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之夢見大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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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劉笑笑

“我看你對老大老二也沒下過這麼大的力……”老母親又上門幫安秀梅照顧孩子來了,看到騰出空的閨女在吃冷飯,一時忍不住數落起來。

安秀梅有4個孩子,但在他們村並不稀奇,她的很多鄰居甚至是8個孩子的父母。他們和普通父母一樣,天天都在圍著孩子轉。只是,這些從小在他們呵護中成長的孩子,很多跟他們沒有半點兒血緣關系。

這裏是距離青島市區一個多小時車程的膠州市裏岔鎮張應社區。青島市福利院養育的111名孤棄兒童,在這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家——他們被寄養在76戶普通的農村家庭裏,和普通孩子一樣,得到了樸素又珍貴的、來自“父母”的愛。

生了個“三胎”

13年前,涵涵只有8個月大。當這個患有先心病、腦癱等疾病的小嬰兒被抱到安秀梅眼前時,她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當時的心情:緊張、愛憐、發怵……

每天早上吃過早飯,49歲的安秀梅給家中的兒子涵涵和女兒可可收拾利索後,就一左一右牽著手送去離家百米遠的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上課。

路上,她總能遇到前去送孩子的村鄰,他們或者牽著孩子,或用電動車馱著,或用輪椅推著。家長們熟絡地打著招呼,但孩子們之間卻鮮有互動,有的甚至目光呆滯。

這些孩子,都是兒童福利院養育的孤棄兒童,大多數患有唐氏綜合征、腦癱、智力障礙、視力障礙、自閉癥、先天性心臟病等疾病。但是,關於自己的身世,孩子們大多都不知道,一方面受限於他們的智力,一方面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就在身邊。

        安秀梅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涵涵時,內心受到的衝擊——

“臉色煞白,瞪著眼直直的,渾身都不動,一抱過來就哭。”安秀梅當時就發起愁來,“身體這麼弱,萬一養不好怎麼辦?咱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但是,羸弱的小生命,總能觸動人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此時的安秀梅已經生育過兩個孩子,大女兒正讀初中,小女兒還在上幼兒園,母性的本能催生了她對涵涵的護犢之情,“孩子太小了,不能沒有個媽媽。”她想不明白,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小生命,怎麼被他的父母說拋棄就拋棄了呢?

申請認領孤兒寄養,安秀梅並非一時衝動。

從2001年開始,青島市兒童福利院就在張應開展家庭寄養工作。所謂“家庭寄養”,就是由福利院支付一定的生活費,將孤殘兒童送入普通家庭,由普通家庭擔負起養育的責任,同時,兒童福利院進行管理和監督,雙方共同保證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

彼時,安秀梅還在當地的鞋廠上班,她的大伯嫂家作為第一批寄養家庭,代為養育了一名唇腭裂女孩。“那個孩子太可愛了,家裏人都很喜歡她。”安秀梅隔三差五就去大伯嫂家看孩子,逗孩子玩。

後來,生了二女兒,安秀梅就辭工回了家。眼看著村裏越來越多的家庭申請成為寄養家庭,安秀梅也遞交了申請,“當時孩子都大了,我還身強力壯的,也有帶孩子的經驗,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咱也獻個愛心,權當生了個三胎。”

就這樣,涵涵走進了這個普通的農村家庭。

安秀梅給涵涵餵飯。

打補丁的工作

4歲半,涵涵終於不僅能清楚地叫出“爸爸”“媽媽”,還會叫“姐姐”;5歲的時候,走路終於不再磕磕絆絆了。

面對一個體質很差的殘障兒,即便是再有養育經驗的母親,也經常會手足無措,甚至“被嚇出一身冷汗”。

這些年,安秀梅從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尤其是涵涵剛來那幾年,每晚至少起來兩三次,除了衝奶粉餵奶這類常規動作,還要看看睡在身邊的小人兒有沒有事。有時候孩子睡得太安穩,她甚至會把手指頭輕輕放在孩子的鼻孔前,感覺一下有沒有呼吸,或者趕緊試試孩子有沒有脈搏。

正常的孩子,8個月大已經會坐會翻身,有的甚至已經會爬了。但小涵涵每天只能躺著,對安秀梅一次次的呼喚無動於衷,仿佛是一塊無法觸及的真空。

有人去安秀梅家串門,看到炕上躺著的小涵涵,忍不住嘆氣,“病得不輕,就這樣了……”安秀梅不樂意聽,“我心想,就是一直癱在炕上咱也認了,那就伺候到大唄。這興許就是我們和孩子的緣分,要不為什麼偏偏是他來到咱家?”

