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拉屎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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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神話》那個五分鐘的長鏡頭拍完後,現場響起了掌聲。無論是在話劇舞臺還是片場,這都是周野芒最享受的時刻。他會收獲一種「取悅於人」的滿足感。這個長鏡頭裏,他飾演的老烏在酒酣飯飽之際,給飯桌上的幾個人講他早年在國外與意大利女星索菲亞·羅蘭之間的一段「愛情神話」。老烏講得動情,一桌人也聽得動情,但末了,老烏補了一句:「故事好聽不?我編的。」然後露出一個含義復雜的笑容。

《愛情神話》上映後,老烏這個角色受到很多人的喜愛,連帶著讓周野芒受到關註。他的微博「拼命漲粉」,「十天漲了三千個」。與其他幾位主演——徐崢、馬伊琍、倪虹潔、吳越相比,周野芒對觀眾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是那種需要自我介紹——「你得給人家說誰誰誰」的演員。

但他可以用於介紹的「誰誰誰」很多,包括:1998年央視版《水滸傳》裏的林衝,《大染坊》裏的上海商人林祥榮,李少紅版《紅樓夢》裏的甄士隱,《楊家將》裏的楊六郎。美劇《成長的煩惱》裏的父親傑森·西佛、電影007系列裏詹姆斯·邦德的中文配音,也來自於他。

1990年代初,周野芒出國待了一年多,留學未遂,生活艱苦,他記憶最深的一個「段落」就是關於《成長的煩惱》。那時他在餐廳打工,工作之一是將所有椅子放到桌子上,然後將數百平米的地面整個拖一遍。拖地的時候,他看到墻上的電視正播著幾個月前自己剛配完音的劇,巨大的心理落差感湧上心頭。

如今在上海話劇圈,周野芒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被稱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臺柱子」。1982年,他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進入上海人民藝術劇院(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前身)工作,直到2016年退休。他的父母也是這個劇院的演員,一家三口就住在單位宿舍裏。他是穿梭在劇院後臺,聞著化妝油彩的味道,摸著演員的服裝道具長大的。《愛情神話》的拍攝地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老烏的家距離他二十歲前一直住的劇院宿舍只有幾百米。

文藝大院的成長經歷至少從兩個方面深刻地影響了他:他很長時間裏不會說上海話,「出了大院的門就是外地」,至今故鄉上海於他都是疏離的;表演成了他自然而然的選擇,甚至都不是因為喜歡,就是覺得別的啥也幹不了,就「表演還比較熟悉」,能靠這個混口飯吃。

無根感也影響到他的人生觀,很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是「可有可無」,他不願意把一件事情看得太重。「我跟你說,一個人一生就是一張床,一個馬桶,你要睡覺,你要拉屎拉尿,最多再加個浴室,把這三個東西弄好了,OK了。」直到現在,他也不認為自己「熱愛」表演這個行當。起初只是沒有別的路可選,後來是把它當成一份工作,兢兢業業地去把它做好,然後做得還不錯,取得一些成績,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也慢慢體會到戲劇的魅力和表演的樂趣。他說,表演已經成為他的「職能」。

一個從未在故鄉得到歸屬感的「異鄉人」,一個不談熱愛的「老戲骨」。以下是周野芒的講述——

文|劉與

編輯|金匝

1

我出生在上海,你不承認(是上海人)也不行,你哪兒人啊,我肯定上海人啊,但我一直覺得上海跟自己沒什麼關系。

《愛情神話》那個(拍攝)場地,就在我生長的這個房子旁邊,我從小來來回回走到大,方圓兩公裏之內,就是安福路、烏魯木齊路、復興路……我比他們任何人都熟悉這塊地方,但我卻從沒有住在那裏的任何一所(屬於自己的)房子裏面。我住的是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大院,出了大院的門就是外地,包括我們住的那個房間,也不屬於我們,是劇院的宿舍,我在這個房間裏住了20年,和我的父母一起,也就這麼點大,吃喝拉撒全在裏頭。

我們家所有的家具,床、吃飯的桌子、椅子、寫字桌,全部都是劇院借的。借用,上面貼牌子,一塊鐵皮牌子,上海人民藝術劇院,零幾零幾號道具。因為演員要結婚,沒有錢買家具,租用了劇院舞臺上用的道具來當家具,這一租租了30年。可憐吧?

