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死人送你金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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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沈葙被逐出宮時,整個盛京裏待字閨中的世家小姐都秘密得到了一條消息:準駙馬雲麾將軍那方面不行。

“誒你聽說了嗎……太後前日派去的試婚宮女與那雲麾將軍過了一夜,結果回宮報告時只說全程沒發生任何事,管事嬤嬤一驗,那宮女竟還是個處子之身呢。”

“此話當真?打仗那般勇猛,怎的會威猛不起來?莫不是傳言有誤吧?”

“怎會有誤?昭月公主和雲麾將軍的婚儀都準備了半年,眼看就要大婚了,太後卻在昨日突然宣布取消婚約,要不是真不行,陛下親口禦賜的事兒怎可能說取消就取消?”

“那真是可惜了,上次雲麾將軍得勝歸來,我混在人群裏近距離瞧了一次,那相貌在大辰可是數一數二的……”

姑娘們都愛俏,得知這樣頂尖兒的美男子竟然不能人道,無不流露遺憾失落的表情。

美色固然重要,怎奈閨房之樂卻是什麼也替代不了的。

“小二,結賬!”一身男裝的沈葙將一錠金元寶放在了桌上,“喏,不用找了。”

店小二見了金元寶,立刻雙眼放光,狗腿道:“好嘞客官,您慢走。”

沈葙路過那堆竊竊私語的千金小姐身邊,突然歪頭嗤笑了一聲:“說得跟雲麾將軍馬上就要娶了你們似的,我要是你們,這類閨房私話,一定找個避人的地方說。”

她指了指周圍一圈正在凝神偷聽的京城貴公子們,“你看這些個男人,耳朵伸得可比什麼都長,你們不嫌丟人我都替你們臊得慌。”

“哪裏來的野小子,竟敢偷聽我們說話!”

“臭小子怎麼說話呢?!誰伸耳朵了?”

醉仙樓大堂裏的男女一同出聲,桌子椅子劈裏叮咚一陣響。

然而沈葙今天心裏不痛快,於是鐵了心也要找別人的不痛快。

“可是我說錯了?平時一個個大家閨秀,卻在這等公共之地議論男人隱私,還有你們這些貴公子,聽到姑娘們私話就差哈喇子沒流出來了,雲麾將軍再如何,那也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可不比你們這些空耗糧食的廢物強上千萬倍,誰給你們的臉面在背後嚼舌根?!”

眾人再也忍不了,推搡著就要跟沈葙動手,大堂裏立刻亂成一片。

“登徒子,你手往哪兒摸呢?!”

“我找家夥呢,誰叫你湊上來的!”

“你……你混蛋!”姑娘氣急,竟紅了眼睛。

“好啊,趁機占我白家妹妹便宜,竟還有理了,看本公子今天不把你打出屎……”立馬有人英雄救美。

一時間堂內桌椅分屍碗碟齊飛,店掌櫃一邊痛心大叫一邊狂打算盤,嘴裏告饒著姑奶奶大爺們趕快住手。

沈葙裹緊身上的包袱,從混亂中鉆了出來,拍了拍掌櫃的肩膀,“店家,一錠金元寶,夠賠今天的損失了,你好生讓他們打盡興,我先告辭了!”

說完一溜煙兒沒了人影。

2

自打從宮裏出來,沈葙心裏就有一處不痛快,這處不痛快在酒樓裏聽到那些世家小姐議論試婚宮女時達到了頂峰。

因為她就是那個與雲麾將軍薄野雲過了一夜,卻還是處子之身的試婚宮女。

但她不痛快,並不是因為她與一個不能人道的男人過了夜,從而淪為了盛京的談資,而是昭月公主本來許了她事成之後五千兩黃金,最終卻只給了她三千兩。

“那啥,本宮月錢也不多,這三千兩黃金差不多把本宮的思林苑都掏空了,剩下的就暫且先欠著,等攢夠了再給你。”

沈葙心裏立刻萬馬奔騰,就算昭月公主湊得齊,她也得有命拿才行啊。

要知道,為了攪黃雲麾將軍與昭月公主這段禦賜的婚事,她可是冒著後半輩子隱姓埋名甚至掉腦袋的風險幹的。

自始至終,昭月公主都在極力反抗與雲麾將軍的婚事,無奈聖心如鐵,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手段都使了,陛下金口玉言容不得半分更改。

眼見婚期越來越近,昭月成天看著沈葙唉聲嘆氣,“青荷啊,你我今生怕是要緣盡了,本宮是一定要在花轎上自盡的。”

青荷是沈葙的宮女名,沈葙入宮之前,曾在盛京的街頭流浪了半月有余。

昭月發現她時,她正灰頭土臉地用一片幹枯的荷葉擋太陽。皇家的馬車來了也不起身避讓,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那愛誰誰的態度讓昭月一見如故,於是力排眾議將她帶進了宮,直接賜名青荷。

沈葙勸道:“那雲麾將軍也算是人中龍鳳,年紀輕輕就成了三品武將,且聽說為人正派,相貌也好,公主何不嘗試與他好好相處一下呢?”

“唉你不懂,再好的菜也不是本宮想要的那盤。”昭月繼續愁苦道,“罷了,你去為本宮準備一瓶鶴頂紅,本宮在出嫁路上喝……記得多放點糖,本宮怕苦。”

“公主,鶴頂紅是宮中禁藥,你讓奴婢上哪兒弄去?”沈葙哭笑不得。

“那本宮就一頭撞死,把自己勒死,從花轎上跳下來摔死……”

“好啦公主,你要真不想嫁,奴婢幫你就是了。”沈葙扶了扶額頭,終於敗下陣來。

“本宮就知道青荷一定有辦法!”昭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快說快說,怎麼做?”

