滿驚喜,「我就知道,選你是對的。」

「別誤會,雖然我很想多多接近你,但我並不是那種以公謀私的人。」他正色道,「我需要一次策展,為我們的設計文化做一次重要宣傳。這次的理念輸出面向的不僅僅是圈內,更重要的是社會公眾。」

「你們老板給出了推薦人選,在三個人中,我選擇了你。」

我向他舉起茶杯,「那就謝謝江總照顧我業績了。」

「不客氣。我看了一下你們的工作經歷,發現裏面對人文藝術類活動最擅長的就是你了,所以選你也很公平公正。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私心。」他頓了頓,好看的臉上揚起一個狡黠的笑,

「共事最能促進互相了解,我的確不願意把機會讓給別人。」

-----

午餐結束,江燁開車送我回公司。

「下午,事務所的其他同事會留下來和你對接,我馬上要去機場,就不參與了。」他解釋道,

「出差嗎?」

「嗯,下午飛貴州,有一個新項目正在洽談。周一回來後,這邊的工作就可以正式開始。」

「好。」我點點頭,「你還真是辛苦。」

江燁苦笑,「沒辦法,身後還有一群共同奮鬥的兄弟,不敢不努力。」

「其實.....上午的事情你本可以不用親自到場的吧?」我點破道,「那樣的話時間會寬裕一點,不用這麼著急趕路。」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可以不參加。」他承認得非常幹脆,「不過走之前能見見你,也挺好。」

車停在大樓下,告別江燁後,我做了幾秒鐘心理建設,才轉身走進寫字樓。

如他所言,剛走到公司門口,我就直接被拉進了會議室。

對接會議進行了兩個小時,送走事務所的人以後,老板又單獨把我喊去交代了幾句。

「葉總放心,我一定會完成好這項工作。」我信誓旦旦地表態,

老葉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滿意地點頭道:「小林啊,工作這塊,我對你一直是很放心的。」

他拎著那把價格不菲的紫砂壺,往我杯子裏添茶。茶香冒著蒸汽,膚淺如我卻只能聞出空氣中升騰著金錢的味道。

「小林啊。」老葉笑呵呵道,「這次接觸的是建築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機會難得,你可得好好把握。」

我捧著茶杯的手一滯,隨即露出一個悉心聽取的微笑。

老狐貍講話總是拐彎抹角,也不知道他究竟說得是對方公司,還是對方的人?

從老葉辦公室出來,緊繃一下午的神經終於得到了緩解。

我轉轉僵硬的脖子,抱著電腦和資料往回走。

縱使今天身心疲憊,五感失調,可是再遲鈍,也還是察覺到周圍環境又起了變化。

從早上起就盯著我的那些目光,以及躲在茶水間裏的竊竊私語,都在我走出辦公室的一剎那,全部消失了。

回工位的路上,我偷偷打量著其他人,人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一切都風平浪靜。

害,是我自己想多了呀!我松了口氣,心中自嘲。

然而,在過道裏與 linda 狹路相逢時,她居然也沒有對上午的事再多提半個字。擦肩而過之際,我甚至清楚地看見她對我扯出了一個略帶討好的詭異笑容。

這可不太對勁!

我疑神疑鬼地回到座位,敲敲隔壁的擋板,壓低了聲音問:「什麼情況?怎麼感覺大家都怪怪的?」

歲歲像個幽靈般滑著轉椅移動過來,「姐,你那個...朋友,是不是挺狠一人?」

我愕然,「沒啊,挺正常一人。」

她幽幽看了我一眼,「正常人有這手段?」

她開始講述,我進會議室後的兩個小時裏,外面所發生的事情。

「你進去以後,linda、薇薇、小白那幾個平時出了名的大嘴巴被人事於總挨個叫進辦公室談話,出來的時候,個個噤若寒蟬。公司分明在殺雞儆猴,這下,誰也不敢再說閑話,誰的閑話也不敢說了。」

「不是吧...」我有點不敢信,「你確定是因為我,不是因為於總嫌她們太能 bibi?」

「要嫌早嫌了,偏偏今天處理?別人可能沒整明白,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她像個偵探般裝模作樣地推了推眼鏡,分析道:「中午那會兒,葉總秘書一直守在公司門口,為的就是在你出電梯的那一刻直接把你拉去會議室。」

「會議室門一關,就輪到於總上場了。等你從裏頭出來,該收拾的都收拾完了,該解決的也解決完了。」

「幹凈又利落,絕對的高招!你說這不是狠人,是什麼呢?」

說罷,她激動地握住我的手,「姐,茍富貴,勿相忘啊!」

我:「...........」

快下班時,喬琪發來微信。

她對著擺滿食材的餐桌拍了張照片,【火鍋,來嗎?】

我秒回:【來!】

火鍋沸騰後的蒸汽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水霧,把映在窗上的幾點燈火柔焦成了幾朵光暈。

喬琪一筷子打掉我剛撈起的牛肉。「沒熟!」

「怎麼還沒熟,你這個電磁爐是不是不行啊?」我吐槽道,

她白了我一眼,「你是餓鬼投胎嗎?這個樣子小心嫁不出去。」

「嘁……」我不屑地哼了一聲,「本來就沒人要嫁,怕什麼。」

「哎哎,」她神秘兮兮地瞅著我,「和江燁相處得怎麼樣?」

「不錯啊,他還給我拉了單業務,好人。」

「那你對他有什麼感覺?」她殷勤地夾起幾片燙好的牛肉放進我碗裏,

「感覺...」我吃著肉認真地想了想,「感覺...他長得可真像彭於晏啊!」

喬琪一臉無語。

「也罷,你們才接觸幾天啊,慢慢來吧。」

我放下筷子,瞪著她道:「你可真不愧是幹娛記的!從我進門到現在,就死逮著問東問西。你怎麼不說說自己,那天晚上打電話給你的男人到底誰啊?」

「額.....我那個吧,八字都沒一撇呢……」一聊起這個事兒,她就變得支支吾吾。

「有撇沒撇是不是都得給姐妹一個交代?」我不依不饒,「要不是那天晚上你跟這男的跑了,我至於在陸忱面前說漏嘴嗎?現在他見著我都陰陽怪——」

「吳欣悅分手了你知道嗎?」喬琪突然截住了我的話頭,

我眨巴眨巴眼,「知道啊。」

「那你知道,她分手後第一時間去找陸忱了嗎?」

我沒再說話。這我上哪兒知道去。

見狀,她掏出手機,翻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顯然是在晚上拍的,畫面上,吳欣悅和一個男人面對面坐在一個光線昏暗、疑似酒吧的地方,吳欣悅幾乎正面對著鏡頭,而男人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但光憑這後腦勺我也能認得出,是陸忱無疑。

更何況他這身衣服還有點眼熟。

我靈光一閃,這不是昨天晚上他穿的那身嗎?!

「我昨晚加班結束,跟同事去酒吧打算喝兩杯解解壓,正巧碰上了。」她指著屏幕,像在揭露一個大新聞 ,「你說晚上十點,兩個藕斷絲連的人約出來喝酒,是想幹嘛?」

「愛幹嘛幹嘛唄。」我冷冷地推開她的手機,「你這是什麼偷拍專用設備?夜間雙攝,光線再暗也清晰?」

她又說了什麼,我沒仔細聽,反倒在想,昨晚的陸忱也太忙了吧........

「你怎麼看?」

「啊?」我從神遊中醒來,「什麼怎麼看?」

「我是說,建議你盡早從陸忱這個深坑裏出來。」

「我不正努力往外爬著麼。」我打哈哈,「你往鍋裏加點水啊,都要燒幹了。」

吃飽喝足,下一項活動是躺在沙發上欣賞無腦綜藝。

我電視看得咯咯直笑,喬琪則在邊上擺弄手機。

小鮮肉的臉在屏幕上晃來晃去,晃得我突發奇想,彈坐而起。

「你該不會是在和哪個小明星處對象吧?!」我高聲質問。

她被我嚇得差點掉了手機,怒罵道:「你有病啊!我就怕粉絲不給我寄刀片是不是?」

我撓撓頭,「開個玩笑嘛,誰叫你這麼鬼鬼祟祟的。」

繼續躺下,我又說:「娛樂圈的事太復雜,我不問了。你給我講講陸忱和江燁的事吧。」

她終於放下了手機,「行啊,給你科普科普。」

「你也知道,初中起,陸忱在學校就是默認的校草,再加上成績特別好,一直是焦點般的存在。」

「直到上了高中,突然來了個江燁,一下子分掉陸忱不少風頭。從此,女生們老愛拿他倆比較,還分出過兩大陣營,和現在的飯圈一樣。但凡遇到學校組織籃球比賽,球場上的尖叫聲不是在喊陸忱,就是在喊江燁,幾乎聽不見第三個人的名字。」

我撲哧一下樂了,「那這兩個人豈不是水火不容?」

她搖搖頭,「他倆關系其實還挺好的,男孩子之間,棋逢對手說不定還挺惺惺相惜的。況且,江燁雖然在很多方面和陸忱不分上下,但有件事情上,他倆毫無競爭——他們從沒有喜歡過同一個女孩子,這才是和平相處的關鍵!」

「江燁當時喜歡誰我也不知道。至於陸忱嘛,和吳欣悅談到高三時突然分手了,這些我都和你講過。」

「嗯。」我點點頭,「你說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才分的。」

「沒人知道具體原因,我只是這樣猜測。」她糾正我,「不過在那次同學聚會上,我無意間聽一個當時和吳要好的女同學講,他倆鬧分手的起因居然是一盞玻璃燈。」

「什麼玻璃燈?」我心頭一緊,

「據說就是個玻璃工藝品裏面裝了小燈泡,不知道哪個女生送的,總之因為這個事情,吳欣悅和陸忱大吵一架,直接吵分手了.....誒,陸忱和你提過這事沒有?」

「沒,沒有。」我心虛地側過臉,心裏卻一團亂麻。

玻璃品、小燈泡........

那個送東西的女生,不就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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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玻璃也叫硝子。

提起北海道的小樽,除了川端康成的《雪國》和巖井俊二的《情書》,還有遍地形成風景線的硝子館,這裏被稱作燈的故鄉。

每年八月的小樽風鈴祭,朱紅色的木架會從長街頭擺到長街尾,上面掛滿玲瓏剔透、設計精巧的玻璃風鈴,晴天時五光十色,風過留聲,滿街叮當。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日子裏,推開了那家硝子館的門。

那只後來據說成為了導火索的玻璃燈,當時剛剛被擺上展架。

手掌大小的圓形玻璃罩,雕出了精細的鏤空花紋,罩在裏面的發光二極管被固定成枝椏彎折的形狀。撥開底座的開關,小小的玻璃球就像一個星星收集器。

店主是名年輕的日本女子,結賬後,她小心翼翼地把燈裝進盒子,微笑著對我說了一句日文。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她明白過來,指了指盒子裏的燈,轉而用英語解釋道:「This,only one.」

每年夏季,洞爺湖上會舉行煙火大會,活動一直持續到秋天。

附近的居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不過,在回國的前一晚,姑媽還是建議我們去看一看。

觀賞地點在溫泉街,這一帶林立著各種新式的溫泉酒店、傳統的溫泉旅館,因此遊客眾多。我和陸忱到達時,那裏早已人滿為患。

街道被布置得很有日式節慶的氣氛,路邊擺著幾處兜售小吃飲料和紀念品的攤位,幾家較大的旅館還在門前設置了撈金魚、撈水球這些傳統小遊戲。

我們穿行在眾多身著和服浴衣的男女中間,很快被這樣熱鬧的氣氛感染。陸忱在一個個攤位前玩得不亦樂乎,最後在套圈遊戲上失敗了三回才肯罷手。

「唉,手氣太差了,」他笑著撓撓頭,眼眸中映著長街搖曳的燈火,「一個也沒中。」

我笑話了他幾句,從包裏拿出了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那我送你一個吧。」

他接過禮物的瞬間,第一顆煙火在夜空中綻開。

............

遠處隱隱傳來禮花燃放聲,我循聲走至陽臺,看見遙遠的某處天空下,一簇簇煙花正在孤獨綻放。

入秋的夜晚,涼意愈勝。我回屋取了件外套,靠在陽臺上欣賞這場不期而遇的花火。自從市區規定禁燃禁放之後,已經很難見到此番景象了。

這場煙火並不盛大,甚至單薄渺小,遠不如城市的燈海輝煌,卻也能給沈悶的夜色增添一些特別的色彩。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一段冰冷的記憶也曾因為那朵玫瑰的出現而多了幾分溫度。

煙火燃盡,一切又回歸平靜,我擡起頭,望向遼闊的天幕。

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輪彎月躲在雲層之後,時隱時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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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裏飄著一股煙草的氣味,是從坐在江燁對面的中年男人身上散發出的。

中年男人粗短的手指在文本書上翻動,頭不時擡起看看大屏幕上演示的 ppt。

「好,真好。」男人放下文本,滿意地摸了摸肥膩的肚子,「江工果然是青年才俊,我這酒店交給你設計是一萬個放心!」

「感謝王總的認可,那下一步,我們就按照這個方向繼續深化。」

「好,好。」王總撫掌笑道,臉上堆起褶皺,「久聞江工大名,今天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哪裏,貴公司業內聞名,能和王總合作也是我們事務所的榮幸。」

王總顯然很受用,他的笑意愈發深了,「江老弟,我平時太忙抽不出空擋,只能辛苦你們周六還得上我這來匯報方案,這樣,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晚我來安排,也算是為你們遠道而來接風。地方已經訂好了,晚點派我的助理小陳來接你們。」

會議室外,幾個年紀輕的姑娘們聚在茶歇間裏,眼睛齊刷刷緊盯著會議室那扇閉著的大門。

「那個建築師好帥啊,你說他得有多高?」

「那個頭,怎麼也得有一米八幾啊。」

「關鍵是身材也好,一看就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種!」

這話引起了姑娘們一陣悉悉索索的笑聲。

「你已經在想別人脫掉衣服的樣子了呀?」有人打趣道,

一時語快的女生臉上登時染了紅暈,卻也不惱,「咋了,難得見到一個這麼帥的,還不興人想想嗎?」,說罷,她雙手托腮,癡癡地朝那個方向望去,「你們說等會兒我去制造個偶遇,他會不會註意到我。」