因為出生在大院裏頭,我對上海社會上的情況不了解,所以根本不會說上海話,也聽不懂。在中學裏,老師教課都是用上海話,我就聽不懂啊,被排斥在外,沒法跟人交流,覺得像在另外一個國度裏生活,你知道吧,很痛苦,非常痛苦。我當時就覺得,將來長大以後,找工作一定不在上海找,我要到北京去,(那時)特別想到北京,但我又不知道怎麼去,因為當時工作都是分配的。覺得北京肯定很好,非常好,非常適合我,有那種就是什麼事情都要跟北京發生關系(的感覺)。有的時候偶爾到北京來探親,哎呀,就不想回去,每當離開北京的時候,我就覺得我要離開家了。

不像現在,我能說一說上海話,別人還說我上海話說得最標準,其實是後來學的。那是2000年左右,我經常跟上海電視臺打交道,裏面有很多上海人,導演啊,攝影啊,工人啊什麼的,他們都是說上海話的。你拍戲得跟他們交流啊,經常說一說,聽一聽,使用時間長了嘛,就當一門語言了。在國外我學得最多的是上海話和英語,對我來說這是兩門外語,我把兩門外語都學下來,現在我都合格。

後來我的家真的安在了北京。媳婦是北京人,她願意在北京生活。我也不反對,我覺得北京嘛,可能搞我們影視的人,會方便一些。我對北京也沒有什麼反感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戲,有很多出色的同行在這兒,我覺得挺豐富的。北京人他有一種人情味,大家都沒有戒備,只要你一談起來,大家都很親熱的這種感覺。

對我來說,不存在必須要在哪個地方生活。有戲演,就回上海去,沒有,我就住在北京。(上海和北京)都沒有親近(感),都是可有可無,我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存,因為我沒有歸屬感。我覺得是無根感。小時候也沒有太多人給我灌輸故鄉感,故鄉是個什麼東西,我也沒覺得這方面有什麼特別大的意義。到現在也是,我去哪裏都一樣,我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都可以做,都無所謂。如果說把一件事情看得太重了,就會很累——得不到怎麼辦呢,你要想辦法,想不到辦法呢,不是累嘛,給自己添事。我跟你說,一個人一生就是一張床,一個馬桶,你要睡覺,你要拉屎拉尿,最多再加個浴室,把這三個東西弄好了,OK了。

雖然心理上我並不認同自己是上海人,但我對上海人有觀察。上海人有的時候他不願意表現自己,不太喜歡在外面張揚,我怎麼樣了。上海人比較低調的,個人只管個人的事。可突然之間有一個作品,把他們平時不聲不響的事情給他們拍出來,他們覺得特別好玩。

我們現在看到的上海的這些花園洋房,只要稍微好一點的,都是後來花了錢搬進去的,真正一直住在裏面的沒錢。我在弄堂裏拍戲的時候,一個人和我打招呼,周老師你好。我說你怎麼認識我,他說我一直住在這兒,五十年了,老看見你在這走來走去,我知道你。他住在以前的汽車間裏,就是資本家的司機住的房子。我說你為什麼還住這兒,「方便啊,我一個人,我也不結婚,沒小孩,我就住在底樓,出來進去,燒個東西,叫個外賣什麼的」。我說倒是方便,這個底樓不是很潮嘛。他說你看,我沒事出來曬曬太陽,太陽很好。

