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狗咬中指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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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第48期,原文標題《1300只狗的救助站:流浪動物去哪裏?》,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讓流浪狗住在救助站裏,是對的嗎?不把它們關在救助站裏,城市裏的流浪狗能去哪兒?誰能保證它們不傷人、不傳播疾病?”

記者/吳淑斌

攝影/豬兒蟲

文軍紅收養的流浪狗和她很親熱

私人救助站

按照文軍紅發給我的救助站地址,我搭出租車到了重慶市沙坪壩區的慶豐山村。雖然是村莊,這裏仍屬於重慶主城區,距離繁華的旅遊景點磁器口只有25公裏。轉過茅山峽公路的7個急彎後,車子停在了村口。

文軍紅在微信上發來的定位不夠精確,我只能順著公路步行進村,尋找目的地。但我知道,自己離救助站不遠了,因為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不斷從半山腰處傳來。

救助站建在公路邊,打開大鐵門,再走過一段用鐵柵欄圍得嚴嚴實實的水泥路,才是救助站的木門,門口掛著“重慶文阿姨流浪動物救助站”的牌子。每進一道門,文軍紅都會迅速把門關嚴實,防止狗從屋裏跑出來。她今年已經68歲,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瘦小,不到80斤,甚至比救助站裏的一些大型犬還要輕。平時愛穿一件肥大的紅白格子圍裙和黑色防水靴,忙前忙後,常年洗刷做飯的雙手結著厚厚的老繭,還有被流浪狗咬傷後留下的腫塊。

空氣中彌漫著糞便和動物毛發味道相混合的濃重異味——進門之前,文軍紅就從圍裙口袋裏掏出一個口罩,想讓我戴上。眼前約50平方米的大廳住著近200只狗,地上堆滿了狗籠和衣服被褥,顯得有些雜亂。大廳同時充當廚房,靠墻的竈臺上擺著五個煮鍋和一個煤氣竈,人和狗的餐食都在這裏制作。地面打掃得很幹凈,沒有汙水和垃圾,排列著七八個鋥亮的不銹鋼大盆,用來攪拌狗的餐食。

生人的到來讓籠子裏的狗受到了驚嚇,狂吠不止,遠處房間裏的狗隨即跟著叫起來。

眼前看到的只是救助站的一小部分。整個救助站是一棟兩層小樓,除了大廳,還有20個面積為10到15平方米的小房間。加上文軍紅砌墻圍成的後院和菜園,總共占地4畝,住著1300多只流浪狗和近100只貓,甚至還有文軍紅撿回來的兩匹馬和幾只兔子。雖然空間不算小,但容納這麼多動物仍然顯得非常擁擠。每個房間裏的狗籠摞了兩層,只留出一條一人寬的通道,文軍紅帶我從狗籠中間穿過,有時甚至需要拉開狗籠,才能開辟出一條過道。

文軍紅安排得很清楚:大廳住的是剛救回來、還在隔離的狗,需要打完疫苗才能分配到其他房間;一只小型犬單獨住一個籠子,兩三只小奶狗共享一個籠子,大型犬盡量養在後院的狗欄裏。

冬日,文軍紅用薄棉被蓋住籠子,給狗狗保暖

習慣了陌生人的存在後,狗狗們逐漸安靜下來,我才有機會端詳。它們大多是中華田園犬,也有一些名犬的雜交二代。雖然談不上毛發光亮,但幹幹凈凈,長得壯實。許多狗總是低垂著頭,偶爾與人對視時才會擡起眼睛,眼神老實而委屈。年紀小的狗更活躍一些,試圖從籠子裏伸出爪子觸摸人的手。