女生們又是一陣哄笑,其中一個拍著她的肩膀,說道:「沒戲了,你沒看見之前在樓下的時候,陳婷那眼神喲,跟牢牢粘在人家身上似的。你還能搶得過老板的外甥女?」

那姑娘聽了,不免一陣遺憾。

過道裏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閑聊聲頓時收住了。

一身職業套裝,一頭長卷發,臉上化著明艷妝容的年輕女子踩著高跟鞋走來,經過她們身邊時,冷冷掃了一眼,「還不去加班,都楞在這裏做什麼!」

眾人作鳥獸散。

女子不屑地翻了個白眼,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款步走向會議室。

「婷婷,你來啦。」正在熱聊的王總起身向大家介紹道,「這是我的助理陳婷,也是我的親外甥女,」陳婷站在一旁,臉上笑容明媚。

「小江啊,時間還早,你們先回酒店修整一下,等會兒婷婷帶司機去接你們。」王總握了握江燁的手,湊近道:「晚上就當是自己人一塊吃個飯,都別拘束哈。」

陳婷也笑著接話道:「那我們晚點見,江工。」,說這話時,她特意看著江燁的眼睛,眼波流轉。

「好,辛苦了。」江燁回應道。

陳婷略微有些失望,那雙眼眸迷人、清澈,像平靜的湖面,看不到一絲波瀾。

酒店房間裏,江燁正在電腦前忙碌,房門鈴響了。

團隊的另一名設計師小王走進房間,「燁工,你的機票改好了,明天晚上八點二十飛。」

「好的,辛苦」江燁點了點頭,目光仍舊盯著電腦屏幕。

小王有些納悶,這趟貴州之行,老板的時間表太讓他捉摸不透了。原本定在周四上午和項目小組一趟航班走的,前一天晚上卻臨時決定要先去參加另一個項目會議,等到達貴州時已是深夜。原本計劃要呆到周二才回去,又突然要單獨改簽,小王盤算著他這趟回去,等摸到家門時必然都淩晨了。

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原本寬裕的時間壓縮得這般緊湊。

小王不解,但也不會多問。他看了看手機,提醒道:「燁工,陳助理已經到樓下了,大家都下去了,我們也走吧。」

江燁合上電腦,揉了揉疲憊酸痛的眼睛。

酒店門口,陳婷已經立在商務車外等候。她換了一身酒紅色針織長裙,襯得膚色白皙,氣質動人。

她拉開車門,微笑招呼眾人,「上車吧。」

一行人向她致謝,江燁也回了個淡淡的笑容,低頭鉆進了最後一排。

陳婷只覺那笑容化作了一陣風,吹得心頭蕩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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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公路上穩穩地行駛著。

坐在副駕駛座的陳婷熱情地向所有人介紹沿途的景點。

「晚上吃飯的地方在苗寨附近,是我們公司招待貴客的地方,很有特色,大家可以期待一下。」陳婷說完,項目組的人立刻表現出強烈的興趣,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她一面應付眾人,一面用余光觀察坐在最後面的江燁,很可惜,這個年輕有為的建築師似乎並不想參與到熱鬧的氛圍中去。

江燁沒有心思聽旁人在聊什麼,他打開微信,點開林之清的朋友圈——僅顯示 3 天內容,沒有新的動態。退出,漫無目的地刷著朋友圈,突然在一條狀態下停住,那是吳欣悅發的一張一中校門口的照片,上面配文:兜兜轉轉,原來我最想要的,是回到過去。

江燁心裏覺得這文案很矯情,但於他而言,卻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又在想林之清————實際上,這些天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十年前,他在作者信息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和學校,一中那個地方,大部分本校初中部的人都會選擇直升高中部,抱著這樣的猜想,他放棄了附中免試的名額,就為了賭一把還能再遇見她。

結果,他賭輸了,在那個沒有她的地方呆了三年,自己都覺得荒唐,也沒有再向別人問起過。本以為只是一場擦肩而過的偶遇,想不到多年後竟然還會重逢。

江燁嘆了口氣,更沒想到的是,這段關系裏,還會多一個陸忱。他沒有向林之清或者喬琪追問更多二人的關系,但是敏銳如他,早就看出這對青梅竹馬背後的糾葛。雖然那場同學會鬧劇之後,林之清明顯在努力放棄陸忱,可是,放下一個人談何容易?如果容易,自己也不會至今陷在同樣的困局裏。

江燁還在楞神,直到一車人對著窗外發出連連贊嘆。

車已駛入山區,成片的苗寨依山而建,巍峨的吊腳樓群密密排布,鱗次櫛比。黃昏時分,連綿青山間亮起了萬家燈火,猶如神隱秘境。

陳婷引著眾人來到一間位於山腰的吊腳樓民宿。踩著樓梯登上三樓,推開了一間包廂的門。

早已等候在此的王總笑著迎了上來。

落座時,江燁作為貴客坐在了王總的主位旁邊,而陳婷在江燁的另一側入座。

其余人見狀,面面相覷,心照不宣。

酒過三巡,臉色喝得有些泛紅的王總拉著江燁扯起了家常。

「小江啊,你是 27 歲,是吧?」

「是。」

「誒!這不巧了嗎?我這個外甥女也是 27 歲。」王總故作驚喜狀,「你們同齡人之間話題多,多聊聊。」

陳婷在一旁羞澀不作聲,江燁卻慚愧笑道:「我是個標準的理工男,平時就知道畫圖,最不擅長和女孩子聊天,陳助理可能聊過幾句就再也不想理我了。」

王總哈哈大笑,「那你這樣怎麼處對象啊?女朋友找好沒?」

「嗯。」江燁點頭,

王總表情一楞,旋即又堆起了笑容,「哎我這話就是多余問!像江工這樣出類拔萃的青年,女孩子肯定是要搶破頭的啊。」

卻聽江燁自嘲道,「別人倒沒有因我搶破頭,反倒是我,不撞南墻不回頭。」

王總又是一頓哈哈大笑,朝江燁舉起酒杯,不再談論這些話題。

陳婷在邊上聽著,神情漸漸冷了下來。

江燁推說要醒酒,離開了熱鬧的包廂。

這層樓的盡頭有一間半開敞的亭子,山風穿過,令人神清目明。

他才剛剛靠在扶手邊看了會兒風景,陳婷就站到了身邊。

「覺得這裏怎麼樣?」她問,

「很美,山河遠闊,人間煙火,說得就是這般景致吧。」江燁望著群山,由衷嘆道。

「江燁。」陳婷第一次喊出他的全名,她鼓起勇氣問:「今天下午我問過項目組的人,他們說你是單身,沒有女朋友。」

江燁卻不以為意地笑道:「陳小姐,他們是我的同事,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陳婷沈默了,良久,喃喃道:「她應該...很漂亮吧?」

「嗯。既漂亮又優秀。」

「那,祝福你們。」

「謝謝。」

陳婷黯然離開了,只剩江燁,繼續站在高樓上吹風。

夜色正濃,山野裏燈火照映,好似天上跌落的星河在群山間熠熠生輝。

江燁凝望著這片人間星辰,眼前卻浮現起林之清留在展館的那幅油畫,畫上的點點螢火,與此時此景交疊在一起。

他萌生出一個念頭,想帶她來看看這壯麗的風景。

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有機會的話......

心中忽然生出無限悵惘,他擡頭望向漆黑的夜空。

山月遼遠,微茫的孤燈將孑然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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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忱最近是真的很忙。

從周四開始,他的手機就不斷地接到各種好事者發來的消息,所有人都從吳欣悅那幾條意有所指的朋友圈中聞到了瓜香。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煩悶。

吳欣悅還是那個咋咋呼呼的性格,當年和他分手鬧得滿城風雨,現在找他復合也搞得人盡皆知。

陸忱把手機扔到一旁,不再理會。

「怎麼了忱哥?」沈凡星正握著手柄打遊戲,還不忘關心一下身後的好兄弟,「那幫吃瓜的又來煩你啦?」

陸忱悶悶地回應了一個「嗯」字。

「唉。」沈凡星替陸忱嘆了口氣,「要我說吳欣悅這個人啊,老是喜歡把動靜搞大,這點確實不太好。不過,她找你復合,你不是應該挺願意的嗎?」

陸忱沒好氣道:「憑什麼我就得挺願意了?」

「那你上次聚會的時候,幹嘛要拖著林之清假扮情侶?分明就是為了氣她唄。」

陸忱一時語塞,「...什麼....假扮情侶........」,話語間頓時沒了底氣。

沈凡星邊打遊戲邊笑,「還有什麼好瞞的,都能看出來。」

陸忱不說話了,這件事情上,他對林之清多有愧疚。

沈凡星遊戲也不打了,回過頭來看著他。「忱哥?」他試探道,「你該不會......聽說江燁現在和林之清走得挺近的。」

陸忱臉色冷了幾分,「沈凡星,你八卦知道得挺快啊。」

沈凡星卻不理會他的不快,而是細細去盯陸忱的眼睛,忽然說道:「不會吧,你真的嫉妒了?」

陸忱心裏提著的一口氣突然泄了。

他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沈凡星挪到他身邊,「吳欣悅那天晚上找你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感覺嗎?陸忱心中有些迷茫。

不能否認,再次見到她時,心裏是有歡喜的。

那個夜晚,突然接到她消息後,他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朝她發來的定位奔去。

坐在光線晦暗的酒吧裏,看著想念了很久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我分手了。」她說。

是因為我嗎?陸忱心裏冒出這樣的疑問,但他沒有開口。

接下來,吳欣悅開始自述,講分手後幾年的經歷,講那次意外相遇後,她是如何表面鎮定,內心翻湧.....講著講著,淚水從她的眼中滑落。

陸忱安靜聆聽,心裏一陣抽痛,他看著對面人婆娑的淚眼,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林之清,那天她也是這樣淚流滿面,帶著迷離的醉意,使勁抓住他的手腕泣道:「陸忱,你不能總這樣欺負我,為什麼一直看不到我....."

因為在哭,她的聲音並不大,沒有引起屋裏人的註意,但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在陸忱耳邊清晰地炸開。

「為什麼我還是喜歡你......」

經久壓抑的情感如頃刻潰堤的洪水,急流裹挾著陸忱墜入積年憂傷的漩渦,讓他感到暈眩。

他帶著她離開,一上車,酒勁剛過的林之清就睡得不省人事。陸忱想了想,讓代駕直接將車開回了自己家。

路上,遇到減速帶顛簸時,林之清的身體隨著車身晃動斜斜地滑落,他伸手扶住,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肩頭。女生長長的發梢不時觸到他的手背,惹出微微的癢意,陸忱聽著耳邊平緩的呼吸聲,心裏越來越亂。

他把床讓給了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自己則背靠床頭櫃坐睡了一晚,因為手腕被林之清死死拽住,絲毫不肯放松。

半夜迷迷糊糊間,聽到她嘟嘟囔囔地說著夢話,什麼畫,什麼星星,睡意朦朧地也聽不真切,只覺腰背酸痛不適,稀裏糊塗又睡了過去。

「陸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吳欣悅滿臉真誠地望向他,

「......我............」陸忱從回憶中醒來,一時接不上話。

躊躇間,余光瞥見一團鮮艷的紅色,視線不由地往吳欣悅身後移去。

一對情侶牽手經過,女生穿著白色的蕾絲長裙,手裏捧著一大束玫瑰。玫瑰紅得耀眼,女孩的臉也像花一樣,嬌羞欲滴。

陸忱忽然想,有件事林之清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在某個年少時的黃昏裏,當她穿著一襲白裙,手裏拿著一枝刺眼的紅玫瑰,像朵孤傲的百合走在人群中時,著急趕來的他正站在路的另一頭,望著持花的少女漸行漸遠,消失在人海。

尷尬在沈默中滋長,吳欣悅低了下頭。

「我...」陸忱想安慰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沒關系,我理解。」她擡起頭,淚痕還沒幹透的臉上努力泛起笑容。

「我可以等你,就像你一直等我那樣。」

送走沈凡星,家裏再次變得空空蕩蕩。

屋外風聲漸起,天氣預報說,今夜有大雨。

他挨個房間檢查窗戶有無關好,走進書房時,不由自主地打開了書櫃最下層的抽屜,裏面有一個年久褪色的紙盒子,裝著一堆碎玻璃,還有一團線路卷在一起的小燈泡。

手指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碎片,那個煙火絢麗的夏夜好像也靜靜躺在盒子裏。

「你要好好保管,這可是僅此一件的孤品!」,記得她說這話時,眼眸裏閃耀著滿天的流光溢彩。

之前沈凡星的問題,陸忱默然很久,沒有回答,而此刻,孤身一人的他,對著空氣,說給自己聽。

「我本以為,再見到她時,我會上前緊緊抱住,再也不讓她離開。」

「可當她真的出現以後,我突然發現————」

「原來我已經習慣沒有她的日子了。」

他將盒子收好放回原處,連同剛剛那段自白,一起收進了抽屜,像是把秘密埋進樹洞裏。

窗外又是一陣風聲呼嘯,下一秒,大雨倏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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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我病倒了。

由於前天晚上腦抽跑到陽臺上裝文藝青年受了冷風,又忘記關臥室窗戶導致後半夜下暴雨大降溫時被嗖嗖寒氣凍醒,迷迷瞪瞪過了個周日後,終於在周一大清早體溫飆升至 39.2。

老實說我身體一向怪好的,幾年都沒感冒發燒過,現在突然一病,竟真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

四肢無力,頭暈目眩,我強撐著向江燁請完假,電話一掛就陷入了昏迷般的深睡。

再次醒來時,窗外天氣陰沈沈的,瞧不出是什麼辰光。我摸過手機一看,居然已經下午三點了。再摸摸一天沒進食的肚子,癟癟的,雖然並沒有胃口。

身體還是發虛,但精神稍微好些了。我慢吞吞從床上爬起,在衣櫥裏找了件毛茸茸的厚睡衣換上,簡單洗漱後,動身到廚房淘米下鍋,準備煮點粥喝。

外頭的風還是很大,光是聽那刮風的動靜,身上就能起一層雞皮疙瘩。

手機鈴聲急促地響其,居然是我媽。

「清清,在忙嗎?媽媽跟你說點事......誒?你聲音怎麼了?生病啦?」

「就是著涼了而已,小事情小事情。」我打著馬虎眼,

「哎呀!你不看天氣的嗎?最近換季降溫降得厲害,你這麼大個人了還.......」

「媽,你找我啥事啊?」

「哦......」她重新想了打電話的目的,「是這樣,陸忱爸媽剛搬了新家,周末想請我們過去吃喬遷酒,問你有沒有空?」

「...我...我還不確定呢......」,其實是不確定該不該見陸忱。

「能回來最好,回家好好補補。」她念叨著,「陸忱可以接你一起來回,很方便的。」

放下電話,我捋了捋散亂的頭發。理論上,陸爸陸媽的邀約我還是應該去的,林家和陸家的關系可以說是好得過分,雙方對待彼此小孩比親生的還親,導致小時候我或者陸忱誰闖了禍,就往對方家裏躲,在我成長的某一段時期裏,陸爸陸媽才是我的避風港。這麼一想,還是應該回去,就是見著陸忱有點鬧心。

鬧心歸鬧心,但捫心自問,還真有點想見見他,喬琪無意間提到的玻璃燈的事,令我愈發好奇起來。

粥還在煮著,我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躺在沙發上刷手機,刷著刷著,眼皮又沈了下去。

這一次,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餵?」我閉著眼接起電話,

「開門。」

等等,這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直接從沙發上彈起——

是陸忱!