他就是老上海。上海人最好的一點,心很平,我是什麼命就是什麼命,我不跟人家比,但是我要把我自己活好。他絕對不虧自己,我要活好,我就是窮命,我要把窮命活好,我三塊錢的命,我不要去活五塊錢,我把三塊錢活好。有句話叫螺螄殼裏做道場,這個是比喻什麼呢,比喻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裏做很大的事情,那其實也是引申為,你就這麼幾分錢的條件,我把這個幾分錢用到極限,用到我可以把它化作最大限度的利益。這是上海人的特點,這絕對是上海人的特點。

我看過一個視頻,說我上海兜一圈,25塊錢,三頓飯我來解決啊。騎個自行車,(鏡頭)跟他拍。早上一杯咖啡,一個什麼吐司,上面有雞蛋什麼的,大概是七八塊錢,中午一個什麼,十五六塊,晚上一個什麼,真的25塊。他該有的都有了,還喝個咖啡——註意啊,是最便宜的咖啡。你看,我們說便宜沒好貨,但不,你出去只要看到上海人排隊的,你就要問,你排什麼呀,他說什麼什麼,然後跟一句,老gesu了,就是很劃算的。gesu就是劃算的意思。很劃算的,意思是我很聰明的,他時不時標榜自己,我不吃虧的。老gesu了,只要跟一句這個,就是上海人,這就是他的地域特色。但是你還得知道,並不是什麼人都說,像老烏這種人是不會說的,說很劃算的這種,有點像老白他媽那種。

(現在)我覺得實事求是,(上海)各方面治理的理念確實比其他地方要先進,因為家園越來越幹凈,住在家園裏的人會產生一種責任感,我要保持我的幹凈,我要保持我的家園。他有一種公眾意識了,這個公眾意識慢慢地會濃烈起來。什麼人都會管你,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那樣,他有這個主人翁意識。這是最重要的。倒不是說你有多少咖啡店,你的菜做得多好,是你走到哪裏,人們的生活態度。

尹夕遠 攝

2

做演員,我不算太有天賦,我就因為這個成長環境是這樣的,所以我熟悉。只是因為長期地滾,你再夾生的飯你也滾熟了呀。

父母是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話劇演員,我從小在家裏沒別的事,永遠是聽見我父母在說臺詞、翻劇本。平時我在幼兒園,禮拜六、禮拜天,他們把我帶到劇場,我看他們如何給自己化妝,看他們排練,看他們演出。我的鼻子,就是聞著化妝油彩的味道,聞著這些演員從家帶來的飯菜的味道。我經常穿梭於他們的舞美工廠、排練廳,所有的服裝間、化妝間,摸得倍兒熟,所以我從小就很熟悉,對表演,對後臺,對舞臺劇的這些感覺,就像是長在細胞裏。

後來到了小學,因為家裏是做這個的,老被老師弄來說朗讀一篇,到現在小學同學都是,「我們當時最記得(你)的就是朗讀,一到朗讀大家就要聽」。我自己沒有感覺的,朗讀就是朗讀,而且我還不太願意,我當時比較內向,不太願意拋頭露面,也沒有說將來就要學表演。

到了中學也是。聽不懂老師用上海話講課,我很苦悶。你不能讓老師改語言,全班五十多個人,就你一個人聽不懂,人家給你改?書讀得很差,說那你搞文藝吧,我們需要宣傳,來來來,你把學校的文藝活動組織起來。那我就搞唄,要不然我怎麼辦?組織大合唱,組織樂隊,組織話劇,都是我,從小就是這樣到處演。

初一、初二的時候,我們演話劇,別人對我的評價是,哎呀,你在臺上真松啊。很多演員上臺就緊了嘛,我在臺上就像在生活裏一樣,在臺上就倍兒喜歡。後來可以考大學了,那我想我也不會別的,什麼都不會,那你怎麼去混口飯吃?那什麼熟悉呢?表演還比較熟悉。那我就去考戲劇學院吧。

父母不贊成,他們說尤其不要搞演員,沒有自己,人家叫你幹嗎幹嗎,你願不願意都得做。是這麼一回事。但我當時是覺得,我不搞表演,數理化也不會,下海經商也不會,什麼吆喝我都不會,我只會別人叫我幹嗎我就幹嗎,我能把「別人要我幹嗎」的這個「幹嗎」幹得好一點。

