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被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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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長篇小說代表作:鄉土性+魔幻性+史詩性 《大風跑過》(搶讀.選段07)手提羊毫筆,珠淚往下滴,眼淚汪汪寫不起,自寫自著急。

.39.

水蝙子最近老做同一個春夢:婆娘水嫂脫得潑溜溜光的,在通河的蘆葦蕩裏沒羞沒臊地搓澡。他躲在蘆葦蕩外盯著,宛若一只狗在偷窺另外一對狗哼哼唧唧的交媾大戰似的。他第一次酸酸的,癢得咬人,卻不知那就是嫉妒。“夢見女人脫得光光的,主外遇。”這周公解夢的話,他後來在邋遢王那裏才鬧明白。其實,不管是生活或者夢中,婆娘渾身惹火,沒遮沒攔,可能是對他魚兒望著鳥兒的有想法、沒做法的示威和挑戰。

瘋子大姑婆說得好:有因必有果,有緣才有遇。水蝙子和水嫂僅是一河之隔,卻相遇於通河發大水那年。那年秋天,水蝙子推船出門,送潘老去通江兩河口紅軍總部開會回來的時候,天邊剛放磷光,上遊突然傳來天塌地陷的響聲。他定睛看去,上遊的洪水雲團似的高聳著、推湧著,三五兩下子就卷了下來,卷過霞光裏那些黑森森的莊稼、綠茵茵的樹林,眼看著對河那間矮小的茅草房屋,在一片汪洋中活像堆砌的積木,幾偏幾偏就不見了。不知是人是豬還是牛,看見一縷黑影在霞光裏閃動著,掙紮著,浮浮沈沈,他慌忙操縱著船兒,幾橈片打過浪頭,向對河湍急處劃去。

這時,一個泥鰍似的的東西撞了船舷,接著又有藻類或爬行的東西抓著了船舷,他沒有來得及反應,順手就在渾濁的河水裏拖起來。直到他三五兩下把船搖到了岸邊的古杉樹下。在他緊要地搖幾橈片,就要上岸的時候,有個鮮活的什物從水裏冒出來,嘩然一下抓著了他的腳。

天!難道是娃娃魚?他伸手摸去。那家夥還蠕動著呢,嘰裏咕嚕好像在說著啥。他心裏拔涼拔涼的。難道……?他再一摸,渾身緊張起來。他摸到了絲綿綢緞的起起伏伏,摸到了一馬平川的柔柔軟軟,摸到了枝枝丫丫之間的絨絨淺淺,摸到了散亂成千絲萬縷的繚繚繞繞……猶如棍棒當頂,他嚇了一大跳——天啊,竟然是個活鮮鮮的女人!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眨巴著桃花眼惹得滿世界風情萬種的水嫂。

那時,水嫂的娘被下河來的歪嘴篾匠拐跑了,家裏就剩下害癆病害得瘋瘋癲癲,笑咧咧不停地流哈喇子的爹。然而,水蝙子則不同,他有個強勢的爹——水品三,道法深厚的老乞丐水木匠正是他爺爺。因為幫著潘家選擇陽宅、做神筆架有功,水木匠和潘福德結為了兄弟,到了潘壽德這輩,又將小女潘藍氏許配水品三。如同兩棵連根樹,潘水兩家更加親密起來。

水品三天生就不是凡間的物,年輕時候跟著清廷當過聽差,做過傳達,後來響應辛亥革命,活動在通巴二河至嘉陵江上下。在營救革命黨人孫洪震的石埡場戰鬥中,右眼中箭,醫生說要做手術,他脖子一梗,說道:做啥手術啊?眼目乃父母精血,棄之可惜!他硬是一伸手,活生生連箭帶眼珠子一把扯出來,放進嘴裏,囫圇幾口嚼著吃了。剛毅的性格、忠義的品性,兼之在當爹的水木匠那裏繼承的道法手藝、陰陽八卦,在瘋子大姑婆那裏學來的咒語巫術、趕鬼驅魔,使得水瞎子自然被推為通河船幫的袍哥老大,來往通河的船只都爭相趕來拜碼頭、結芝蘭。

