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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花板上那無邊際的白色仿似迷霧，困住人的思緒，令人迷惘。
肖怡緩緩睜開眼，只覺身輕如塵。她伸出手去，摸到床邊的畫，將它舉到眼前。
這是幅10寸大小的銅版人像工筆畫，畫中男子身著絳紅色羅衫，長發落肩，玉肌生輝。那雙星眸望向她，似在晨陽中閃著微光。
兩日前她在家門口拾到這幅畫，當時四下無人，她心中一動便將其帶回家來。
本想等待失主，但那畫仿似有股魔力般吸引著她的視線，她又將其從客廳移到了臥室。
這工筆畫寫實細膩又富麗工巧，其中人物惟妙惟肖，遺世脫俗的原生氣質更是有別於現今那些脂粉美顏後的男男女女，令人不禁神往。
她看得出神，直到房間響起鐘鳴聲，才如夢醒般趕忙起床收拾，離開了家。
和同齡人一樣，今年27歲的她仍在日日奔波。任職單位是幢叫做“帆順”的古舊賓館，離家不遠可步行上下班。
她喜歡步行，尤其從他人身邊走過，看他們為愛或為生存奔波的模樣，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員，就不自覺生出股自豪感來。
周邊豪華酒店與日俱增，偏陋狹小的賓館在競爭下僅能維持自身運作。她的工作並不繁重，只需坐在破落的接待桌後，在門可羅雀的賓館後門當值。
她記不太清是如何被安排在這最清閑的位置，甚至記不得來這裏第一天上班的情形……近日每當回憶時總會生出些不真實感，如回憶夢境一般。
但再看眼前的一切卻又真實得幾近刻薄：管理層只在乎業績，員工們不滿薪資待遇，每個人的態度都冷漠疏離。
只有新來那名圓臉大眼睛的實習生讓她覺得這裏尚存一絲活力，她曾看到那女孩在賓館旁的街心花園餵食流浪貓——因此當她看到她從小廳邊的走廊經過時，試著對其微笑示好。
只是那女孩視線僅僅是從她身上掃過，仿佛沒看到她般，低著頭便離開了。
2
夏日正午，街心花園的林蔭道上見不到個把人影，對肖怡來說，有一種獨占般的美妙。
城市規劃愈加合理並傾註了更多人文關懷。園內每張長椅均置於林蔭處，肖怡挑選了最喜歡的位置，其正對大片草坪，滿眼生機，極其減壓。
“中午不吃飯嗎？”身邊忽然有人問道，她擡起頭，看到那男子正對自己微笑。
孟曉——賓館客房部專員，身材微胖，三十歲出頭仍單身，相貌普通但眼神澄澈，仿似有智慧的光芒在其中閃動。
他是賓館裏唯一樂意和她說話的人。
“沒什麼胃口。”她回答。
“難怪身材這麼好。”孟曉走到長椅邊，“不介意吧？”
見她搖搖頭，孟曉便又道：“我也喜歡來這兒吃午飯，沒人打擾，多好。”
“你的午飯呢？”
“路上就吃完了……”孟曉聳了聳肩，把肖怡逗笑了。
彼此明明沒什麼交集，兩天前這人卻過來主動搭訕。
閑聊後發現彼此境遇倒有些相似：同是一年前來到“帆順”並處於同基層崗位，同是單身在異地打拼，而最重要的是兩人在這裏的人際關系似乎都不太好。
孟曉在她身邊坐下：“你家人要知道你不吃飯會擔心的。”
她沈默半晌，“我沒有家人，小時候家裏發生了場火災，父母都……後來是舅舅一家把我帶大。”
“那……你會回去看他們麼？”孟曉又問。
肖怡搖搖頭，“他們一家出國了……其實我對於以前的事印象不深，要說也並沒有太多感覺……你會覺得我是個冷漠的人吧。”
“會比那賓館裏的人更冷漠嗎？”孟曉做個鬼臉，“就像那個大胖子劉領班，還有那客服主管……”
他邊說邊模仿那些人的行為動作，又引得肖怡笑起來。
樹蔭下不時有陣風吹過，令人倍感舒暢。她忽然覺得孟曉這個人也挺有趣。