我只有這條路可以走,談不上迷戀,談不上喜歡,但是一旦進入,我就覺得這是以後的工作,我要做好它。我們不要談愛不愛,就是說現在進入這個工作了,要對自己有要求。演戲這個事情太復雜了,你是演的人,第一你要有文化,你不能說什麼都不懂,先把知識補齊,就是學,對自己應該有要求。還要建立自己的一個事業心,這個心你要建立起來,不能說就玩玩,混混。所以當時我們讀書還是蠻賣力。

我膽子小,而且對假定性的東西,我會恐懼。比方說我走到後臺,看見這些稀奇古怪的服裝,包括假發什麼的,我都會怕。我媽帶我去看《天鵝湖》,我大概才七八歲吧,當時那個震撼,哐哐當當,我看到那個場景是最怕的,要把頭低下去,老鷹出來,白天鵝給搶走了,嚇得我……我記得我媽把我的手拿下來,掰著我的頭看,我就是不敢,她說有什麼好怕的,多好看,就喊起來了。

還有一次是看一個電影,叫《冰山上的來客》,幾個戰士被凍死了,像雕塑一樣,那個畫面,我會做噩夢。我從小對藝術,就是認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覺得都是真的。你只有相信他是真的,你才會怕嘛。也許對我的成長比較有幫助的事,就是我容易相信。什麼都不相信,都在懷疑,那你表演肯定不行,你得相信。我們叫信念感,要有信念,這是要訓練的,但是我從小就相信,我不需要訓練。

圖源電影《愛情神話》

3

你玩過航模嗎?它是要一片一片裝起來,你買來的時候,只是對它有一種期盼,但能把它幹成什麼樣子,不知道。當若幹時間以後,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一個月以後,這個東西呈現出來以後,你覺得我可以的,我造出了一個東西,造出一架飛機、一個軍艦。演戲也是這樣。就是你不知道你在這個裏頭是個什麼樣的狀態,這個人物是個什麼樣,這小子有哭有笑,但是你要演到真正地哭,真正地笑,那麼你的心裏要有一個過程。我怎麼達到?這是一個手段,那麼要練。練這個技術就是粘那個航模的過程。一片片的木頭裝上去,一天裝兩片,你每次都在重復這樣的事情;演戲也是這樣的,演個角色,演個角色,但突然有一天發現,在技能上面,找到一種樂趣。

比方說早先我參加了一個話劇叫《三劍客》,這個是法國的馬賽劇院跟我們劇院合作的,很好玩,非常有趣,有歌有舞,臺詞、劇情結構都是開、收、開、收,舞臺是開放式的,年輕人都覺得很新鮮。我演劍客,擊劍,雙手劍,一柄短的,一柄長的,而且要打得快,打出節奏,不能怕傷著對方。我就有一次被打開了,對方失手,一下子打到腦門上,就一條口子。

但我覺得很有勁。這是什麼?就是等於你的人生當中又學會了一個東西,就超出了表演的範疇。後來在其他戲裏面,我又用到了這個,已經二十多年以後了,我們劇院排《浮士德》,裏面有一點點擊劍,我說我來。找出來的那個劍,就是我當年用的劍,道具居然留著。好,來,我來教你第一招,第二招,你看,二十多年我都記得,我都可以教他。

其實後來我在很多的先鋒戲劇裏面體驗到的,都是《三劍客》帶來的東西,戲劇的魅力,而且我還只是一個跑龍套的,全劇只說了兩句話,那個時候的體制是分配,我要你演什麼,你就演什麼,不是我爭取就能爭取到。但是我可以準備,你要我什麼,我給你拿出來。演群眾的時候,不是每天要去,我就在宿舍裏看書,寫筆記,學外語,健身,跑步,練杠鈴……排得很滿。等你演這個演那個,大家會看到你的成長。