寄養協議一年一簽,安秀梅和丈夫決定,“只要是福利院讓咱養,咱就一直養著。”

一個月後,小涵涵的細微變化給了安秀梅莫大的驚喜——“你叫他,他知道看你了;你喊他,他有時候還會咧開嘴笑。”這個讓人激動的發現,她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當然,更多的還是驚嚇。感冒、發燒、抽風,經常糾纏這個弱不禁風的孩子。只要一生病,涵涵就鬧騰得厲害,安秀梅要整宿地抱著他睡。

有一回,安秀梅半夜起身照顧涵涵,卻發現他發起燒來,嘴唇發紫。安秀梅嚇壞了,趕緊摸手機給福利院的醫生打電話,但是手抖得厲害,半天才撥對號碼。電話接通,她已泣不成聲。

養育這些被命運剝奪了太多能力的特殊孩子,就像是一個打補丁的工作,是一個細碎漫長的過程,需要曠日持久的耐心和精力。

不會坐,安秀梅就經常在涵涵身後墊個被子,讓他倚著坐起來;兩歲還不會說話,安秀梅和丈夫張洪祥有事沒事就對著孩子說話,不厭其煩;4歲還不會走路,就連二女兒都學著媽媽,非常有耐心地扶著弟弟蹣跚學步。

康復中心慶“六一”搞親子活動,安秀梅抱著涵涵去參加活動,現場有記者采訪她:你自己的孩子多大了?今天怎麼過“六一”?那一刻,安秀梅才意識到,二女兒當天也有“六一”演出,她的幼兒園就在距康復中心只有幾百米的馬路另一頭,自己卻忘了去看一眼。

愛有付出,就有回饋。

安秀梅至今也忘不了那個下午,她在照顧剛滿1歲的可可,張洪祥收拾著家,4歲的涵涵在一旁玩玩具,突然含糊不清地叫了聲“ma ma”。

“小涵涵叫我了?小涵涵會說話了!”安秀梅朝著丈夫激動地喊著。

張洪祥放下手中的活跑了過來,“他明明叫的是‘爸爸’。”說著就抱起涵涵,一遍遍地讓他再叫聲“爸爸”,“恣得不行”。這些年裏,夫妻倆每次回憶起來,都堅持認為涵涵最先叫的是自己。

安秀梅正帶著兩個孩子在家吃午飯。

自己的孩子

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安秀梅自認是個嚴母,“規則必須遵守,必須養成好習慣。犯了錯該責備責備,不嬌慣他們。”

沿著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東南側的一條馬路直走,用不了5分鐘就到了安秀梅家。門前,被清掃得幹幹凈凈。叩開被油漆刷得發亮的大門,透過幹凈的玻璃窗,一眼就能看到正坐在炕上玩耍的涵涵和可可。

看到有陌生人進門,涵涵大聲喊著安秀梅:“媽,媽,是叔叔阿姨來了嗎?”這個只有三四歲孩子智商的小男孩,盡管已經14歲,但身形看上去只有七八歲大。

見安秀梅熱情地招待來客,涵涵顯得很興奮,主動喊著“叔叔阿姨”打招呼。他說一句,一旁的可可也跟著學一句。

由於把涵涵照顧得很好,在涵涵4歲那年,智力殘疾的小可可也成為了這個家庭的一員。安秀梅的生活,天天都是圍繞兩個孩子轉。

如果說,最開始認領他們,是出於憐憫和愛心;那麼,現在照顧他們,已經成為一種當母親的責任。這十多年裏,安秀梅也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他們全家人已經把兩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真情實感流露在日常的細枝末節之中,是無法偽裝的。

丈夫張洪祥在黃島上班,每周末回家,一進院門,兩個孩子就衝上去掛到爸爸脖子上。無論是飯後出門遛彎兒,還是開車去膠州市區接住校的二女兒,張洪祥身旁總少不了這兩個“小尾巴”。

在多孩家庭中,很多父母都要努力地去構建親密又平衡的親子關系,生怕哪個孩子認為自己被冷落是父母太偏心。但是安秀梅想了想,好像在他們家沒有發生過孩子之間爭寵而令她印象深刻的事。