「你......你怎麼來啦?」

門一開,陸忱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毫不含糊地直奔廚房。

「你媽說你病了,叫我來瞧瞧你。我敲了好久的門,裏頭一點反應都沒有,差點以為你昏迷了呢。」他一邊吐槽著,一邊從袋子裏取出食材擺到料理臺上。

「你要做飯啊?」,我意外地看著他

「嗯。」他脫下外套,將襯衣的袖口高高挽起,「蓮藕排骨湯,喝嗎?」

我眼裏亮起星星,「喝!」

蓮藕排骨湯是陸忱媽媽的拿手菜,以前每當生病胃口奇差的時候,只有陸媽的排骨湯可以喚醒我的食欲。

這樣想著,肚子居然咕咕咕叫了起來。

陸忱顯然聽見了,忍不住笑了一聲,從鍋碗瓢盆中擡起頭,在桌面尋視了幾眼後,打開手邊亮著燈的電飯煲,原來粥已經煮好了。

我接過他盛好的熱粥,一邊吸溜一邊看著他忙前忙後。

不得不說,陸忱做飯還挺像模像樣的,居然是個煮男??

「你老看著我幹嘛?」他手上不停,還怪裏怪氣地瞄了我一眼,「有這麼好看嗎?」

我喉頭一噎,懟道:「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這樣看我的女孩太多了,我的小雷達一掃一個準。」

我聽吐了,這廝真就是厚顏無恥。

「你家高壓鍋放在哪?用那個能燉快點。」

「哦!我找給你。」我放下粥碗,打開墻邊一扇高櫃的門,踮起腳去夠鍋子。

高壓鍋平時不太用,被收納在最上面一格,此刻我努力伸長手,才將將要觸摸到圓潤的鍋身。

一只手舉得更高的手忽然出現,輕輕松松就碰到了那只離我咫尺天涯的鍋子。

我腦袋一懵,陸忱的身體從背後覆了上來,敞開懷抱般貼得越來越近。我的鼻子還沒堵塞,能聞到從背後湧來的那股熟悉好聞的氣味——那是屬於陸忱的味道。

爛俗偶像劇裏的刻意橋段居然會真實發生在我身上,我甚至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襯衣在我毛茸茸的睡衣表面摩擦了一下。

「放這麼高你喊我拿就行了,自己動什麼手。」他還不忘數落我,「你是病人,先去休息,一會兒好了叫你。」

「哦...」我悻悻地轉身要走,卻又被他叫住。

陸忱一臉嚴肅地靠近,忽然伸手摸上了我的額頭,「你的臉怎麼比剛才還紅?不會又燒上去了吧?」

他的手剛剛洗過冷水,冰冰涼涼的用來降溫本應正合適,可此刻,無疑是塊燙人的炭火,我就像只即將沸騰的燒水壺,只要再添一絲熱度,內心立刻熱浪翻湧,要強壓住呼吸才不會讓滾滾蒸汽從七竅冒出來。

我慌亂推開他的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可是會傳染的!你別……別靠我太近!」轉身就要跑開,手腕卻再次被牢牢握住,用力一拉,我直接被陸忱拽到了面前。

這回離得太近了,我甚至能從正面看清他的睫毛。我緊張得咽了咽口水。

陸忱直直看著我,神色有些復雜,「清清,其實你不用————」

「叮咚叮咚」

急促的門鈴聲突然而至,他手上一松,我趁機甩開他跑去開門。

門一開,我頭更大了。

「你怎麼也來了?」

「也?」江燁很困惑,下意識朝屋內看去。我家廚房是半開敞式的,所以他站在外頭一眼就能望見守在鍋竈邊,儼然一副家庭煮夫形象的陸忱。

「哈嘍。」陸忱雙手撐在臺面上,以一種先來後到的姿態向他打招呼。

「這麼巧。」

真是巧他媽給巧開門,巧到家了。

我招呼他進屋,他拎了一袋子藥,擺在客廳茶幾上。

「早上聽你聲音迷迷糊糊的,本想早點來看看你,不巧今天有個方案緊急調整,才拖到現在。」他向我解釋時,語氣裏竟然充滿歉意。

我連忙擺手,「不不,是我關鍵時刻掉鏈子,你放心,我頂多再休息一天就滿血復活了,肯定不會影響項目進度的!」

江燁有些尷尬,「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項目?你倆有工作往來啊?」陸忱的聲音從廚房幽幽飄來。

「嗯!他可是我的甲方。」我搶答道,

「準確來說,是合作關系。」江燁平靜地糾正我,

「對對對!」我點頭如搗蒜。

按理說,兩個大帥哥大晚上同時出現在我家,對我噓寒問暖,我應該美得當場痊愈才對。可現在我如芒在背,如坐針氈,他倆再這麼呆下去恐怕只會加重我的病情。

一杯水遞了到江燁面前,我和他同時擡頭,對著陸忱眨巴眼。

「不好意思老同學,你坐了這麼久都沒顧上給你倒杯水。」陸忱一臉客氣地笑道,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廝居然堂而皇之地反客為主,搞得像他才是住在這裏的人似的。

「不,不好意思啊江燁……」我為自己的怠慢向江燁道歉,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我可能真的燒糊塗了!

江燁禮貌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你在煮什麼?還挺香的。」

「哦,在燉蓮藕排骨湯呢。」陸忱說著,居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語氣寵溺地說道:「我們清清從小到大,一生病什麼都不吃,就愛喝蓮藕排骨湯,沒辦法,都是小時候被我媽慣的!」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江燁的眼神明顯沈了幾分。

「既然還在燉湯的話,不如先把藥吃了?」說著,江燁從袋子裏掏出了幾盒藥。

我正要接過,陸忱又橫跳進來:「等一下,她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呢,還是先喝了湯再說吧。」

我扶住額頭,真想拿個膠帶把這張嘴給封上。

這次,江燁倒是沒有太大反應,他放下藥盒,語氣十分認同,「那倒也是,空腹吃藥確實不太好。」,又舉頭對上了陸忱的眼睛,淡然道:「不過生病終歸是要好好吃藥的,只是早晚罷了。」

一種莫名膠著的氛圍凝固在兩人之間。

我正頭疼該說些什麼緩和下氣氛,一直噗嗤噗嗤作響的高壓鍋終於發出了救命的鳴音。

「來來來!」

我,一個病號,屁顛屁顛地盛出三大碗湯,又屁顛屁顛地招呼那兩個在客廳大眼瞪小眼的男人,「我這也沒什麼好招待大家的,一起喝一起喝!」

陸忱:「你還真會借花獻佛........」

憑良心講,陸忱的手藝頗得陸媽真傳,可惜現在不是誇他的時候。在二人的註視下,我吃肉喝湯,痛飲藥水怒吞藥片,終於把兩位大佬給熬走了。

臨走時,陸忱:「沒飯吃了記得叫我。」

我:「是是是。」

江燁:「工作的事情別擔心,休息好最重要。」

我:「是是是。」

大門終於砰地關上了。我扶墻松了口氣,一摸後背,已是濕汗淋淋。

看來很快就能退燒了,這一出猛藥果然有奇效。

電梯狹小逼仄的空間裏,兩個大男人終於卸下了偽裝。

「甲方探病乙方,這種事情倒是第一次見。」

「那說明,不是簡單的合作關系。」

「我倒是沒想到,原來你喜歡清清這種類型的。」

「我也沒想到,那頭吳欣悅滿世界地宣告求復合,這頭你卻糾纏起了青梅竹馬。」江燁語氣陡然一冷,「陸忱,你究竟是突然認清了所愛,還是占有欲在作祟?」

電梯門開了,江燁先行一步走在前頭,快要踏出單元門時,陸忱的聲音從後傳來。

「我承認,之前我錯過了很多東西,也無意中傷害過她。」陸忱對著前面的背影,冷靜地宣告,「可你別忘了,我們共同走過了二十多年,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

「我從不想抹去什麼」江燁大步朝前,頭也不回,「我承認你們之間有不可取代的共同經歷,」

「但我和她的淵源,也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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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悶熱的下午,天色昏暗,烏雲低得像掛在檐邊。

放學鈴聲響過,學生們各自整理書包,很快,教室裏走得不剩幾個人。穿著男生校服的身影在課桌前站定時,我正往書包裏塞最後一本作業。

「為什麼放棄高中部直升?」陸忱沈聲質問。

「.....哦,你知道啦?」我繼續收拾書包,並沒有擡頭看他,「因為想換個地方念書啊,就這麼簡單。」

「之前可沒聽你說過要換學校。」

「後來決定的唄。」

「你爸媽知道嗎?」

「我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主。」

陸忱頓了頓,似乎在壓抑心頭的怒意。

「想報哪?」

「還沒想好,但最好是寄宿制,關在學校裏不用出來的那種。」我將書包單肩甩在肩上,從座位上站起,終於對上了他那張已經陰沈的臉。

「寄宿制?」他直直地盯住我,似乎想看看清楚我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我再問你一次,到底為什麼?」

煩躁的情緒忽然占據了大腦,我用很不耐煩的語氣回道:「我不是說了嗎?想換新環境啊!不想五年都在同一個地方和同一批人念書,不可以嗎?」

沈悶的空氣忽然劇烈流動起來,外頭刮起大風,樹木被吹得沙沙作響。

雲層之後,傳來隱隱雷聲。

陸忱的眼神復雜了起來,少頃,他突然冷笑道:「也對,我忘了你林之清在其他學校,也是有不少好朋友的。」

這話沒頭沒腦,我一下子沒聽明白,但言語間的冷嘲熱諷之意瞬間激怒了我。

正欲發作,門口閃出一個人影。

「陸忱———」吳欣悅停在門口,看了看空蕩教室裏對峙的我倆,笑容僵在臉上,「額,那個,你帶傘了嗎?可以送我一段路嗎?」

陸忱眼底的冷色漸漸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許茫然。

我從書包裏抽出雨傘,放在桌上。

「不用謝我。」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一出校門,這片天空就再也兜不住一滴水,大雨頃刻落下。

旁人或跑著避雨,或打傘經過,都忍不住看向那個走在雨幕裏的校服少女,她走得很慢,就像在散步一樣,任由雨水打濕她的衣服、頭發,落在她的臉上。

她怎麼看起來,好像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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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燒的這一晚,夢裏凈是從前念書時的事。

醒來後,又累又亂,虛汗出了一身。

鬧鐘顯示早上七點,窗簾縫隙間漏進一片薄薄的慘淡晨光,看起來,今天也是個陰天。

給江燁發了條微信,我下床去衝了個澡。

畢竟病了一場,鏡子裏的臉看起來有些憔悴,我打開化妝包,給自己仔仔細細畫了個好氣色。

吃早飯時,收到了江燁的回復:

【那就中午吧,正好我的合夥人也在,一起吃個飯。】

【好】我回復完消息,打開電腦,邊啃面包邊把事務所之前發來的資料又瀏覽了一遍。

憑心而論,拋開和江燁的交情不提,這個項目的確是我非常感興趣的類型。屏幕上劃過一張又一張作品,每看一次,我對他的崇拜就加一分,江燁確實是個天才,一個能將驚人的想象力、創造力與理性嚴謹邏輯完美結合在一起的天才,難怪之前有個設計圈公眾號曾在文章裏評價他:建築師很難在三十歲之前成名,但江燁或許可以。

鼠標點著點著,一張照片引起了我的註意———那看起來像是在一個天花板,或者一個大型裝置的頂部掛滿了透明的小燈泡,旁邊有幾張示意圖,我看得雲裏霧裏,不解其義,這張照片的底部沒有名字也沒有任何註解,被放在概念設計分類的最後幾張裏,之前甚至被我匆匆忽略了。

也許是早期的什麼設計方案稿吧,我心中猜測,也沒有再去多想。

中午,我到達約好的那家餐廳時,座位上只有一個陌生男人,身材微胖,長相白白嫩嫩甚至有些可愛,眉眼十分精神。

「林小姐,幸會幸會!」他起身熱情地招呼我,一雙圓眼彎成了月牙。「我是江燁的合夥人,藍羽洋。他上午有個媒體訪問還沒結束,讓我先過來等你。」

「藍總您好。」我禮貌地和他握了手後入座,早上還陰沈一片的天,到了中午忽然藍天白雲,明朗的陽光透過玻璃窗面,把坐墊照得暖洋洋的。

「別客氣,叫我老藍就行。」他笑著給我倒茶,「聽阿燁說,你高中是外國語的?那咱倆可是校友,以後我就叫你學妹了哈!」

「這麼巧,學長哪一屆的?」

「我比你們大兩屆,不過高二就出國念書了,你入學那會兒我已經不在學校了。」他聳聳肩,開玩笑道:「不然這麼漂亮的學妹我肯定早就認識了。」

「那你和江燁是大學同學?」

「嗯,我倆在美國上大學認識的。」

「你們不是一個年級的,怎麼關系這樣好?」我隨口問道,

「這個嘛,說起來也是緣分。」他單手摸著下巴,開始回憶,「我之前是學商的,大二那年覺得沒意思,想換專業,於是弄作品集,重新申請學校從大一念起,開學時,就在人堆裏遇見了這家夥。」

「那倒是真有緣分,從那時起,就是搭檔了嗎?」

「算是吧,畢竟相對於商科而言,美本建築學的中國學生少得可憐,我倆自然就湊到了一塊兒。阿燁這個人,剛到美國的時候,話也不是特別多,大部分時間都紮在工作室裏,不過天賦尤其出眾,我為了刷成績,老纏著做他的搭檔,只是當時沒想到,會這樣一直搭檔下去。」