按理說,照著水家的勢力和影響,無論如何也看不起對河那個有人生、莫人養的水嫂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自從兒子救起對河那姑娘以後,水品三一顆提著的心落地了。人無緣不聚,姻無緣不成,加之水蝙子也老不落屋,據說經常駕起飛船跑到對河去廝混,這讓不知情的水瞎子高興得蹦跳起來——好啊,是我水品三的種!於是,暗地裏和對河水家那病懨懨的爹溝通好了,準備選個吉日圓房結婚。沒有不透風的墻。當聽說老男人水蝙子的心,根本沒在這藤蔓一條的女人身上,而是魂魄落在對河不遠的啞巴女身上,這事兒終於惹火了威權一方的水瞎子。

這天,他拄著大煙桿到對河走了一遭,水瞎子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剛一進屋落腳,他杵著紫竹煙桿的鑄鐵龍頭大腦殼,威風凜凜地坐在橙子樹下的圈椅裏,鐵青著木瓜臉,喊來水蝙子問話:

“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了。”

“你爹多大接你娘的?”

“九歲。”

“你的家族姓什麼?”

“水。”

“你娘死了多少年了?”

“二十二年。”

“為什麼死的?”

“為生我。”

“為什麼你娘寧肯死也要生你?”

“為,為了水家有……有後……”

話音剛一落地,咚的一聲,鑄鐵龍頭大煙桿落下來,砸得石地板火星直冒。水蝙子不知道為啥,剛才還和風細雨的天空,頃刻間就嘭嘭啵啵砸下冰雹來。

“把你個狗都不如的逆子!你還知道你姓水啊?你還知道你是水家的種啊?你還知道你娘潘藍氏生你難產,寧可選擇自己不要命,也要給水家留下一個後啊?你二十二三了,老男人一個了,黑得沒個女人願意掛上一眼,你以為你是潘安的貌啊,你是賈生的才啊,你還看不起人家姑娘?你成天野狗一條,拖著尺多長的尾巴滿山遍野遊蕩,沒白天沒黑夜你下河抓魚,跑到對河的沙洲上,你一坐就是一天、一呆就是一晚——奇怪,你抓的魚呢?桌上碗裏咋沒見到你抓的魚呢?當初我還高興著呢,以為你喜歡上水家呢,你居然被吳家那個嫁不出去的啞巴迷上了!你以為你的爹啊眼瞎了,耳朵也聾了?!你有鼻子、有眼睛,你……你究竟是為啥好?為臉蛋?你今天給老子說清白,究竟是為啥好?”

“啞巴癡我,爹,我……我就喜歡——啞巴那眼仁咬人、那……”

“究竟是哪種?那種是哪種?你說!”

“那,那種……又可憐,又可……”

水蝙子想說又可愛,但是嘴裏像塞滿沙子,咕嚕著欒不轉。他不知道,在他的猴子屁股一般的酡紅臉蛋和羞澀神態吞吞吐吐的幾十年以後,史官在《通河誌.傳奇篇》裏這樣記錄著,在《通河奇葩網》上這樣轉載著這樁奇葩趣事:話說這時節,水蝙子一臉桃花兩含羞,吞吞吐吐,恬不知恥,以“這啞巴那個那個美呀,美如春花沐驕陽;這姑娘那個浪呀,浪似好風扶柳楊”——開始了他的內心獨白:

這啞巴……眉似春柳含雨恨,臉如桃花添惆悵;暗掃一眼風月羞,清喚半聲綠水響。你看那,行過碎步生花味,坐下輕雲淹百芳;蠻腰裊娜燕鶯懶,黛發扶風月生香。真個是,煙開蘭味清風暖,岸夾春水生波浪;狐貍眼殺通河水,杏唇不語羞海棠!

