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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接上一集——
我用全身力氣對抗著盔甲的沈重,增高鞋墊讓我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好勉強才跟上隊伍,走到指定的地點(如下圖紅色剪頭所示)。
我覺得我就是只王八,希望有人趕緊將我宰殺、把殼褪下,願天堂裏沒有盔甲。
剛才那個蒙面小姑娘又如風般輕盈盈跑來,幫我們檢查軍容軍姿,進行上鏡前的最後確認。
她小跑的樣子挺可愛的,有點像女忍者。
很想送她一盒苦無,順便問她今晚能不能一起吃頓回轉壽司——不要拿太多三文魚的就好,那個貴。
“咦,你這個帽子不對啊。”
女忍者仰著頭,盯著我的盔帽:“你蹲下來!”
我僵直著上身慢慢蹲下。盔甲很硬,上身無法拗出自然的曲線,做任何大幅度的動作都十分別扭。
“你這個帽子是壞的,你去服裝組換頂帽子吧。”女忍者鑒定後告訴我。
我絕望地望向遠方——道具組在遙遠的那一頭,就算沒有穿這一身,跑過去再回來,也能熱得夠嗆……
但是我別無選擇,沒有可供差使的人幫我換帽子。
開拍在即,事不宜遲,我只好艱難地邁開步子。
我忽然想到什麼:“我這跑一趟,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女忍者說,“主角還沒到呢,你快點就行。”
???
剛才不是有工作人員說主角早就到了,在等我們嗎?
我費解地撓撓頭——哦不,是撓撓盔帽,出發了。
中途遇到自己放包的地方,掏出手機急急地拍了一張,好給讀者看看我的帽子。
太急了拍糊了,反正大概就是下圖這樣。帽子左右各有一個“耳朵”,材質像是硬紙板一樣,很容易斷裂。我的基本快斷了。
跑著跑著,眼前悠悠飄下一根巨大的羽毛。
我往天上看,沒有鳳凰。
原來是插在我帽子上的翎子掉下來了。
我只好捏著翎子往前跑。
跑著跑著,呲溜,裙擺掉下來了。
我下意識第一時間捂住私處,就像下水道風口上的瑪麗蓮夢露——後來一想,沒事,裏面還有褲子呢。
我只能捏著翎子、提溜著裙子往前跑。
好巧不巧,這時鞋墊也開始叛逆,在鞋子裏亂躥。
我只能捏著翎子、提溜著裙子、腳底板努力壓住鞋墊往前跑。
到了換帽子的地方,說沒有帽子了,剩下的幾個也都是壞的。
“那可怎麼辦鴨?”我沮喪地問。
管服裝的工作人員依然淡定:“你過來。”
我把頭送過去。他掏出一個小型訂書機,哢嚓哢嚓,把破裂處訂好了。
“就這樣吧,足夠這次用用的了。”他說。
是不是劇組工作人員人均一個訂書機?
我跟他說,我的裙子也開了。他二話不說,用腰繩重新圍著我的腰繞了幾圈。
“你怎麼這麼矮啊?”他嘀咕著,“裙擺都可以拖地了。”
果然,真實身高還是很難隱瞞的,心虛的我以為他下一步就要找劇組檢舉揭發了,嚇得不輕。
好在他沒有,只幫我把裙擺無限往上提。
提到了胃部的地方,他覺得合適了,緊緊箍了幾圈繩子,然後狠地一收緊,打了個死結。
我午飯差點吐出來。
但是我忍住了。堅決守護白嫖的午飯,吃了絕不吐出來,這是怎樣感人的信念!
回來的路上,我心情放松了一點,自拍時想努力擠出笑意,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我汗水滿面,還沒等滴下就噝地蒸發,額頭鼻翼全是油光一片。
想起袖口的那坨東西,我寧願讓臉油著也不想擦了。
驕陽把一切都曬到靜默。
天地之間,只有渺小的我,以及我的喘息和狼狽。
哦,還有知了和蛤蟆嘲笑我的聲音。
我將手機放回原處,噸噸噸快速牛飲半瓶礦泉水,歸了隊。
“你怎麼還戴著眼鏡呢?摘咯!”動作指導跑過來檢查,我喘息未定,就遭到了他的警告。
現在想想,我可以表現得好一點,我可以對他說: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國明代就出現了眼鏡,造型和現代眼鏡差別不大;早在曹操宗族墓中就發現了凸透鏡,疑作為眼鏡之用…”
而實際情況是:他話音剛落,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把眼鏡摘下了。
衣服沒有口袋,眼鏡沒有地方可放,我只好順勢一扔,扔在了籬笆下面,想著等會兒回來取。
如果是個打算長期演戲的近視眼,真的還得投資配副隱形眼鏡才行啊。
好在我的近視也不算太深,原來是250度,我嫌數字難聽,看完書就打遊戲,直至視力疲勞,猛疊了一頓buff之後,視力降到了350,滿意了。
剛才嚇唬我們說主角在等的副導演此時跑了過來:“誒誒誒,這裏誰組織的?站錯地方了!要往後退!是你管的是吧,你要讓他們從山上跑到這裏來!這裏是終點!”