在某些需要離經叛道的事情面前,昭月一向對沈葙十分依賴,畢竟闔宮上下,再找不出第二個像沈葙一樣心思機巧又膽大包天的宮女了。

“首先,您得想辦法讓我成為試婚宮女……”

大辰公主出嫁,宮裏都會在婚前派一名試婚宮女與準駙馬相處一天,日間觀測駙馬品行,夜間同房驗證駙馬能力,然後再回宮匯報駙馬是否合格侍奉公主。

所以要破壞這樁婚事,辦法也無須多高明,只要成為了試婚宮女,在試婚報告時說一些駙馬的不好,比如沒有行房能力,為了皇家的顏面,公主自然不可能嫁給一個不能人道的夫君。

只是這樣做,風險極大,且於試婚宮女沒有半點兒好處。

一則準駙馬也長了嘴,豈能由著試婚宮女紅口白牙誣陷,屆時兩相一對質,試婚宮女既是破壞皇家聯姻又是罪犯欺君,哪一條都是掉腦袋的大罪。

二則試婚成功的試婚宮女可作為公主陪嫁,成為駙馬如夫人,自此擺脫奴籍。但若試婚不成功,則會因與男子有過肌膚之親失了貞潔,最終難逃被逐出宮的命運。

“事成之後,您得在雲麾將軍反應過來之前盡快逐我出宮。”沈葙道,“出宮後,我會在人的眼皮底子下失足落入護城河……從此世上在沒有青荷這個人。”

“沒問題!”昭月滿口答應。

“然後,給我五千兩黃金,畢竟奴婢下半輩子要隱姓埋名,少不得要有些衣食保障。”

“五千兩是不是多了點……”昭月公主的眼皮明顯抖了一下,旋即又笑道,“那自然也是沒問題的,呵呵。”

3

試婚當天晚上,沈葙給薄野雲倒了一杯酒。

她將酒遞給薄野雲時,手有點抖,因為那酒裏,被她下了足量的蒙汗藥。

薄野雲瞟了一眼杯中酒,卻不伸手去接,只盯著沈葙的手,墨藍的眸子意味不明。

沈葙被他這麼盯著,三分勇氣立刻泄了兩分,手抖得愈發厲害了,袖中傳出金屬相扣的細碎輕響。

正當她打算縮回手時,薄野雲卻笑道,“姑娘手上這鐲子,看著倒也特別。”

原來只是好奇她手上戴的東西,沈葙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手上所戴之物,乃是兩個白鐵圓環,圓環之間以兩條細鏈相連,擡手時,細鏈搖曳,發出細微聲響。

“這是生死扣,算一種暗器吧。”沈葙與薄野雲相處了一天,知道他對一些機關暗器也頗有見解,怕是早瞧出了端倪,所以並不打算瞞他,“可以用於控制他人的四肢,除非有鑰匙或者砍掉四肢,否則生死不得脫。”

“聽起來倒也有趣。”薄野雲朝沈葙伸出了雙手。

沈葙明白薄野雲這是要親身試驗生死扣的威力,於是她自環中取出鑰匙,將生死扣自手上脫了出來,扣住了薄野雲的雙手。

薄野雲嘗試了一陣,發現這雙環不但掙脫不開,反而會因為他的掙紮越扣越緊,一連說了好幾個有趣。

“白天就覺得姑娘言談之中對兵器見解頗深,沒想到制出的東西也這般機巧。"薄野雲放棄了掙紮,將手攤在了沈葙面前,眼裏有不加掩飾的欣賞,“可惜這般精巧心思卻只能囿於深宮,若能到我軍中,必定大有助益。”

“將軍不覺得,這些都是些旁門左道麼?”沈葙有些訝然,“我爹總說,大丈夫當光明磊落,使用暗器取巧有失顏面。”

沈家曾是大辰東境遠近聞名的鐵匠世家,只可惜人丁不旺,到了沈父這一輩,膝下僅有沈葙一女,於是自小將她當做男孩養,只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承其衣缽。

畢竟是女孩兒,沈葙不喜歡一般粗重的鐵器,偏對機關暗器之類的物件興趣頗深,日日窩在家中鼓搗研究。

沈父總惱她不務正業,卻又無可奈何,時間久了,便也隨她去了,有時也會在沈葙卡在某些關竅上時提點一二。

生死扣便是經過了沈父提點,將粗重的黑鐵換成了更輕便的白鐵。

“若這環中能加上飛針之類的暗器,倒也不失為女子防身的一件好物。”

父親的話猶在耳際,沈葙心頭用上酸楚,看著搖曳的紅燭光影,只覺十年寒暑過去,往日如燭火般溫暖的種種,如今只能在夢中回顧。

沈父在世時,與東境東洲王交好,後東洲王擁兵自立,東境大亂,沈父在逃往盛京的途中重病去世,而沈葙也在盛京的街頭餓得走不動路,最終被昭月撿回了宮。

沈葙垂下眼睫,將自己的情緒隱匿在暗處,湊近薄野雲,就著燭光將鑰匙插入生死扣的機簧。

“生死扣麼……頗有生生死死都要糾纏在一起的意味。”這廂正認真開著鎖,薄野雲卻突然出聲。

兩人相隔不到一拳距離,溫熱的氣息噴在了沈葙的臉頰處,帶有一股冷梅的清香。

沈葙大窘,滿腔愁緒頓時消失不見,只余下一片飛速蔓延的灼熱。

她連忙彈開,語無倫次道:“將、將軍還是喝藥…啊不,喝酒吧。”

薄野雲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終於很給面子地端起了酒杯,“武器並無好壞之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如果有選擇,我希望那些將士都能血肉完整地還鄉,若能有更輕巧的方式取勝,誰會在乎一個磊落的虛名。”

