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吃活絡面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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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秋意濃,天目城銀杏巷裏的樹葉都黃了。

天色微明,尚明珠踏著滿地黃葉,敲響了銀杏巷最裏頭一間名為“守宮齋”的鋪子的門。

尚明珠敲了兩短一長的暗號,守宮齋的門被從裏面打開,露出一張頭發蓬亂的清俊臉孔。

店主人南宮清微微不悅:“還不到開店的時辰。”

尚明珠衣著素簡,一張妍媚的笑臉卻遠勝珠寶華服的妝飾:“請老板行個方便。”

伸手不打笑臉人,南宮清開門請尚明珠進內。

兩人坐定,南宮清招呼道:“姑娘請伸出右臂。”

尚明珠依言,從衣袖中伸出光滑如玉的手臂,南宮清一瞥,見到臂上微微一點紅痕,猶如美玉生了瑕疵。

南宮清眉心皺成川字,“姑娘不知道守宮齋的規矩麼?”

守宮齋,專賣守宮砂的所在。

守宮砂,是女子貞潔的象征。精心豢養過的守宮——也就是壁虎,四爪指間會生出朱紅色肉粒,狀若紅砂,點在處女手臂上,便能貼身存留,待與男子交合後,守宮砂會自行脫落。

天目城風俗,成婚前驗守宮砂,成婚後驗落紅帕,只有兩者皆備的女子,才能算是“好人家的女兒”。

“我知道,守宮齋一人一生只點一次砂的規矩,可是……我遇見了一個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過往。”尚明珠塞給南宮清一根分量沈手的金條,玲瓏五指微微握緊,“我想要給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

南宮清將金條退回去,“規矩就是規矩,姑娘已非處子之身,即便我賣你守宮砂,也是觸之即落,無法貼身留存。弄虛作假,終究不是正道。姑娘還是請回吧。”

美人的哀求,和守宮齋的名聲,南宮清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南宮清無視了尚明珠離去時淒怨的眼神。

2

沒過多久,南宮清去給城中富戶黃老爺家剛剛及笄的女兒點砂,再次遇見了尚明珠。

彼時,她已成為黃家少夫人,陪著黃姑娘見外客。

南宮清聽說過,黃家大少爺黃皎前些日子終於成了婚,沒想到竟是尚明珠。

黃皎年逾三十,此前說過三次親,可次次都出了變故,不是未婚妻和表哥私奔,就是離奇染病,或是忽然夢中聽聞天道執意要出家。連不周山上霖元寺的法師都給黃皎批了鰥寡孤獨的命格。

南宮清拿竹鑷,從琉璃瓶中取出一粒殷然如紅豆的守宮砂,安在黃姑娘臂間,靜待融合。

黃姑娘喜動不喜靜,點砂過程中一直左扭右扭,守宮砂始終不能定型。尚明珠安撫她:“今晚給你做松子玉米。”

黃姑娘眼神一亮:“嫂子親自下廚!”拉拉尚明珠的袖子。

尚明珠微笑:“好。”

黃姑娘這才安生下來。

尚明珠笑意不達眼底,她狀若無意地看向黃姑娘臂上逐漸和身體融合的守宮砂,眼神一黯。

尚明珠感懷道:“阿嫣,你可得護好自己的守宮砂。”

黃姑娘卻撇撇嘴:“不知道哪裏傳下來的爛規矩……”又想到旁邊的南宮清正是靠“爛規矩”討生活的人,趕忙住口。

點砂結束,黃姑娘飛奔去了花園,仆從們緊隨著主子魚群般散去。屋子裏只剩尚明珠和南宮清。

南宮清將器具收拾完備,正欲離開,尚明珠叫住他:“我買通了婚前驗砂的喜婆,成婚時備好了雞血帕子。黃家人以為我是來天目城投親無果的仕宦孤女。”

黃皎與尚明珠的初遇,是很動人的——初秋之日,黃皎隨家人上山賞花,遇見在木芙蓉樹下、一身素裳的尚明珠。

緋紅色的芙蓉花極力盛放著,尚明珠那樣素凈,卻壓過了燦若雲霞的花樹。

四目相對,一眼萬年。

他們對彼此生了情。尚明珠自覺不堪匹配黃皎,這才尋到守宮齋,寄望於南宮清幫她做偽裝。

南宮清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以為你想知道。”尚明珠警惕地看著南宮清,“我可以給你錢……”只要他替她保守秘密。

失貞女子,是絕無可能嫁入黃家這等門戶的。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樁婚事,自然不想讓南宮清一兩句話就將她打回原形。

南宮清正色道:“你我初次見面,不宜交淺言深。”