“你……有沒有失憶過？”看到孟曉不解地望著自己，她便又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在夢裏一樣。”
孟曉歪頭想了想：“還真沒有過……那我要是你夢裏的人，你能不能把我塑造得完美一點啊？”
肖怡笑起來。孟曉揉了揉臉：“說到夢……你知道什麼是幻人嗎？據說是能把想象化為現實。”
天色忽然轉暗，只見樓群上空有厚重雲團緩緩聚集。
“要下雨了吧。”孟曉擡頭張望，繼而解釋道：“當然，這只能用來造人。它能在現實中創造出你想象出的人物，但造出的人只有創造者自己可見，別人是看不到的。”
“什麼樣的人都……”
“什麼樣的都可以。”孟曉一笑，“不過據說只有很百萬分之一的才人能掌握，要不要試試？”
3
肖怡租住的公寓較為老舊，住家寥寥可數，整棟樓似乎都缺少著生氣活力，籠罩在一片灰色陰霾中，令夏夜都失去了溫度。
下班一踏進家門她便躺倒在床上。這幾日異常困倦渾噩，第二日醒來後便伴有隔世之感，費力才能回憶起昨日之事。
她懷疑自己患上了失憶癥，抑或是沈悶的生活令她失去了激情。
她拿起床邊的人像畫。月色下，畫中男人平靜從容，仿佛是這死氣沈沈的壁壘中唯一鮮活的東西。
雖是幅虛構畫作，但展現出的遺世脫俗之感令人神往，又令人忍不住遐想——如果這是幅寫生，那這模特又在何處呢……
不過也許這都不重要。
她放緩呼吸，將那圖畫擁入懷中。
中午孟曉展示了一段視頻，告訴她如何領悟及制造幻人。這並不復雜，只需依靠冥想完成，所有人都可嘗試，真正的障礙在於冥想的內容與方式。
她暗暗記住了其中的所有步驟。
於是此時她合上眼，放松身體，想象著畫中人以及其呈現在現實中的樣子。
這時窗外忽然刮起強風，半晌後風過雲散。隨著月光重現，她臥室門口的一抹紅色幻影也消逝於無形。
4
鐘鳴聲中迎來又一個清晨。
她睜開眼，發現竟有兩三只飛蟲正圍著自己的臉打轉。她笑起來，昨夜的冥想中她不知不覺睡著了——竟然因此而睡得更香甜些。
與床邊人像畫作別後走出家門，路過街心花園時她特意朝林蔭道方向瞅了眼，那裏的長椅下有一小碗貓糧，實習生該是早早來過。
她進入賓館正門並穿過大廳走廊，來到自己當值的後門時發現那裏聚集了一群員工。客房部的劉領班——那個紅鼻頭的胖子正在大發雷霆。
孟曉正站在隊伍首列，垂著頭。
“孟曉，你是對這裏誰有意見嗎？”
“沒。”孟曉搖搖頭。
肖怡趕忙緊靠墻壁，躲在角落。
“你看你把會議廳弄成什麼樣？你看不到需求文檔是嗎？”胖子領班松松領帶，挺著肚子又問道。
“我就是按照需求……”
“你是死人？不合理的地方你不會改是吧？”
“是……我的錯。”
他低頭註視地面，不住道歉，其他員工臉上皆是幸災樂禍的神色。
肖怡想站出來替他說句話卻又放棄了——她又有什麼立場呢？她自己都卑微得如同螞蟻。
“告訴你啊，要是再出錯就滾！”劉領班發泄終了，咆哮一聲散了會。那跋扈的樣子刺痛了她，仿佛在眾人前被羞辱的是自己。
一陣眩暈令她乏力地癱坐在地。
“你沒事吧？”不久，頭上有個聲音問道。是孟曉，他沒有隨人群散去，而是留下來，發現了她。
她搖搖頭。
大家都很艱難，不是嗎？
5
看到肖怡關切的目光，孟曉爽朗一笑：“別擔心，我這都習慣了。倒是你，沒事吧？”邊說邊將肖怡扶起。
肖怡沒敢提自己做的事，“可能昨晚休息不好。”
孟曉笑著指指前臺桌子，做了個睡覺的手勢：“中午見。”
肖怡領會他的意思——在後門當值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偷閑。她趴在桌子上沈沈睡去，並渾噩地做了夢。夢中那紅衣男子從迷霧中踱步而出，溫和笑著，輕撫她的臉頰。