他握緊了酒杯,仿佛緊握那些死去將士們的手,“大辰將士最在乎的不是顏面,而是妻兒老小一家團圓。”

沈葙順著他的目光,似乎也看到了刀槍搏殺,戰馬長嘶的戰場,熱血灑上了軍旗,馬革裹住了年輕的屍體,而他們身後,有一片祥和平靜的江山。

沈葙突然心念一動,“將軍是真心想娶公主的嗎?”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樣的答案,只覺得這樣的將軍,配得上一位他真心想娶的姑娘。

“本朝駙馬不可兼任軍中武將,我父兄全部戰死沙場,陛下將昭月許給我,是想護住薄野家唯一的血脈,讓我余生遠離戰場,這是一番好意。”薄野雲手指滑了一圈杯口,終於將那杯加了料的酒喝了下去,不到片刻就不省人事了。

4

沈葙將薄野雲安放在榻上,用生死扣將他鎖在了床頭,又往他嘴裏塞了塊布巾,然後吹滅了蠟燭躺在薄野雲身邊,在一片漆黑中瞪大眼睛幹熬著。

她不能離開太早,否則令人生疑,至少要熬到五更天。

熬著熬著良心就開始不安,想著一國將軍沙場上叱咤風雲,卻因小女兒的宮闈私心被她這樣算計折辱,著實有些冤屈。

想到這裏,沈葙便把那生死扣松了松,這樣薄野雲的手可以放進被子睡得舒服點,緊接著把鑰匙塞進了薄野雲枕頭底下。

她並不是真心要鎖他,用上生死扣也不過是為了拖延下時間。

五更天一到,沈葙便心情復雜地跪在太後跟前,按照早就想好的說辭將薄野雲編排了一通。

太後聽得臉色鐵青,等說到薄野雲自始至終沒反應時,她的臉徹底綠成了豬肝。

昭月大呼命苦,在一旁哭哭啼啼,直哭得太後心裏發軟,一大早就去找了皇帝。

太後前腳剛走,昭月便很守信用地將沈葙打發出了宮。

“東境濕熱,蚊蟲多,我著人制了些驅蟲的香包,你且帶上。”沈葙準備離宮,昭月似乎頗為不舍,竟像個老媽子一樣細細叮囑起來,“這是五十兩黃金,其余的已換成了銀票,放心,都是東境的錢莊能兌的。”

“公主怎知我此去一定會是東境?”沈葙接過包袱,忍不住問道。

“你生在東境長在東境。”昭月道,“你想出宮繼承父親的遺誌,除了東境不會有第二個去處。”

“此去東境……”昭月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選擇了放棄,“算了……一路保重吧。”

沈葙點了點頭,這是她認識的昭月,狀似無心,卻總能看透一些事,又總是藏著一些事。

沈葙未入宮之前,曾與昭月有過一些淵源,那時她扮作男孩兒混在應詔入京的東洲世子隊伍裏,卻被昭月一眼看出端倪。

養在深宮裏的公主,對宮外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她知道了沈葙的秘密,便一路要挾,日日指使她給自己講民間的奇聞異事。

老實說,昭月雖然任性,卻並不跋扈,她即便要挾沈葙,也沒想過用上公主的威壓,哪怕後來沈葙落魄街頭成了她侍女,兩人的相處卻與初見時並無多大差別。

“公主,奴婢只能幫你到這裏了。”想著此生也許不復相見,沈葙心中也生出了不舍,“能不能成,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放心,一定可以的,我早就安排人把消息散出去了。”昭月喜滋滋道,“現下盛京的各位世家千金都應該都已經知道了罷,父皇就算想要按下此事,怕也是不可能了,他一向最看重顏面,所以一定會取消的。”

她轉頭看到沈葙正目光復雜地盯著自己,咧嘴一笑,“你放心,若父皇到時候真要追查此事,本宮就全推到你頭上,他不會拿我怎樣的,左右到時候你也落水了,父皇也沒法找‘死人’麻煩不是?”

“公主,還當真是算、無、遺、策啊。”沈葙咬牙切齒道。

這下好了,原本她的目的只是攪黃薄野雲與昭月這一樁婚事。此等宮闈秘辛,悄悄退婚然後遮掩過去就好。

但被昭月這麼一操作,薄野雲怕是這輩子都難以娶妻了,畢竟歷來流言如猛虎,放出去了便再也收不回籠了。

她與薄野雲相處了一天,對他印象並不差。

她平生最是仰慕英雄,而薄野雲便是當世的英雄,安靜坐著時,自帶一股天地清正的浩然之氣,宛如廟堂裏供奉的神祇,身上披著一層薄薄聖光。

她想回報昭月的恩情,卻從未想過要因此毀去薄野雲一世的姻緣。

是以在醉仙樓聽到別人議論薄野雲,只覺得心裏難受得緊,明明當下最該龜縮逃命,卻還是忍不住出了頭。

衝動是魔鬼啊……

沈葙本想在盛京再呆一兩天,打聽下雲麾將軍的反應再行水遁,可她剛在醉仙樓大鬧了那麼一場,將世家公子千金得罪了個遍,盛京怕是一刻也不能再呆了。

“不好啦,有人落水啦!”隨著撲通一聲響,護城河邊立刻亂成了一團。

此時橋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青色身影,也一頭紮進了水裏,片刻後有人驚呼,“糟了,下去救人的公子好像不會遊泳啊!”