“老大老二小時候就知道,弟弟妹妹是福利院的孩子,從小沒有親爸親媽。我和她爸經常私下跟她倆說,弟弟妹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親人,只有我們。他們已經夠可憐的了,我們不能虧待他們。”

安秀梅很欣慰,兩個女兒既懂事,又有愛心。

大女兒上大學、工作後,不經常回家,但每周至少跟媽媽通兩次視頻電話,拉上幾句後,總會訕訕地說,“媽,涵涵可可在幹啥?把手機給他們唄。”

二女兒上初中時,等下晚自習回家,弟弟妹妹大多時候都睡下了,但她進門第一句話保準是“涵涵可可睡了嗎”,悄悄來到他們床前,用手捏捏這個的小腳,摸摸那個的小臉蛋,在安秀梅的催促中才起身洗漱。

逢年過節走親訪友,安秀梅都是一家六口整整齊齊行動。她從不向不了解情況的外人解釋,這兩個看起來有點特殊的孩子不是親生的。如果誰表現出嫌棄孩子,護犢子的安秀梅立馬翻臉。

有一回,安秀梅讓涵涵可可跟一個熟人打招呼,喊對方叔叔。誰知對方卻半開玩笑地說:“行了行了,我可不願當這種孩子的叔叔。”平時和和氣氣的安秀梅一聽就惱了,“這種孩子怎麼了,你都不配當他們的叔叔!”

涵涵可可心智不全,免不了犯各種讓人哭笑不得的錯,今天把電視遙控器扔水桶裏了,明天用足球打碎窗戶玻璃了,類似劇情天天上演。安秀梅也會板起臉來,嚴厲問孩子哪裏做錯了,改不改?但是只要丈夫在跟前,保準會出來打圓場。

倆孩子學吃飯不知摔碎了多少個碗,丈夫從來不讓說孩子,“沒事沒事,下次爸爸再給買個更結實的。”

安秀梅笑著吐槽丈夫:“我嚴他慈,好人都讓他賺去了。”

安秀梅陪著涵涵和可可在熱乎的炕頭上玩玩具。

註定的分別

盼著孩子快長大,又怕孩子長大,長大就意味著告別。和孩子的感情越深,安秀梅越擔心這一天的到來。她見過身邊太多這樣肝腸寸斷的分別……

不同於收養,寄養家庭與這些孩子,註定有分別的那一天。

大伯哥家寄養的那個小姑娘,長到十多歲以後被國外家庭收養了,安秀梅親眼看到大伯哥一家與孩子分別後的痛苦,尤其是大伯嫂,“天天哭,跟長了一場病一樣”。

這種撕心裂肺的痛,鄰居陳秀蘭也經歷過。

18年前,陳秀蘭家認養了有智力殘疾的男孩歡歡。十多年的悉心養育,這個只比自己小兒子小幾歲的孩子,成了家裏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最疼愛的人。

時間一晃就到了歡歡18歲成年,也到了他結束寄養生活,回到社會福利院的時候。福利院來接的那天,盡管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一家人還是難過到無法面對。

陳秀蘭在外工作的丈夫、女兒、兒子都回來了,每個人眼睛都紅紅的。陳秀蘭更是連出門去送送的勇氣都沒有,她生怕哭出來嚇著歡歡。

毫不知情的歡歡還以為像往常一家人出去旅遊一樣,興高采烈地跑到車上給媽媽占個座。他一落座,車門立馬關上,落鎖。偷偷站在門口沒有露面的陳秀蘭,看到車窗玻璃後一臉惶恐的歡歡,再也抑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載著歡歡的車開動,陳秀蘭的兒子不舍得弟弟離開,發動起自己的車,一路跟著,一直跟到了福利院。

牽掛如夢,日日縈繞;牽掛如魂,夜夜出入。歡歡被接走後,陳秀蘭病了,天天抹眼淚,誰也勸不了。有天夜裏,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歡歡在河邊走,不小心一下子掉進了河裏……陳秀蘭哭著驚醒了。

隔天,兒子開車,全家人淩晨4點就出發了,跟著導航找到了青島市區的社會福利院。但找了大半天才打聽到,歡歡不在市區的福利院生活。

兒子不忍父母車馬勞頓,問陳秀蘭:“今天還找嗎?”

“找!找到天黑也找,今天必須見到他!”