可笑這個史官,可惜這些版面,毫無刪繁就簡三秋樹的惜墨品性,對通河裏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無聊角色,並未趨迎世俗眼光,而是濃墨重彩加以宣傳,實在讓人不敢茍同。

這時的水品三,並不知道歷史會這樣小家子氣,不放過任何一絲關於小人物的風流趣事,繼續撲閃著蝴蝶眼簾,氣得青筋暴綻、胡須亂顫。

“哆哆哆……天老爺,氣得我肺都炸了哦!你這個下三流的痞子,四只腳的賤貨,真要亂國亂家啊!我問你,臉蛋能當飯吃嗎?看你這貨色!那你說說,水家的女兒怎麼辦?”

“爹啊,你說的啥啊?水家的女兒與我啥關啊?”

“啥啥?咦……那女子你看過吧,你抱過吧?”

“你是說通河發洪水那次……要救人,當、當然看過……抱過。”

“我問你,你不要,為啥要看,為啥要抱?”

“爹吔……”

“哦,人家黃花姑娘一個,你看了,你摸了,你抱了,就不負責了?告訴你,這不是水家的種性。當二年前,通河的土匪狗膽再大,也害怕老子的鑄鐵大煙桿說話。你敢?哼,我這樣告訴你,水家的媳婦,除開這個姑娘,哪個你也別想,哪個你也別提!你敢,老子就是幾煙鍋腦殼,砸斷你的脊梁骨——哼,這是必須的!”

“爹,你別逼我!今兒個我也給你老揭開瓦房說個亮話,我的心沒在水家女兒身上。如果你非要我接,我就給你接回來,木雕泥塑地敬著,活死人地供著,但是有個條件你要答應我。”

“說,金銀綢緞我都答應你!”

“爹啊,對河那女人我看過、也摸過,就是沒啞巴看一眼那感覺,想一回那味兒……何況,爹呀,在家裏,你又眼睛不便,還要捉個虱子到頭上咬——管人家病歪歪的爹,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沒啥。可是,接個婆娘回來,是要接種生娃續香火的吧?你看看她,瘦骨伶仃、病秧秧的一株藤蔓,一看就是插在水田裏,也長不出新芽來的斷柳枯條兒,以後水家續不上香火,你可別怪我不孝啊?”

“狗東西,你都看得出好豬好馬來?告訴你,有肉的那是懶豬,有骨的那才是好馬駒。不信你等著瞧——別看這女子今天枯柳骨架,一定有春風楊柳萬千條的時候——這是必須的!你只要聽我的,出了啥差錯,我水品三一肩膀扛著!”

強按的牛頭不飲水,真正的贏家究竟是誰?

讓水品三沒有想到的是——有些事不一定是必須的。

女大十八變。水嫂初嫁水家時候,長得幹鯽魚似的,瘦瘦長長,莫半絲兒血色,額頭、手背、頸項的青筋,活像寨崖上爬滿的藤蔓,沒想到後來反而被水品三一語言中——這枯幹的柳樹枝條兒一插到水家,蹬蹬蹬地,果真宛如發酵的饃見風就長,屁股翹翹的,胸部凸凸的,腰肢兒柔柔細細,一雙勾魂的桃花眼蚊蟲一般直勾勾盯人,熱得活像一團火,嫩得狀若水葫蘆,讓山老鼠隊長分糧分肉時候也忘記了看秤。照說,水嫂是一塊肥沃的土地,插一根棍子就是樹,撒一粒種子就開花,幾年下來怎麼會顆粒無收呢?是兒子的襠下貨出了毛病?還是女人的當門田出了差錯?急得水品三心裏毛哈哈的,整天在家裏家外瘋言瘋語、罵罵咧咧。