「你這麼崇拜我,采訪的時候怎麼一個字都不提?」

我和藍羽洋一齊擡頭,江燁手裏拎著外套,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桌邊了。

他將外套往座位上一扔,把藍羽洋往裏頭趕了趕,才坐下對我抱歉道:「實在不好意思,今天采訪的時間比原定的要久。」

「沒關系沒關系,」我連忙擺手,「正好和高中學長敘敘舊。」

「就是啊,我和學妹聊得挺好的,你一來就破壞氣氛。」被趕到角落裏藍羽洋撇著嘴道,

江燁沒理會他,繼續對我笑道:「這個人吶,是建築圈知名浪子,平時最喜歡認妹妹啊學妹什麼的,你可不能上他的當哦。」

「誒我說阿燁,怎麼今天一上來就拆哥哥的臺?」藍羽洋不滿道,「學妹,你可不要聽他瞎說。」

菜一道道端上桌,聊天內容也漸漸步入主題。

「在古宅裏辦展,這倒是真沒想過!」藍羽洋奇道,江燁則接過我的 ipad,認真翻閱起我的策劃方案。

「這個宅園是清末留下來的,內部經過修繕改造後經常承辦藝術展。」我指著 ipad 上的照片,解釋道:「我反復看了貴所這些年的所有作品,設計風格雖然前衛科幻,但骨子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人文意境,和歷史氛圍厚重的古建築結合在一起,會比在現代感強烈的展廳或者博物館有更出彩的效果。」

藍羽洋聽了,認可地點點頭,江燁則依舊專註著屏幕上的圖片,似乎陷入思考。良久,他才擡起頭問:「什麼時候可以看場地?」

「隨時,如果你們有時間的話,今天下午就可以。」

「你呢?」他又看向藍羽洋,

「我 OK 啊。」

「好,那我們等會就去。」

「工作的事一會兒再說,先吃飯吧。」藍羽洋招呼我,「學妹,這家店我們常來,水煮魚做得特別好吃,你嘗嘗。」

我看了眼油亮的湯底和上面漂浮的紅辣椒,往常我是無辣不歡的,但因為剛病好的緣故,看到油膩的食物難免提不起食欲,正在想如何拒絕他的好意,服務員端來了一個熱騰騰的湯鍋。

「是不是上錯了?這個菜我沒點啊。」藍羽洋驚訝道,

「這個菜單上沒有,是江先生特意交代單獨做的,蓮藕排骨湯。」服務員解釋。

我的心臟突然咯噔一下。

「你怎麼突然要喝這個了?」藍羽洋十分意外,

「因為好喝啊。」江燁面色如常,輕輕盛起一碗,放在我面前。

我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湯面氤氳的熱氣蒸在臉上,皮膚一瞬間變得又紅又燙。

正午的日光,似乎更加強烈了。

江燁開車,藍羽洋坐在副駕駛,我則呆在後排。

前面兩個男人在聊工作上的事,我則靠著車窗默默看風景,天空蔚藍,白雲綿軟,陽光下的一切事物都在閃閃發光。

車裏放著一首舒緩的音樂,似乎是法語,女歌手聲線慵懶性感,像在吟誦曖昧的情詩。

透過座位空隙,我的視線不自覺地轉移到江燁的手上——他的袖口半挽,露出一截肌肉緊實的手臂,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時不時和藍羽洋比劃著什麼。

這只手很好看,除了一雙好手必備的手指修長皮膚細膩之外,只要一想到那些驚才絕艷的靈感是通過這樣的手翻譯到圖紙上的,看待起來就難免會多加一層濾鏡。

胡思亂想間,江燁忽然將話題引向我。

「身體感覺還行嗎?如果累了要和我說,清清。」

清...清??

我身體一僵,第一次聽他這樣叫我,還有些不適應。

「啊沒...我沒事的.....」

「清清?」藍羽洋狐疑地看了我倆一眼,忽然嘴角牽起一抹壞笑,「我們燁工今天殷勤得反常啊。」

車子拐進古城區,在一條寬闊的巷道邊停住。老宅的主人已經派人打開了大門。

這是座寧靜古樸的宅園,竹茂松勁,遊廊曲折,歲月厚重。

沿著回廊向裏走,水榭亭臺,假山池沼,移步換景。藍羽洋不住地稱贊,江燁沒有說話,似乎進入了一種非常專註的狀態。

園子中央是一大片的荷塘,時值深秋,殘荷衰敗,倒也有幾分雕零之美。

東角有個銀杏園,此時正是滿園秋色,金黃搖曳,輝煌明麗。

「學妹,你是怎麼知道這裏的?」坐在廊邊的長椅上,藍羽洋好奇地問我,

「以前在這辦過幾次展,和園主人算是熟人了。」我答道,「我和他溝通過,他對這個項目有極大的興趣,並表示如果定在這裏,場地費用願意給出最大的讓步,當然,一切還是以你們的考量為主。」

「這麼有誠意?」藍羽洋有些驚喜,轉頭詢問:「阿燁,你說呢?」

江燁頭枕雙臂,靠在椅背上,凝視著園中央那棵蒼健壯麗的古銀杏,仿佛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

藍羽洋推推他,「阿燁,想什麼呢?」

他醒過神來,點點頭,「就這裏吧,我很喜歡。」

「好!那後面的事情我趕緊安排一下。」藍羽洋起身走到一旁,打起了一通又一通電話。

長椅上,只剩下我和江燁,安靜地並排而坐。

我晃起雙腿,輕輕踢動著地上的落葉,這座園子日常很少有人出入,地上的殘葉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註意到江燁的目光不曾離開那棵古樹,我不禁好奇,「...你很喜歡銀杏嗎?」

「嗯.....想起了一些舊事。」他答非所問,語氣中竟有一絲悵然,「盡日苔階閑不掃,滿園銀杏落秋風。原來是這樣的景致。」

我接不上話來,他的言語裏,似乎藏著一段秋風般悲惘的回憶。

一陣風起,天上地下,黃葉紛飛。

江燁攤開掌心,接住了一片徐徐飄落的杏葉。

日近黃昏,斜陽半垂在屋脊,暖橙色的光暉透過圍墻上古老的花窗照進園中,一隅秋色頓時輝煌無比。

他的側臉浸潤在夕色中,余暉描摹出棱角分明的輪廓,也照映著空中盤旋的片片落葉。風停了,滿園枝葉簌簌聲也停了,他覆手讓葉片繼續降落,轉頭望向我,眼底的一抹傷色,在夕陽下漸漸融化,他突然擡起手,摸向我的頭頂。

摸...摸頭殺?我身體一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眸中蕩漾著一汪澄澈的春江水,只需一眼,就讓人甘願沈淪。

摸就摸吧...

我沒有抗拒,甚至想象著那只屬於天才的手掌撫上我的發絲......然後,

他輕輕摘掉了掛在我頭發上的銀杏葉子。

我:「...........」

江燁忽然笑了起來,我轉過頭,不想被他看見臉上的窘色。

晚霞染上天空時,藍羽洋的電話終於打完了。

「都交待下去了,接下來需不需要安排人來測繪場地?」他問我。

我搖搖頭,「不需要,我有完整的場地模型。」

「幹得漂亮!」藍羽洋大喜,「這樣省了不少麻煩事。學妹靠譜!改天學長請你吃大餐。」

江燁拍掉他高舉的手,淡淡道:「請她吃飯這事,我安排就行。」

「喲,江老師今天不太對勁啊。」藍羽洋戲謔道,臉上又浮現出狡黠的笑意。

「走吧,時間不早了。」江燁不理會,從長椅上起身,閑適地朝月洞門外走去。

走在路上,藍羽洋仍舊不住地感謝我,我被他誇得不好意思,便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況且因為我生病的緣故,項目還被拖延了兩天,就當是我彌補損失掉的進度吧。」

「拖延?沒有啊。」藍羽洋疑惑道,「這個項目原本就是定的今天開始。」

我奇怪道:「江燁不是周一就回來了嗎?」

「是啊,但他本來應該昨天才回來的,誰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著急趕......」他念叨著念叨著,突然收住了聲,接著,如同福至心靈般眼前一亮,「原來如此!」

「哈?」

「哈哈哈!他居然是......那什麼,我再去打個電話,你倆慢聊!」,說完,便急步走到了最前頭。

我一頭霧水,追上去問江燁:「他怎麼了啊?」

「他啊,突然變聰明了而已。」江燁很淡然,

「哦...」我其實沒聽明白,只好繼續找話題,「那個,謝謝你今天特意點的湯,其實...其實我生病的時候也不是非得喝湯啦........」

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沒頭沒腦,趕緊又轉移話題,「你...你對我今天找的這個地方......還滿意嗎?」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心裏突然喪氣起來,我怎麼嘴這麼笨,還不如不說話呢。

也不等江燁回答,我加快腳步,只想把自己制造的尷尬遠遠甩在身後。

一只溫暖的手,忽然從後面撫上我的頭頂。

我頓住腳步,感到掌中的溫度滲透進發絲,酥酥麻麻的。

江燁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聲說了句什麼。

我走在最後,走得很慢,我需要通過深呼吸來調整過快的心跳節奏。

江燁走在前面,步伐不急不緩,安穩篤定,就像他的人一樣,不論經歷多少事多少歲月,認定了的事情從來不會改變。

炙熱的晚霞已經褪去,淡淡的夜色逐漸染上天空。

晚風溫和地吹起,帶著天邊落日最後的余溫,帶著深巷兩旁的萬家煙火。

江燁輕聲說出的那句話,也被留在風裏,反復訴說。

「我很喜歡這個園子,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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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大早,手機鈴聲擾我清夢。

我抓過手機,接通後大罵道:「陸忱你有病啊!大清早的煩死了!」

那頭,陸忱也不惱,語氣悠悠道:「大小姐,已經上午九點了。」

「所以呢?」我沒好氣地回,

「我是提醒你,今晚我爸媽請客吃飯,下午要不要搭我車一起回去?」

「不用,我自己開車回去。這兩天事情多,吃完飯就回來。」

電話那頭頓了頓,旋即傳來陸忱試探的語氣:「江燁的事?」

「.....嗯。」

「行吧,那晚上見。對了,早上和朋友出門騎行,經過你家時給你買了早餐,掛門把手上了,別忘記拿。」

手機裏傳出「嘟嘟嘟」的忙音,我呆楞了兩秒,飛身下床。

門外的把手上,還真的掛著一個保溫袋,打開一看,裏面裝著包子和豆漿,居然還是熱的。

我懵逼得抓了抓淩亂的頭發——最近是怎麼了?桃花轉運了?

我邊喝著豆漿,邊打開電腦開始工作,由於建築師們對空間布局的把控已經非常專業了,所以模型深化幹脆就交給他們來處理,我則負責文案起草和媒體對接。

劈裏啪啦敲了一陣鍵盤,手機又響了起來。

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喬琪就急不可耐地嚷起來:「吳欣悅第一次求復合失敗啊,姐們挺可以的嘛!」

我扶住額頭,「喬姐,你真的很適合幹娛記。」

「我可是關心你,」喬琪辯解道,「癡情小陸執迷多年意外回頭,才子江燁一見鐘情矢誌不渝,你這感情線是要走花路啊!」

我差點一口水噴在電腦屏幕上,「姐姐,你這麼會想標題,不如過來幫我改改宣傳文案?」

「文案?你是在幫江燁的建築展寫文案吧?以前倒是沒發現你這麼熱愛工作,周末都在主動加班哦。」

我沒接茬,反倒認真問起:「你說,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考出去,而是繼續留在一中,會不會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了啊。」

「唉,也是。」我感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過,姐們還是要提醒你,」她煞有介事道,「吳欣悅這次挽回陸忱的意誌堅定,所以希望你...盡量別讓自己再受傷害了。」

結束通話,我坐在客廳裏發呆。

自始至終,我還是沒有對喬琪提起江燁表白的事情。那天之後,我和他仍舊正常共事,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每當獨處時,腦海裏總是回想起那個場景,以及不可回避的,心動的感覺。

我承認,我對江燁產生了特殊的情愫,或許是因為他的過去,或許是因為他出現的時機,亦或是,我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可能性有很多種,現在我還看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答案。

今天的氣溫還算舒適,我站到陽臺上透氣,視野裏,街道規整,遍處高樓林立。

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北海道姑媽家南面的小土坡上,我和陸忱並肩坐在草地上,看著牧場的奶牛悠閑地嚼著草。

「這樣的日子真好。」記得那時,我這樣感嘆,「以後我也想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有一棟小木屋。」

陸忱手裏正在把玩狗尾巴草,十分煩人地用毛茸茸的穗頭撓我的臉,「做夢呢。」

我拍開他的手,讓身體放松地躺在草地上。天朗氣清,幾只白色的飛鳥掠過空中。

陸忱也躺了下來,在一旁小聲吹著口哨,任憑微風拂亂他的頭發,陽光在睫毛上輕輕跳躍。

後來,我們好像就這樣睡著了,在那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地方,夢裏,都是青草的芳香。

樓下傳來幾聲因路口擁堵而響起的鳴笛,將思緒從遙遠鄉間拉回到鋼筋水泥的城市。

看著街上行人匆匆,秋風掃起枯黃的落葉,原本輕盈的心情變得沈甸甸起來。

忽然想起,我今年,26 歲了。

望著不太藍的天空,我聽見自己的一聲嘆息。

不管願不願意,我們都在被時間推著走向下一個階段,如果美夢無法照進現實,又該如何從一意孤行的幻覺裏抽身呢?