最後,一家人打聽到歡歡住在萊西的福利院,一路趕到萊西。一見面,陳秀蘭和歡歡就抱頭大哭。歡歡吵著要跟媽媽回家,陳秀蘭也不舍得與他分開。

沒事的時候,陳秀蘭就坐在炕頭上陪著軍軍玩拍手的遊戲。

陳秀蘭的兒子請求福利院,“能不能把歡歡領回家住幾天?”

按照規定,這種情況是不允許的。看著陳秀蘭一家與歡歡相見的場面,福利院工作人員也無比動容,決定向上級請示。

這一次,陳秀蘭一家沒領回歡歡。過了幾天,福利院通知陳秀蘭,特批歡歡回家住一個周。第二天,陳秀蘭和丈夫執意跟著兒子一起,再次趕赴萊西,歡天喜地地將歡歡接回了家。

歡歡回家的那個周,陳秀蘭一家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帶著他在青島周邊旅遊了一圈。無論去哪兒,歡歡都緊緊牽著媽媽的手。

歡歡回到福利院後,為了緩解陳秀蘭的思念之情,轉移她的註意力,一家人決定繼續申請照顧寄養兒童。如今,家中又多了兩名行動不便的腦癱兒全全和軍軍,讓陳秀蘭的生活又忙碌起來。

學會使用手機後,陳秀蘭感覺離歡歡更近了。想他了,就拿出手機打個視頻電話,“那孩子不會打,都是我給他打,十天八天打一回兒。”

視頻一接通,26歲的歡歡就對著屏幕撒起嬌,“媽,我饞雞了,想要個雞吃。”

“好,等讓你哥這兩天給送去。在院裏好好聽話,別搗亂……”

還有4年,涵涵也就滿18歲了。說到這個話題,安秀梅的眼神黯淡下來,“不舍得,但有什麼辦法?沒辦法……”

怕到時候閃著安秀梅,張洪祥這幾年已經開始給妻子做心理建設,“等涵涵去社會福利院了,我一有空就開車拉著你去看他。到時候咱給他買個手機,沒事就視頻。想想,其實就跟老大老二出去工作了一樣。”

在安秀梅家的相冊裏,滿滿的都是涵涵可可從小到現在的照片,有單人照,也有一家六口的全家福。安秀梅說,等兩個孩子到18歲了,就把這些照片找人制作成影集,讓孩子帶在身邊,“孩子想我們了,就看看影集。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家,有家人。”

每一個孤棄兒童都是寄養父母手裏放不下的牽掛。

給孩子一個“家”

張坤平對張應社區每戶寄養家庭都熟門熟路,誰家寄養著幾個孩子,孩子什麼情況,他心裏門兒清。

陳冰不希望“我們的孩子”因為特殊身世而影響健康成長,而是希望他們像所有普通家庭中的孩子一樣,能夠無憂無慮地長大,融入社會。

這些年,他們一起幫助並見證了一名名孤殘兒童走進善良淳樸的寄養家庭,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成為有爸疼有媽愛的孩子。

愛心不是唯一條件

13年前,張坤平入職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他的工作內容除了為孤殘兒童篩選合適的寄養家庭,剩下的大部分時間就是走訪,了解寄養孩子的養育情況,提出建議與意見,對寄養家庭做出考評。

張應社區的76戶寄養家庭,他必須每月走訪一遍。

這個月走進陳秀蘭家時,她正盤坐在炕上給8歲的全全揉肚子。全全是一名腦癱兒,只能躺在床上,除了眼睛會轉著看人,連轉頭的力量都沒有。孩子還經常會腸痙攣,發作的時候小臉蒼白,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兩只小手艱難地張合著手指。

陳秀蘭見不得孩子遭罪,平時就格外註意觀察。她以前當過村裏的赤腳醫生,一發覺孩子肚子脹,就趕緊給他按摩排氣。

因為陳秀蘭照顧孩子精細,又比較懂得護理知識,今年年初的時候,張坤平將全全從別的寄養家庭調到了陳秀蘭家。

“眼瞅著孩子氣色越來越好,身上也長了不少肉。”張坤平握住全全的手輕輕搖著逗他,“你看,他笑了,他認得我。”