尚明珠一怔,而後明白南宮清的弦外之音:“是啊,今次才是你我的初見。”她心口的濁氣散了出來,悠然一笑。

南宮清看見尚明珠耳邊瑩瑩生輝的緋色珍珠耳墜,緋珠難得,價值不菲,便曉得她日子過得極好。

又過了數月,尚明珠早產生了一個男孩。

雖是早產,好在母子均安。

黃家的長子嫡孫,滿月酒大操大辦,流水席擺了七天七夜,南宮清只是路過,也被黃家人拉去吃了一杯水酒。

孩子被人抱出來見了一回客,受眾人的祝福。

南宮清覺得那個孩子長得不太像尚明珠,那麼大概是像黃皎吧。

有了孩子後,黃家派人去霖元寺找了法師重新測算黃皎的命格,法師說,黃皎這樁婚姻是意外之故,不是命裏原有的。因此,黃皎日後恐有劫難,千萬要珍重惜福。

黃皎比尚明珠年長十歲,老夫少妻,極會疼人。尚明珠懷孕期間,夫妻不方便行房,黃夫人打算給兒子安排了一位通房丫鬟服侍他,黃皎婉拒了。

尚明珠剛剛出月子,黃夫人便在黃皎的建議下,將主持中饋的權力交給了兒媳,尚明珠成為當家主母。

世情如此,有了子嗣,尚明珠才算是徹底在黃家立住了腳跟。

南宮清聽同桌人說了好幾大缸黃皎與尚明珠的恩愛故事,心中隱隱覺得不祥。

一個人的運勢過早抵達了巔峰,余生可就都是下坡路了。

3

半年後,尚明珠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了。

天目城新來了一位通判大人,叫做徐琰。

通判是正六品,負責一州的糧運、水利和訴訟等事務,既是知府的下屬,同時也對知府有一定的監察作用。倘若說知府是一地的“土皇帝”,那麼通判便能算是“土宰相”了。

和年逾五十的知府大人不同,徐琰才剛過而立之年,端的是年輕有為。

新官上任,城中有牌面的人家都該前去拜會的,黃家亦不例外。

黃皎曾經的先生,和徐琰的老師是師兄弟。因這曲折的師承關系,兩人以同門師兄弟的名義相稱。在舉國崇佛的背景下,兩人又都喜歡道家典籍,引為知交,於是黃皎頗受徐琰青眼。

黃皎也不拿徐琰當外人,邀請孤身赴任的徐琰八月十五去黃家過節。徐琰欣然應約。

黃老爺夫婦知道了徐琰要來家後,心思活絡起來。

徐琰曾有一房妻室,多年前已亡故了。他很會做人,來天目城不久,從知府到胥吏沒人不說他好話的,他還有好幾十年的仕途,前程一片光明。

黃家想要與他攀親。

黃姑娘黃嫣快到及笄之年了,正是天真爛漫的年歲,對愛戀有無限的憧憬,驟然聽聞父母要給她說個鰥夫,年紀還大自己足足一倍,自然是滿心不願,鬧著絕食明誌。

尚明珠受婆母之命來說服黃嫣。

尚明珠拿自己舉例,黃皎也大她許多歲,年歲大有年歲大的好處,尚明珠愛紫藤,黃皎便給尚明珠搭了一座紫藤花架,還聘了一位擅長做紫藤餅的廚娘回家。若是少年郎,毛毛躁躁的,怎能細心如此?

黃嫣覺得嫂子說得有道理,可還是不放心。若是徐琰長得老相,和她站在一起像是父親與女兒,該多難堪呢。

尚明珠也不知徐琰長相如何,但聽黃皎的口氣必是不差的。於是她說:“這不難,待中秋那日,我想個法子讓你見他一面,就是了。”

黃嫣這才不鬧了。

待中秋那日,尚明珠借著管家的便利,讓黃嫣扮作烹茶侍女,去了黃皎的書房。

黃皎引著徐琰來自己書房,見到了妹妹這般打扮,明悟這是妻子和妹妹的小伎倆,也不戳穿。黃嫣悄悄打量徐琰,他確是個出眾的美男子,高鼻薄唇,舉手投足帶著讀書人的清雅,更有為官之人不怒自威的氣勢,足以俘獲深閨少女黃嫣了。

黃嫣心思起伏,不慎打翻了茶杯。

黃皎忙讓黃嫣退下。

黃嫣如同腳踩雲霧,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在廚房忙活的尚明珠。瞧著黃嫣緋紅的臉色,尚明珠便知道小姑子的心意。

黃嫣既然滿意,這樁婚事才好推進下去。不然縱是成了親,也是怨偶,於家族無益。

黃皎喚尚明珠去見客,尚明珠重新換了衣裳,才去黃皎的書房。

這一見,滋生無數冤孽。

尚明珠矜持的微笑,在推開書房門的剎那凍結。

眼前和黃皎下棋的徐琰,竟是她的故人。

黃皎見妻子在門邊楞住,還以為她是見到外男有些拘謹。他走到尚明珠身旁,用眼神示意妻子不必緊張。

黃皎對徐琰介紹道:“此乃拙荊。”

徐琰手中捏著一枚黑棋,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泛起了白色。

他勉力壓抑自己的震驚:“見過……嫂夫人。”

尚明珠潦草還了一禮,對黃皎道:“晚宴還有些瑣事需我處置,阿皎,我先去了。”言罷不等黃皎回應,快步離開了書房。

黃皎有些尷尬,尚明珠深通禮儀,從未有過如此失禮的舉動。好在徐琰沒有追究,而是問起黃皎的家事。

黃皎想著徐琰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妹婿,也挑著能說的家事告知徐琰。絮言漫談,很快就到了晚宴時分。

晚宴擺在花園的水閣之中,用一扇山水大屏風將男客女客隔開,黃皎、徐琰、黃老爺在一側,尚明珠、黃嫣、黃夫人在另一側。

黃皎問兒子怎麼沒來,尚明珠說怕夜裏吹了風鬧病。夫妻倆一言一語,說的是瑣事,露的是情意。

徐琰食不甘味地吃著佳肴,面對黃老爺言語間透露的意思,強打精神應對。

他原是聽說了黃家有個適婚年齡的姑娘,也考慮過和黃家結親的利弊,他起碼得在天目城做上三年通判,有城中大族的支持,自然是於政績有益,可因為尚明珠的忽然出現,原先的思量都中止了。

屏風一側一直有人在打量他,徐琰很想知道,除了看未來女婿的黃夫人、看未來夫婿的黃嫣,有沒有一道目光,來自尚明珠?