這事兒究竟是誰的錯呢?圍著這個問題,猶如牛圍著石磨盤推磨,印盒寨的人們一直議論、討論、爭論,甚至嚼嘴嚼舌辯論到現在:水蝙子有病——贊成者說:要不然,這麼一等一的土地,讓別人一犁頭下去,就紅杏枝頭春意鬧,而他無論如何忙得煙幹火盡,也是冒不出半粒芽孢來的枯病柳條兒,是一匹中看不中用的偏痧子牛;女人有問題——反對者說:因為從他從前對啞巴的癡心勁兒來看,說明水蝙子對雌性那玩意兒並非莫得一星半點兒想法。如此說來,排除法和絕對論經驗告訴我們,不是男人的問題,就是女人的問題。可是,爭去爭來、嚼來嚼去,究竟是為什麼呢?宮闈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就這樣,不管旁觀者怎麼爭論,膿瘡還是長在別人得腿上,屬於水蝙子的男女之間這點莊嚴大事兒,依然無休無止擱置下來。

可是,信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水品三卻等不得了。

“天老爺,不知我啥時得罪了你啊,雨水就不落我水家的田嗎?”

“真是山大無柴,牛大無力!我不信,河裏沒有,世上也沒有啊?”

愛情是疾病,不愛真要命。水蝙子一聽,幹脆心一橫:爹啊,你不是打了包票說你負責嗎?現在曉得著急上火了?既然你不在乎我的幸福,既然你只想你的水家枝繁葉茂,樹大根深,管他是槐樹下長出的松樹,還是李子樹下冒出的桃林呢?思前想後,他終於心一橫、牙一咬,放任自個兒女人拖起屁股上街趕場,挺著奶子下河推船,讓這只雌性的蜂王隨意進進出出,看能不能采到蜜、打到露,有沒有種子發出芽苞長出樹來。

從此以後,不論在屋後院壩的桃樹李樹下,還是在河壩灘頭的淺水灣處,水嫂開始恬不知恥地光溜著身子,讓水從月光下、從黃昏裏、從夜色間流瀉下來,明明白白地流瀉下來,淋淋瀝瀝地流瀉下來,流金濺玉地流瀉下來。這騷貨就這樣蔑視著帶把兒的水蝙子的驕傲和卑微,挑戰著水家的權威和尊嚴。

慢慢地,水嫂的肚子很快就有了響動。

有些事兒雖然要不成裏子了,水家還是一個要面子的主。隨之而來,每到晚上,只要聽見窗裏門外有腳步聲和犬吠聲,即使距真刀實彈狹路相逢還差十萬八千裏,水嫂早已故意吶喊開來,似乎女人那碗水差一把柴火就要燒開,正猴急狗刨、吭吭直叫,就要吃心挖膽刮骨吸髓呢!水嫂的吶喊非常有趣——先是死貓一般呻吟,接著就是殺豬一樣嚎叫,再後來就是整死了整死人了地喊。這事兒後來整得有些過了,鬧騰得水瞎子經常睡不安穩。他心裏雖然對這事兒明窗一般透亮著,卻也讓英雄一世的老人刮骨一般羞愧和痛苦。

有一夜,他實在忍不住,拄著鑄鐵龍頭大煙桿,摸黑起來推開門,張開瞎子眼睛望向黑咕隆咚的帷帳裏,對兩個故意弄得風繞水纏的人兒,老頭似乎在故意配合著,向著門外過路的人人馬馬,高聲大氣叱喝道:

“一晚上在殺牛嗎?嚎,嚎,不嚎要死人嗎?受不了,過不得,就去三溪口向渡口推幾裏上河船,看還有勁嚎叫囂張莫得?”

關於這笑話,後來被通河的好事者栽上了一個有趣的尾巴:

翌日早上,水嫂問爹:今天煮幾個人的飯啊爹?

水品三說:下一個人的米就是了。

水嫂不解地問:家裏還有兩人哩?

水品三的瞎子眼皮蝴蝶翅膀似的一陣撲騰,他不緊不慢地答道:喔,你是說那兩個雜種嘛,昨晚上不是安逸死了嗎?

亦然:行走在理想河流裏的螞蟻、鷹和大象。一位先後被《通河無言》《醉或者半醉的》《我控訴》《巴河的早晨》等糾纏了幾十年,與《大風跑過》中的人物纏鬥得兩敗俱傷、一無所獲,卻依然還在纏鬥的鬥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