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船頭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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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至大橋前,堵住了。司機扭過頭,對著異鄉的乘客解釋,前面在維護,要等一會兒。“趁這個工夫,去感受感受母親河吧。”

長江就在山路一旁。她奏著古老的濤聲譜出前進的旋律,湍急在湍急中奔流,洶湧在洶湧中澎湃。不過,在長江西陵峽畔,有一個美得讓母親河駐足的地方——詩人屈原的故鄉,秭歸。

這個美麗的名字源於同樣美麗的故事:“屈原有賢姊,聞原放逐,亦來歸,因名曰姊歸。”秭歸人會自豪地告訴來客,這兒是三峽工程所在地,漢代王昭君從這裏出塞。也有人會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指向高處山嘴上站著的航標燈,憶起曾經風波裏的生活。

宜昌市秭歸縣,曾有著968名兼業漁民和512艘漁船。長江十年禁捕後,漁民上岸、漁船拆解。當長江的浪花再次打濕滄桑的面龐,溫潤過去的念想,他們感嘆起年華的流逝和生活的不易。航標燈在遠處的山嘴上站著,堅定如磐,這位歲月的見證者仍盡心為長江的過客護航,卻不知何時能再與老朋友默契配合。

01

漁民

秭歸縣郭家壩鎮擂鼓臺村,《中華人民共和國長江保護法》摘要貼在了村子的顯眼位置。漁民劉衛國熱情地把來客迎進屋子,妻子局促地拿出一次性杯子和茶葉,泡好了茶水。不起眼的墻角,生銹的船錨和漁網鋼圈提示著主人曾經的營生。

劉衛國是個精瘦的漢子,皮膚黝黑,穿著一件印有“中國武警”標識的白色汗衫。這是他人生最為驕傲的一段經歷——1984年入伍,當了5年兵。

目光所及的長江支流裏,看不見一條漁船,只有數艘采砂船慢悠悠行駛著。幹燥的空氣裏,嗅不到一絲魚腥味。隨著“長江十年禁漁計劃”正式施行,“江煙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魚”的畫面已成歷史。2020年7月,秭歸縣提前完成長江流域秭歸段全面禁捕工作。全縣近千名漁民洗腳上岸,另謀生計。

56歲的劉衛國選擇專心侍弄家裏不大的責任田,相比專業漁民,曾經“半漁半農”的經歷讓他們更快適應起現在的生活。他也曾想找個好點的工作,但無奈對方需要年輕力壯的,自己已有心無力。

老劉翻開手機裏此前打魚時的記錄,咧著嘴笑了。視頻裏,他站在船頭,將漁網一張張拉上船,再拋下地籠。妻子在船尾分揀漁網上的魚,魚鱗在陽光下閃著波光。“沈水魚價格高點。”回憶起過往的日子,他滔滔不絕起來,“今年照理是個‘大年’,按理說能夠大豐收哩”!

敞開的大門外,突然冒出幾個小腦袋。“出來玩呀!”屋子裏跑出一個“小西瓜頭”,一溜煙就躥沒影了,只留下一句“爺爺,玩一會兒我就回家”。對這些娃娃的生活,他們的父輩無疑是羨慕的——自己的童年,很長時間是待在船艙裏看電視、發呆,出艙找小夥伴玩要得到父母的允許,還要被嘮叨半天“註意安全”。不一會兒,村子裏漂蕩起孩童的嬉鬧笑聲,夾雜著大黃狗的歡叫,一下子有了生機。

劉衛國聽得出了神,眼裏滿是溺愛。好一會兒,才接著講起捕魚的日子。這個有著快20年經驗的漁民,也是村裏的高手了。過去,他一年7個月要跟妻子在風波裏度過。“有時一天得放三四次網,最好的時候一天能打上千斤。”刨去成本,尋常年景也能掙上個四五萬元。那大半年,對他和妻子而言,遊離於陸地文明之外的江上生活也能自給自足,三餐有江鮮,一個月只需偶爾靠岸幾次,囤一些大米、蔬菜和豬肉。剩下5個月,打理家裏的責任田,也能有個一兩萬元的收入。拿出賬本,他無奈說起當下生活的緊巴:農業肥料價格漲了、老人要贍養,偶爾還得出份子錢⋯⋯而原本的計劃裏,老劉和妻子還會在漁船上幹個若幹年,也好幫兒子減輕點還房貸的壓力。