中途為孩子調換寄養家庭的情況並不多見,除非寄養家庭遇到變故不宜繼續寄養,或者養育得不好,兒童福利院終止寄養協議。

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內,保育員幫助孤殘兒童進行康復訓練。

長期的工作經驗,練就了張坤平一雙偵探般擅於捕捉細節的眼睛。一進門,先看看家裏幹不幹凈,孩子的衣服幹不幹凈,照顧得好與不好也就看出了幾分。

走訪到安秀梅家時,安秀梅正帶著兩個孩子在家吃午飯。張坤平註意到,飯桌上有兩道炒菜,其中一盤胡蘿蔔炒肉絲,胡蘿蔔被擦成了短短的細絲,炒得軟爛。因為涵涵的牙齒發育不好,無法咀嚼硬物,這看似普通的細節,正是寄養父母用心照顧孩子的佐證。

這些被寄養的孩子中,行動不便的就有40個。有的大小便無法自理,只能穿紙尿褲。入戶走訪時,家中有沒有異味,也是張坤平關註的細節。“做得不好的地方,就得指出來,幫著一起改,不能讓孩子遭罪。”如果一個來月不見,哪個孩子瘦了,張坤平毫不客氣,“送來的時候還胖乎乎的,怎麼瘦了?”

不過,讓他欣慰的是,基本上每戶寄養家庭對孩子都很上心。他經常會看到,這些孩子被寄養父母帶著趕大集,看到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卻會給孩子買了嘗嘗。

有時候走訪,正巧碰上寄養媽媽給孩子餵飯。孩子吃不完的,或者不想吃的,寄養媽媽很自然地就把剩下的食物放進自己嘴裏。“沒有感情能做到嗎?肯定不能,只有愛孩子才能做出來。”張坤平說。

想成為寄養家庭,有愛心並不是唯一條件。安秀梅記得,當初自己申請寄養時,夫妻倆身體是否健康,感情好不好,鄰裏關系好不好……這些都是被考察的內容。

“比如,房子要寬敞,能給孩子充足的活動空間。爸爸媽媽要善良勤快,身體健康。同時還會對申請人進行家庭經濟條件、家庭居住條件、申請家庭主要成員文化程度等方面的評估。”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負責人陳冰說,對於每個申請寄養的家庭,福利院都會進行細致的檢查評估。

每當放學的時候,在張應社區的大街上,都能看到寄養父母和孩子們的身影。

那就是她的家

在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一個個布置溫馨的教室,被劃分為不同能力段孩子的學習康復空間。

智力水平較為正常的孩子,正在一名全科老師的帶領下上著歷史課。十幾個四肢健全但有智力障礙的孩子,正快樂地跟著一名年輕女教師跳《小蘋果》廣場舞。跳著跳著,看老師停了下來,幾個孩子趕緊跑上前拉起老師的手,將她圍在中間,“快跳,快跳……”

陳冰從事兒童福利工作近20年,陪伴了一批批孤殘兒童長大。在福利院,這些孩子們在生活上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唯獨缺乏“一對一”的愛。這也是兒童福利機構將孩子送到寄養家庭養育的原因。

“就是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家。”陳冰把“家”這個字說得很重。

其實,早在上世紀90年代,青島市兒童福利機構在開展工作中就發現,孤殘兒童生活在有限的機構空間裏,缺乏與外界的溝通和交往,得不到正常兒童所享有的家庭親情,客觀上弱化了孤殘兒童的社會屬性,對其人格及心理健康的發展會造成障礙。

隨著全國各地陸續探索適合孤殘兒童的家庭寄養方式,2001年6月,青島市兒童福利院也展開了城市家庭寄養工作。同年,經過反復調研考察,青島市兒童福利機構開始在民風淳樸的膠州市張應鎮東張應村,探索建立孤殘兒童家庭寄養基地。2002年1月,首批33名孤殘兒童進入農村寄養家庭。

中午放學,一名寄養媽媽牽著孩子回家。

戲劇大師蕭伯納曾說,家是唯一隱藏人類缺點和失敗的地方,同時也隱藏著甜蜜的愛。這些年,陳冰和同事們親眼目睹過許許多多走進寄養家庭、在寄養家庭長大的孩子,身上發生的令人感動的變化。

格格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例子。她是一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母親是流浪乞討的智障人士,被民政部門救助後不久,生下了格格。當時為了找到格格的生父或其他監護人,民政部門做了大量的工作。尋親無果後,格格的母親被安置到了市社會福利院生活。為了讓格格在一個正常的家庭環境中成長,在她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送往寄養家庭養育。陳冰定期去格格的寄養家庭走訪。