心情的激蕩令她驚醒過來。她直起身，卻見那胖子劉經理正探頭探腦朝前臺這邊張望，隨後便轉身離開了。
只見他走向拐角處的電梯，而一紅色身影緊隨其後，那背影身材高挑，身著絳紅色古裝長衫及深邃披肩長發。
那是——
她的裏像是有臺發動機在叫囂。
紅衣人尾隨著劉領班，兩人消失在長廊拐角處。她忐忑地跟過去，看到他們乘了電梯，便順著樓梯間跑上去。
電梯停在了四層，她上去時看到客廂門開著，裏面空空蕩蕩。狹長走廊兩邊是一間間死寂的客房，盡頭的布草間敞著門，裏面發出奇怪的響動。
她忐忑地握著拳，走出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心臟的鼓點上，離越近，那響動聲便愈加清晰。
那是陣劇烈的摩擦聲及掙紮聲，還隱約伴著慘叫。
恐懼彌漫在空氣中，直覺催她趕快離開，但那男人的背影卻牢牢牽著她的心，她終是咬咬牙，走進了布草間。
與此同時，慘叫聲停止了。
在那房間中只有胖子劉領班一人，他正倒在數塊古舊發黃的床單及浴袍中，血濺得到處都是。
6
她在柔軟幹爽的床上醒來。
陌生的房間裏家具古舊，各類陳設少而簡，極為整潔卻缺少著一些家的煙火氣。孟曉正坐在床邊，關切地望著她。
“你倒在布草間門口……我不知道你住哪兒就只能先帶你回來。”似是怕她多疑，他便又道：“如果不方便，你隨時可以離開……”
暈倒前發生了什麼？肖怡只記得那具躺在白布單中的屍體。
“趙領班他——”
“人死了。”孟曉說，“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警方讓我們做了筆錄，說我們近期不能離城。”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
“不用了，警察說你雖在事發現場，但死者身上也沒你的指紋。”
她驚訝於警方的查案效率，然後忽然想起那紅衣背影。
“現場沒有其他可疑的人嗎？”
孟曉搖搖頭。
“警方查過了走廊監控，包括電梯……沒有任何疑點，那胖子走進布草間之前都是一個人，案發後也沒有任何人離開。”
“怎麼會這樣……”她緊緊抓著衣角。
“你看到什麼嗎？”
她一楞，搖了搖頭，喃喃道：“沒，只是覺得奇怪……”
“宿命吧，或者說是懲罰。”孟曉沈吟道，“有時候會忍不住想，為什麼神會允許某些垃圾活著，讓他們傷害別人？”
肖怡望著孟曉，想到他曾被劉領班當眾羞辱，有此類情緒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客廳睡。”孟曉忽然一笑，不再繼續話題。
離開前，他深深回望了她一眼。
7
“帆順”在兇案當天就登上了頭條，住客們當即退房，爭先恐後逃出被警車與救護車圍堵著的兇地。
好事者們舉著手機把場外的情況一一直播在網上，更有好事者還炮制出情殺之類的謠言。
肖怡和孟曉站在街對面，遠望大門緊閉的單位。兩人都起了個大早來到這裏，孟曉的手機卻接到了人事部發來的暫休通知。
“想太多也沒用，先回去吧。”孟曉對她一笑。
他拉著她正準備離開，一輛黑色汽車忽然開上非機動車道，橫在兩人面前。幾個黑衣男人跳下車，為首那人一身名牌，T恤上的美杜莎晃得人睜不開眼。
“孟曉吧？殺了人要跑路了？”
“你們搞錯了，我不是兇手。”孟曉聲音幾不可聞。
“你的同事們可都說事發前你和他吵過架！”男人切齒道。
“我沒和他吵架，警方也沒發現作案人，你們可以去看監控……”
男人走到他面前，瞇著眼：“小子，以為自己挺有手段是吧？”
孟曉搖搖頭，沈默了。