黃昏時,我帶著一束剛買的藍色矢車菊,踏上了歸途。

這是陸忱媽媽最喜歡的花,我小心地平擺在副駕座椅上,車裏很快彌漫起花香。

陸忱父母的新家,位於離市區較遠的一處別墅區。

我摁響門鈴,門開了,傳出一屋子歡聲笑語。

「清清!你可算來了!」陸媽親熱地拉著我的手進屋。

屋裏人不少,除了我爸媽,還有其他的叔叔阿姨聚在一起。

「還是你最好,知道我喜歡什麼。」她高興地將矢車菊插在客廳的花瓶裏,回頭對我笑道:「這是我新買的花瓶,好不好看?」

「好看。」我摟著她的肩頭,「阿姨品味最好了。」

「誒呦,老李,我這女兒對你,比對我這個親媽還親。」我媽在一旁酸溜溜道,

「我兒子還不是從小更喜歡圍著你轉?」陸媽嗔道,

旁人皆笑:「你們兩家這麼好,幹脆結成一家算了。」

「我倒是早這麼想了,」陸媽笑得合不攏嘴,「我那渾小子上哪去了?」

說話間,陸忱剛好走下樓梯,他穿著淺藍色的襯衣,外頭套了件慵懶的深灰色毛衣開衫,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看起來白凈又斯文,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悶騷。

陸媽摟過一臉窘迫的我,對著他道:「陸忱,你可得上點心,聽見沒?」

陸忱笑了一下,「媽,你再說下去,她可要走了。」

「行了行了,都過來吃飯吧。」穿著圍裙的陸爸,端著菜從廚房出來,眾人才放下剛才的話題,在餐桌邊依次入座。

我挨著陸忱坐下,他不動聲色地從桌下遞來一張紙巾,我接過,悄悄擦幹手心冒出的汗。

聚餐在熱鬧的氛圍中進行,長輩們談天說地,高談闊論,雖然中間時不時打趣我和陸忱兩個小輩,但一頓飯好歹算是安穩度過了。

晚飯後,大人們繼續圍成圈地聊天打牌,陸爸一邊發牌,一邊關照陸忱帶我去上面參觀。

我跟著陸忱來到二樓,他的房間與露天花園連通。陸忱從小冰櫃裏拿出兩聽啤酒,我拒絕道:「不好意思,等下還得開車回去。」

他挑了下眉頭,徑自打開一罐喝了起來。

我倆坐在露天花園的藤椅上,各自望天。

「新項目累嗎?」他問,

「還行,很充實。」

「江燁應該是個難得一遇的合作夥伴,」他晃動著啤酒罐,一臉公正道:「專業、認真、有理想有能力。」

我微微詫異,「你對他評價很高嘛。」

「我一向客觀。」陸忱扶了扶眼鏡,「畢竟,他是個可敬的對手。」

對手?我心裏一震。

小區的某處,忽然傳來一聲銳響,下個瞬間,一朵金色的禮花在空中綻開,焰火如流星般下墜,緊接著,又綻起第二朵、第三朵.....

「今天,前面那排有人家結婚。」陸忱解釋道,

我「哦」了一聲後,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了。

喧囂璀璨的夜空下,沈默在兀自蔓延著。

「你^和吳欣悅最近怎麼樣?」我硬著頭皮問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疑問。

「我沒答應她。」

「哦...為什麼啊?......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一直喜歡她嗎?」

「這個,我現在也說不清楚。」

「你們當初是為什麼分手?」,問出這話後,我輕輕舒了一口氣,本以為說出口很難,沒想到心裏卻異常冷靜。

陸忱卻顯然不太冷靜,他一定沒料到我會問起這件事,手中的易拉罐發出了被指頭捏緊的嘎嘎響聲。

「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他沒有直接回答,

「就...突然很好奇。」我繼續試探著,「畢竟你們以前感情那樣好,說分就分了,挺奇怪的,對吧?」

陸忱沒有馬上接話,他仰頭喝盡了剩下的酒,順手扔出一個拋出線,空罐精準地落進了前方的垃圾桶內。

我仍舊在等一個答復。

「因為她故意弄壞了一件對我很重要的東西。」他終於開口,「我們為這件事情吵了很久,後來就分開了。」

我感到心臟在砰砰直跳,眼前浮現出那盞玻璃燈被一只手從桌面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畫面。

「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我明知故問。

陸忱忽然看向我,目光明銳地像是能直探我的心底,我緊張得咽了咽口水。

「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東西。」他一字一句,眼神愈發犀利,「當時我很生氣,卻沒搞清楚自己在氣什麼,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真的明白那件東西對我的意義,」

「就像很多年前,有人在洞爺湖邊對我說過一句話,當時我不明所以,直到現在,我才聽懂了那句話的意思.......」

新一組的煙火輪番闖入夜色,滿天流光聲色下,陸忱的眼眸,宛如裝滿星辰。

我看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那幾個字,在我耳邊無限放大。

「今晚月色很美,林之清。」

我感到手腳發麻,全身血液有如滯塞。這一瞬間,仿佛失去了心跳,失去了情感,像個呆板的木偶,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腦袋空空,耳邊甚至聽不到煙花迸發的響聲。

我只能看著陸忱站起,緩緩向我俯下身,他一只手搭在椅背,另一只手輕輕托住我的後腦,他在靠近,身上那股好聞的氣息像潮水般將我淹沒,越來越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的鼻息,近到我能看見他閉上眼睛後還在抖動的睫毛.....

在雙唇即將吻上的最後一刻,我驚醒似地推開了他。

陸忱睜開眼,滿是錯愕。

我掙開他的桎梏,幾乎逃一般地跑下樓。

樓下,眾人還在嬉笑娛樂,見我急匆匆出來,便要問。

「我有急事,要馬上回去加班!」我丟下一句,就閃身竄出了大門。

夜色裏,車燈亮起兩束明黃色的光。我從後視鏡中,看到陸忱的身影仍舊站在露天花園,目送著我離開。

車子駛離小區,行駛在空蕩的公路上,兩旁的街燈靜默地照著前路。

車載音響裏,隨機播放著一首陌生的民謠,正唱著一段憂傷而遺憾的故事。

我僵硬的肢體逐漸松懈下來,兩行熱淚從眼角緩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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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建築展的工作逐漸步入正軌,我變得越來越忙,每天在布展現場、事務所、公司、家之間來回奔波。

一個個定制展品被陸續搬進園中,江燁也開始整天泡在現場。

這天上午,我一進門,就看見蹲在墻角邊擺弄一堆青磚的江燁。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準備從背後嚇他一下,手還沒碰到肩膀,就聽見他淡定來了句:「挺早的啊。」

我頓時泄氣,也在他身旁蹲下,「沒你早,我那師哥呢?」

他擡起頭奇怪地看我一眼,「這麼早來就為了找他?」

「嗯。」我鄭重點點頭,「我要他幫我搞定一個人。」

「什麼人?」

「女人。」

江燁眉頭微微一揚,「他今天在所裏,隨時找他。」

荷花池邊,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安裝造霧機,飄渺的白霧像一層薄紗漂浮在水面上。

我舉目四望,周圍已經布置好的幾處場景,一件件展品猶如天外來物,卻與這庭院深深的古宅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再加上精心構思過的造景手法,我不禁暗嘆,真是一出遊園驚夢的奇幻好戲。

江燁看過我改完的宣傳稿,點頭道:「很不錯,就按這個來吧。」

「OK!那我現在就去找老藍。」

「這麼著急,什麼人這麼難對付?」

「一個圈內的媒體撰稿人,影響力很大,但性格很難搞。」我無奈道,「反正我搞不定,但老藍說不定可以試試,某種意義上他比我更懂女人。」

江燁粲然笑道:「那你找對人了,他在這方面的天賦,有時候比畫圖的本事還高。」

雖然接觸時間不久,但藍羽洋的個人標簽已經非常鮮明——富二代、交際達人、不婚主義者、女神收割機。在事務所裏,江燁主要負責設計主創,藍羽洋則更傾向於商業管理以及外交公關,不得不說,在這方面他的確是個罕見的人才。

我把藍羽洋帶到一間咖啡廳,將目標對象的情況仔仔細細介紹了一番,藍羽洋聽後,摸著下巴道:「聽起來確實有難度,不過為了事務所的前途,必須會會這人。」

「姜舟每周固定時間出現在這個咖啡廳,我之前發了好幾次郵件,都毫無回應,所以只能劍走偏鋒試試看了。」我沈聲道,「如果她肯幫我們發宣傳,熱度能上去好幾檔。」

「明白。」

中午 12 點,一名女子的身影準時出現在了門口。

齊肩短發,一襲黑衣,自成一番氣場。

我對藍羽洋使眼色,他比了個 ok 的手勢,起身朝女子的方向走去。

我偷摸著向他們那張望,剛瞅見藍羽洋順利在姜舟對面落座,一個身影從我面前經過,卻又倒退幾步回到原地。

「林之清?」

這聲音居然有些熟悉,我一擡眼,瞳孔瞬間放大。

「……吳欣悅。」

吳欣悅在我對面坐下。

數年不見,她變化諸多,比如原本長長的馬尾剪成了利落的短發,摘掉了眼鏡,皮膚也白皙許多,不再是從前的小麥色。

「好久不見。」她衝我笑道,

「真巧,居然在這裏碰到了。」我也笑著回應她,

之前,我曾很多次地設想過與吳欣悅相見的畫面,其中不乏自我意淫的狗血情節,卻從來沒料到,會是此時此地,她坐在我對面安靜地攪著咖啡。

「嗯,我在這附近工作,經常來這打發午餐,不過今天第一次見到你。」

「我今天,正好在這等人。」

「哦,是這樣啊。」

對話懸停在空中,仿佛所有話題都藏了起來。我眼神不自主地瞥向藍羽洋那頭,盼望著他可以盡快結束。

「那個,你最近怎麼樣?」她再次開口,

「我挺好的,最近有個策展項目正好是和你高中同學江燁一起合作,是不是也挺巧的哈。」

「那倒是挺巧。」她微笑著,「江燁確實蠻厲害的,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就是之前有一次聚會上....認識的.....」我突然磕巴了一下,想起了我參加那場聚會的由頭,是因為陸忱想利用我和她擡杠.....

吳欣悅的表情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哦,我知道,就是那場高中同學聚會吧,陸忱帶你去的?」

我尷尬地點點頭。

「那你們......」

「你別多想!」我搶斷她的話頭,「我和陸忱並沒有發展成特殊的關系,你別聽他之前和你亂說的。」

她楞了好幾秒,旋即笑道:「我沒多想呀,你別緊張嘛。」

我訕笑,「我知道他前面和你瞎掰扯過,那是為了氣氣你,你可別真信了。」

吳欣悅的神情比剛才自在了不少,她嘴角的笑意愈深,搖頭道:「陸忱這人可太討厭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討厭。」

我看她嘴上說著討厭,眼裏的愛意已經滿得盛不下了,心裏不由一沈。我的話半真半假,真的是我和陸忱之間確實清白,假的是現在的陸忱和之前已經不一樣了。

「對了清清,我倆分別那麼久,都還沒加過微信吧。」她掏出手機,「我來掃你,加好了,以後有機會再一起聚聚。」

「好啊好啊。」我連連點頭,

「行,那我先走啦,有空聯系。」

吳欣悅離開了,桌上留下了半杯咖啡。我望著杯中的褐色液體發呆。

在陸忱那晚「圖謀不軌」未遂以後,我們已經小半個月沒有過任何聯系,我有些慶幸,還好當時腦子清醒躲開了他,不然今天面對吳欣悅,恐怕我很難坦蕩。

奇怪.....我為什麼一見她就慫啊??我不禁有些生氣,他倆分手那麼久了,就算陸忱現在對我有點什麼想法,也不算我欠她的呀!

怎麼一點底氣都沒有!

一雙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誒誒,一個人在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藍羽洋已經在剛才吳欣悅的位子上坐下了。

「好了?」我問,

「人我都給送出門了。」

「哦哦,談得怎麼樣?」

「師兄出馬,沒有談不成的事情。」藍羽洋一臉自負,「這位姜舟老師,沒你說得那麼難接觸啊,人挺好的嘛,和我有很多誌趣相投的地方,我們已經約好年底一起去滑雪了。」

我目瞪口呆,只能豎起大拇指,以表欽佩。

藍羽洋指了指桌上那杯咖啡,「這是誰的啊?」

「哦....我一個老同學,剛剛正好碰到聊了幾句。」

「女同學。」

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藍羽洋故意在空氣中嗅了嗅,「花果香調的香水,雖然已經很淡了...是年紀不大的女生,而且,你們之間好像有點不太愉快。」

「你怎麼知道?」

他指了指我的臉,「我看見了,你坐那發呆的時候,表情不太高興。」

「大哥,你這身本事哪裏學來的,能不能教我兩手?」

藍羽洋一笑置之,「別,會這些可未必是好事。」

回去的路上,我翻開吳欣悅的朋友圈,她的性格還是老樣子,心裏有什麼事情,不說出來也得發出來,手指滑動到一張一中校門的照片時停了下來,我想了想,決定向人性專家藍羽洋討教一二。

「老藍,如果你有個愛了很多年的前女友,某天回過頭來找你復合,可你卻拒絕了,是因為已經不愛了嗎?」

藍羽洋聽得摸不著頭腦,「那應該是吧,愛的話為什麼不接受。」

「可是,明明不久前還在為前女友失魂落魄啊,而且,為什麼又會突然轉而向另一個女生示好呢?」

藍羽洋咧嘴笑了,「所以你是那個前女友,還是另一個女生?」

我:「........」

「光憑幾句話的信息,我沒辦法給出判斷,不過作為男人,我不負責任地猜測一下,」藍羽洋還是認真思索了一下,說道:「拒絕回頭的前女友,未必是心裏真的放下了。而所謂的突然向另一個人示好,也很可能不是臨時起意,有時種子埋在心裏,不到發芽的那天是無法察覺的。」

我靜靜地思考這兩句話。

藍羽洋瞅了瞅我,明知故問道:「沒聽說過江燁有什麼藕斷絲連的前女友啊?」

我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開展的日子臨近了,江燁帶著事務所的部分設計師為此忙得晝夜顛倒。與姜舟牽線這件事上,藍羽洋充分發揮出了他的社交才能,不僅打開了宣發口,還通過姜舟的人脈獲得了幾家主流媒體的資源,這也讓我過上了每天加班加點、電話不停的生活。

一天晚上,我給幾家媒體發完最後的文稿後,如釋重負地歪倒在沙發上。盯了一會兒天花板,我掏出手機,毫無目的地刷了刷微博,沒啥可看的。又翻起朋友圈,發現喬琪又在為了某個頒獎典禮苦逼地出差加班,出於感同身受,我在她的狀態下留了個哭臉。繼續往下翻,藍羽洋竟然和姜舟在一起喝酒!這貨實在太能了,必須給他點個贊。

再往下翻,出現了一條吳欣悅的朋友圈——一張夜宵的照片,兩個酒杯,照片描述沒有文字,只有一個愛心的表情。

我心裏一空,想起了偶遇那天她臨走時喜悅的樣子,不禁浮想聯翩,手指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陸忱的主頁。

陸忱的主頁空空,顯示近 3 天內沒有任何更新。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退出朋友圈,屏幕上退回到了我和陸忱的聊天頁面,最後一條對話框標記著我們上一次聊天停留在 15 天之前。

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過去我曾經設想過,一旦捅破那張紙後,我和他或許會形同陌路,但沒料到的是,拒絕這場關系的人,居然是我。

人生真是充滿意外。我這樣想著,忽然覺得鼻子發癢,緊接著使勁打了兩個噴嚏,緩過勁後,我掃了眼手機屏幕,一看之下,差點想拍死自己!

打噴嚏時手機沒拿穩,手指亂觸竟然不小心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我趕緊點撤回,但很快發現,留下一條撤回記錄反而更加說不清楚!

這怎麼能行!冷戰期間誰先說話誰就輸了啊!