4

尚明珠本以為徐琰不會和黃家結親。

她猜錯了,三日後,徐琰給黃皎露了意思,並送來一枚雙魚玉佩作為信物。

他怎麼敢……再度侵入她的人生!

尚明珠暗中給徐琰傳信,約他見面,在天目城外的桃花庵。

秋天了,桃花庵裏的秋桃成熟了,累累果實掛在桃枝上,尚明珠和徐琰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徐琰先開了口,語意苦澀:“我當真以為你死了。”

尚明珠冷笑道:“你們徐家都給我立好衣冠冢,我不死也得死了。”尚明珠眉心一蹙,問徐琰:“你怎麼改了名?”

若不是改名,尚明珠早就曉得徐通判是何人了,便不能有中秋一會。

“法師說,我原來的名字易招邪祟,所以……”

尚明珠瞬間了悟:“你是怕我化身厲鬼索命麼!琰字很好呵,又是辟邪之玉,又是烈焰真火,好精致的算計。我若當真化作怨鬼,怕也難近你身!”

徐琰握住尚明珠的手,“小憐……”

尚明珠甩開徐琰的手,“別這麼叫我!尚小憐早就死了,我是黃門尚氏明珠。我嫁入顯族,有夫有子,哪裏是被夫家遺棄、淪落青樓的尚小憐能夠比擬的!”

徐琰嘆息道:“你盡管罵吧,只要你能消氣,都是我應受的。”

尚明珠質問道:“你應允和阿嫣的婚事,究竟有何圖謀?”

“我知道流露這般意態,你定會主動尋我。”

尚明珠大怒:“你不是真想娶阿嫣!”

阿嫣那個傻姑娘,對著那枚雙魚玉佩癡笑的模樣,像一根針紮進尚明珠的心頭。尚明珠掌摑徐琰:“敗類!”

徐琰白皙的面上迅速浮現紅痕,他卻不以為意,“小憐……不,明珠,我心中的妻子,唯有你一人。”他湊近尚明珠,撫摸她的鬢發,“回到我身邊,好麼?”

生下嫡子長孫她婚姻美滿,當年把她賣入青樓的前夫找上門。

尚明珠急急後退數步,逃離徐琰的溫存,“休想!”

徐琰見尚明珠心誌堅定,一時不會轉圜,他想了想,很有把握道:“我們是結發夫妻,註定生同衾、死同穴。我在天目城任職的時候還長,你會回心轉意的。”言罷,竟很瀟灑地離去了。

徐琰走後,尚明珠無力地倚著桃枝,壓抑已久恐懼之情主宰了思緒,淚水轟然奪眶而出。

她身後驟然發出響動。

尚明珠大驚:“是誰!”

來人提著竹簍,從桃林深處走了出來。

是南宮清。

南宮清並不是蓄意要聽壁腳的。實在是趕巧了,銀杏巷裏有位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的阿婆,心心念念想吃秋桃,南宮清是特來為阿婆摘桃的。

見到南宮清,尚明珠沒來由的松了口氣。雖然心知自己與徐琰的往事被人知曉,她很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可南宮清麼,早就知道她嫁給黃皎前並非處子的隱秘,如今再添一樁,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尚明珠問他:“你都聽到了?”

南宮清點點頭。

南宮清表面平靜,內心卻很震驚。

“你既以守貞為業,應該更加不恥我了吧,不僅偽裝處子,還曾經嫁過人,又淪落青樓,”尚明珠擦掉淚水,苦笑道,“和阿皎成婚以來,我都快忘卻這些前塵了,我沒想到他會出現,他竟然還會出現!”

尚明珠情緒激蕩,連聲量都無法控制了。南宮清怕她引來庵裏其他人,於是說:“守宮齋裏有釀好的青梅酒,夫人要飲麼?”先離開是非之地再說。

尚明珠第二次踏足守宮齋,心境與前番天淵之別。南宮清將秋桃送去阿婆家歸來,忙將店門掩起,拿出珍藏的青梅酒,招待尚明珠。

秋日寒涼,宜飲溫酒。煮酒是需要時間的,枯坐也是無聊,尚明珠說:“你請我飲酒,我便說樁故事回贈你吧。”

5

尚小憐,是她最初的名字。

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嫁給徐琰了。他們的父輩是在同一間書院求學的好友,給彼此的孩子許了娃娃親。