5

大辰東境十六城有六城為大辰開國功勛東洲王封地,其余十城則各自為政,直接向中央匯報。

十年前東洲王擁兵自立,逐步蠶食其余十城,漸漸成為大辰的心腹大患。

東洲王用兵如鬼魅,鮮少與辰軍正面交鋒,卻常常在辰軍放松警惕時突然偷襲,爾後又銷聲匿跡,像個會咬人的溜滑泥鰍,將人咬了一口,隨即就沒入泥裏遍尋不見。

大辰朝廷至今,不知東洲兵力幾何,軍營何處,征東大將軍倒是任命了一個又一個,東境城池卻一座接一座地丟。

老東洲王林斬已於兩年前去世,新繼任東洲王林願手段更甚,短短兩年間連續攻占東境六城,現如今,東境也僅有望陽一城尚未被攻占。

這次鎮守望陽的征大東將軍,正是在半年前告吹了婚事的薄野雲。

半年前,太後取消了雲麾將軍與昭月公主的聯姻,滿城流言也隨之傳遍了大街小巷,薄野雲在盛京再也待不下去,於是請旨回漠北駐守。

那日不巧,朝堂剛得到征東大將軍暴斃的消息,皇帝當即宣布擢升薄野雲為新任征東大將軍,即日啟程前往東境討伐東洲王。

時值盛夏,綠樹陰濃,薄野雲難得脫去一身軍裝,換上了一套青色的儒士服,與副將衛澤走在望陽城街上。

望陽不如漠北除了風沙就是風沙,這裏青山綠樹,水色怡人。兩人來了近半年,竟把皮膚養得比之北漠時白皙細膩了不少。

薄野雲高鼻深目,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加之身量又比常人高出一截,如此走在街上,總引得望陽城內男女老少頻頻側目。

無奈薄野雲是個反應遲鈍的,完全體會不到眾人的眼神,自顧自與副將說話。

“明著升了將軍一級,實際還不是忌憚將軍在北境的勢力,東洲都打了多少年了,卻只給了這麼點人馬。”衛澤抱怨道。

“同是保家衛國,北境和東境都是一樣。”薄野雲安慰道,“望陽城能屯兵的地方本就很少,人多反而是負累。”

兩人說話間,來到了一家鋪子前,薄野雲指了指牌匾上的“沈氏鐵匠鋪”五個大字,問道:“是這裏嗎?”

衛澤忙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鐲子,那鐲子由白鐵制成,鐲面雕刻著花紋,花紋下有排小字,衛澤辨認了下,“是這裏沒錯了。”

兩人進了鋪子,出乎意料,鋪子裏只有個身量嬌小的年輕姑娘。

“這姑娘……也太醜了點。”衛澤小聲嘀咕道。

薄野雲卻勾唇一笑,“醜麼?我瞧著還行,挺可愛的。”

什麼審美啊這是?衛澤撇了撇嘴。

那姑娘頭發枯黃,面如黑炭,眉頭上還有一顆大痦子,笑起來一口黃牙,只有一雙眼睛倒還清亮,這可能是她臉上唯一能看的東西了。

姑娘看見兩人,立刻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兩位爺,要點什麼……”說到一半,竟楞在了原處。

沈葙突然很想罵娘,她到底得罪了哪位神仙,跑到東境還能遇到這位冤孽?薄野雲不是一向駐守漠北的麼?

“姑娘認識我?”薄野雲挑眉。

“啊不認識不認識,就是沒見過世面,一時被將軍的威嚴震懾住了。”沈葙連連搖頭,重新滿臉堆笑,“兩位看看我這裏的鐵器,都是些輕巧好用的,比如這個……”

“這是你家鋪子的東西吧。”衛澤打斷了她,遞上鐲子。

沈葙接過鐲子,往鐲子上的卡扣處一按,鐲面立上立刻彈出半圈薄薄的刀片,閃著寒光,看起來鋒利無比。

她得意道:“是我家梨花開沒錯了,不過這鐲子應該已經使用過了,原本裏面還會飛出幾枚鐵釘的。”

“那麼說說吧,你家梨花開最近已經傷我軍中好幾名將士了。”薄野雲盯著那沈葙,冷冷一笑。

6

在望陽,征東大將軍造有專門的府邸,只不過薄野雲平時習慣與將士們同吃同住,並不常在府中。

沈葙被扔進將軍府時,大呼冤枉,“梨花開是我做的沒錯,但我只是賣,真沒有拿它傷過人啊!”

“哼,能制出這種陰險毒辣的東西,本身就居心叵測。”衛澤冷笑,“老子平生最討厭暗箭傷人之輩,盡會乘人不備,用這些陰損的東西取勝!”

“將軍光明磊落,可在東境,磊落的人都去見閻王了。”本來誠惶誠恐的沈葙聽到這話,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武器本就無好壞之分,只在於使用者的心境,如若戰場能用更輕巧犧牲更少的方式取勝,為什麼還要白白去填送將士們的性命?只為一個光明磊落的虛名?”

衛澤被她這麼一嗆,竟覺得有幾分道理,於是閉上嘴不再說話。

沈葙義正言辭了一番之後,就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對上薄野雲的眼睛後,氣勢又減了幾分,於是將頭低了又低,臉都快埋進鞋子裏了。

漫長的沈默之後,薄野雲終於開口,“起來吧,姑娘只需告訴我,這些梨花開,你都賣給了誰?”

沈葙立刻擡頭瞪大眼睛,“將軍相信我?”