禁漁打破了他的規劃。“長江禁漁我們也理解,上岸了就要過好現在的日子,努力掙錢。等長江解禁了,江裏的魚種類和數量又多了,我再回來打魚。”說話間,小孫子玩累了,跑回了家。兒媳婦拿出冰鎮的西瓜,幫孩子擦去汗水,拿出有些破舊的繪本,給他念起了詩歌。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是李白的《早發白帝城》。兒媳有大專學歷,是家裏學歷最高的。

02

退捕

長江禁漁的風聲早已傳了多年。

李華銘是秭歸縣歸州鎮香溪村的村幹部,曾經也是位漁民。香溪河是長江支流,自然也囊括進“十年禁捕”範圍內。“相傳昭君請嫁匈奴,行至香溪河畔,感慨遠嫁異域,歸期遙遙,忍不住淚濕巾紗,浣紗染香了這一灣碧水。”李華銘說。如今,幽幽暗香依舊,佳人的傳說卻在時間的流轉裏慢慢淡漠,如同這片土地打魚的過去。

“70後”的李華銘,是退捕前最後一批漁民了。“最值錢的叫長江肥魚,是這兒的特產。肉質細嫩,入口即化,尤其是燉魚湯,那是人間美味。”他咂巴著嘴回憶。這位中年漢子也承認,魚越捕越少,好幾種魚好多年沒看到過了,常見的鯉魚、“大頭魚”還是有。

他記得,前幾年秭歸縣嚴查電捕魚、毒魚、炸魚等非法捕撈行為後,岸邊就掛出標語,鼓勵漁民上岸轉產轉業。“那會兒我就在想,我們這樣的傳統捕魚方式遲早要退出的。其實現在年輕一代打魚的越來越少,漁民都不想讓孩子繼續打魚。”

2019年初,禁漁的消息得到證實:1月,農業農村部等三部委聯合印發《長江流域重點水域禁捕和建立補償制度實施方案》,明確2019年底前,長江水生生物保護區要完成全面禁捕,停止所有生產性捕撈;2020年底以前,長江幹流和重要支流除保護區以外水域要實現全面禁捕。

秭歸縣農業綜合執法大隊負責人介紹,縣裏組織專人挨家挨戶宣講政策,動員漁民交船上岸。李華銘對那段日子也記憶猶新,“雖然我們是兼業漁民,但捕魚收入占了家裏一大半。大家擁護長江大保護的方針,但交船上岸,大家還是有些手足無措”。還是那句熟悉的“共產黨員帶頭”,有了領頭人,村子裏的退捕工作也還算順利。

早就有心上岸的漁民率先在交船協議上簽了字,李華銘是其中一員。他拉了把躺椅,坐在家門口,正對著香溪河。此時的河面,對他來說平靜得有些陌生。“能賺個三四萬元。”以前在船上,一年他得耗上近5個月。

過去,漁民們像積攢“家業”一樣購置漁船、漁具。條件好的會為漁船裝上風力發電機和太陽能電池板,配上些許小家電,努力營造出“家”的模樣。香溪村的漁民普遍擁有兩條漁船,分別用來居住和打魚。

“對於漁船,我們依據評估機構的結果據實補償。綜合考慮船的材質、新舊程度、動力大小、長短、排水量、裝修程度等因素。對於捕撈權回收的補償,我們對內陸漁業船舶證書有效期核定為2017年1月1日至2021年12月31日的,根據秭歸縣捕撈限額量和漁民的收入現狀,參考宜昌周邊縣市補償標準,按每船4萬元予以補償。”秭歸縣農業農村局的溫飛龍一口氣講了一大串,飛快的語速裏,隱約藏著去年為完成任務奔忙勸說的影子。這些“臺詞”,他甚至已經倒背如流。

同時,退捕漁民過渡期補助為2020年至2021年兩年,補助標準為150元/人/月。每船按核乘人員兩人補助,不足兩人的據實補助。“這一塊兒,漁民都還是沒有意見的。”李華銘交出了自己的兩條鐵船,拿到了12萬元補償款。

對秭歸縣農業綜合執法大隊來說,真正的挑戰,是香溪河邊也有諸多沒有合法捕撈證件或擁有證件但不常捕魚的漁民,算清楚這筆長期以來的糊塗賬,並不容易。一切,在2020年的初夏,迎來了“大結局”,歸州鎮香溪輪渡碼頭則經歷了最後的喧囂。

漁船三三兩兩地停靠在岸邊,似乎在與曾經相依為伴的主人默默告別。吊車將漁船吊上岸,挖機拆卸船體的轟隆聲作響,焚燒漁具的灰煙緩緩升騰。工人舉起錘頭的那一刻,站在高處的李華銘扭過了頭。