許親後不久,徐父就中了舉,又過幾年中了進士,做了官。

尚父卻沒有這般高運,他到老死,都只是個秀才。

曾經門當戶對,後來就不太登對了。

徐母不喜歡尚小憐。家世平平,嫁妝不豐,只有一副好容貌拿得出手——可容貌能取悅夫君,取悅不了婆母。

徐父在世時,對故舊之女頗多看顧,徐母隱忍不發,等徐父一病去了,徐母成了家裏地位最尊之人後,尚小憐的苦日子,終於開始了。

尚小憐成婚後未能及時有孕,徐母命人弄來了無數的生子偏方,什麼蝙蝠、蠍子、蟾蜍,吃得比飯還多,還是徐琰從廚房偷饅頭給她充饑。

徐琰中了舉,去徽京城趕赴春闈。他本想帶尚小憐一同入京,可徐母以家計艱難、只能供給一人上京的由頭,扣下了尚小憐。

失了夫君庇佑,自古婆母折磨媳婦的招數,尚小憐都嘗了個遍。尚小憐期待著徐琰早日高中,心裏有了寄盼,潑天的苦楚也能嚼出甜味來。

徐琰果然高中了,又有幸得到同鄉官員的扶持,做了個小京官。他自京裏送出信來,讓徐母和尚小憐一同上京。

終於可以上京了,尚小憐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

沒想到半路上,遭遇了山匪截道,尚小憐被山匪擄去了寨中,好在她用汙泥掩去了好容貌,故作老態,只做了燒火婆子,守住貞潔。後來寨子遭官兵圍剿,她被解救出來。尚明珠靠著一點藏身的銀錢,去徽京城尋找夫君。

沒想到,徐府正在舉行她的“葬禮”。

徐母哀聲告訴眾人,尚小憐被山匪擄走後,以死明誌,被山匪扔下了懸崖,屍骨無存,只能立衣冠冢憑吊。

尚小憐私下找到徐母,質問她為何要說謊。

徐母道,徐家不能有貞潔有損的主母。自從尚小憐被擄去匪寨那日起,不論真相如何,世人認為她失貞便是失貞。徐琰前程遠大,尚小憐的存在,只能拖累他。

尚小憐要見徐琰。

徐母問道,你愛徐琰麼?你若愛他,就該以他的歡喜為歡喜,以他的憂愁為憂愁。失去你,他可能痛苦一時;重新擁有你,他會遭人非議,痛苦一世。

尚小憐心誌搖蕩之際,徐母擊暈了她。

再醒來,就身在合歡亭了——徽京城最大的妓館。

徐母將尚小憐賣入合歡亭,非但沒有收取銀子,反而給了鴇母一大筆銀兩,為的是讓鴇母看死了尚小憐,並為她編造新的身世、名籍。

尚小憐在山匪窩裏沒有失掉的貞潔,在尋回親人後失卻了。多麼諷刺。

從此,尚小憐徹底消亡了,取而代之的尚明珠,永遠無法危及徐琰的光明之路。

徐母惡事做盡,在尚明珠日復一日的詛咒下,沒過幾年就死了。

尚明珠逐漸成為合歡亭的臺柱,王孫公子們為她擲下金銀無數,尚明珠統統獻給鴇母。徐母已死,往日的盟約解除了。鴇母身在花國,鐵心石腸也替尚明珠嘆惋。尚明珠替她掙下十萬兩銀子後,她放了尚明珠自由。

尚明珠輾轉來到天目城,她沒有想到世事翻覆後,她竟然仍舊保留愛的能力。

她愛上了黃皎。他如天邊皎月,照亮了尚明珠晦暗的余生。

於是她欲以重金誘惑南宮清,偽裝成處子。她說:“想要給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

6

酒溫好了,尚明珠的故事也說完了。

尚明珠接過南宮清遞來的青梅酒,一飲而盡。

尚明珠感嘆道:“我當時是恨你的。可後來,阿皎出現了,他讓我明白,愛比恨更強大、持久……”也唯有黃皎這般謙謙君子,才能治愈千瘡百孔的尚明珠。

“往後,你預備怎麼辦?”

徐琰的態度,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尚明珠道:“相忘於江湖,對彼此都好。他不犯我,我也不想再去尋他的不是。握在手心的當下,才是真實的。”

願景是美好的。可桃花庵相會不久,徐琰傳信給黃皎,請求收回作為信物的雙魚玉佩。

他說,自己夜裏夢見了亡妻,亡妻不希望他娶別的女子。

徐琰要退婚。

他搬出這般理由,又是黃家頂頭的父母官,這親事自然得作罷。

黃嫣的婚事一波三折,初始抗拒,而後欣悅,如今又被人拒絕,她大受打擊,整個人都木了。

尚明珠看在眼裏,氣在心裏。

黃嫣是個很好的女子,她該嫁給一位有擔當的好男兒,享受美滿的婚姻,歲月靜好,長樂無憂,而非現在這般,被人當做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道具。

尚明珠勸慰黃嫣:“還會有更好的人出現在你生命裏。”譬如她自己,失了徐琰,又得黃皎。

黃嫣卻很執拗:“嫂子,我既已認定,就是一生一代一雙人。他既看不上我,我也無心另嫁他人,不如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黃皎在門外聞聽此語,氣得進了妹妹的閨房,給了她一耳光:“為了個見過一面的男人要死要活,父母俱在,兄嫂俱在,你要出家!這就是你的規矩、你的體統?”

黃嫣道:“要是嫂子離了你,你能為了規矩體統鎮定自若麼!”

黃嫣的話戳中尚明珠的心裏最大的恐懼,尚明珠登時臉色煞白。黃皎正欲關切愛妻,門外傳來仆婦們的驚呼——“不好啦,小少爺落水了!”