“你說得並無可疑之處,本將軍為何不信?”薄野雲莫名其妙。

近幾個月來,常常有年輕的姑娘找到沈葙,問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防身,只說是發現近期老有人鬼祟跟蹤。

自東境動蕩之後,望陽城混雜著各路人馬,治安一直不好,年輕的姑娘出門被一些登徒子盯上也是常有的事。

女子力量本就比男子弱,若是尋常防身的武器,只怕是容易被對方奪過去,反而危及自己的性命。

沈葙思來想去,最後研制出了這款梨花開,平時作為裝飾帶在手上,遇到危險時可當成武器使用,趁人不備飛出鐵釘,爭取自己逃命的機會,萬一逃不掉被壞蛋近身,還可以當刀使。

因為兼具裝飾和防身兩層用處,這款梨花開一直賣得不錯,沈葙列出名單後,不多久,將軍府內就多了二十多名年輕姑娘。

姑娘們一個個惴惴,相互緊緊靠著,不知自己所犯何事。

“這個鐲子,是哪位姑娘落下的?”衛澤拿出鐲子,交給姑娘們相繼辨認。

“報、報將軍,是我的……”片刻之後,人群裏走出一個纖細的姑娘,聲音細如蚊蚋。

“你可記得最近用它傷過誰?”薄野雲聲音不大,卻自帶萬千威壓,“敵前傷我軍中將士者,以謀逆罪論處。”

那姑娘撲通一聲跪地,慌亂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位兵爺…本來說護送我回家,走到半路上卻要求我伺候他,我不依,他就要用強,我、我是實在沒辦法,才傷了他的。”姑娘擼起袖子,解開手上的繃帶,“將軍您看,我也被他傷了。”

白皙纖細的手臂上蜿蜒著一條猙獰的疤,傷口甚至還沒有完全結痂,但那刀口的形狀,的確與大辰的軍刀吻合。

“查!”薄野雲臉色鐵青,對著衛澤道。

過了小半天,衛澤鐵青著臉回了府,十二名受傷的將士,起先還不肯承認,被衛澤拿話一詐,竟無一不是因為意圖對姑娘們不軌反被梨花開所傷。

“軍法處置吧。”薄野雲閉了閉眼。隨後派人護送了姑娘們回家,卻獨獨把沈葙留了下來。

7

沈葙低眉順目站在薄野雲前面,心中惴惴。

剛看薄野雲的眼神,似乎是發現了什麼,萬一發現自己是壞他姻緣的始作俑者,那她就死定了。

可一轉念,她現在易容到親媽都不認識,而且事情都過去半年了,兩人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才一天,就算她今天用本來面目站在薄野雲面前,人家也未必能認出來。

正胡思亂想期間,薄野雲讓人端來了熱水,將一條寬大的毛巾沾了水又擰至半幹,看起來想要凈手。

“審完了人要立刻凈手,這是什麼毛病?”沈葙滿腹疑惑。

可等她反應過來時,薄野雲已經托著她後腦勺,正將那沾了水的毛巾往她的臉上抹去。

沈葙心中大叫不好,卻躲不過薄野雲手快,只覺眼前一暗,重見光明時,那毛巾便已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

沈葙心裏叫苦不疊,我的黑臉皮,我的大痦子……

“果然是你!”看到沈葙露出真容,薄野雲輕輕一笑,“沈葙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吾命休矣,沈葙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我不是,將軍認錯人了!”沈葙連忙轉身就要往外跑,“鐵匠鋪裏面還有好多事,今天就不打擾將軍了。”

天大地大,逃命最大。

還沒跑出半步,卻被一股力道猛拽了回去。

沈葙定睛一看,只道是自作孽不可活,她的右手手腕被一個東西鎖住了。

這東西她倒十分熟悉,正是那日她鎖住薄野雲的生死扣的其中一環。

而另一環,正扣在薄野雲的左手腕上,只見他輕輕一拉,沈葙便不受控制地撲在一個堅實溫暖的胸膛上。

“呵呵將軍好久不見啊。”沈葙自認無壯士斷腕的勇氣,只得硬著頭皮擡頭薄野雲打招呼,“請問您是怎麼發現我的?”

“脖子跟臉的顏色不一樣的,阿葙的易容術可不如鐵匠手藝精湛,還得再練練。”薄野雲笑道,“而且我今天身穿便服,你卻知道我是將軍。”

看著薄野雲的笑,沈葙突然有些糊塗,本以為薄野雲若發現了她必是雷霆之怒,不說扒皮抽筋,總會要給點顏色瞧瞧吧,畢竟是她讓他幾乎成為全盛京的笑柄。

要知道“不能人道"這四個字,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可如今聽薄野雲的語氣,似乎並不生氣,反而還有點……高興?

沈葙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認為,要不就是薄野雲瘋了。

她疑惑地盯著薄野雲,薄野雲也不急著說話,就這麼泰然自若地與沈葙相顧無言地看著。

這時候衛澤來報,十二名將士各自領了一百軍棍,本就帶傷,有幾個沒有挺過去,當場斃了。

薄野雲怔了怔,過了半晌才道:“知道了……”長睫落下,蓋住了眸子裏的情緒。

他的睫毛很長,從沈葙的角度望過去,卻依稀看見那濃密纖長的睫毛下隱隱藏著幾點晶瑩的水漬。

畢竟是朝夕相處多年的兄弟,此刻的他一定很傷心吧。

沈葙突然也跟著有點難過,她拍了拍薄野雲的胸口,算是安慰。

“你可知……軍營裏原本設有女營,養著營妓供那些有勁無處使的將士們狎玩,是我擔心他們玩物喪誌,才將女營解散,卻沒想到他們竟妄為到對本應保護在他們羽翼下的平民女子下手。”薄野雲尋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語氣頹然,“是我錯了嗎?”

被生死扣拽著,沈葙只得挨著他坐了下來,“將軍沒有錯,只是不是每件沒有錯的事情都能得到好的結果,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將軍這般嚴於律己。”她頓了頓,“而且我知道,將軍解散女營不僅是當心將士們玩物喪誌,也是想放那些女子自由,那些女子……會感激將軍的。”

“是這樣嗎?”薄野雲喃喃道,解下生死扣放在沈葙手中,“物歸原主,今日沈葙姑娘就先回去吧。”

沈葙知道薄野雲這個時候最需要安靜,於是識趣地退了出來。

走在街上心裏悶悶的,腦中不斷浮現薄野雲落寞的神情,突然她一個激靈,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嚴重的事情。

薄野雲怎麼知道他叫沈葙?!