這幾天下來肖怡已將孟曉當成摯友，她雖畏懼眼前狀況但仍鼓起勇氣：“我能證明當時他們並沒吵架，而且事發時孟曉也不在現場。”
可男人們卻像沒看到她般毫不理會，他們在孟曉面前站成一列，有個男人拿來了劉胖子的遺照，端在懷裏。
“你們幹什麼？”孟曉戒備著。
“磕頭。”為首的男人指著遺像。
對方人多勢眾，且有著不罷休的架勢。孟曉沈默片刻，點點頭。
“如果這能平息你們的憤怒。”
他退後幾步，對著一列眾人曲下腿來。
肖怡想上去阻止，卻被孟曉擺手制止了。他雙膝跪地，不知在想些什麼，男人們兇狠地盯著他：“琢磨什麼呢，磕！”
她無助地看到孟曉的頭低下去——這時馬達聲轟然而至，男人們還來不及收起臉上的傲慢，頃刻間便身首異處。
一輛中型卡車全速駛來，像猛獸般席卷而過，它將孟曉的額前發吹起，與他擦身而過，然後撞向路邊的雜貨店，最後發出一聲怒號，在廢墟中戛然而止。
看著那遺像碎片和人體落了滿地，肖怡只覺呼吸困難，失去了意識。
8
她再次於孟曉的出租屋中醒來。
見她驚慌失措，孟曉趕忙柔聲安撫並扶她從沙發上坐起。客廳的電視中正在播放新聞，主持人們在談論晨間那場車禍，肖怡目不轉睛地把新聞看完，雙手緊握。
原來卡車司機竟在事故前就已死亡，導致車輛失控才出現了後面瘋狂一幕。但對於司機的死因卻沒有官方說法。
她嘆了口氣。
“我又暈過去了……是吧。”
孟曉點點頭，“警察到來前我把你帶離了現場，女孩嘛，暈倒也正常。”
“孟曉……你相信我嗎？”她問。
“怎麼？”
“我覺得我可能做出了……幻人。”
孟曉聽完一楞，“怎麼可能，那至少要好幾個月……而且還不知道那教程是否正確啊。”
回想那一刻，肖怡仍覺窒息：卡車自眼前經過時她清楚地看到駕駛室中的兩人，其中一人一襲紅裝，同時也看到了那張臉——毫無生氣，仿似沒有靈魂的傀儡，卻與那畫中男子毫無二致的臉。
“所以你創造出個紅衣男殺了司機，引發了後面的事故？”孟曉忍著笑。
“相信我行嗎！”她突然大喊，引得孟曉一驚。
她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最近有點……我真的看到那紅衣男人出現在兇案現場，應該是他殺了劉領班，也殺了那些親友團……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孟曉柔聲安慰：“但你要知道，幻人實際上是無法影響現實的，只有創造者才能看到它們，不是實體又怎麼可能殺人呢？”
隨即他又拍拍肖怡的肩膀。
“別多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吧。”
9
她對現在所寄宿的公寓有種疏離感。
這裏的每樣東西看上去都相當陌生，一居室的房間裏有房東留下的不少東西，大到家具小到瓶罐……她甚至有一種屋主還生活在這裏的錯覺。
從孟曉那裏回來，踏進家門，心中的忐忑疑慮並未消解。她拿起床邊的畫作，畫中人的樣貌依舊美好。
“如果真是你做的這一切，請停下來吧。”她對它喃喃道。
等到醒來已是第二日上午。
滿屋暖陽，時近盛夏，只聽空中蚊蟲振翅聲不絕於耳。她坐起身來，看到那些飛蟲正圍著臥室墻邊的吊頂置物櫃飛舞。
那櫃子貼頂而造，體積面積較大，該是用來放置些日常用品。她踩著凳子打開櫃門，一股潮濕味道撲面而來。
她探頭朝裏面張望，黑暗中顯出一雙男人怒睜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著她。
她尖叫一聲，差點跌落。驚慌中尋不到手機，她只得跌跌撞撞跑出家門報警。但剛一出門便與孟曉撞了個滿懷。