尚明珠和黃皎的這個孩子,是個早產兒,自出娘胎便受到全家上下的精心呵護,從病貓秧子養成小牛犢子,費了無數心血。

這一日,因日頭好,奶娘帶著小少爺去花園曬太陽,不想行至水閣處,奶娘忽然崴了腳,她和小少爺一同落入了水中。

仆婦們趕忙將奶娘與小少爺都救上岸來,稟告尚明珠與黃皎。

尚明珠令人去請大夫。大夫一看,奶娘尚好,不過是受了些驚嚇,小少爺卻漸漸發起高熱來,渾身燙似烙鐵。他身子骨弱,年紀又小,許多毒性強的藥都不堪使用,大夫犯了難,對尚明珠夫婦道:“小少爺的境況,我只能用些溫補之藥,能不能在次日天亮前退燒,都要靠他自己了。”

說是靠自己,實則是靠天命。

這已是天目城最好的小兒科大夫,他的話一錘定音。大夫開的藥,小少爺一口沒喝進去,全都吐了出來。

尚明珠無法,只得跪在愛子床畔,懇求諸天神佛,期待神跡降臨。

天色暗了又亮,沒有奇跡發生。

小少爺持續高熱不退,在第二日的午後,魂歸黃泉。

7

未過周歲的小兒夭亡,葬禮是不能大辦的,親朋故舊們的輩分大都比小少爺高,沒有長輩祭奠晚輩的道理,多數人家只是派家仆送來奠儀以表哀思。

徐琰卻第一時間親身趕了過來,還幫著黃皎一起給孩子換壽衣。

黃皎誤以為這是徐琰看中他、看中黃家的緣故,頗為感動。

徐琰沒在靈堂瞧見尚明珠,於是關切道:“嫂夫人可還安好?”

黃皎一聲嘆息:“她病了。”

那日,尚明珠不願接受愛子夭折的事實,她攔在床邊,執意不肯將孩子下葬。

黃皎擁住她,含淚道:“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尚明珠輕輕搖頭:“不會了。”

這個孩子,這樁婚事,都是尚明珠以謊言欺騙得來的,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上蒼對她的眷顧到此為止,不會再有更多了。

黃皎終是用懷抱禁錮住尚明珠,讓仆從們將小少爺收斂安葬。

黃皎讓黃嫣陪伴著尚明珠,不讓妻子參加葬禮,免得她再受刺激。

徐琰建議道:“待喪事了結,黃兄可攜嫂夫人多多出門散心,消除心中塊壘。”

黃皎點點頭:“很是。”

黃府成了傷心地,放眼望去,一花一草皆能勾起尚明珠和愛子的回憶,觸景生情。

黃家在郊外也有別莊,去別莊小住,換個環境,或能有助於尚明珠恢復。

黃皎帶著尚明珠上路了,可他們並沒能順利抵達郊外的別莊。

半路上,出了事。

黃皎和尚明珠在中途一間茶寮休憩,黃皎將茶杯放在尚明珠掌心,眼神失焦的尚明珠這才緩緩捧起茶杯,輕呷茶水。

孩子亡故後,尚明珠仿佛被抽幹氣力,成了個活人木偶。前夫徐琰,妓館生涯,這些煩憂和孩子相比,都顯得何其微小。

這時,茶寮進來一位神情猥瑣的錦衣公子。

錦衣公子一見到尚明珠,就驚喜道:“明珠姑娘,王某可算找見你了!”

愛妻的閨名被陌生男子念出來,黃皎自是不悅。黃皎忍氣道:“王公子,此乃吾妻,還請你放尊重些!”

王公子奇道:“是妻,不是妾?”

“當然是妻!”

王公子呵呵笑了,仔細打量起黃皎:“這位兄臺好胸襟吶,瞧你氣度不俗,想來家境不差,竟願娶妓子做妻!”

黃皎憤然起身,對著王公子就是一拳:“你混說什麼!”

王公子挨了一擊,火氣也上來了:“她尚明珠過去是徽京城有名的妓子,一條玉臂千人枕,我亦曾是她帳中客。我還奇怪她怎麼就銷聲匿跡了,原來是找了個大王八馱她上岸!”王公子神情復雜,語意幽微,“可你既然已做了其他妻室,又為何要寫信給我……莫非,你夫君不能滿足你?”

茶寮中的夥計和行人,聽了王公子這番話,都交頭接耳起來,發酵著八卦氣息。

王公子挑釁地看向尚明珠:“你敢不認麼?”

黃皎也看向尚明珠,可尚明珠只是對黃皎道:“我不認識他,亦不曾寫信予他。”她確實不認識王公子,可王公子所說她的過往,並非虛言。

黃皎定睛看著妻子,尚明珠目光閃躲,嘴唇顫抖。他雖心中震撼,終是說:“先離了這裏。”

王公子卻抓住黃皎,不放他離開:“打了本公子就想走,休想!”

王公子和黃皎推搡著,扭打在一起,出了茶寮的門。尚明珠想要幫忙,追了出去,她剛抓住黃皎的袖子,王公子忽然用力一推,黃皎跌足,頭狠狠磕在墻壁上,頓時血流如註,昏死過去。

眾人聞聲而出,王公子指著尚明珠大叫:“尚明珠被揭穿身份,謀殺親夫!”