在那裏,格格有自己獨立的房間,墻被刷得粉粉的,床頭擺著各種小女孩喜愛的毛絨玩具……

寄養父母對格格像親生女兒一樣,發現格格具有非常好的嗓音條件,7歲那年,開始鼓勵她學習音樂。像每個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樣,寄養父母在她的身上投入大量心血,陪她上課,陪她演出……良好的家庭氛圍和濃郁的親情,也養成了格格優秀的性格品質。

常常,陳冰自己都有些恍惚,她覺得那就是格格的家,格格就是那個家庭的寶貝。“家庭寄養的方式更能讓孩子感受到親情,更有歸屬感,也能幫助他們以後更好地融入社會。”

一名患有腦癱的孤殘兒童在塗色,這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一個化名改了又改

中午11點不到,寄養媽媽們就陸續從村莊的四面八方趕到康復中心,來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飯。

每個教室門口,都有老師或者保育員,將一個個孩子送到寄養媽媽手中,並一對一地交流孩子的康復學習情況,叮囑一些註意事項。

11歲的腦癱兒鵬鵬又有了進步。保育員彭洪花一上午都陪著他進行康復訓練。現在,他敢放開彭洪花的手,大膽地在橋狀康復器材上上下下。這其中,無論是康復中心的保育員,還是鵬鵬的寄養家庭,都付出了太多太多。

起先,鵬鵬連最本能的咀嚼都不會,“想吃,但不會咬”,把吃的放進他口裏就淌出來,擦掉口水,再放進去,再淌出來。就是一個簡單的咀嚼,彭洪花已不記清她和寄養媽媽給孩子反復訓練引導了多長時間。

如今,她們互相交流著鵬鵬的情況,每天分享著一絲一毫進步帶來的喜悅。

家庭寄養,不僅僅是把孩子放進一個家庭這麼簡單的事情,它需要專業的指導和培訓,其中任何一個環節沒做到位,都可能給孤殘兒童帶來傷害。

安秀梅說,自己是普通的莊戶人,以前並不懂什麼科學育兒知識,養孩子都是糙著養。自從成為寄養家庭,兒童福利院會定期組織安排寄養家長接受專業培訓學習,涵蓋了基礎護理、科學養育、康復訓練、傳染病預防、消防安全等等。

“現在,我們的育兒知識不比城裏媽媽少咧。”安秀梅笑著說,村裏鄰居們互相串門,或者湊一起聊天,聊得最多的也是自家寄養的孩子有哪些進步,聽聽人家是怎麼護理的,相互取經。

兒童福利機構和寄養家庭雙重的愛,築造了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努力為這些孩子彌補著原生家庭的缺失。

藍天之家寄養兒童工療康復中心一間教室內,殘孤兒童在女老師帶領下跳起廣場舞。

陳冰的女兒今年上大二,以前常常吐槽媽媽從沒給自己開過家長會,更不知道自己的老師長啥樣,倒是跟孤殘兒童的老師個個熟得很,三天兩頭打電話或者去學校見面,家長會次次不落。

陳冰自己也覺得“挺有意思的”。自己閨女的老師,她哪好意思主動打電話讓人家多多關照?但是,對那些在普通學校就讀的寄養兒童,她能厚著臉皮不厭其煩地求助給予照顧。

每次去學校走訪,與老師溝通完孩子的情況,她總會再拜托一番,“麻煩您多多關註關註我們的孩子”。“其實人家老師都很照顧這些孩子,但自己就是不放心,生怕孩子出現什麼問題。”

15歲的格格因為成績優異,今年被中國音樂學院附中錄取。跟她的寄養父母一樣,陳冰和同事們都興奮不已,奔走相告。

記者采訪時,為了保護這個女孩,大家決定使用化名。即使是個簡單的化名,青島市民政局兒童福利處處長季芳也是反復斟酌,改了又改,最後稱呼她為“格格”。“我覺得前幾個名字都配不上我們孩子的優秀,取名格格,正好符合她在我們心中的地位,她是寄養家長和我們共同的公主、寶貝。”季芳給記者發來這樣一段話。

有時候,看著熟睡的涵涵和可可,安秀梅會想:“這些孩子雖然很不幸,但是好像又挺幸運的。”

更令人欣慰的是,寄養家庭的孩子正在不斷減少。張坤平說,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社會保障水平的提高,遺棄兒童現象越來越少。從事寄養工作13年,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只送不迎”。

“希望這個願望早日實現。”他說。願所有的孩子都能被溫柔以待。(文中孤棄兒童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