要照顧1300多只狗,文軍紅一刻都閑不下來。救助站還雇了6位工人。淩晨4點,她和工人們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糞便。每天,狗狗們能產生20桶糞便,近600個狗籠下的托糞板需要一一抽出,清洗幹凈後再塞回籠裏。一直忙到午飯時間,7個人也只能打掃完不到一半的房間。救助站裏的動物一天只吃一次飯,洗菜、蒸飯、分餐、消毒廚具,完成一次餵食需要4個小時。工人們一鍋又一鍋地蒸米飯,把胡蘿蔔、雞架、鴨肝、特價碎肉攪拌到一起,分到各個狗籠。文軍紅告訴我,吃狗糧方便,可以省去不少時間,但所有救助站裏的狗都吃米飯,因為最便宜的狗糧也比大米貴得多。

僅僅是打掃衛生和做飯,就足夠讓工人們忙碌到晚上8點多。其他人休息後,文軍紅還要照顧一些特殊的狗。小奶狗年紀太小,沒法進食米飯,她泡好羊奶,一針管一針管地註入小狗嘴裏;有些狗感冒、拉肚子,她自己學著給它們打針、餵藥。忙活到深夜12點、一天只吃一頓飯是文軍紅的生活常態。

她原本可以過得不這麼辛苦。文軍紅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家住重慶最繁華的渝中區解放碑附近。以前,文軍紅和所有普通的國企職工一樣,按時上班、下班,也會按時退休,每個月能領到一筆還算可觀的退休金。

26年前,文軍紅撿回了第一只流浪狗。那是小區裏一只受傷的京巴犬,眼球凸出,子宮嚴重下垂,渾身毛發又長又亂,長滿了跳蚤、虱子。以往,文軍紅不大留意街上的流浪狗,但那只受傷的京巴犬病懨懨地趴在樓梯角落裏,低聲嗚咽。“京巴犬很可愛,大眼睛,小鼻頭,乖得不得了。”文軍紅心疼這只京巴犬,帶它去寵物醫院治好病,養在自己家裏。“特別乖巧懂事,通人性。”女兒喜歡得很,給它取名“文靜”。京巴犬陪伴了母女9年後離世,從那以後,她對身邊的流浪狗變得敏感起來,“看到了就不忍心走開,總往家裏帶,每只狗都跟我的姓”。

文軍紅是單親媽媽,帶著女兒和父母同住在單位老舊的宿舍樓裏。起初,父親誇她是“救狗英雄”,但當家裏收養的流浪狗達到6只時,父母有些不悅了,睡眠也受到了影響。文軍紅背著家人,租了附近電力學校廢棄宿舍一層樓的三個房間,專門收養救回來的流浪狗。沒有了家人的約束,她形容自己變得“肆無忌憚”。“心疼啊,想著房子寬敞了,有一口水和遮風避雨的地方給它們就好了。”收養四五十只狗後,狗狗們的吵鬧聲和異味開始招來周圍住戶的反對,有人到居委會投訴,有人直接堵住文軍紅房間的鎖眼、給房門噴漆、打電話謾罵她。

二十幾年裏,她搬了6次家,帶著流浪狗從最繁榮的城市中心一次一次往城外挪,每個地方長則住上五六年,短則一兩年。搬家是個大工程,必須是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又不能離城區太遠,否則不方便采購和送狗就醫。如今,救助站已經搬到了主城區邊緣的歌樂山裏,收養的流浪狗也從四五十只增加到1300多只。

關在籠子裏的流浪狗

它們從哪來

文軍紅的手機就塞在圍裙側面的口袋裏,電話不時響起,她停下手中的活兒,在圍裙上擦擦手,迅速掏出接聽。許多電話是發現人打來的,請求她“救狗”。這次,一只金毛犬被遺棄在高速公路旁,已經受傷無法起身。遺棄點離救助站有一個半小時車程,天快黑了,文軍紅心裏急,打電話給相識多年的司機,請他第二天一早去把狗接回來,又反復叮囑發現人務必把狗挪到遠離公路的地方。