8

尚明珠和王公子都被收監。

事發突然,茶寮裏的眾人都沒看清三人在茶寮外的動作,不能給尚明珠作證。王公子又信誓旦旦,傷人案成了僵局。

按王公子所說,黃少夫人尚明珠曾經是妓子,王公子是她過去的恩客之一。尚明珠成親後,勉強做了一段時間的賢惠人,終是不能按捺本性,悄悄寫信給王公子再續溫情,王公子沒打聽清楚她的近況,不曉得她已嫁了人,興衝衝趕來天目城,當著黃皎的面,言語間泄露了行跡。尚明珠見事敗,趁著王公子和黃皎撕打之際暗下黑手,想殺了黃皎滅口。

尚明珠自然想要辯駁王公子的誣陷,可她無法解釋自己的過往,她告訴黃家的身份是編的,她自個立身不穩,王公子抓住這一點,想怎麼誣陷她都成。

黃皎又傷得極重,數日都不曾醒轉,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就算挺過來,做了“大王八”的黃皎,會不會替尚明珠說話,還是未知數。

緊接著,王公子為了脫身,又爆了一個更為聳人聽聞的料——尚明珠的孩子,是她害死的。

王公子說,尚明珠在嫁給黃皎之前就懷孕了,她是帶著身孕離開徽京城的。

孩子越長越大,尚明珠漸漸發現,孩子長得不像自己,不像黃皎,卻越發像她曾經的一位恩客。

等孩子再長大一些,可能就瞞不住了。她得將這個秘密死死捂住。

什麼奶娘落水,孩子高熱,全都是她的算計。

負責審理案件的,是主管刑訴的通判徐琰。

徐琰得到王公子的證詞後,當著眾人的面問他:“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王公子得意道:“我聽說那個孩子背上有一道月牙形的胎記是麼?很巧,我也有。”衙役剝開他的衣裳,果然,後背有個月牙形的紋樣,“我才是孩子的生父!”

徐琰嘆息道:“原來黃少夫人找你來天目城,是為了此事。”

尚明珠的孩子確實是早產兒,倘若早產是假象,那尚明珠懷孕的時間和王公子的證詞勉強合得上。

尚明珠背負殺夫與殺子的罪名,消息立時傳滿了天目城,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

連少問世事的南宮清都聽聞了。

南宮清很難相信尚明珠會殺人,她完全沒有理由顛覆來之不易的安穩人生。

南宮清去了大牢探監,卻被獄卒攔了下來,說尚明珠是重犯,通判大人吩咐了,不許人探視。

南宮清氣鼓鼓地離開大牢正門,轉身去了墻角僻靜之處,搖身一變,成了一條大壁虎,順著窗戶爬進牢裏。

他在最裏層的牢房裏尋見了尚明珠。

尚明珠剝去了華服,衣衫發髻淩亂,還受了刑,十根手指每一塊好肉。方才南宮清申請探視時就聽獄卒們交談說,這個女人好硬挺,死活不認罪。

南宮清低聲呼喚尚明珠:“黃少夫人。”

尚明珠循聲看見墻上棲息的大壁虎,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你是誰?”

“南宮清。”

南宮清遊下墻,來到尚明珠身側,伸出舌頭吃著蚊蟲,又快又準。老鼠們曉得牢裏來了狠角色,也紛紛逃竄離去,不敢再侵擾尚明珠。

尚明珠就笑了,“原來你是妖怪,我早該猜到的。”她的笑容還是很美,一如昔日在守宮齋門外的初見。

南宮清問她:“人不是你殺的,對不對?”

尚明珠剛想開口,忽然聽見牢房外傳來徐琰的聲音:“開門。”

南宮清立馬攀上墻,遊走到房頂上,掩飾行跡。

徐琰進入牢房,讓獄卒們先行離開,他要單獨審問犯婦。

徐琰開門見山:“我可以救你。”

尚明珠道:“怎麼救?”

“假死,脫身。”

“然後呢?”

“我會將你送去老家的田莊上,等我運作一番,離了天目城去別處任職,我就接你一起赴任,山長水遠,沒人知道我們的過往。”

“聽起來很動人呵……”

徐琰的眼神裏洋溢著滿滿的情意:“小憐,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

徐琰循循善誘,仿佛有無限的耐心:“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王公子為了脫罪會一個勁栽贓你。黃家人也恨不能你立時斃命。除了我,無人會在幫你。”

尚明珠斬釘截鐵:“我寧願死,也不會再同你在一起。”

徐琰無奈道:“我真心與你重修舊好,你為何就是不信呢?”

尚明珠啐了徐琰一口:“你這個魔鬼!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找來姓王的,也是你害了阿皎!”

徐琰眼裏的深情立刻消散了。

徐琰擦掉面上臟汙,審視地看向尚明珠:“這全是你的胡思亂想,小憐,我沒有理由這麼做。”

“我這些日子,將過往發生之事一遍一遍思量。你設法害死了我的孩子,這是第一步,借著給孩子換壽衣的機會瞧見了孩子背上的胎記,王公子也是你的人吧,你讓他冒充孩子生父,借他的手讓阿皎重傷,也讓我罪名落定。自你遇見我第一面起,你就打定主意,要除了我……徐琰,當年給我立衣冠冢的人,我找回去又將我賣入合歡亭禁錮我自由的人,其實是你吧。”

那時,尚明珠被徐母擊暈,隱隱約約聽見了徐母和徐琰對話的聲音。他們在思量如何處置她這個累贅。徐母提議將尚明珠直接塞在棺材裏下葬,一了百了。徐琰卻猶豫,有些不忍。這才折中,將她送去合歡亭。

徐琰不是徐母謊言的受害者,他根本就是加害者。

所以重逢後徐琰所說的一切甜言蜜語,尚明珠都不會信。

尚明珠繼續道:“你被放了外任,失去對徽京城的掌控,你娘死後,我才好說動不知內情的鴇母,還我自由。”

她逃離了徐琰的魔掌,卻只能逃一時,不能逃一世。

既然已經圖窮匕見,徐琰也不再偽裝深情郎君。

徐琰道:“翻舊賬有什麼意思?重逢的時候,我當真不想殺你。你能從妓館逃出,足以令我刮目相看,對你產生新的激情。只要你乖乖聽話,不拿過往威脅我,影響我的仕途,我可以放你生路。我只是不願你再做黃皎的女人,你只能屬於我!”