03

新生活

室外溫度早已突破36℃,屋中的吊扇無力地嗡嗡轉著,客廳的布置極為簡陋,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已是全部。墻角的矮桌上,堆著幾輛廉價的玩具車。曲紅拼命搖著手裏的扇子,可在暑氣面前仍是無濟於事。她蹺著二郎腿,用一口土話講起了家庭的不如意。

曲紅今年63歲了,在長江支流裏忙活了大半輩子。她在船上生、船上長,靠打魚養活了兩個兒子。她和老伴也曾有一大一小兩條船,夫妻搭檔,日子雖不富裕,卻也能滿足溫飽。“我們這裏也出現過專業漁民,那是上世紀60年代了,在九畹溪那兒。當時是按出勤率記工分,分糧食。後來改革開放了,秭歸縣分了土地,專業漁民也都變‘半漁半農’了。”講起這段歷史,坐在一旁的兒媳也聽得津津有味。

只是她懷裏的孩子很是怕生,蜷縮在媽媽懷裏不肯露頭。說話間隙,他拿起玩具車,跌跌撞撞跑進了臥室,再沒出來。老人嘆了口氣,臉上刻滿了心疼和無奈,“孩子腦子發育不好”。又一次戳到傷心處,兒媳低頭抹起了淚。

兩個兒子在外打零工,照顧孫輩的重擔落在了吃低保的曲紅肩上。去年,船和漁具補了24萬多元,可小孫子要看病吃藥,坐吃山空並非長久之計。“家裏的兩三畝地養不活人啊。”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曲紅心裏還有點怨氣,當時簽交船協議的時候,上門的村幹部答應給她家幾畝良田,可至今仍是一張空頭支票。她現在的要求也不高,“村裏給我安排個掃地的活就好!權當可憐可憐我的孩子了”。

對曲紅一家來說雪中送炭的是,根據湖北省和宜昌市的最新要求,秭歸縣對退捕漁民又發了一筆2萬余元的補助款,每月150元的過渡期補助資金也延長了一年。“可我們也摸不清政策是否還有變動,更怕給漁民帶來過度期望。”秭歸縣農業農村局的負責人坦言。

在香溪村,每一位退捕上岸的漁民對未來,都抱著不同的期待。

“吃點解解暑吧!”李華銘又走過來,遞過幾個賣相還不錯的橙子。秭歸,總給遠方來客意想不到的驚喜——這兒不僅是屈原故裏,還是國內唯一一個全年均可產橙子的地方,有“臍橙之鄉”的美譽。

秭歸與橙子的緣分,最早可以追溯到屈原的《橘頌》。這裏特殊的河谷氣候和紅土土質,讓橙子肉脆汁多、酸甜可口。上世紀70年代起,秭歸縣大規模推廣種植臍橙,形成了依山種橙的產業生態。“不讓打魚了,那全部精力都花在種橙子上了。”李華銘笑著說,他還年輕,腦子活絡,在微信裏打起了廣告。收購價1元多的臍橙,通過朋友圈宣傳楞是賣到了2元多,著實讓村裏人羨慕。

秭歸縣屬長江三峽山地地貌,山岡丘陵起伏,河谷縱橫交錯。長期以來,長江和香溪河阻斷了臍橙的運輸。李華銘描述著從前的不便:橙子豐收後,自己得駕著漁船,將橙子運過河,交給前來收購的老板。

改變發生在2019年國慶前夕,秭歸長江大橋正式通車了!至此,三峽庫區長江沿線20個縣(市、區)都有了長江大橋。他熱情地帶著客人駛上了大橋,車裏放著《小時候的南門口》,這是秭歸方言的民謠。“現在收購的車子能直接開到田間地頭。真是‘一橋圓夢香溪香’!”李華銘摁響了喇叭,似乎是對大橋建設者的致敬,也像是和在橋下流淌著的長江水的暫別。

有份共同的期待,藏在了大家的心裏,也寫在了大家的臉上。歷經千百年滄桑的長江已是滿身傷痕、滿心酸楚。漁民離船上岸轉變生產方式,是為長遠生計。他們願意用一個“十年之約”來換回1500多年前北魏酈道元筆下的“素湍綠潭”,換回1300年前唐代李白筆下的“碧水東流至此回”。

那時,劉衛國、曲紅和李華銘,可能已經捕不動魚了。“那就坐在船上,講給孫子孫女聽。”李華銘踩了腳油門,看了眼後視鏡,哈哈笑道。

(應受訪者要求,劉衛國、李華銘和曲紅為化名)

新民眼工作室

作者 | 郜陽

來源: 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