於是我們被要求往後面的山上跑。
這下可苦了我了。摘了眼鏡,本來就看不清楚,四個鞋墊在鞋子裏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組成個 S 形一會兒組成個 B 形,足底狀況頓時混亂不堪。
我的腳趾頭狠狠又徒勞地摳著鞋底,好像這樣就能控制住鞋墊的群魔亂舞。
怎麼說呢,如果我是個女的,用矽膠隆了個胸,在路上跑著跑著,矽膠跑到背後去了,大概就是這種失控感。
這時,身邊的戰友也跟腳底著了火一樣,嘴巴裏紛紛發出“噝噝”的痛苦聲音。
咦,他們也穿內增高了?
原來是山路不好走,一路上全是小石頭。
劇組給我們配的鞋,鞋底很薄,每一顆石頭都能力透鞋底,把自己的堅硬傳導給足部的各個穴位,走起來自然酸爽。
我的矽膠雖然難以把控,無形中卻充當了緩衝,讓我少了一份他們的痛苦,我得到了心理上的平衡。
到達指定起點,我們排好陣型,持劍的在前排,射箭的在後排。
超賽也拿的劍,我在第二排,超賽在第一排。
一隊騎兵騎著高頭大馬,排在我們的前面。
最後來了一個人,騎馬排在了騎兵的前面,據說那個就是劉宇寧。
但是我看不清楚,只能憑借隱約的人影判斷出人挺高的,反正比我高。
“大家註意了,”動作指導拍拍手,說,“我一喊開始,你們就跟著馬隊往茅草屋那邊跑,直到喊停了再停!”
“開始!”
我們跟在馬屁股後面往山下跑,茅草屋在前方50米開外的地方,有點遠,我們還得跑下坡。
我感覺我的鞋墊簡直要飛出去了,腳趾蜷曲得更緊了,貓頭鷹抓田鼠一樣;
其他人讓路上的小石子做著足療按摩,小聲地“哦”“啊”“嗯”個不停。
在太陽的暴曬下跑50米就已經要命,何況是扛著一身盔甲,一場跑下來,大家要麼面色紅潤,要麼面色蒼白,還好沒有面色發青的。
結果這一次只是個彩排,讓導演看個樣子。
導演提出了調整意見,意見向全組人員進行了層層傳達。
動作指導告訴我們:你們跑的時候,余光看緊身邊的人,相互間要對齊。
“知道了嗎?重新回去,再來一次!”他喊道。
這種要重來的感覺十分不爽,我們個個垂頭喪氣往山上走,像是一群敗兵。
又跑了一次。
我感覺我的鞋墊簡直要飛出去了,腳趾蜷曲得更緊了,貓頭鷹抓田鼠一樣;
其他人讓路上的小石子做著足療按摩,小聲地“哦”“啊”“嗯”個不停。
結果導演說節奏還是不太對,和動作指導合計了一下。
動作指導回來說:“這樣,騎兵先跑,等最後一排騎兵開跑以後,你們就開始數數,每數到三就跑一排、數到三就跑一排,一排與一排之間保持距離,知道了嗎?”
最可怕的指令又來了:“好,重新回去,再來一次!”
第三次跑。
我感覺我的鞋墊簡直要飛出去了,腳趾蜷曲得更緊了,貓頭鷹抓田鼠一樣;
其他人讓路上的小石子做著足療按摩,小聲地“哦”“啊”“嗯”個不停。
沒想到的是,主角的馬匹不聽話,跑著跑著跑偏了方向,我們前面的劍士跑了一半就被叫停往回走了,後面的弓箭手都還在原地,沒開始跑呢。
後面這樣的情況又發生了一次,這就是我後悔沒選弓的原因,拿弓實在省功,拿劍簡直犯賤。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額頭分泌的汗水流進眼睛,又酸又痛,視線更加模糊。
意識跟著模糊,步履愈發沈重;
耳朵裏傳來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
不再有更多的想法,也不太記得發生了一些什麼,機械地跟著指令行事,只想把這一劫撐過去。
身邊的戰友也和我差不多。前幾次返工,還有人笑罵,或者嘆個氣,到了後來,大家都不吭聲了,多說一個字都嫌浪費力氣。
更絕望的是,這還是第一場戲,後面不知道還有怎樣的考驗呢?
有人趁著一點時間的縫隙就坐下喘氣,聽到“準備”命令的時候也不想站起、不想努力了。
排在我前面的超賽卻從來沒有嘆氣和怨言,也一直保持著真正兵士的樣子,沒有垂頭喪氣,也不會頹然跌坐在地上。看動作指導要罵人了,他趕緊回過頭來,鼓勵大家:“大家排好!拍完就可以休息了!”