起初,文軍紅只是自己在城市裏“撿狗”。我說現在城市裏的流浪狗似乎並不多見,她對這個疑問習以為常。“那只是因為你沒有留心,餐廳門口、景區垃圾桶旁邊、公園裏,有食物的地方就有流浪狗。”文軍紅說,大多數流浪狗不會主動攻擊人類,相反,“為了多找到一口吃的,它們會盡量降低存在感”。開始收養流浪動物後,她對城市裏的這些角落特別敏感,總能聽到草叢裏小奶狗和小奶貓的叫聲。

漸漸地,有人主動把動物“送上門”。她已經習慣了清晨打開門時,看到門口堆著一個麻袋,裏頭裝著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小狗。“許多是附近村民家裏的狗生了小狗,不想要了,甩進我的院裏。”

收養規模達到200只時,文軍紅“有了點小名氣”,派出所和城管局也主動找她救助流浪狗。沙坪壩區城管局的一位隊員江濤告訴我,城市裏的流浪狗“是個十幾年的老問題了”,沙坪壩區的旅遊點磁器口有一條小吃街,常有流浪狗在附近覓食。景區人流量大,遊客也擔心被狗咬傷,如今每個月大概會有十幾個來電反映流浪狗問題。

相比於城區,文軍紅從農村救回的狗更多。農村人習慣養狗看家,隨著近些年大批年輕人到大城市工作,留在村裏的人越來越少。“留下的老人覺得不需要看家了,又不想養著狗,直接放走了。即使留著,也談不上照顧,放任它們到處跑。”文軍紅反復提到,貓和狗的繁殖能力強,自己每次救回流浪狗,都會盡快給它們做絕育。而農村裏的流浪狗往往無序繁殖,產生更多無人照看的狗,速度驚人。

她曾到重慶北碚區的一個村子裏救過狗。那是一只剛在田埂邊產下3只幼崽的流浪狗,村裏的小孩玩耍時試圖抓走幼崽,被狗媽媽咬傷。文軍紅趕到村裏時,咬人的狗已經被打死,只救回3只幼崽。離開時她提出,自己出錢給村民養的狗做絕育手術。“那些老人不同意,覺得我有‘神經病’,狗還需要做什麼絕育?”

誌願者何雯也會往文軍紅的救助站裏送狗。她參與救助流浪狗已經有13年,總結出能夠快速救到大批流浪狗的兩個地方:狗販子的大貨車,還有正在拆遷的老舊小區和村莊。

文軍紅的手上有許多被狗咬傷後留下的咬痕

在重慶,高低起伏的土地上很難開辟出新的建築用地,拆遷成為擴張商圈和城市規劃的重要手段。“許多人家拆遷時不願意帶走舊東西。新小區養狗不方便,容易被投訴,物業也不願意,他們就把狗留下了。”去年,何雯和誌願者們在城區的電測村小苑救出一批流浪狗。電測村小苑緊臨重慶的觀音橋商圈,拆遷時人去樓空。十幾只曾經的寵物狗仍在樓裏守著,其中不乏大型犬。附近的居民多次向城管和派出所投訴,何雯和其他誌願者擔心狗販子把狗擄走,聯系了幾個救助站接走狗狗們,文軍紅也接回5只中華田園犬。

搬到歌樂山不到兩年時間,文軍紅收養的流浪狗已經從900只快速增加到1300多只。這也是重慶主城區老舊小區拆遷和棚改速度加快的時期,2001至2013年的13年間,重慶改造各類棚戶區近2400萬平方米,而從2018至2020年的3年間,計劃完成棚改1400萬平方米,超過之前13年總面積的一半。

文軍紅救回的流浪狗有不少曾是主人的寵兒,她能快速分辨出來,它們一般是品種犬或是雜交犬,體型小,以白色、咖啡色為主。中國的寵物主數量增長迅速,2018年養寵用戶數量是7355萬人,到了2019年已經上升到9915萬人,同比增長34.8%。城鎮裏的寵物犬數量達到5503萬只,“人狗比”達到15∶1。而伴隨而來的,是流浪寵物狗的增加。

