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很多白蟻纏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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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宅快一百歲了,太爺爺留下的,如今許子發也是72歲的老人了。8月初的泉州午後下起雨,許子發站在後屋窗前張望,一橋之隔便是市舶司遺址。“老海關”,他習慣這樣叫。

往事越千年,這裏曾是中國古代海關。北宋時,泉州晉江沿岸設置了管理海洋貿易事務的行政機構市舶司,泉州官方對外貿易口岸的地位由此確立。

這裏也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馬可·波羅遊記裏商人如織的刺桐城。30年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考察團來此,古泉州的海洋商貿故事開始向世界揭曉。

3年前,泉州申遺一度“待議”;直至今年7月25日,“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的申遺項目在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上通過,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待議到列入,泉州系列遺產體系的內涵被更深刻地發掘:22處代表性古跡、遺址,及其關聯環境和空間。國家文物局局長李群說,按照國際組織的建議,整個泉州古城都將納入世界遺產的緩衝區範圍。

整座古城的活態保護,無疑觸及了世界遺產保護專業課題的“深水區”。這身後,既是一部中國海洋文明史的存續實證,也是整個人類對文化遺產認知的深遠攻堅。

泉州天後宮裏祭拜的香客。攝影/新京報見習記者 胡閑鶴

煙火之氣

宅子門口有道壕溝,淺淺地鋪滿了河水。許子發說這壕溝大有來頭。古代商船遠洋而來,小貨船就扶晉江而上,循此河道前往市舶司“報關”。

許子發小時候,河道還能行船。翻窗戶跳下去,能跳上過往的船只。船主發現了,他就趕快泅進河水躲藏起來。偶爾在河邊釣螃蟹,會不小心栽進河裏,他便向屋裏大聲呼救。

泉州地方誌記載,市舶司位於泉州市內水門巷竹街南薰門(水門)遺址西北,西到水仙宮,東到三義廟,北到馬阪巷洪厝山。

市舶司遺址沒有全數保留下來,遺留的部分被稱為水仙宮遺址。通過水仙宮東側一座很短的石橋,就到了許子發祖宅的後門。

二十多年前一場大火,祖宅已棄用了不少年頭。許子發和63歲的三弟許子標夫婦一起住在祖宅的後屋裏。低矮的一層民居,綠色的藤蔓毫不費力便登上屋頂。已廢棄的廁所墻角邊,鑲嵌著一塊市舶司遺址的文物保護標誌碑,落款為1959年。

泉州古城裏生活著大量的原住民。用泉州市文旅局文保科副科長李慶軍的話說,泉州的遺產至今是泉州市民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仍在延續一千年前的功能和作用。

古城南城門“德濟門”,是古刺桐城的象征,與它接壤的是天後宮門前的廣場。剛從初中畢業的黃漢欽在這裏一家小吃店打暑期工。他微信的背景墻是一座關帝廟的照片,廟坐落在他老家、洛江區的龜峰巖。這裏儒、道、釋三教並存,三廟主祀、配祀的神祗達20多尊,能看出泉州一帶民間信仰諸神共祀、各施所求。

“你叫一個泉州人四點去接一個明星,他可能不會起來。你叫他三點去接神明,兩點他就到了。”黃漢欽說。

天後宮也是遺產點之一,每天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媽祖信仰祭拜者。主殿右手側邊,供奉著媽祖主神二十四司,二十四司神像兩旁,有祭拜者留下的不同祈福語,“金榜題名、學業有成”的字樣循環滾動。

一年裏最熱鬧的時候數元宵節前後。泉州天後宮會和澎湖天後宮聯手舉辦乞龜活動。人們爭相前來觀看平安米壘成的巨型“米龜”,摸一摸沾福氣——“摸龜頭蓋大樓,摸龜嘴大富貴,摸龜身大翻身,摸龜腳吃不幹,摸龜尾吃到有頭有尾”。

用泉州市委書記王永禮的話說,泉州遺產多數是活態的,泉州的文物及其保護,都充滿人間的“煙火氣”。

許多遺產點本就是泉州百姓日常一景。每個月到了“勤佛日”,數萬人湧向古城西北部的開元寺。“勤”在閩南語中的意思是“繞”,眾人圍繞著寺院、拜庭不停地走,綿延數百米的廟會人流湧動,絡繹不絕的朝拜者從四面八方而來。8月底學校要開學了,泉州文廟就會舉辦拜孔子活動。

“發現”泉州

泉州市民最擅長講述古城的“門道”。泉州多橋梁,歷來有“閩中橋梁甲天下,泉州橋梁甲閩中”的說法,僅宋代就建造橋梁100多座。陳德杉小時候家住洛陽老街,他最喜歡纏著父親講洛陽橋的故事。

洛陽橋建成於北宋時期1059年,立於洛陽江上,是泉州通向北方的交通要道。夏日納涼,村裏長者打開話匣子,最愛講的也是洛陽橋。30年前的1991年,一個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組建的海上絲綢之路考察團來到泉州,考察團專家迪安博士提出疑問:“為何洛陽橋一面建成筏型橋墩,另一面卻沒有?”陳德杉笑問:“您覺得是漲潮力量大,還是退潮力量大?”