1986年,我拍了個電影,中國第一部合拍片,叫《花轎淚》,那戲姜文也在裏頭,全部說的是英語。我的英語是怎麼來的呢?是我在沒有太多戲演的情況下,在宿舍裏學出來的。沒有任何老師,就拿個教材自學。這個戲剛拍完,我就去參加了劇院的一個戲,叫《中國夢》,突然一下子,大家認可了。1988年,我得了獎,梅花獎,所以等於是微微地翻了一個小身。

《中國夢》裏頭,有一場戲是演一個山民,要放排(編者註:一種借助水流運送木材的方式),夏天,把衣服脫了,剛好我練的肌肉,一塊一塊的,(大家)一看,覺得中國沒有這樣的男演員,這麼刻苦,一下子口碑就出去了,那麼慢慢就多演兩個戲。

在《中國夢》裏頭我演了五個角色。你看,又給我以後的發展開創了一條路子,怎麼樣在瞬間變成另外一個人,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不僅僅是外型變了,而且內心也會變,跟我以前的一貫到底的一個人不大一樣。這樣一來,就是一下子給你興趣調起來了,打開了一扇門,你覺得演戲還有那麼多豐富的東西。

當你所有的負擔都放下來,成了一個自由王國的時候,你的觸角全部打開了。也就是你的經驗,你演員的經歷,你的見識,慢慢慢慢堆積起來,積少成多,樹大根深,全都出來了。你說你為什麼喜歡老烏那段戲,他不是僅僅說了一些他的故事,他在說話的過程中,他的想法,他的面部表情,他的那種感覺是什麼,是無可奈何,還是恨鐵不成鋼,還是遺憾,還是什麼——你找。我去過國外,我在馬路上還給人推過車,對不對?「啪」,一個石頭就從水裏泛了出來,自然而然的。

當你自由的時候,你什麼樣的感受都有了。比如說我前兩天演的那個《家客》,說他幾十年以後回到老房子,但是這個房子已經被他原來的老婆跟另外一個男人(占著)在裏面生活了。他快要死了,所以想回來看一眼。你進門,裏面有人在睡覺,輕手輕腳的,走到一個椅子上坐下,打開一張報紙,看報紙。但你怎麼過去,怎麼從門口走到那個椅子上?劇本裏頭沒有提到。

我從門開始看起,看門,看石桌子,石桌子在院裏,看這棵樹,看屋檐,屋檐下面有一棵草,從草看下去,看到地上,再從地上看到這張椅子。這張椅子,我從小一直坐在這兒。最早的時候,爸爸或者媽媽把我抱在這個椅子上,坐到膝蓋上,慢慢地我就自己坐,爬上去坐。然後等我再大一點,我自己坐在上面做功課……都是想象的,瞬間想象。在走路的時候想象想象想象,直到坐定,這個時候我已經是滿臉都是淚了。這就是你觸角都打開了,你不僅僅是完成一個舞臺動作。他進門,走到一張椅子上坐下,打開報紙看,這是舞臺提示,怎麼走,中間是要填的。

圖源舞臺劇《家客》

戲劇主要還是討論。當你接觸某一個劇目的時候,你就會產生問號,有問號去解這個問號,解解解,這個過程慢慢你感覺到(這一點)。比方說1983年底,在《三劍客》之前我接觸的一個戲叫《馬》,一個人把六匹馬的眼睛捅瞎了。為什麼?家庭問題,心理變態問題,教育問題,全都是,其實是個討論的模式。我不是要得出一個什麼樣的結論,因為這個所以我們要改進,不是。因為社會矛盾不是說下一道命令就能解決的,但我們在討論的過程當中,能讓人感覺到有些問題是可以避免的,不是你告訴我如何避免,是自發地、主動地來說我如何避免。

這是一個哲學問題,在存在的這個範圍裏面,我怎麼自我完善,薩特討論的就是這個,我給別人帶來的是什麼影響?我的行為是不是成為一個範本,是楷模嗎?每個人都是楷模,每個人又都不是楷模;你是我的鏡子,我也是你的鏡子。戲劇討論的就是人啊,這個故事好啊,故事誰搞的?人和人啊。