“很多年輕人覺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著狗逛街,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當他們換一個城市打工,或者只是新房東不讓養狗,就隨便把狗丟了。”僅僅半個月,她就接到了3只寵物狗,其中一只小泰迪是從一對情侶的出租屋裏接回的,兩人準備離開重慶回老家工作,“他們說,如果我不要狗,就只能把狗扔掉了”。文軍紅知道自己被“道德綁架”了,但無可奈何。另外2只不到一歲的小狗仍在住院,是兩個年輕姑娘打電話給文軍紅,聲稱撿到了受傷的流浪狗。文軍紅把兩只小狗送到寵物醫院檢查,發現狗感染了犬細小病毒,需要醫療費1萬元。她後來才知道,2只小狗其實是小姑娘的寵物。“她們倆剛畢業,在餐廳當服務員,不想出這筆錢給狗治病,又不敢跟我說實話。”

1萬元的醫療費對文軍紅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今年以來,她還欠著相熟的寵物醫院好幾萬元的醫療費,“院長是個好人,不催我,但欠錢總不能過了年”。

小奶狗無法吃米飯,文軍紅就泡羊奶餵它

舉步維艱

救助站的最大花銷是狗的夥食費。即使每天只吃一頓飯,1300只狗仍需要吃掉500斤大米、5袋鴨肝、2鍋肉末和若幹蔬菜。救助站裏只有兩個房間用來住人,其中一個房間除了擺放單人床和狗籠,墻角還堆著6摞大米。斷糧,是文軍紅常常憂愁的事情,“夜裏夢到狗狗們沒有飯吃,自己一下子就驚醒了”。

救助站運轉20多年,全由文軍紅一人負擔所有費用。不到100只狗時,她只靠3000多元的退休金就能維系。狗的數量不斷增加,場地擴大,救助站也需要人手,文軍紅花光退休前攢下的積蓄,又賣掉重慶城區的老房子。她掰著手指算了一筆賬,每月水電費1萬元、夥食費5萬元、工人工資1.5萬元,每年房租4萬元、給狗狗打疫苗3萬元、洗澡推毛2萬元……她沒有把那個龐大的總額計算出來。如今,每個月的進賬杯水車薪,只有退休金和女兒打給她的5000元生活費,以及愛心人士不固定的捐款。春節之前,她還要還清拖欠工人們10個月的工資及醫院裏賒欠的醫療費。

幾乎所有的救助站都面臨資金困境。紮根於重慶的動保聯盟是一個致力於流浪動物救助的組織,連接個人救助站與愛心企業,將籌集來的捐助物資分配給救助站。運行5年來,川渝地區有超過100家救助站在動保聯盟平臺註冊認證。負責人熊文傑告訴本刊記者,在動保聯盟認證的救助基地規模需要在200只以上,大部分集中在400到700只,文軍紅救助站的規模是少有的龐大。

“雖然叫救助基地,其實背後都是個體在維持,賣房、舉債都是常態。”在熊文傑的統計裏,95%的基地“非常非常困難,在缺糧的邊緣掙紮”。每個月,他會和平臺成員輪流給救助站運送物資。“今年給文阿姨的基地捐過米,都是2萬斤規模地運,還有一些狗糧,但是仍然差得很遠。”

即使負債累累,文軍紅的救助站與他人相比,仍屬於條件較好的。熊文傑印象最深的是在重慶南山區的婆婆白金容,她已經72歲,一個人租住在南山區農村的一處危房裏。為了照顧300多只流浪狗,白金容已經賣掉了自己原有的房子,每天還要外出撿礦泉水瓶賣廢品。

熊文傑心裏清楚,靠救助者個人“傾家蕩產”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動保聯盟搭建了一個網站,其中有募捐板塊,救助基地負責人在網站上實名認證、上傳信息後,可以自主發布求助內容。

然而,這對於文軍紅和許多救助者而言,依然太難了。文軍紅很少打開微信,不知道如何在微信裏搜索聯系人和轉發圖片,而白金容甚至連微信號都沒有。熊文傑告訴我,大部分救助站的負責人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能熟練使用微信的已是少數,更談不上在平臺上提交資料、寫求助文案,“他們不會,也沒有時間,必須有年輕的愛狗人士長期幫助運營”。