臥室的儲物櫃莫名圍滿了飛蟲，她打開櫃門一看嚇得匆匆報案
“你怎麼了？”孟曉驚道。
“我家裏，家裏……”她語無倫次，“死人……”
孟曉帶她離開公寓。兩人站在樓下，孟曉了解事情經過後便掏出手機走到一邊，把地址和情況報給警方。
待他掛了電話，肖怡才覺得心下稍安。
“你怎麼來了？”
孟曉皺眉道：“公司人事部在群裏發了消息讓大家都去酒店集合。不太對勁，我這才找你一起過去看看。”
看她猶豫，他便拉起她的手，“我擔心那邊，先陪我去吧。”
10
命案發生後酒店就已封禁，警方規定查明案情才可繼續營業，人事部卻在這時召集員工開會，這做法令人不解。
肖怡有種不好的預感。
酒店正門的旋轉門開著，四下無人，大堂和走廊中彌漫著股腐敗的味道。孟曉看了一眼手機：“應該都在會議廳。”
會議廳位於三樓，兩人見電梯鎖著便走了樓梯上去。
一踏入三樓，兩人便聽到吵鬧聲，一股濃烈的汽油味道充斥著整個走廊。
會議室的兩邊入口的門被封死，門欄上掛著手腕粗的鎖鏈，封頭是把實心鐵鎖，只聽裏面嘈雜吵鬧聲不斷，顯然是有人趁裏面不備在外面落了鎖。
孟曉高聲問道：“都誰在裏面？”
“孟曉？是你？趕緊把我們放出來，混蛋！”
“報復我們是嗎？告訴你，你完了！”
原本驚慌失措的同事們立時竟變得憤慨激昂，孟曉退後一步，看著肖怡。
“我們應該怎麼辦？”肖怡不知所措。這時她的眼睛忽然睜大了——一抹炫目的紅出現在孟曉身後。
“孟曉，後面！”
昏暗無光的走廊裏，畫中男人卻無比清晰地站在他們面前，他周身仿佛有輪廓光一般，如畫般英俊的臉冷漠而又空洞無神。
“這不是真的……這只是我想象出來的……”
肖怡呢喃著，想要在腦海中將其抹殺，但卻見紅衣男子舉起手來，手中的打火機燃出火苗。
“孟曉，我無法控制他！”她叫道。
這時只見孟曉退後一步，站在那男子身邊，微微一笑。
“因為他是我想象出來的，不是你。”
11
肖怡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望著孟曉。
“你是怎麼……”
孟曉望著自己的手：“百萬分之一的人才能做出幻人，且只能存在於想象中。但不知怎的，我做出的幻人可以進入現實當中，比如——”
“殺人。”肖怡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孟曉敲了敲會議室的門，“你看，我殺了人事部的人，用他們的手機通知其他人過來開會，把他們關在了這裏，而現在我來救他們，他們卻在威脅我。有些人沒有活著的必要，你不覺得麼？”
“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對你抱有惡意。”肖怡想到那個實習生女孩，她應該也在裏面。
“那我該怎麼做？向每個人求證？”孟曉有些不耐煩，“大道理就別講了吧。”
“可……你怎麼會有這種能力？”肖怡又問，身後不遠就是布草間，上次路過她看到那裏配有滅火器。
“因為有人指導了我。實際上創造幻人可不是冥想幾次那麼簡單，當然——在那之前我也沒想過自己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孟曉從門邊走開，紅衣男子走上前來，他手一揚，一簇火苗從肖怡眼前劃過，火焰霎時蔓延開來，吞噬了那兩扇門扉。
肖怡想跑去布草間取滅火器，只見孟曉晃晃手中的鑰匙：“不如開門更快喔。”
12
濃煙和火舌妖魔般肆虐，門內的人們發出慘叫。
肖怡盯著那串鑰匙，緩緩走近孟曉。