“那你為何要害死我的孩子!”

“你和黃皎所生的孩子,是最大的絆腳石,我自然得除去他。等你重回我身邊,我們可以生許多孩子。黃皎所不能帶給你的,誥命、榮華,我都可以給你。我才是世間最愛你的男子。我可以不嫌棄你做過妓子,黃皎做得到麼!”

尚明珠沈默了。黃皎再好,面對她的過往,大約也是做不到全無芥蒂罷。

徐琰漠然道:“可你偏要倔強認死理,小憐啊,我既然無法重新得到你,那便只能毀了你。”

尚明珠神情堅毅:“悉聽尊便!”

徐琰失望地看著她:“我只恨當初一時手軟,埋下今日禍患。我已命人快馬去請合歡亭的鴇母,等她來了,在堂上落定你的身份,證據確鑿,你終於可以死了。”

言罷,徐琰揚長而去。

南宮清從房頂下來,憤慨道:“豎子無恥!”

尚明珠早知徐琰的真面目,並不激動,只是有些悵惘地說:“要是當年我逃離匪寨後,沒有去徽京城尋親就好了。”一步錯,步步錯。

南宮清對尚明珠說,“不怕,我會幫你!”

9

鴇母來到天目城,徐琰很快就升了堂。

這出城中熱議的官司,吸引了眾多目光,人們早早在堂外聚集起來,等一個結果。

南宮清也在人群之中,他臉色有些慘白。

尚明珠和王公子被衙役帶上來受審。

徐琰看似公道地審理,卻給了王公子極大的便利,讓所有罪責都推到尚明珠頭上。

徐琰傳令鴇母。

鴇母經過人群,南宮清將手中一條壁虎斷尾擲向她。尾巴雖斷,卻仍然靈活,迅速鉆入鴇母的耳朵裏去。

鴇母並不想指認尚明珠,妓子也有情義。可徐琰是官,他的命令鴇母不敢違拗。

徐琰指著尚明珠問鴇母:“這女子你可認識?”

鴇母剛想開口,卻不知道怎麼了,她發現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說出和自己心意背道而馳的話語。

鴇母道:“我不認識她。”

徐琰神色驟變,拍驚堂木,語意威脅:“你可仔細辨認清楚了!”

鴇母道:“屬實不認識。這位娘子雖身陷囹圄,卻氣度高華,想必出身不俗。我只是一個卑賤的賤籍,哪裏能有幸識得貴人呢。”

徐琰大為光火:“尚明珠明明就是你合歡亭的妓子!”

鴇母道:“尚明珠?那不是已故翰林院編修尚大人的愛女麼。合歡亭從沒有叫尚明珠的妓子,倒是有位黃玉珠,不知大人可是聽岔了?”

徐琰不知鴇母如何反水,他不再寄望於鴇母,轉而在王公子身上做文章:“你說!”

南宮清手指在虛空一滑,壁虎斷尾從鴇母耳朵裏鉆出,又射入王公子耳裏。

王公子道:“大人吶,我也不能再助紂為虐了。拿您一百兩銀子做戲,您怎麼不和鴇母串好供呢。你說自己瞧中了黃少夫人的美色,逼奸不成,所以才下了狠招,讓她身陷牢獄屈從於您。殺了黃家小少爺的是您,讓我重傷黃皎的也是您。我都是按您教導去做,現在您自己兜不住了,可不是我的錯。”

王公子的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前來旁觀的民眾議論紛紛,愈演愈烈。

沒有人發現,鴇母和王公子的口型,和南宮清一模一樣。

壁虎斷尾入人耳之後,可施展“惑言”之術。這是一種非常損耗靈力的法術,斷尾之後,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重新長出來新的尾巴。可南宮清拼著百年修行不要,也定要揭穿徐琰的面皮。

徐琰老底被人揭穿,驚怒不已:“一派胡言!”他命令衙役將尚明珠與王公子收監,擇日再審。

來不及了——“知府大人到!”