他們相處的那天,她只說自己是宮女青荷,可從未提及過自己的本名。

沈葙頭皮立刻就炸了,薄野雲果然在事後調查過自己,看來之前全是錯覺,薄野雲根本就沒打算放過她。

7

望陽城,風語樓。

沈葙領著薄野雲,在大廳裏選了中央的位置落座,小心問道:“望陽城擅造兵甲的鐵匠鋪不少,將軍為何獨獨挑選沈氏?要知道,我並不擅制這些。”

大辰將士的兵甲大多為鐵制,這在北漠那等幹燥之地並無不妥,但東境氣候潮濕,鐵制器物被濕氣侵蝕,極易腐蝕生銹,而朝廷發放的兵甲都有定數,補給並不能及時。

現下正值東境雨水最多的時節,東洲軍更是利用這一點,時不時來個水淹辰軍武器庫,士兵經常陷入無甲可穿,無刀可使的地步。

薄野雲著人回京向皇帝請了一道聖旨,要求就地指定鐵匠鋪制造兵甲以補充將士們所需。

而他指定的鐵匠鋪,便是沈葙的沈氏。

“望陽城被東洲王浸淫多年,其他鐵匠我不放心。”薄野雲道,“我知阿葙專長不在這裏,但兵甲對於將士之重,容不得半點閃失,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還望阿葙不要拒絕。”

沈葙心裏白眼翻上了天,就算薄野雲將她的稱呼換成了阿葙以示親昵,但這不過是她與薄野雲在望陽城的第二次會面,委實談不上什麼信任之誼。

“既是將軍之請,豈有不應之理,只是現下經驗不足,須容我些時日研究。”雖然心中萬馬奔騰,但沈葙臉上卻依然努力微笑著。

她齜出一口大黃牙,眉頭上的大痦子抖了抖,油黑發亮。

自打上次見了薄野雲,沈葙就一直暗中等著他的發落。

可她千料萬算,卻沒想到薄野雲會來這麼一手。看來將軍就是將軍,整治人也這般高明。

沈氏鋪子平時做些技巧的小物件還好,若真制作兵甲這類的大件,就明顯產能不足了。

畢竟沈氏鐵匠鋪上下算來算去,就只有她一個勞力而已。

讓她一個人去補充軍中兵甲供給,累到升天自不必提,重點在於與朝廷打交道,向來都是銀子少風險大,一著不慎,腦袋搬家。

補給若跟不上,被朝廷治個貽誤軍情之罪,屆時就算沈葙渾身是嘴,怕也無法替自己辯解一句。

但無論是真求助還是假整治,找上門的她都不會逃避,薄野雲想怎麼治她她都甘願受著,畢竟於薄野雲而言,她的確有所虧欠。

再者身為沈氏傳人,若能為收復東境貢獻綿薄之力,父親九泉之下,也必覺得榮耀。

薄野雲看著她笑嘻嘻的臉,忍了忍,終於忍無可忍,“你以後不必如此打扮,試婚一事上你並未欺君,不必改頭換面掩人耳目。”

“哈?”沈葙迷惑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恍然大悟般捂住了嘴巴,“所以說……將軍是真的不行?!”

若她並未欺君,則證明她所說之事並不假,難道竟讓她歪打正著說中了,薄野雲真的不能人道,這還真是……讓人說什麼好……

薄野雲嘴角抽了抽,給了沈葙一記爆栗,“胡說什麼呢?!”

沈葙訕訕地揉了揉腦袋,“錯了錯了。”

此時茶樓的小二上前,神色平靜地為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沈葙偏偏覺得那份平靜古怪異常,正想著,手已經滑入了背篼裏開始摸銀針。

“不用驗了,茶裏的確有毒!”薄野雲小聲道。

話音剛落,風語樓自外飛入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沈葙立刻起身擋在了薄野雲身前,卻被他一把拉住,反護進了懷裏。

薄野雲揮刀砍落飛來的箭矢,又踢翻桌子堵住了大門,引著驚慌失措的茶客們進入了內室。

“這些人明顯衝著我來的,你且在這裏等著,我去引開他們。”安頓好了眾人,薄野雲將沈葙放開,轉身準備離開。

“將軍等等!”沈葙知道自己強行跟著也是拖累,想了想,撩開袖子解下綁在手上的一個物件,“這是袖箭,只需按下這個開關即可發射,共有十二枚。”

她鄭重地握了握薄野雲的手,“將軍務必小心!”

“好!”薄野雲回握她的手心,柔聲應道。

沈葙只覺得眼前刮起了一陣風,片刻就不見了薄野雲的身影。

風語樓隨著薄野雲的離開恢復了平靜。

8

自風語樓出來之後,沈葙的心思便有些沈重。風語樓那般陣仗,可見新任東洲王林願是個極沒耐心的,想必不久的將來,薄野雲與東洲軍必有一戰,她得加緊將士們的兵甲補給才行。

“餵醜八怪,給我藤球!”一個七八歲胖頭小子站在沈葙跟前,朝她喊道。

沈葙低頭,腳邊不知何時滾過來一個藤球,她彎腰撿了起來,“我撿到的可就是我的,憑什麼給你啊?”

說著拿著藤球左看右看,似乎很好奇藤球的內部結構,作勢動手去拆。

胖頭小子害怕她真把藤球拆了,想要發作卻又不敢,只得隱忍道:“對不起姐姐,我不該叫你醜八怪。”

孺子可教嘛,沈葙頓時玩心大起,“想要給你也成,但我不能做虧本的買賣,你得拿東西跟我換。”

“明明是我的球,憑什麼我要拿東西換?”胖頭小子瞪大了眼睛。

眼見沈葙的魔指摳進了球內,他急忙伸出手,“我拿這個換……我只有這個了!”