“別費神了，我打開了信號屏蔽器，也破壞了各處的攝像頭和灑水噴頭。沒人能救他們。”孟曉一笑，“我問你，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憶嗎？”
肖怡一楞，隨即意識到孟曉在拖延時間——他要親眼看著門內的人全部死掉。
“孟曉，現在還來得及，別做傻事……”她又走近一步。
孟曉忽然惱怒起來：“你還沒發現嗎？你自己——”
她衝上去，朝著那串鑰匙用盡全力——但緊接著，她的手，以及整個人都從孟曉的身體中穿過，令她摔倒在地。
她舉起手，難以置信地看著它們變得透明。
“你——也是我創造出來的。”孟曉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選了一家住戶並殺了那家主人，也就是你在壁櫥裏那個人——
我想試試看幻人是否能有自己的人格，所以我讓你住在那裏，你的記憶，思想以及習慣行為都是我為你設定好的，就好像機器人一樣。
當然，別人也無法看到你。為避免你和他人接觸而露餡，我甚至還為你設定了個孤僻的性格呢。”
孟曉的話就像是濃煙般湧進肖怡的肺裏，令她眩暈窒息。
難怪她會失憶，沒有饑餓感，更沒有和除孟曉外的人交流過……
回憶，失憶，戀慕……只是幻夢一場。
“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生出自我意識……算了，反正我再做一個就是了。”孟曉對紅衣男子一點頭：“消滅她。”
紅衣一閃，肖怡的脖子被鉗住，整個人被拎在空中。
13
“現在我要試試看幻人能否殺死幻人。”
見火勢剛猛，孟曉已勝券在握，一邊沈醉在門內的慘叫聲中。
肖怡幾近窒息，她望著紅衣男子，那張臉是她虛幻的生命中唯一留戀過的東西，就這樣在其手中消逝也許也不錯。
她閉上眼。
這時鉗制忽然消失了，紅衣男子將她放了下來。
孟曉發出驚呼，緊接著，他這個創造者卻被提到半空。
“你怎麼能控制它……”
濃煙中，肖怡來不及思考緣由，“把鑰匙給我！”她叫道。
孟曉喘著粗氣，“你明明也是我造出來的……是因為幻人的意誌力更……強麼？”
“給我鑰匙，別逼我，求你了……”她囁嚅著，紅衣男子手下用力，但孟曉卻笑了，將鑰匙塞進嘴裏，掙紮咽了下去。
“殺了我，你們也會消失的。”他又掙紮笑道。
見其如此，肖怡痛苦地合上眼。
“木偶還……想威脅我，哈哈……”孟曉從嘴角擠出幾個字來，但話音剛落，得意表情便化作震驚，整個人如同斷線木偶般坍馳下來。
——紅衣男子的手如利刃般割開了他的心口，隨後他摔落在地毯上。肖怡在汙血和人體中尋到那串鑰匙，此時她的身體開始變得清透。
為什麼她也能夠控制畫中人呢？也許是因為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創造者，抑或，他能感受到她的想法？
但這都不重要了。
她打開了緊閉的門鎖，在奔湧而出的人群和濃煙中，她依舊渺小而透明。隨後，她望向那依舊無表情卻神態溫潤的男子，笑了起來。
尾聲
繼上次命案後，“帆順”又突發大火，賓館眾多受困員工千鈞一發之際逃離火海。此次事故死亡一人，為賓館男性員工。
諸多當事人證明死者為縱火嫌疑人。但也有名賓館實習生聲稱還看到了一男一女，男子裝扮奇特，女子神色從容。但因當時情急逃生及煙塵濃烈，兩人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原標題：《幻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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