他解釋說,古人為了減少海水退潮對橋身的衝擊,在橋的一側建筏型橋墩,而漲潮時衝擊力小,另一側則不需要這樣的橋墩。

從西至東,迪安領隊的考察團重走海上絲綢之路,在泉州待了6天。迪安稱,在泉州的考察將整個考察活動推向高潮。他說,“我們看到的泉州是一個不同信仰、不同民族相遇、文化交流和共處的城市。中國對外部世界的開放在泉州得到充分體現。”

這是一次對於泉州申遺至關重要的考察,標誌著古泉州的海洋商貿故事開始在全世界面前浮現。

早在宋代之前,泉州就逐步確立了外向型的海洋貿易發展體系。泉州市海外交通史博物館裏收藏了一件重要文物——五代時期閩國刺史王繼勛的陀羅尼石經幢。博物館副館長林瀚介紹,這座石經幢原在開元寺柳三娘塔內,“上世紀80年代,一次臺風把塔壓倒了,露出了這個經幢。經幢上所刻文字中出現了‘榷利院’和‘海路都指揮使’,說明泉州當時已經設立了專門的海上貿易管理機構和專門的官職。”

宋代《諸藩誌》裏記載了與泉州進行海洋商貿的58個國家和地區,到了元代的《島夷誌略》,與泉州進行貿易往來的國家和地區增加到了99個。根據元代市舶司的年度海關稅務報表,不管是商品稅收收入還是往來貿易的國家數量,此時的泉州港口已成為“東方第一大港”。

2001年,作為海上絲綢之路東端港口城市的泉州正式踏上申遺之路。20年後,泉州以系列遺產的方式成功向世界講述了“宋元時期中國海洋商貿中心”的故事。

一千年前,一艘滿載貨物的商船從南部外海進入泉州,一路上能看到怎樣的景象?

林瀚的腦海中,清晰存在著一條線路——商船進入泉州灣後,首先看到萬壽塔,接著在石湖碼頭對貨物進行轉運,之後經六勝塔駛向內河港口,沿著晉江而上到江口碼頭,從順濟橋進入古城。

泉州市舶司遺址。攝影/新京報見習記者 胡閑鶴

申遺背後

2018年,泉州申遺曾被“待議”;7月25日,“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申遺項目在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上通過,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這三年間,泉州在申遺項目上幾經完善和調整。此過程中,泉州市博物館館長、泉州申遺團隊專家黃明珍覺得,泉州對“系列遺產”的理解也在不斷加深。

首先是申遺項目名稱更改為“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遺產點新增6處,分別是安平橋、順濟橋遺址、市舶司遺址、南外宗正司遺址、安溪青陽下草埔冶鐵遺址、屈鬥宮德化窯遺址。

這背後,經過申遺團隊更深入的研究,遺產點在空間和功能上的關聯逐漸明晰。陳德杉曾為考察團講解的洛陽橋,最初是遺產點中橋梁部分的代表。後來,泉州聯通南部沿海地區的陸運節點安平橋加入,橋梁遺址點進而呈現出“一北一南”格局。

對於順濟橋遺址的確定,申遺團隊經過了一番斟酌考量。

“順濟橋已經成為遺址了,”黃明珍說,“但考慮到晉江是泉州的母親河,順濟橋的建立溝通了晉江南岸和北岸,在國內外專家的建議下,我們把順濟橋遺址納入進來。”

地圖上,三處橋梁遺產點分別通向北方、南方,連接著晉江南北兩岸,直觀呈現了宋元時期道路交通體系的溝通路徑。

除2處橋梁之外,新增的4處遺產點均為新考古發掘。

此前,申遺團隊已根據文獻記載,對分散在泉州各處遺址的大致位置實地做了標註。2019年,聯合國世界遺產專家來到泉州考察,對遺產點數量和內容的補充完善給出具體建議,泉州自此開始了新遺產點的考古發掘。