肉乎乎的手心裏躺著一塊黑色的石頭,在陽光的照射下,竟微微透出墨綠色的光澤。

沈葙看見石頭一楞,爾後雙眼放光,像餓狼見了食物一樣撲了上來,“小子,這石頭哪兒來的?”

胖頭小子張大了嘴,說了一個地名。

“臭小子,我簡直愛死你了。”沈葙摟著胖頭小子,在他臉上猛親了一口。

到了胖頭小子所說的後山瀑布,瀑布後面山洞隱隱果然透出了瑩瑩綠光。

沈葙真想朝天大笑三聲,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這廂正在為制出不易腐蝕的兵甲傷神,沒想到老天就來給她指點迷津了。

她深吸一口氣,一個猛紮跳進了瀑布前方的水潭裏。

潭水中遊了須臾,前方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翻動的衣袂間,竟是薄野雲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他怎麼在這裏?”沈葙心裏一驚,趕緊上前將人抱住,穿過瀑布進了山洞,在一個相對平整的地方將人放了下來。

裏裏外外將薄野雲檢查了一遍,發現其人並未受傷,十二枚袖箭甚至還剩了一枚,看來他的昏迷只是因為溺水。

沈葙松了一口氣,雙手放在了薄野雲腹部,將他腹中的積水盡數控了出來。

薄野雲悠悠轉醒,看見了蹲在身邊忙活的沈葙,立刻捉住她的手緊張道,“阿葙你沒事罷?”

沈葙被他緊張的情緒搞得有些莫名,連連搖頭,“沒事沒事,將軍怎會在這裏?”

“我……”薄野雲別過了頭,咳了一聲,“擺脫了風語樓那些人,就想看看你有沒有事,一路跟到這裏,看見你跳入水中,情急之下就……”

沈葙仰天長嘆,“將軍你這不行啊,水性這麼差,以後可別再想著在水裏救人了。”

“漠北都是風沙,鮮少看到水。”薄野雲又咳了一聲,“本將軍……的確是疏於鳧水方面的練習。”

9

“阿葙來這裏做什麼?”薄野雲看到正在防水布包裏鼓搗的沈葙,忍不住問道。

“喏。”沈葙攤開手。

纖細的手中,一枚墨綠色的石頭正安靜地臥在她掌心,正是她從胖頭小子那裏誆得的那塊。

“這是綠輝石,俗名墨翠,雖比不上翡翠名貴,但有個絕妙的好處,若是冶鐵的時候加入一些,則煉出來的鐵會比一般的鐵更輕便更堅硬。“沈葙解釋道,“最重要的是,這樣的鐵遇水不會腐蝕生銹,如用此鐵制成將士的兵甲,就再也不用擔心東境的潮濕了。”

“原是為了軍中將士,阿葙有心了。”薄野雲感動道。

“無妨,只要將軍將東洲王趕出東境,我做什麼都值了。”

山洞幽暗,沈葙將棉布綁在棍子上蘸了火油,用火折子點燃,山洞裏一下子光明了起來。

兩人走在狹窄的洞道裏,四周靜謐無聲,除了撲騰的火焰聲,就是兩人相近可聞呼吸聲。

一深一淺,在山洞的石壁上來回交纏,說不出的繾綣。

“我聽說阿葙與小東洲王少時,關系匪淺。”薄野雲突然出聲,聲音裏不辨情緒,“可怎麼聽起來,阿葙似乎很恨東洲王?”

石壁回聲陣陣,將東洲王這三個字蕩向了遠處。

“將軍一路跟過來,是覺得風語樓行刺之事,與我有關吧?”沈葙停住腳步,轉過身,沈聲道。

她定定望著薄野雲,“將軍不是調查過我麼?所以只是查出了我與林願少時相識,卻沒查出我與東洲王兩不相容的過節?”

“我給將軍講一個故事罷。”

昔日東境有一名鐵匠,機緣巧合之下與一位王爺和一無名之輩相交甚篤。

劍乃百器之首,鐵匠分別贈予了二人一把君子劍,以示三人的君子之交。

對於君子劍,無名愛不釋手,日日掛在腰間。

可王爺卻表示自己從不配劍,讓鐵匠為自己重新打造了一把暗弩。

不久之後,王爺向二人透露自立大計,希望自己能澤被眾生,教化萬民。

他們頭一次產生了分歧,無名覺得擁兵自立,朝廷必然會派兵鎮壓,屆時兩軍交戰,受苦的一定是百姓,王爺已是一方天地,同樣可以教化一方眾生。

鐵匠聽不懂二人的爭執,只問王爺:“你會對百姓好嗎?”

王爺斬釘截鐵,“會!”於是鐵匠不再參與二人的爭端。

無名約戰王爺,雙方公平對決,若他贏了,則王爺此生不再生自立之心,若他輸了,則永遠追隨王爺,生死不悔。

無名走之前,還讓鐵匠準備一壇好酒,說等二人勝負分曉,三人將一起痛飲至天明。

鐵匠備好了酒,從天明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明,最後等來了無名的屍體和王爺不留活口的命令。

無名的君子劍斷成了兩截,心臟處是暗弩射出的傷口。

鐵匠帶著女兒逃出了東境,一路上聽說著王爺對百姓的苛政,至死都愧悔無比,他始終認為是自己的君子劍造得不夠鋒利,所以才讓無名失了先機。

“但是我知道,我爹造的君子劍是世上最利的劍。”沈葙道,“無名一定是贏了,所以才被東洲王暗箭殺死。“

她握緊了拳頭,“東洲王每吞一城,城內稅賦翻倍,官府只知豪奪,卻從來不顧百姓死活,成了一方百姓的天卻不肯庇護萬民,這樣的王從哪兒來,就該滾回哪兒去!這也是家父的遺誌。”