伴隨差役的開道,天目城知府從人群外走入堂中,他冷眼對徐琰道:“徐通判,這個案子還是本官親自審理為好。”

南宮清一早就給知府傳了密信。官場從來不是鐵板一塊,知府早就對於徐琰的做派暗中不滿,只是沒有辦法治他,虛與委蛇罷了——這是南宮清給知府家千金點守宮砂時無意聽說的。

知府拿下徐琰,通判的位子自可以安插他的心腹,又能給黃家賣好,實在是一舉兩得。

知府一揮手,徐琰臉色灰敗地被衙役們“請”了下去。南宮清操弄著斷尾射入他的耳中。

經過知府“英明”審理之後,這出一波三折的殺夫殺子案終於“真相大白”——徐琰為逼奸友妻,設下驚天毒局,是首罪。王公子乃從犯。二人都將受到嚴懲。

尚明珠無罪開釋。

徐琰想要掙紮的,可他受制於斷尾,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10

尚明珠出獄那天,避開了來迎接她的黃家人。

她踏著深秋最後的銀杏葉,來到了守宮齋,向南宮清道謝。如果不是他斷尾施法,她早已經是冤魂一縷了。

“怎麼不回黃家?聽說黃皎的傷已經很有起色,再過些時日就能康復。”

尚明珠黯然道:“我無法面對阿皎。雖然你幫我圓了謊,所有人都深信我是翰林之女,黃家人也會因為曾對我猜忌而倍感愧疚。留在黃家,是最安穩的選擇。可我騙不了自己的心,我是妓子。從一開始,我和阿皎的情意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我不希望余生都靠著謊言過活。”

“也許,他會懂你的苦衷,也願意包容你的過往。”

“他值得更好的女子。南宮清,再幫我一個忙,好麼?”

“你說。”

“我聽說世間有一種藥,喝下去就可以忘記一個人。你是妖,本領通天,你能幫我尋到這種藥,餵阿皎喝下麼?”

南宮清嘆息:“你會後悔的。”

“我知道,終此一生,我不會再遇見比阿皎更好的男子。曾經擁有,刻骨銘心。就夠了。”

見尚明珠意誌堅決,南宮清問道:“往後有什麼打算?”

尚明珠歷經生死後神色闊朗:“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來日,希望還有緣來守宮齋喝你一杯青梅酒。”

“怕是不能夠了。我已經準備關店,回老家不周山。”

尚明珠愕然:“為什麼?”

南宮清正色道:“如果不是因為所謂的貞潔,徐琰不會想要殺你。如果不是因為貞潔,你不會想要欺瞞黃皎。是你讓我明白,所謂貞潔它只是一道冠冕堂皇的枷鎖。失貞不應成為女子重獲新生的阻礙。所以,即便我一己之力無能扭轉世人的偏見,卻不能再助紂為虐。”

尚明珠輕輕呼出一口氣:“真希望有一天,沒有人再用貞潔衡量一個女子的品德與價值。”

南宮清堅信:“會有那麼一天的。”

“記得幫我尋藥。”

“好。”

半月之後,轟動一時的尚明珠殺夫殺子案,判決下來了。

首犯徐琰被判定來年秋後問斬,從犯王公子流放西北三千裏。

徐琰沒有活到問斬之日,南宮清早在斷尾上淬了毒藥。冬日的最後一場雪帶走了他,七竅流血,死狀可怖。

南宮清替尚明珠尋到可以令人忘卻記憶的藥,尚明珠不想再見黃皎,怕自己動不了手,轉托南宮清給黃皎餵藥。

尚明珠在守宮齋裏焦急地等待。

日暮時分,南宮清終於歸來,對著尚明珠重重點了一個頭。尚明珠淚光瑩然。

南宮清了結了凡塵俗事,邀請尚明珠和他一起去不周山轉轉。尚明珠應約同去。

南宮清一把火燒了守宮齋。他回到不周山,向山神茱萸稟明來龍去脈,山神傳下諭令,不許麾下一眾壁虎妖再以守宮砂為業。

從此,不周山周圍方圓數百裏,再無女子需點守宮砂。

11

尚明珠在不周山待了一整個冬天,見過山中一眾精靈,也參拜過山神,聆聽山神的教誨。

春天到了,尚明珠決定辭行。

南宮清一路將她送到山腳,還為她安排好了馬車和盤纏。

南宮清道:“趁年輕多走走看看是對的,什麼時候走累了,想要安穩了,盡管來不周山,我罩著你。”

尚明珠笑道:“一定。多謝你的贈禮。”

南宮清神秘笑說:“真正的禮物,還在後頭呢。”

南宮清說完,立即調頭回了山中,留尚明珠在原地有些莫名。

尚明珠往馬車走,見車夫戴著帽子,低著頭,像在打盹。她喚他:“這位大哥,我們可以啟程了。”

“好。”車夫摘下了帽子,露出面容,卻是尚明珠的故人——黃皎。

尚明珠驚愕道:“你怎會在此處!”

黃皎道:“南宮清告訴我,你要離開了。”

“你不是已經,服了藥……”然後忘記尚明珠才對。

“南宮清是給我送去了藥,但是要不要喝藥忘記我們的過往,由我自己選擇。”

黃皎沒有喝藥,他轉而請南宮清在自己養傷期間幫他穩住尚明珠,不令她失去蹤跡。所以南宮清才帶了尚明珠去不周山。

冬去春來,黃皎康復了,來尋尚明珠。

尚明珠咬牙道:“阿皎,我必須告訴你實情,其實……”她不是翰林之女,她是妓子,從一開始,她就騙了黃皎。

“我都知道了。”

“什麼?”

“南宮清全都告訴我了。”黃皎目光和煦如春光,“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身份。我愛的,是你的現在與未來,而不是你的過去。”

黃皎握住尚明珠的手,重傷初愈的他雙手的力量卻是強大、堅定。

他喚她:“娘子。”

這一句娘子,足以表明他的心跡。

世事移轉,身份變換,她永遠是他的妻。

“我們回家吧。”他說。(原標題:《不周山夜話:守宮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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