還來不及想對策,陸忱就在幾乎 10 秒內給出了回復。

他發了一個「?」

我...........

還不知道該說什麼,陸忱又緊接著發來了第二條【出來嗎?】

我一楞,【出來幹嘛?】

【聊聊吧】

聊聊?他要和我說什麼?終於要攤牌了?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預演著各種情況和後果。可還沒思考出個結論,不知手指是不是出於本能,鬼使神差地已經發送了回復。

【好】。

一小時後,我和陸忱坐在了那家之前常去的火鍋店裏。

老板是個中年大叔,親自拎著水壺給我倆倒茶。「你們二位可是有日子沒來了啊」

我回道:「因為陸公子的打折券用完了,老板你不知道,沒有打折券他是不會輕易請我吃火鍋的。」

老板嘿了一聲,「等著,結賬的時候我送你們一打!」

陸忱看著我,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紅湯鍋底微泛,空氣裏彌漫著鮮香麻辣的氣味。陸忱撥開我伸下去夾肉的筷子,「別急,還沒熟呢。」

「你怎麼老這樣?怕沒得吃嗎?」他將燙好的牛肉粒夾到我碗裏,還不忘數落兩句,

「我就是這樣的啊,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最近忙嗎」

「忙。」

「什麼時候開展?」

「三天後。」

他哦了一聲,不再問下去,而是繼續給我夾菜。

我有點奇怪,明明是他叫我出來的,可他卻幾乎沒吃什麼,反而一個勁地在幫我涮菜。

「你怎麼不吃啊?」我問,

「我吃過了。」

「吃過了你約在這裏幹嘛?」

陸忱擡眼看著我,吐了三個字,「你瘦了。」

「是嗎?」有這樣的好事?我忍不住摸臉,

「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吧。」他語氣淡淡道,又繼續做起來煮菜的動作。

我啞然,確實,只要一忙起來,我總是顧不上照顧自己。

「江燁呢?他怎麼不知道照顧好你?」陸忱語氣裏懷著一絲故意的調侃,

我辯解道:「他更忙,而且,他沒有義務照顧我呀,我自己能照顧自己的好不好。」

陸忱沒接話,他看了我一眼,拿起一張紙巾,伸手替我擦掉了沾在嘴角的紅油。

「好了,」他眼神溫柔地望著我,「氣消了吧,現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

陸忱看著公告欄上張貼的月考排名榜,覺得有趣。

這是他頭一次從年級第一的位子上被擠下來,取他而代之的那個名字,叫江燁。

身後,密密圍著看榜的學生,議論紛紛的聲音響起,似乎比起自己的成績,年級第一和第二的比分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我沒看錯吧?陸忱居然考了第二!」

「我的天,高中第一次月考,考神竟然下了神壇!」

「陸忱是誰啊?」

「一聽你就是其他學校考進來的,一中陸神的大名都沒聽過。」

「那個江燁,好像以前是附中的。」

「這兩人都是什麼神仙啊?長得又好看,成績又數一數二,我高中三年有奔頭了!」

「噓....你小點聲,陸忱就在前面呢。」

陸忱沒理會這些竊竊私語,轉身走出人群。

他其實並沒有特別在意年級第一被搶走這件事情,雖然有一點點挫敗,但不至於為這點小事煩惱。

陸忱走向球場,在其中一個籃球架下,那個傳聞中的對手正在等他。

打完球後大汗淋漓的男生們坐在地上休息,陸忱手搭在江燁肩上,說道:「兄弟技術可以啊。」

「彼此彼此,你也很強。」

「你以前是附中的?」

「是啊。」

「你成績這麼好,應該保送本校才對啊,怎麼反而考出來了?」

江燁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頓了頓,答道:「我放棄了保送名額。」

「為什麼?」陸忱更加好奇了,

「不為什麼,就是想...想換一個環境罷了。」江燁起身,撿起地上的書包,「先走了啊。」

陸忱點點頭,看著江燁走遠,不禁想起來他的發小。

因為想換個環境而任性放棄保送機會的,居然不止林之清一個人。

陸忱撓了撓頭,也不知道林之清在新學校過得怎樣,她還真考去了全寄宿制的外國語中學,那學校出了名的嚴格,連手機都不讓帶,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一瓶可樂被遞到面前,「給。」

陸忱回過神來,吳欣悅已經在身旁坐下。

「發什麼呆呢?」她問,

「沒什麼。」他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地喝了小半瓶。

「考得怎麼樣?」他問,

吳欣悅撇撇嘴,臉上的愉悅減了幾分,「不怎麼樣唄。」

陸忱看她委屈的樣子,心裏生出幾分憐愛,他親昵地捏了下女孩的臉,「有什麼好難過的,不懂的我教你。」

「好啊!」吳欣悅的眼睛亮了起來。

「走吧。」

球場上,人已走了大半,天空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空氣裏彌漫著玉蘭花的香氣。

陸忱頓住腳步,驚訝地低下頭,看著從背後環抱住自己的那雙纖細的手臂。

吳欣悅把頭靠在陸忱的背上,耳朵裏,能聽見少年鏗鏘有力的心跳聲。

「陸忱...」她輕聲地喚道,「我們在一起吧。」

陸忱腦子一陣發懵,少女的體溫清晰地從身後傳遞過來,溫熱而安寧,他怔怔地將手覆在女生的手背上,低聲說:「好。」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和吳欣悅應該在一起,包括林之清。

有一年暑假,陸忱終於見到了久違的發小,她瘦了高了,五官也更精致了。他將這件事情告訴她,她聽後神色淡淡,非常平靜。

「你倆在一起有什麼好意外的。」

陸忱撓了撓頭,「是嗎?怎麼大家都是這個反應?」

林之清繼續面色如常,「你不是早就喜歡她了麼,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她又說:「既然在一起了,就認認真真在一起吧。」

陸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晚上,陸忱發現一直擺在床頭的小夜燈沒電了,他打開抽屜找出了兩節電池。

這盞燈是在北海道時林之清送他的禮物,後來一直被安放在床頭櫃。

輕輕撥動底座的開關,微弱的燈光再次亮起,在墻上留下斑駁的光影。陸忱側躺在床上,看著這盞小燈在黑夜裏投出螢螢光點,像極了夏夜裏一隅稀疏的星空。

其實陸忱從來沒有開夜燈的習慣,只是自那次回國以後,這盞燈每晚都會亮起,他還特地囤了許多電池,以防電力隨時耗盡,似乎有這點微光照映的夜晚,才能睡個好覺。

陸忱也說不清自己為何又會養成這樣的習慣,或許有些事情就是順理成章的。林之清送燈給他,他就每晚開著。吳欣悅向他表白,他自問也是喜歡對方的,而且幾乎每個人都覺得他倆般配,那就更應該好好在一起。

在這個十幾歲少年的眼裏,萬事萬物都按照各自既定的軌道運轉著,而運轉的定律就是保持合理性,如果某件事情的合理性是顯而易見的,那只要照做即可,其他的別想太多。

但生活還是充滿意外的,長久的習慣,也有被打斷的一天。

那是一次球賽結束以後,扭傷腳的陸忱在隊友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場邊。

吳欣悅焦急地從觀眾席衝下來,扶住男友的另一條胳膊。

「怎麼辦?要不要去醫院?!」

「沒什麼要緊的,我回家拿藥噴一噴就好了。」陸忱不以為意,一臉輕松,

「那我送你回家。」

一旁的隊友見狀,也不好意思繼續當電燈泡,於是揶揄笑道:「忱哥,既然你有人照顧,我就先撤了。」

二人打車回去,吳欣悅扶著比自己高出一個半頭的陸忱,走得搖搖晃晃。

陸忱崴著腳,又不敢把真的重量壓在身旁瘦弱的女孩子身上,走得也異常辛苦。

等到終於進了家門,陸忱把一臉細汗的吳欣悅按坐在客廳沙發上。

「你休息吧,我自己能處理。」

他走進書房,從櫃子裏取出醫藥箱,拿出雲南白藥往已經紅腫的腳踝上使勁噴了噴。

等他再次出來,客廳裏卻沒了人影。

「欣欣?」陸忱喚了兩聲,卻沒有得到回應。

走了嗎?他心下疑惑,繼續朝前尋去。

再往裏,陸忱發現自己的臥室門半開著,他推開了門。

「原來你在這啊,怎麼不出聲?」

吳欣悅背對著他,沒有接話。她正彎腰端詳著,擺在床頭櫃上的那盞剔透的燈。

「誰送你的?」她緩緩直起身,轉過臉來,「這可不像你自己會買的東西。」

那是陸忱第一次見到吳欣悅發那麼大的火,過去,她也時不時會和他拌嘴擡杠,鬧小脾氣,但從沒有如此生氣過。

她憤怒得眼眶發紅,指著那燈,厲聲質問:「她送的東西就這樣好?好到你天天擺在床頭,天天要用?」

陸忱覺得莫名其妙,卻說不出話來。

「我送你的東西呢?為什麼都被收進櫃子裏,為什麼從來不拿出來?」

「你送的那些要是拿出來,還不被我媽發現了啊。」陸忱有些好笑,這也能是生氣的理由?

吳欣悅逼近一步,咬牙問道:「那她送的東西,被發現了就沒關系?」

陸忱這回真的笑了出來,「你倆能一樣嗎?她是我的發小啊。」

「發小...」吳欣悅臉色陰沈下來,冷哼道:「也對,發小的另一種說法,叫青梅竹馬。」

說罷,她揚手一揮,那盞精致的小燈從桌上被掃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如果你還想和我好好在一起,從此以後就沒有青梅竹馬。」

這天晚上,陸忱躺在黑暗的房間裏,輾轉反側。

他睡不著,或許是因為少了點光源不習慣,或許是因為白天和女朋友大吵一架後仍舊心緒難平。

那盞燈現在正靜靜躺在盒子裏,以碎片的形態,再也不會亮起了。

黑夜裏,少年在嘆息,他覺得生命裏一些極其美好的回憶出現了裂痕。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去適應沒有光的夜。

那時的陸忱還不知道,他會花更久的時間,去發現自己的內心,為何如此渴望黑夜裏的那點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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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鍋店出來時,外頭下起了綿綿細雨。

陸忱打起傘,陪我走在濕漉漉的夜裏。

「對不起陸忱,我暫時還沒有辦法接受。」我坦誠道,

「我理解,歸根結底,是我的問題。」

「如果不是江燁的出現,你大概永遠不會反應過來吧。」,這話像在嘲笑他,也像在嘲笑我自己。

「不全是因為他。」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喜歡我的?」

「從你喝多的那次。」他輕輕撫著我的頭發,「當你說出喜歡我以後,我突然非常害怕,因為我聽出來,你打算放棄我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地面上,路燈的光影,化作一個個模糊的圓暈。

至單元樓下,我從傘下跳上臺階,對他笑道:「好啦,謝謝你送我回來,早點休息吧。」

轉身要進門前,陸忱從背後抱住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溫熱的氣息輕觸著我的脖頸,姿勢溫柔而親密,語氣卻近乎哀求。

「不要放棄我,清清。」

「求你。」

片刻靜止後,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背,慢慢解開了這個懷抱。

「晚安。」我輕聲說。

日子繼續平穩向前。

正式開展的前一天晚上,現場準備工作已一切就緒。

「大家辛苦了,今晚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對所有人說道,

工作人員陸續離開,我留下完成最後一點收尾工作。

江燁還在另一邊處理其他事情,等他的功夫,我幹脆又將每個角落仔仔細細再檢查一遍。

展區一切完美,我心中升起一陣大功告成之前特有的興奮。

經過銀杏園的月洞門時,我忍不住退回兩步。

園中此刻夜色沈沈,樹影搖曳,可樹梢上,卻亮起許多星星點點的暖黃色燈光。

我被這景象吸引著,一步步走到樹下,仰頭看見一盞盞透明的球形玻璃燈被系掛在枝幹上,忽明忽暗地閃爍,像是滿樹鎏金在黑夜裏奇跡般地結出了發光的果實。

從專業角度來看,這些燈盞的排列擺放並不是簡單地起到裝飾作用而已,它應該是展覽設計的一環,可我記得這次的展品裏並無這項作品的相關介紹,甚至後期的宣傳視頻裏都沒有拍到過這一塊,仔細回憶起來,樹上的燈群是今晚才亮起的,而這塊的布置是由江燁一手負責。

神神秘秘,究竟是什麼呢?我突然很好奇,忍不住細細觀察起來,看著看著,就有了發現——這些樹上所掛的圓燈,幾乎都是明滅交替,像螢火蟲一樣忽閃忽閃的,唯有一盞掛在近處的燈,持續地散發著光芒。

我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使勁想看看這燈有何異處。它和其他燈外形、質地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它的燈罩裏嵌著一枚長方體的透明玻璃片,上面似乎還寫了什麼。

我努力睜大眼睛才看清,這玻璃片上刻著三個字——葉佳宜。

瞬間,像是有強光穿透了這三個小字直刺我的視網膜,劇烈的不適感讓我下意識閉住雙眼,腳後跟落地時卻沒抓穩,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我驚叫著向後倒去,等待堅硬的石磚地面回以痛擊,可後背卻跌進了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裏。我詫異地擡起頭,對上了江燁滿含笑意的眼眸。

「要不是我跑得快,這一跤摔下去可夠慘的。」

他扶我起來後,我還有些驚魂未定。

「你沒事吧,清清?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他關切地看著我,

「可能,可能是這兩天休息得不太好吧。」我被看得有些慌張,借整理頭發的動作回避他的目光,「這個地方,弄得還挺漂亮的嘛。」

「是嗎,那就好。」他若有所思地舉目望去,眼中倒映出一片交錯的燈海。

我胸口有些發悶,調頭快步朝園外走去,「早點走吧,明天可是最忙的一天了。」

回去的路上,江燁和我討論了幾個工作上的話題,我盡量回答,卻難掩心不在焉。

「你怎麼啦?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問,

「哦....就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有點頭疼。」我隨口扯了個謊,還裝模作樣地揉了揉腦袋。

「我先睡會兒了。」我背過身,朝著車窗的方向,閉上了眼睛。

能感覺到江燁把音響的聲音調輕了許多。

我沒有睡著,相反,大腦此刻異常活躍。

葉佳宜,當然是一個女生的名字,她是誰,為什麼江燁要在自己最為看重的首次作品展中,偷偷為她辟出一方角落。

我回憶起第一次帶他們來這園子時,江燁對著銀杏出神的樣子,還念了句什麼詩,再結合今天所看到的,這些串聯在一起,很像是在懷念某一個人。

心裏騰起一股無名火。

這人究竟是誰?到底有什麼情深義重的故事?