林瀚參與了其中安溪青陽下草埔冶鐵遺址的調查。

原16個遺產點中,代表海洋貿易體系中商品生產基地的,只列入了位於泉州城西南的磁竈窯址。“目前泉州保留了宋元時期的78個古窯址,但是代表外銷商品的話,古窯址還是只代表一個種類,當時我們就想找找還有沒有其他生產種類。”林瀚說。

然而,泉州宋元時期的絲織品生產基地未能留存至今,能夠體現茶葉種植的宋代古茶樹也未見蹤跡。

通過查閱文獻,考古調查人員在《諸藩誌》和《島夷誌略》中發現宋元時期的泉州也有鐵的對外貿易,此外,在南宋初期的“南海一號”沈船上發現的大量鐵制品也可提供佐證,進而在泉州普查找出了十幾個冶鐵遺址。

泉州請了古代冶金考古專家帶領,對遺址進行精選,最後選定了安溪青陽下草埔冶鐵遺址做考古發掘。林瀚說,“青陽遺址被選中,是因為我們在周圍找到了鐵的原料礦坑,也找了運輸貨物的古道和古渡口,這意味著這處遺址展現了從原料到冶煉再到運輸的整個流程。”

目前,北京大學在安溪建立了工作站,接下來將持續研究和發掘。今年暑假,北大學生在工作站學習冶鐵工藝,結合現代審美創作藝術品,將此工藝延續傳承。

航拍泉州開元寺。圖/IC photo

“系列遺產”

循宋元時期的航海貿易路線,由22處代表性古跡遺址及其關聯環境和空間構成的系列遺產,自海港經江口平原,一直延伸到腹地山區——這就是此次泉州申遺團隊成功講給世界的故事。

“它們所構成的整體,完整體現了宋元時期泉州高度整合的‘產—運—銷’一體化海外貿易體系,以及支撐其運行的制度、社群、文化因素所構成的多元社會系統。”中國建築設計研究院建築歷史研究所副所長、泉州申遺文本負責人傅晶說。

在對系列遺產整體價值的支撐上,被泉州整合“打包”的22處遺產點,凸顯出各不相同的價值特征。

官方設立管理海洋貿易事務的市舶司遺址,以及官員和皇室成員為海外貿易商舶舉行祈風儀式的九日山祈風石刻,體現著保障貿易運行的官方制度;佛教寺院開元寺和伊斯蘭教寺院清凈寺等體現著貿易帶來的多元社群;洛陽橋、順濟橋遺址、石湖碼頭等則體現著海外貿易的強大運輸網絡。

“系列遺產”這一名詞,十余年來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世界遺產提名項目中。

2015—2018年列入的66項世界文化遺產中,可視為系列遺產的有21項,占比約31.8%;2019年列入的24項世界文化遺產中,可視為系列遺產的有14項,占比升至58%。系列遺產的認知與保護方法,逐漸成為世界遺產專業領域的重要議題。

傅晶帶領的申遺文本團隊學習研究了《實施世界遺產公約的操作指南》等一系列指導文件,最終確立了泉州系列遺產整體及其組成部分間,關於價值線索與構成體系的建構方法。

泉州項目的系列遺產組成部分,包括行政管理機構遺址,由城門、城墻、路網等構成的城市格局關鍵設施遺跡,多元社群宗教建築和造像,文化紀念地史跡,城市幹道與水系,陶瓷和冶鐵生產基地,以及由橋梁、碼頭、航標塔組成的水陸交通網絡。

從分布區域看,泉州市下轄12個縣、市、區,其中9個分布有遺產點,每個遺產點又都有自己的遺產區、緩衝區、景觀風貌控制區,全部區域加在一起大約200平方公裏,占泉州總面積的2%以上。

世界遺產委員會通過的決議認為,泉州一系列遺產組成部分,突出地展現了高度整合的區域結構和關鍵性的行政、交通、生產、交易和社會文化因素——“正是這些使得泉州在10-14世紀亞洲海洋貿易高度繁榮的時期,發展成為世界級的貿易中心和重要商業樞紐,表明了泉州在東亞和東南亞經濟和文化發展方面的偉大貢獻”。

“泉州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目的,就是想做好保護和傳承。”黃明珍介紹,由於泉州古城範圍內就有8個遺產點,因此整個古城都劃為了緩衝區,把古城傳統風貌更好地保留下來。