他的話顯靈了,這一回,馬和人都沒有出什麼紕漏。
“過!”我從未聽到如此悅耳的聲音。
茅屋旁擺著飲水機,大家擁過去狂飲,只嫌飲水機的出水量太小。
有人忙不疊地把盔甲先脫了,也不管下面要不要接著拍了、不管重新穿上有多麻煩,先把負重拉扯掉再說。
超賽取來了手機,對我說:“來,我給你拍個照!”
於是就有了下面這張我唯一的一張全身定妝照。
超賽還誇:“不錯,挺帥的!我怎麼發給你?”
我對自己顏值的斤兩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如果別人這麼誇,我會覺得是尬誇,但是他似乎是真心這麼認為。
這時有人從導演組跑過來,對超賽說:“我剛才一直觀察你,發現你挺適合我們新戲的,你過兩天能不能來跟組?我微信多少?我先加你一下吧。”
憑借不錯的外形,和自始至終的認真表現,超賽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新的機會。
我替他開心,這是他應得的。
這時候群頭跑過來:“你們拍的是殺青戲,今天就全部結束了!大家服裝道具還一下,我們回去了!”
幸福來得如此之快,就像被撞了一下腦袋,讓人眩暈。
大家開始狂脫衣服!
“從來沒覺得脫衣服讓人這麼開心!”有人說。
怪不得有個詞叫解甲歸甜。
我與剛才的系的腰間死結對抗,死活脫不下來。我用求助的眼神掃描周圍,剛好和超賽的眼光對上。他不知道哪裏找來一枚小剪刀,幫我解了困。
剛把褲子脫了,一直在林蔭處遠程暗中觀察的女粉們忽然衝著我狂奔過來!
她們尖嘯著,叫聲裏充滿激動和笑意,像是動物交配季節的某些種鳥類!
她們與我擦肩而過,跑到我身後,和劉宇寧合照要簽名。
我這才發現,劉宇寧和我相聚不過1米的距離。
只是我眼鏡還沒戴,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我只知道他和前幾個女粉合了影,後來湧上來的都被其他工作人員勸退了:“走開走開!不要拍了!這裏是片場!”
被拒的女粉們抗議:“我花了幾十塊錢的門票錢,又不是來玩景區的,就是為了追偶像的!”
工作人員可不管,護送著劉鉆進車裏,汽車開遠了。
這時我開始找眼鏡。說也奇怪,我記得扔在籬笆底下的,現在怎麼也找不著了。
難道是剛才人來馬往的,被誰的腳步帶走了?或者被誰撿去了?
算了,明天回家吧,重新配一副,我累了。
超賽問我:“我們要出發了,你的眼鏡呢?”
我說:“沒找著,明明扔在那裏的。”我往籬笆下面一指。
他比我還著急:“你演個戲就100,一副眼鏡肯定不止這些錢,趁還沒出發再找找!”
這次我降低海拔,弓著背又找了一遍,居然真給找到了!
眼前的世界,從盜版 VCD 飛躍到了 8K HDR。
回去的車上,我發現只有我和超賽穿著衣服,其余人都不穿上衣了。剛才那場戲演得,讓大家對衣服這種東西產生了濃重的恐懼……
“剛才那身衣服,真臭!”有人說。
“你就別說別人了,你也留了一身臭汗在裏面,後面的人也要嫌你臭的!”黃衣大叔說。
雖然車裏有空調,我的額頭仍然不斷滲出汗來,像是把剛才沒來得及流的汗補完。
我有點想回家了,對照來時做的心願單,居然實現了不少,也該知足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南京祿口機場發生了感染事件。
新一波的疫情來襲,演員公會開始組織大家打疫苗,群演們擔心疫情也擔心無戲可接,這加速了我的撤離。
回杭州的大巴上,我見到了一個群演大叔在打視頻電話。他光腳架在前排車座上,特別瀟灑。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橫店街頭的那些亂塗亂畫是他搞的。
他前腳和東北老家的老婆如實匯報說當演員沒賺到什麼錢,現在沒戲接了打算去別的地方打工,後腳就和一個年輕小妹連上線,說自己正在一輛自己包下的大巴上,知名劇組邀請他去別的地方拍戲。
他說自己拍戲賺了很多錢,在當地演員圈子裏也小有名氣,年輕小妹嬌嗔說:“真的嗎?你可不要騙我哦~”
這荒誕的一幕為我本就迷幻的橫店之旅畫上了句號。
半個月後,我端坐在書桌前,寫橫店的經歷。
動筆之前照例拖延癥發作,刷了會兒手機。
我看見茶茶當上了經紀人,天天在朋友圈裏招人。她的工作很快打開了局面,一走進演員公會,別人全認得她。
我還看見超賽終於突破了心防,學會了騎馬。
他被邀請進的新劇組,居然是《不良人》。
雖然那些敷衍度日的群演讓我看到了社會的無情和生活的無奈,但很高興總有那麼一些人仍然在認真地生活,用積極的方式對抗著生活中的混沌與困惑。
認真生活的人,才最值得被生活善待。
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吧。
【橫店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