但是,團隊運營又涉及更復雜的管理問題。“誰來管理資金?誰來做賬?狗狗是捐助的對象,誰來監督資金都用在了流浪狗身上?”熊文傑曾接觸過成都的一家收養了700只流浪狗的基地,基地有專門負責運營、募捐的愛狗人士。在一次大額募捐後,運營者卷走了所有募捐款,銷聲匿跡。與上百個基地對接後,熊文傑依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你會發現,這中間有一個解不開的矛盾。在這個行業裏,年輕人很難長期堅持,真正虔誠救狗的人大多年過半百,他們的個人力量無法支撐救助站的發展,也沒有能力和精力去募捐和管理資金。”

幾位救助者和誌願者都提到,重慶小動物保護協會是重慶市少數能夠良性運作的救助站。協會成立於2005年,最初也是個人救助站形式,成立不久後在民政局、農業局登記,成為唯一一家官方註冊的機構。何雯曾以誌願者的身份在重慶小動物保護協會服務了近5年,負責活動宣傳。“協會成立時間早,起的名字也響亮,很快積累了一批原始粉絲。”在重慶小動物保護協會內部,有救助、領養、宣傳等比較明確的分工,何雯的日常工作是運營豆瓣、微博、博客平臺,拍攝救助活動的照片,對接企業的捐贈需求。有了政府備案和高曝光度,協會每個月收到的捐款已能支撐日常運轉。

但即使籌到了糧款,資源在行業內的分配也很難均衡。何雯告訴本刊記者,小動物協會獲得大量捐款與其他個人救助站的艱難維系對比明顯,有的救助站提出要求,協會應該把沒有使用完的捐款分給其他救助站,但協會沒有同意。“不患寡而患不均。做同一件事,境遇完全不同。後來有人到民政局舉報協會的資金使用不明,協會當時又拿不出明晰的賬目。”何雯說,2009年,重慶小動物保護協會被註銷了資質,重慶再也沒有官方登記註冊的救助站。

熊文傑也知道,“行業裏盤根錯節,關系復雜又比較微妙”。動保聯盟事先統計了對接的每個救助基地流浪狗的數量,算出每月大致的食物消耗量,再把每個月籌集來的有限資源分配到各個基地,“盡量都照顧到”。他開玩笑地說,如果自己私人要給某個救助站捐款,還要“偷偷摸摸,囑咐對方不要讓其他救助站知道”。

何處是歸宿

11月13日,我第二次到達文軍紅的救助站。聊天中,工人把文軍紅喚進廚房,給一只剛救回的流浪狗餵食。過了許久,文軍紅才從廚房裏出來,左手拿著大瓶碘伏,右手不斷地淌血。她從籠子裏拿出狗盆時,流浪狗誤以為食物被奪走,咬傷了她。她的右手虎口和食指上有兩個很深的傷口,中指和小指上是兩道咬痕,皮肉已經翻出。文軍紅顯然很有處理經驗,在水龍頭下衝洗了好久,再用碘伏擦一遍,“被狗咬了就要多流血,把病毒排出來,不然會腫起來”。咬人的狗還沒來得及打狂犬疫苗,她需要到城裏的三家醫院分別打破傷風疫苗、狂犬疫苗和狂犬球蛋白。

每救回一只狗,文軍紅都要帶到醫院打疫苗、洗澡推毛。許多流浪狗還有嚴重的皮膚病,除去身上淩亂的毛發和跳蚤、虱子後,才能看到皮膚上的瘡口和膿包。每年4月中旬,是流浪狗們一年一度洗澡的日子,文軍紅請來美容院的師傅,幫自己一起給狗狗們洗澡、剃毛。