李慶軍覺得,只要有原住民在,古城就會一直保存著最初的歷史風貌。

如今,泉州古城裏活躍著一批批古城講解員,他們大多和許子發一樣,成長生活在古城街巷裏。經過培訓,他們為遊客講解古城遺產點和古街巷的歷史文化。

目前古城講解員已經培訓到了第九期,名額始終供不應求,“大家就是抱著一種樸素的觀念:這是我家,我要把它傳承好、保護好。”黃明珍說。

無人機拍攝的泉州石湖港集裝箱碼頭、荒料石碼頭和在建的臨港保稅區。圖/IC photo

繼往開來

“系列遺產”的一個特性,是具有價值聯結性,因而對保護的要求也更高。

天後宮的維保人員杜振概此前負責遺產區界樁的日常巡視。每天工作時,他會拿著對講機對接申遺辦,匯報巡查結果。

2017年,泉州陸續為各遺產點劃定了遺產區、緩衝區的保護範圍,並安裝界樁用以區分遺產區與周邊環境的邊界。

界樁安裝前,相關工作人員先進行現場勘點、設計,對每個界樁安裝位置劃定,並通過GPS定位每個點位的準確經緯度,同步開展數據錄入。在野外環境及城區偏僻處,多采用三角柱界樁,而在一些人口稠密的民居點或者商業區步行街,則更多采取不影響出行的嵌入式界碑形式。各界樁之上均設有二維碼,通過手機的掃碼功能,可了解相應遺產點的中英文介紹等內容。

現在,杜振慨更主要的工作是天後宮的維修保護。“稍微有一點破損都需要反復巡查。”他解釋,問題必須要巡查查出來,等嚴重了就修不了了。

李慶軍介紹,泉州已經設立了22個遺產點監測的終端平臺。在六勝塔等多個遺產點周邊放置了小型氣象站,每天實時監測溫度、濕度、降雨量、風速、風向等氣象變化對遺產帶來的影響。另外終端平臺同時對遺產點的遊客承載量進行監控,未來還將根據遊客量管控數據,對22個點位設置遊客預約系統。

單一遺產點的建築特色存在差異,保護方式也量身定做。李慶軍介紹,泉州將遺址類遺產點建成遺址公園進行保護,對木質結構建築類遺產點定期滅殺白蟻、定時檢修,對九日山祈風石刻做嘗試性的保護和加固。活態的文廟內,會舉辦教育類展覽,讓民眾了解遺產的功能價值。

石湖碼頭岸邊,一座文物保護管理站於2017年建起,負責石湖碼頭和六勝塔兩處遺產點的保護與管理。站點有3個工作人員和4名安保人員,負責文物的保護,也負責景區的環境衛生以及遊客接待工作。管理站的辦公室墻上,3塊屏幕24小時實時顯示2個遺產點不同角度的監控畫面。28歲的郭增沛是站點的負責人,每天騎著電動車穿行在村子兩端的遺產點巡查。

石湖碼頭位於泉州城區南郊石獅市石湖村的半島上,當地人習慣稱其為林鑾渡。村裏的老人說,碼頭是由唐代航海家林鑾建造的。

連接村頭和石湖碼頭的,是一條由花崗巖壘起來的走道,非常規整。這條與碼頭一樣年代久遠的石道,大致與海岸平行。

文物保護站的工作人員盧華文說,每當有臺風或者漲大水時,這條石道會被海水淹沒。但更多時候,特別是上午退潮後,海岸的大片淤泥會暴露出來,通往碼頭的石道便橫亙在這些淤泥之中。由於在海水中浸泡的時間不一,石道橫截面的顏色也由淺至深漸變著。

站在石湖碼頭遺跡上放眼望去,海岸常年淤積的泥沙幾乎快與碼頭齊平。這座千年碼頭,已不再具備泊船的功能。

視線更遠處,有零星的幾艘貨船,更顯眼的是橫架在海上的泉州灣跨海大橋,以及與跨海大橋平行的一條在建高架建築,跨海高鐵正在動工。石湖村半島的另一側,是萬噸級的多用途碼頭石湖港,開闊而繁忙。上世紀20年代蚶江內港航運衰落後,石湖港逐漸成為外海輪船往來泉州的主要寄泊錨地,目前已經成為泉州港內貿集裝箱樞紐港和東南亞地區最大的石材交易市場。

六勝塔是古代商船由泉州灣主航道駛向內河港口的地標。現代航海早已不需要石塔作為航標,但古塔依然屹立在泉州灣海邊。站在六勝塔公園的山頭上,可以遠眺石湖港區。這正在崛起的現代港口,如今已取代了千年古渡石湖碼頭的功能嗎?

“是繼承了石湖碼頭的功能。”郭增沛糾正。

新京報記者 馮雅君 見習記者 胡閑鶴

編輯 張暢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