4

現在已經不是說熱愛這個東西,跟熱愛沒關系了,就是職業。已經到這份上,這個東西成為你的職能了——我們不叫職業,叫職能。現在雖然退休,但是有表演經驗了,有心理感受了,那為什麼不去演呢?別人找我,我為什麼要拒絕呢?只要我喜歡的,我都會去。包括跟經濟上面也有關系嘛。你平時掙這點退休工資,當然也夠用,但是他給你點錢也不是壞事情。

我們是有戲就演。話劇舞臺多一點,影視劇稍微少一點,配音是因為當時——演話劇很艱苦,沒什麼錢,那怎麼辦呢?你用點其他手段養活自己。很多人都在說,你老演話劇,你是不是(最)享受舞臺?不能這麼說。我都享受。我參加任何一個見觀眾的,或者說我創造,用我的創造手段去完成一門藝術類別的東西,比方說配音,我都開心。你想,007系列,以前不說,就這個演員,丹尼爾·克雷格,從2007年進來中國到現在,他所有的007影片都是我配的。

我覺得很好玩,我也很享受。沒有說演它就享受,演另一個就很倒黴。無非就是一個是見觀眾的,一個是不見觀眾的。不見觀眾的時候,前面有攝影機,攝影機背後有攝影師,攝影師背後有燈光,燈光背後有導演,都有人,我把他們當觀眾,一樣,我演給他們看。我演給在場的這些(人看),包括服裝、化妝,站那看,你不能讓他白站,你得在你的創作的現場氛圍裏面,你得投入,你得演戲,讓他們感覺到他們看了一場戲,而且他們不花錢,多好。

有好多次,我演完人鼓掌。最近一次是剛剛完成的一個,我在裏面演一個院長,跟手下有一段掏心掏肺的訴說,很長的一段戲。他們鼓掌,我都楞住了,我說幹嗎?包括《愛情神話》,這一鏡下來他們也鼓掌的。就是喝酒那場,5分鐘那場戲,長鏡頭。其實我覺得就很簡單,就是你要投入,你要真的把他當作一出戲在演,演員嘛,不是說我說說話算了。現在很多人演戲像聊天。你心思是什麼呢?不知道。

5分鐘這場戲,我也沒有太多表情,但是我心裏面有活動。我們演一場戲演什麼呢?演心理活動。你心裏在想什麼?這個東西對你心裏面產生什麼樣的刺激?你什麼樣的反應?我不要求你怒目圓睜,不要求你哈哈大笑,但你心裏得有,我要看見,我要從你眼睛裏看出來,我要從你聲音裏聽出來。人家為什麼覺得好?你沒有聲嘶力竭在那喊,但人家感覺到了。

(表演)它就是一種滿足感嘛,一種享受,就被人認可。表演一定不是說演給自己看的,你肯定演給別人看,叫取悅於人嘛。取悅於別人,別人樂了,別人承認了,別人感動了,別人在你這當中獲得了他們的一種滿足感,那不就是你就成功了嗎?

《愛情神話》上映後,我收到很多觀眾的反饋,說什麼演技爆裂、炸裂,什麼華語十佳表演,全用上了。我的微博就拼命漲粉,十天漲了三千個,就是多到我自己都驚著了,我說這個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有一個微博網友說,起初是衝著上海話進入影院,但出人意料發現周野芒老師的大名出現在銀幕上,就期待值直接拉滿,捧腹大笑之余,處處彰顯生活哲理,戲謔卻又睿智……周老師演繹得太到位了,一直是話劇表演藝術家中我最喜歡的一位。

我演話劇沒有人這麼捧過我。演話劇沒有那麼多粉,所以電影的影響力還是蠻大的。話劇受眾範圍小,包括我演的劇目都是國外的,我一直想我們什麼時候好好地演個本土劇。就像《愛情神話》這樣的,你寫寫老百姓家裏面的東西。我就是一直有一種渴望,在戲劇舞臺上也能夠得到這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