我得問個明白!

我猛地睜開眼睛,卻被路邊一盞強探照燈的強光狠狠掃過,片刻視線模糊後,我下意識地眨起眼睛,無意間瞥見車外後視鏡中照映出的自己。

心情頓時一沈。

剎那間意識到,我能以什麼立場,來尋根究底江燁藏在心底的過去呢?即使知道他喜歡我,可這份喜歡,源於一場少年時的偶遇,靠一時心動和想象維系起來的愛意本就脆弱,在之後如平行線般沒有交點的十年裏,如何去要求它不會有動搖的時刻呢?

在那些我不曾參與的過去裏,當然要允許,會有其他人出現,會有別的故事發生。

只是,在我終於能夠拒絕陸忱,終於開始試著對另一個人產生期待時,竟發現,自己或許又要立於另一個「吳欣悅」的陰影之下。

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

車停在樓下,我默不作聲地解開安全帶,正要打開車門。

「清清?」江燁叫停了我的動作,

我疑惑地回過頭,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他有些擔憂,伸手想要探探我的額頭。

我輕輕向後一仰,躲過了他的手。

「「早點回吧。」

回到家,我給喬琪發微信【你認識葉佳宜嗎?】

【不認識,誰啊?】

我遲疑了一會兒,在手機上寫道:你之前說,江燁讀書時沒有喜歡的女生,確定嗎?

拇指懸停在發送鍵的上方,猶豫不決,又將這句話反復修改了幾次,最終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了。

喬琪都不知道的事情,難道我還要再去找藍羽洋打聽不成?

算了。我將手機扔到一邊,進浴室好好洗了個澡,要將那些亂成一團的胡思亂想衝洗幹凈。

躺在床上,眼睛直盯著天花板,睜得圓圓的。

我撒謊了,前幾天我睡得都特別好。可是今天,真的怎麼也睡不著了。

我將被子拉過頭頂,想強制自己快速入眠,畢竟明天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可越是如此,大腦越是亢奮,我煩躁地將臉埋進枕頭,輾轉反側。

越折騰,心情越壞。心情越壞,人就越清醒。

失眠焦慮地快哭時,手機卻響了。

惱怒的情緒被意外打斷,我疑惑地點亮屏幕,發現是江燁發來了一張圖片。

看到他的名字,心裏竟有點緊張,我趕緊點開消息。

那是一張用水筆簡單畫就的手繪,畫的是一個鼻子彎彎長長,體型像小豬又像龍貓的小動物,雖然看不出是個啥,但模樣倒是有點可愛。

我問【這是什麼?】

【食夢貘。】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食夢貘,傳說中專吃噩夢的神奇動物。

【線條很漂亮。】我評價道,作為建築師,基本功確實過硬。

他只回了兩個字:【好夢】

結束對話,我將這張圖片保存下來,放大了反復觀看。

原本沈甸甸的心,在收到畫後忽然輕盈了起來。

難道食夢貘不僅吃噩夢,也能吃掉壞心情?

我胡亂想著,漸漸地,仿佛身體也飄在雲端,迷迷糊糊間,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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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我們的設計理念可以簡單歸結為一個字母:X。X 代表未知與無限可能,也是象征著質疑與批判的符號叉」

「如今,現代主義思想在建築學中根深蒂固,甚至被主流奉為建築師的必修課........」

臺下座無虛席,偶爾有閃光燈亮起。

藍羽洋坐在我邊上,小聲說:「怎麼樣,今天是不是超級帥?」

這句話沒有主語,但指得是誰一目了然。

我沒接話,只是將目光往後排烏泱泱的人頭掃去。

今天的現場,任誰都無法不被臺上侃侃而談江燁吸引住。

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怎麼不上去講兩句?」

「你還不知道我嗎?雖然老江一直把我的名字掛上,但我主要負責 social 的,他才是團隊真正的核心。」藍羽洋用手擋住下半張臉,用極小的聲音湊到我耳邊嘀咕,「你啥時候見過我畫圖了?」

我捂嘴偷笑,不經意擡頭時,正好對上了江燁的視線。

「......通過這種方式,將過去與未來兩個無法交疊的時空並置在一起,創造能開啟想象的建築空間.......」

他淡定地繼續著演講,只是用旁人難以察覺的方式,故意看了我幾眼。

我立刻挺直腰板,正襟危坐,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像個認真聽講的好好學生。接著,我敏銳捕捉到了江燁嘴角邊,那一絲隱忍的笑意。

就好像學生時代,瞞著一教室的人,偷偷在座位底下傳紙條一樣,只有彼此才能體察到的默契。

今天風和日麗,豐盛的自助午餐被安排在了老宅南邊的玻璃花房裏。第一天的開展儀式,主要邀請媒體與業內相關人士參加,由於江燁上午的開展演講過於精彩,此刻他身邊已被各路人馬圍得水泄不通。

藍羽洋也好不容易從人堆裏擠了出來。

我朝他招招手,桌上早已擺著備好了食物的餐盤。藍羽洋也不太顧得上形象,匆匆忙忙地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個見底。

「我去,聊天聊到我嗓子都冒煙了!」他咳了幾下,「我一話癆都招架不住今天的架勢。」

「今天的效果特別好。」我誇贊道,

「那是,老江那口才,以前在學校裏每次匯報方案的時候,老外教授都回回誇他。」只要一說起江燁的輝煌事跡,藍羽洋就興奮得像在誇自己一樣,「不過還得多虧有林妹妹,這個人情哥哥忘不了!」

「算了吧,我看你和江燁才是真愛。」

藍羽洋連著「誒喲喲」了好幾聲,「妹妹,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今天現場這麼多媒體,要是被哪個不懷好意地聽了,回去編排我倆咋辦?而且,」他壓低了聲音,故作謹慎道:「你也知道哥哥情史豐富,萬一被扒了出來,江湖上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我沒興趣理會他的凡爾賽,卻被「情史」二字一提點,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個名字。

猶豫再三,我硬著頭皮開口:「老藍,你和江燁認識那麼久了,你們彼此都很了解吧?」

「不能說很了解,只能說,門兒清。」

「哦.....那你知道葉————」

「羽洋,找你好半天了。」清脆的女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和老藍一齊擡頭,看見一身颯爽黑衣的姜舟走來。

姜舟伸出手向我打招呼,「今天要特地來和你說聲抱歉,之清。如果沒有你的一再堅持,我就錯過了這場非常驚艷的展出。」

我趕緊握住她的手,「能爭取到你是我們的榮幸,姜老師!」,心裏卻在嘀咕,藍羽洋到底是耍了什麼手段?要不是我以前親自接觸過姜舟,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位還是那個聲名在外的女魔頭。

姜舟居然非常溫柔地對我一笑,「以後有機會,還要再合作。」

我連連點頭。

她有事要和老藍商談,於是我借故走開了。

南方的初冬來得不明顯,至少在氣溫上,還能再享受一段時間尚且溫和的天氣,但生長在室外的花木大多不再鮮艷,不過偌大的花房裏,各種精巧的植物正在嬌滴滴地生長著。陽光穿透玻璃屋面直直地灑下,每個人身上都泛著淡淡的暈暉。

室內溫暖如春,恍若白日催化出的迷離夢境。

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旁觀著所有的熱鬧。

而處於人潮漩渦中心的江燁,正從容不迫地應酬著身邊漲潮般迎上來的交際者,讓我產生一種錯覺,仿佛此刻盈室的日光不是來自於天空中那顆燃燒億萬年的恒星,而是來自於他。

無可否認,他的才華,終有一日會讓他成為某片星系中央不熄的太陽。

我垂下眼,低頭撥弄起墻角邊一盆綠植的葉子。

這樣耀眼的人,究竟為什麼,喜歡我呢?

第二次見他時,我就生出過這樣的疑問,只不過在當時,僅僅是個無關緊要的念頭而已。

可不知何時起,這個問號變得重了,它壓在我的心口,使我不停下墜,讓我慢慢意識到,其實江燁,才本該是那個被追趕的人。

或許該慶幸剛才的詢問被打斷了,因為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這個答案,如果時間往前推一點,那時的我應該會毫無顧慮地親口去問江燁,可是現在.....膽子好像沒那麼大了啊.......

我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心想,林之清,你怎麼老碰到這種情況啊?

算了,以後有機會再問他吧,不過,以後,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我再次擡起頭,在凝視著人群中那個矚目的背影。

畢竟我們之間的合作,馬上要結束了。

之後幾天的展出進行得非常順利,項目漸漸走向尾聲,我也時常被老板叫回公司,準備接手新的工作。

江燁變得更加忙碌,經日不見人影,老藍說,他因為工作連續幾天輾轉多個城市。

有時,我會在夜深時收到他的信息,告訴我他去了哪裏,見到了什麼人什麼風景,而我時常撐不住困意,還沒回復就呼呼睡著了。

在公司時,歲歲問我,那個又帥又狠的好朋友最近怎麼不來啦?我說,也許就在我倆聊天的時候,他正坐著飛機從頭頂飛過呢。

展出的最後一天,江燁還是沒能回來。閉館後,我組織工作人員動手收拾現場。

物品被一件一件收進紙箱,墻上的標簽與貼紙被一點點撕去,我時常覺得策展就像導演一段華美而短暫的夢,結束時除了回憶,什麼也不會留下。

室內收得差不多了,一名工作人員搬著梯子走過,

我叫住他,「你去哪?」

「我去把銀杏樹上的燈摘了。」

我站起身,「一個人弄不了,我幫你一塊。」

他爬上梯子,取下一串串長長的燈帶遞給我,我小心翼翼地放進大紙箱裏。

「這是什麼你知道嗎?展品裏沒見過呀?」我問,

「我也不知道,是燁工自己弄的,別說,看著還挺有意境的。」

他將那盞特殊的燈取下來時,並沒有發現其中的玄機。我默然接下,又看了看,隨口問道:「這些東西,打算怎麼處理?」

「放到外面的倉庫裏去咯,不然多占地方啊。」他不以為意,

我「哦」了一聲,不再多言。

裝好所有貨物後,卡車緩緩駛出巷口。

老宅古舊的大門怦然閉合,一場盛事平淡落幕。

和眾人告別,我踏著青石板上的月光,慢悠悠地朝前走去。

一對母子從我身旁經過,母親穿著款式普通的外套,身材有些臃腫,正在大聲地嘮叨著。兒子比母親高出半個頭,身材細瘦,拉聳腦袋不耐煩地聽著,像垂著頭的麥穗。二人一前一後地走,直到路邊有一扇門開啟又關上,那聲音才漸漸聽不到了。

我從包裏掏出那個圓形的玻璃燈——剛才收拾時,我偷偷從燈帶上取了下來。

上次它被掛得太高了,只能瞥見幾個字,拿在手裏才能看清完整的內容。

【葉佳宜 1969-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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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出差兩個禮拜的喬琪回來了,拖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敲開我家的門。

「你怎麼來了?」我驚道,

「清姐,做飯沒?我快餓死了....」她看起來很累,目光渙散神情呆滯,像個阿飄一樣徑直往屋裏遊,「能在你這住兩天嗎,可真羨慕你的工作年前就能收尾,我實在是———」

直到她看見客廳裏坐著的那個人,臉上的疲倦忽然一掃而光,兩眼炯炯,語氣不亞於見鬼,

「你!你!你怎麼在這??!」

吳欣悅端坐在沙發上,樣子和順溫柔,「怎麼了琪琪,我嚇到你了?」

我趕緊上前拽了把目瞪口呆的喬琪,對吳欣悅滿臉堆笑道:「老喬一激動就這樣!那什麼,我帶她去把東西放好,失陪一下哈...」

說著,一邊推著喬琪往臥室走,一邊招呼吳欣悅自己倒茶喝。

待到房門輕輕關上,我倆同時長舒一口氣。

「她在這幹嘛?」喬琪做賊似地壓低了聲音問,

「敘舊唄。」

「啊?你倆的『舊』,那不就是....」

我將行李暫置一旁,示意她打住,「咱倆先出去,一會兒再說。」,就推著她往門口走,

喬琪拉過我的手,憂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不知道,剛剛看到她的時候,我這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

我將另一只手也緊緊與她握在一起,「你不知道,剛剛你敲門的時候,我這心裏也猛得咯噔了一下,」

「我真怕一開門見到的是陸忱!」

三個人坐在客廳裏,面面相覷。

「那什麼,剛才不好意思哈,我一進門看見老同學我實在太太...驚喜了...情緒一下子沒收住,你別介意哈。」喬琪心虛地解釋道,

「哪會啊,我們也真是好幾年沒見了。」吳欣悅保持著大方得體的笑容,「剛才我還在和清清聊以前讀書時的事情呢,唉,以前多好,真叫人懷念。」

「那倒是,在學校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只是那會兒年紀小,根本不懂。」剛剛結束奔波的喬琪也有感而發,

「可不嗎,尤其是兜兜轉轉以後,才慢慢發現...」吳欣悅拿起桌上的茶杯,也不喝,而是捧在手中仔仔細細地端詳,仿佛能從剔透的玻璃裏看出花來,「那些真正陪你走過青春的人,是最值得珍惜的。」

說罷,她轉過頭看向我,笑得極為燦爛,「所以我最羨慕林之清,多少年了,從前的朋友還是一直陪在身邊。」

喬琪啞然,她默默端起杯子喝水,順便向我投了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我當然聽得明白,這一下午,拐彎抹角地不就為了說這件事嘛........