陽光和自由,是救助站裏流浪狗的奢侈品。難得遇上重慶放晴,文軍紅把大門關緊,讓狗狗們到院子裏撒歡玩耍。不到100平方米的院子無法同時容納1300只狗,只能輪流把狗放出來,但直到太陽落山還是難保每一只狗都出籠溜達過。她覺得,救助站還是太小了,如果能把周圍的幾畝地開辟出來,就能寬松得多。

不過,文軍紅的場地在白金容看來已經“十分寬敞”。白金容一個人照顧救助站裏的300多只狗。房門打開時,屋裏濃重的異味瞬間衝出房間,即使我們戴著口罩也難以抵擋。和熊文傑的描述一樣,白金容的救助站是兩層的土磚房,本就狹小逼仄的屋子全被狗籠占滿,屬於人的物品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個煤氣竈,她只能在房間過道裏擺一把老舊的椅子,每晚坐在椅子上睡覺。後院的狗欄完全接收不到陽光,白金容拉動老式燈繩,依靠燈泡昏黃的燈光,我才勉強看清,每個狗欄裏擠著二三十只狗。這裏的狗精神狀態不如文軍紅救助站的,也更暴躁,甚至從籠子裏伸出嘴撕扯著路過者的衣服,把衣服口袋都咬爛了。

顯然,這樣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已經很難維系300只流浪狗的生活。白金容的救助站是動保聯盟的重點救助對象,但熊文傑也說不清楚,苦苦支撐救助站對於白金容和這些流浪狗而言,是好是壞。“讓狗狗住在救助站裏,是對的嗎?但不把它們關在救助站裏,城市裏的流浪狗能去哪兒?誰能保證它們不傷人、不傳播疾病?”

許多救助者認為,流浪動物是伴隨城市發展而來的越來越明顯的一個問題,希望政府能撥款救助流浪狗。在國內,只有青島市有所行動。2014年,青島市犬只收養服務基地啟用,政府采取購買服務的方式,通過招標,委托社會有相關管理經驗的公司進行運營管理。不過,這一模式並沒有被其他城市復制。何雯記得,自己在5年前就曾與其他誌願者聯合向重慶市政府和民政局提過建議,得到的回復並不樂觀,但也說服了她:“政府的撥款是所有納稅人的錢,憑什麼要求所有市民為少數人的棄狗行為買單?這樣會不會讓棄狗變得更隨便?”

如今,文軍紅救助站裏的狗狗數量還在不斷增加,但她總舍不得把狗送走。對於領養,她有嚴格規定:知根知底的熟人、穩定收入、固定居所、有愛心耐心、接受定期回訪……這幾乎是所有救助站對領養者的要求。一位曾經從救助站成功領養過貓的市民李曉陽告訴我,自己“太想要一只貓了”,雖然能理解對方的資格審查要求,但詳細的審查和定期上門回訪還是讓她“有些惱火”,“容易消磨人的熱情,有隱私顧慮,而且占用的時間很多”。熊文傑也替文軍紅著急:“只進不出不是個辦法。文明養犬當然是解決問題的根源,但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今年冬天又是救助站一道難跨的坎。重慶多雨濕冷,文軍紅用褥子和棉被罩在狗籠上,或是用薄木板釘住其中的一面。她怕狗受涼,每進到一個房間,都要把狗籠上的棉被扯平蓋好。救助站物資告急,大米還有110袋44斤裝的,大概能堅持10天。賣房的錢已經花光,即使不考慮拖欠的工資和醫療費,每月的微薄進賬連水電費都難以支付。“電費拖欠不得,沒有電烤扇取暖,許多小狗就會感冒發燒,已經沒有錢給它們看醫生了。”

在醫院裏,文軍紅拒絕花50元衝洗傷口,反復向醫生說明自己已經用碘伏消毒了。醫生囑咐文軍紅,半年內記得打三針破傷風疫苗,繳費500元。她拿著繳費單出門後,又折返回診室向醫生確認:“是三針500元還是每針500元?”得知是三針的價格後,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說:“我以為每針500元,那就不打了,1000多塊錢夠所有的毛孩子吃一天飽飯了。”(文中江濤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