「時間不早了,你們還有事,我就不多打擾了,下次有空再約哈。」吳欣悅起身告辭,我送她到門口,臨走時,她似乎又想起什麼,對我道:「對了清清,你知道今年清鳴山有跨年活動嗎?我和陸忱也提過,要不到時候大家一塊兒去?」

我:「行啊...不過我還得確認一下年底的工作安排...」

她挑眉:「那天是放假啦,而且我剛剛聽到喬琪說,你年前工作都收尾了?」

我:「好,一定一定!」

「她今天是來試探你的?」吳欣悅一走,喬琪的八卦之魂再也壓制不住了,

「不然呢,我和她能有多少舊可敘。」,說實話,吳欣悅今天的造訪讓我有些不舒服。

「她和陸忱現在怎麼樣了?」

「拖著唄。」我拿起手機,正思考該點哪家外賣好,「陸忱不就這樣嗎,拖泥帶水,藕斷絲連。」

「啊.....」喬琪叫道,「其實我印象裏陸忱還是挺專一的......你不知道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也算模範男友,多少女生羨慕吳欣悅........」

「你到底是站誰的啊?」我忍不住打斷,

「我站不站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選擇。」她擺出一副人生導師的樣子,捏腔拿調道:「是江燁也好,選陸忱也罷,一定要學會傾聽自己的內心,懂不懂?話說回來,你真是小說女主角的命格,桃花運一來就來得這麼旺!一邊是精英男神,一邊是青梅竹馬,不枉單身二十多年啊,林之清,原來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我狠狠白了她一眼,「那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要不起,我不想被吳欣悅追殺到家裏。」

我一躍而起,抄起只抱枕就朝她猛撲去,「姓喬的,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就在扭打吵鬧之際,門鈴響了。

「是不是外賣到啦?」喬琪眼睛一亮,

我疑惑地朝門口走去,「不對吧,我還沒下單呢。」

門剛打開,陸忱就大搖大擺地走進屋裏。

我呆楞地看著他泰然自若地和喬琪打了個招呼,將手裏拎著的提袋放到餐桌上,又極其順手地把桌上堆放的幾個空快遞盒給收拾了。

那動作,行雲流水,自然流暢,像是在他自己家裏一樣。

「你...你怎麼來了?」我問道,

「你媽媽不是說要給你帶些點心嗎?正巧我今天回家一趟,順便一起帶過來了。」說著,他就從袋子裏拿出幾個包裝盒,「先給你放冰箱了,記得吃。」

「且慢!」喬琪喊道,「忱哥,我們還沒吃晚飯,不如先拿來墊墊肚子吧!」

陸忱嘴邊勾起一抹淺笑,又從袋子裏掏出幾個保溫飯盒擺在桌上,「晚飯我也帶過來了。」

如果有一天,我和陸忱的關系到了瀕臨破裂的邊緣,唯一能讓我回心轉意保留最後一點情面的牽絆,必然是陸媽做的飯菜。

如果早知今天能吃到陸媽的飯,我肯定不會讓喬琪這貨在家裏留宿。當最後那塊糖醋排骨被她一筷子果斷夾走時,我憤憤地這樣想。

耳旁聽到一聲輕笑,我眼光轉動,就見坐在對面的陸忱,正單手托著下巴,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看著我。

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你看我幹嘛?轉過去!」

陸忱挑了挑眉,眼神更加深邃,「我不。」

「你這樣看我我吃不下飯!」

「那你別吃咯,」他把飯盒往邊上推了推,「來,喬琪多吃點。」

喬琪默默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我們吃好了,你回去吧,謝謝你跑一趟。」我將飯盒一個個收好,對他下了逐客令。

陸忱卻從我手裏拿回飯盒,裝進原來的袋子裏,「我洗吧,洗完了正好帶回去。」

「喲...」一向不嫌事大的喬琪又看起了熱鬧,「忱哥,這讓清清怎麼好意思呢。」

我當即瞪了她一眼,陸忱則笑道:「她那臉皮,還有不好意思這一說?」

還沒來得及懟回去,突然,一只手攬過我的肩膀,直把我勾到懷裏去。

我的臉幾乎要貼上陸忱的胸膛,他的體溫順著柔軟的衣服面料傳導過來。

「林之清,送我下樓。」他就這樣勾著我,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電梯裏,我總算推開了他。

「你幹嘛啊!」我抗議著閃退到角落,

陸忱不惱,只是惡作劇得逞了一般地笑。

「都送你到車門口了,走了啊。」剛轉身,手腕卻被有力地拉住,這一次,我結結實實地撞進了陸忱的懷抱。

陸忱從不用香氛,他的衣服上永遠有陽光曬過後留下的香氣,這氣味洶湧而來,讓我大腦直接空白了好幾秒。回過神來,我試圖掙開,卻發現這次他居然抱得那樣緊,絲毫不給逃脫的余地。

這姿勢,已經不能說曖昧,而是像極了真正的情侶。

「放手。」我低聲道,

「你心裏不是這麼想的。」他也壓低了聲音,語氣卻是從沒有過的認真與堅定,伸出手,溫柔地梳理著我的頭發,「清清,這樣不好嗎?」

霎時宛如有電流沿著指尖觸碰的軌跡流經全身,我仿佛瞬間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只剩具努力支撐自己站立的軀殼。內心天人交戰,我害怕離得這樣近,陸忱會聽見我如鹿亂撞般劇烈的心跳聲,害怕他能從我滾燙的肌膚中感受到我的猶豫不決————即便占據絕大部分的理性告訴我要離他越遠越好,可仍有幾分衝動在引誘我就此沈溺。

那些聲音在說,他是你的青梅竹馬,你年少時就愛著的人.......你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這樣不好嗎?

不好嗎?

青梅竹馬...少年之愛......

........「那些真正陪你走過青春的人,是最值得珍惜的。」...........

心底忽然裂開一道縫,縫隙越來越大,寒氣從幽深的谷底冒出,那些躁動的、炙熱的、不安的火苗被瞬間冰封,理智在這一刻徹底覺醒。

我不再掙紮,而是擡起頭,直視他深邃的雙眸。

「吳欣悅今天來找過我。」,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冷、平靜,「你覺得她為什麼要來?」

這句話顯然讓陸忱猝不及防,他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在聽到那個名字時,他抱緊我的雙臂已經下意識松開了。

我看著他緩緩垂下的手,不禁冷笑。

陸忱像是忽然輸了,一敗塗地,他頹然地低下頭,沈默了幾秒,輕聲說道:「清清,再給我點時間。」

我理了理被扯亂的衣服,頓時覺得過於可笑,轉身不再看他,

「我已經給過足夠多的時間了,陸忱,我也會有不想再等的一天。」

..........

喬琪笑得在我床上直打滾,「什麼?搞了半天,葉佳宜是長輩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緊張了半天!」

我作勢要去捂住她的嘴,「你敢說出去,就絕交!」

「不說不說,一個字都不說!」她伸出三根指頭保證道,「誒,不過陸忱今天也真是表現得夠明顯的,你倆在樓下幹啥呢,呆了那麼久。」

我胡亂搪塞道:「沒什麼,就是說了些爸媽的事情。」

「陸忱現在攻勢這麼強勁,江燁知道嗎?」她好奇地問,

「江燁?他出差出得比你還久,還是在那種信號很差的山裏。不過呢,也快回來了。」

「哦?」喬琪一臉吃瓜相地靠近,「意思是雖然合作結束了,但你們還是天天有互動咯?」

我拿起枕頭,將她的臉懟開,「睡覺去!」

喬琪接過枕頭,舒服地躺下,忽然拿起床頭櫃擺著的一幅小畫,「誒?這是什麼?以前都沒見過。」

「沒文化,這叫食夢貘。」

「你說食夢貘我就知道了。你畫的啊?」

「你猜。」

「肯定是你自己畫的,不然哪會這麼用心加一個小畫框。」她篤定道。

關了燈,身旁已經傳來喬琪均勻的呼吸聲。我側身躺著,望著窗簾縫裏透出的一點點路燈光。

今晚發生的事情,其實足以讓我輾轉反側,可我內心此刻卻無比平和,心境有如夜色中的燈光一樣,清透明亮。

我閉上眼,試著放空大腦,居然很快就沈沈睡去。

擺在一旁的那張手繪畫,最初只是畫在普通白紙上的簡筆手繪,江燁臨走前再交給我時,已經是重新在專業畫紙上細細勾勒的水粉畫了。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好夢常伴的意思。」他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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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你還好嗎?」我站在衛生間門口問,

過了一會兒,裏頭終於傳出衝水的聲音,喬琪佝著身子虛弱地走了出來。我趕緊扶她到沙發上坐下,遞了杯熱水。

老喬不知怎的食物中毒了,上吐下瀉了兩天,折騰得臉色慘白,渾身乏力。

「我請假,陪你去醫院吧!」我勸道,

「不去...不用去醫院,」她癱倚在沙發上,眼皮都睜不開,「我以前食物中毒也這樣,拉完吐完就好了,沒必要去醫院。」

她從小就怕進醫院,這我是知道的。

「那好吧,白粥在鍋裏,你等會兒記得喝。」,我拿來一條毯子給她蓋上,「我上班去了,有事打電話。」

她裹緊身上的絨毯,依舊閉著眼,微弱地「嗯」了一聲。

上午,我正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一雙踩著恨天高的長腿踩著節奏走近,在我身側停住。

我擡起頭,「有事?」

Linda 粉面含春,娉婷地靠著桌沿,舉起手機對我笑道:「沒想到你的小哥哥居然這麼有來頭,之清妹妹,眼光不錯哦。」

屏幕上,赫然是一張江燁的照片,配以知名青年建築師的標題。

「朋友而已啦,你別想多。」,一想到她那張大嘴,我趕緊否認,畢竟和江燁的關系也沒有進一步發展,可別節外生枝。

Linda 拉過一張椅子緊挨著我坐下,濃郁的香水氣浪瞬間灌入我的鼻腔,「怎麼還是朋友?他不是在追你嗎?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額......」

Linda:「你不喜歡他?」

我:「.........」

Linda:「我知道了,你喜歡的是另外那個男生!」

「才沒有!」我立刻反駁,「怎麼我就非得選一個嗎?我喜歡自己一個人不行啊?」

Linda 看傻子似的看著我,尋思了一會兒,忽而換上一副十分理解的表情,低下頭嘆道:「唉,也是,這帥哥好看是好看,但太好看了也不省心。你想,他長那樣,事業又好,得招多少人虎視眈眈啊,遠的不說,光前女友就來不及應付,到頭來心累的還是你。」

她伸手撫了撫我的背,一臉同病相憐的樣子,「我有個前男友就是這樣的,我本以為遇到了對的人,誰知道他心裏還有個暗戀了很多年的白月光,跟演狗血電視劇似的.......這種事情就算一時能說服自己,日子久了只會越來越膈應......算了,不提也罷,記住了妹妹,找男人要擦亮眼。」

作為八卦王沒挖到新料,還自爆了陳年往事,估計連她自己也預料不到。不痛不癢地聊了幾句後,她頓感無趣,又踩著高跟鞋娉婷地走遠了。

我繼續坐在電腦前,手指仍保持著要敲擊鍵盤的姿勢,可許是被濃重的香水味熏暈了頭,半天竟一個字也寫不出。

Linda 剛剛那一通閑話,像是從無形中伸出的一只手,將這些天來我刻意回避的心事上掩著的遮布一把扯下。

她說的很對,沒有誰能真的忍受伴侶心中還為別人留有一席之地,無論我曾經多麼喜歡陸忱,最終,還是無法對他與吳欣悅的糾葛作出妥協。

那江燁呢,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我?他與我相遇的每個節點裏,都有陸忱的影子。

就算他現在可以置一切於不顧,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選擇性忽視,那麼未來呢?當感性逐漸沈澱,他是否能真的相信,彼此牽絆了十多年的兩個人,會在各自往後的感情生活裏徹底失去痕跡?

這也是為什麼,在他表白以後,我下意識地遲遲不敢繼續靠近的原因。

我怕一場好夢,最終還是會碎成一地殘片。

電腦屏幕上,微信圖標在工具欄裏閃爍,我點開對話框。

【終於出山了,下午的飛機回。最近可好?】

是他。

我回道【都好,一路平安。】

陽光透過玻璃幕墻暖洋洋地淌瀉進來,一盆盆綠植被浸潤得閃閃發光。

今天是個好天氣。

關掉聊天框,我繼續劈裏啪啦地在屏幕上組織語句。

也許總要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

傍晚回家時,喬琪仍和早上出門前一樣躺在沙發上哼哼唧唧。

鍋裏的粥紋絲不動,「老喬,你一天沒吃東西啊?」我驚訝地合上鍋蓋,

「...沒胃口,啥都不想吃.....」她依舊弱弱道,「哎喲..肚子疼了一天...」

我蹲在一旁,握起她的手,認真說:「這樣不行,我帶你去醫院吧。」

喬琪又呻吟了兩句,終於松口,「明天吧,明天早上還這樣,我就乖乖上醫院。」

我點點頭,「好。」,然後扶著她回床上休息。

我把粥又加熱了一遍,端進屋放在床頭,喬琪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額頭上一層密密的虛汗。

明天不管怎樣都得拖她去醫院。我心想,隨即掏出手機,直接和公司請了一天假。

晚上八點,我正在收拾客廳,手機響了起來。

接起電話,江燁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

「我出機場了,在回市區的路上。」他說。

我竟有一時恍惚,才發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了。

「挺快啊。」

「快嗎?我覺得這是出過的所有差裏,時間過得最慢的一次。」

「工作太累了?」

「累,不僅要工作,心裏還總在想著一個人,實在度日如年。」

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一陣熱意像藤蔓,從脖頸攀爬上臉頰。我慌亂地轉身,像是怕此刻的羞色被誰暗中窺去了,擡眼看見窗面上映出自己的模樣,嘴角掛著不自知的笑意。

「其實是因為山裏沒網沒信號吧。」我故意擡杠,「如果是設施齊全的度假海島,我打賭你絕對不想著急回來。」

他在那頭笑了起來,「你喜歡海島嗎?」

「誰不喜歡海島呢?」

「那我以後可要多接一些海島酒店項目,到時候你有什麼想法,盡管提,一定盡力保證落地。」

我也忍不住笑出聲,「萬一甲方不接受的我的想法怎麼辦?」

「這就交給我,讓甲方接受方案是我的專長。」

「林之清。」他忽然認真地念出我的名字,「這一趟可真久,我已經十八天沒有聽過你的聲音了。」

我沒有出聲,靜靜地聽他說話。

「你知道嗎,這次去的地方,雖然條件差些,但山清水秀,美得攝人心魄。山裏的夜色很純粹,每個夜晚都能看到璀璨的星河,而到了早上,又是晨霧繚繞,碧江奔流,像仙境一樣。」

「那會兒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他的聲音溫柔而向往,一字一字輕柔得像片片羽毛落在心裏,卻有地動山搖般的力量。

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我感到心在震顫,有哭意堵在喉嚨口。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聽到他的聲音,總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努力平復著心緒,我艱難地說道:「...江燁,我————」

就在這時,臥室裏突然傳來一聲重響,我被嚇了一跳,緊接著,就聽見喬琪痛苦的聲音,

「林之清.....救我!我快死了!」

我慌張地放下手機,甚至來不及和江燁交待什麼,箭步衝進房間。

喬琪蜷縮在地板上,五官因痛楚而扭曲在一起。

「怎麼會這樣!」我驚叫著抱住她,心中大亂,

「好痛,我快痛死了!」

「我送你去醫院!」我試圖扶她坐起來,卻無濟於事。

「你堅持一下,我叫救護車!」我衝回客廳拿起手機,發現江燁打了好幾個未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