“我的確知道風語樓聽命於林願,才引了將軍前去,林願向來沈不住氣,只要征東大將軍出現,他必有異動,有動作就會有破綻,將軍來了望陽這麼久卻一直按兵不動,不就是想找到林願真正的據點嗎?我可以幫將軍。”沈葙繼續道。

“無論將軍信不信我,雖不能預料林願會使什麼手段,但我早已準備好拼上性命保護將軍安全。“沈葙手中舉著火把,火光照著她的臉。

此刻她的偽裝已經被潭水盡數洗去,露出清甜可人的真容,明明那麼柔和的一張小臉,卻有著石刻般的堅毅。

“好了阿葙,我不拿話詐你,你這輩子怕也不會跟我說這些。“看著那張認真的臉,薄野雲輕嘆道,“風語樓裏你如何緊張我,我看得出來,自然信你。”

“你是個厲害的姑娘,但我不需要你拼上性命保護。”他握著沈葙的舉著火把的手,“因為我也是個厲害的將軍,將東洲王趕出東境是大辰將士的事,而你這樣的姑娘是我……我們誓死要保護的人。”

火光同樣照著薄野雲的臉,半明半暗的光影交錯,給他身上鋪陳了一道威嚴尊貴又不可侵犯的聖光。

沈葙突然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她不甚自然地轉頭,提議了另一件事,“我知林願一直在尋找將軍的破綻,我可以扮演這個破綻……我是說,如果將軍願意,我們可以合力偽造一個破綻誘林願現身。”

薄野雲揚起唇角,手指點了點沈葙的額頭,“哦?阿葙覺得要造個什麼樣的破綻,才會讓多疑的小東洲王相信呢?”

說話間,兩人走出了狹窄的通道,進入了一方開闊的天地,四壁石頭成簇,在天光的照射下,發出隱忍的綠色光芒。

沈葙驚喜道:“果然有墨翠礦!”

“嗯,但看這裏似乎並非無主之地,若要開采此礦,怕是要使些銀錢。”薄野雲沈吟道。

“怕啥?本姑娘有的是錢。”沈葙嘿嘿一笑,三千兩黃金,買一個墨翠礦應該綽綽有余。

看著沈葙喜不自勝的神情,薄野雲失笑,“看來本將軍這次真是撿到寶了,找的鐵匠不但會造不生銹的兵甲,還能買下一座礦呢。”

10

兩人回到沈氏鐵匠鋪,遠遠看到一個胖頭小子蹲在門口,可不正是那日送墨翠的福星麼。

沈葙心情甚好,笑瞇瞇道:“臭小子在等我嗎?”

胖頭小子看到沈葙楞了楞,“你是那個醜八怪?”

“我娘說過,女孩子親了我就該嫁給我,雖然你現在變好看了,但不管你是好看還是醜八怪,我都會娶你的。”沒等沈葙回話,那小子將一個木質的發釵放進她手裏,“這是信物。”

沈葙表情瞬間有些開裂,她開心昏了頭時是親了這小子不錯,但要嫁給他是不是玩得有點大了……

片刻之後她鎮定了下來,彎下腰用木釵敲了敲胖頭小子的頭,“我看你還是回去吧,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小家夥一臉茫然。

“因為我跟已經他過了一夜,這輩子就只能嫁給他了。”沈葙指了指薄野雲,繼續胡說八道,“你知道過一夜可比親一下嚴重多了,過了一夜,可就是人家正正經經的媳婦了。”

胖頭小子看了看薄野雲,氣勢沒來由泄了一大截,拿著木釵悶頭悶腦的走了。

沈葙對著薄野雲歉意道:“那啥不好意思哈,方才事急從權,利用了一下將軍,還望將軍不要介懷。”

薄野雲摸了摸下巴,輕笑道:“我倒覺得阿葙的說法並無不妥,你既與我過了一夜,若要做我娘子,也很在理。”

沈葙表情再次開裂,這位將軍,那一夜怎麼過的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

兵甲鍛造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薄野雲怕沈葙忙不過來,時不時指派一些軍中將士給她使喚。

這讓沈葙受寵若驚又誠惶誠恐。

那些將士倒對她倒是恭敬有加,偶爾聽到來得早的教訓新來的,“都機靈點兒,這可是未來的將軍夫人!”

“哈?將軍要娶一個鐵匠為妻?”

“鐵匠怎麼啦?將軍可喜歡得緊。”

眼見新兵蛋子一副受教的表情,沈葙知道又有一個人相信了“薄野雲喜歡她”這個美麗的誤會。

然而對於這個誤會,她卻無法開口解釋,只能看著它茁壯成長,最終長到小東洲王林願都信以為真。

趕制完一批盔甲,沈葙累得腰酸背痛,只想著盡快歇一歇,於是早早打發了士兵回營,挺屍一樣躺倒床上,不多久就睡死過去。

醒來時面前換了一方天地,熟悉的臥房天花板和柔軟的床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雕梁畫棟的穹頂以及略顯紮人的麻袋。

眼前出現了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與薄野雲的偏北方的深邃五官不同,眼前的這名男子是典型的南方長相,柔和而秀美。

男子看著麻袋裏迷迷瞪瞪的沈葙,似乎覺得頗為好笑,“姑娘這一覺睡得可真沈,我讓人準備的迷香都沒用上。”

“林願?”沈葙揉了揉眼睛,“你怎麼越長越像女人了?”。

“臭丫頭說什麼呢!”林願此生最恨別人說他像女人,正要發作,看到沈葙眨巴的眼睛,突然覺得有些熟悉,不甚確定道,“沈葙?你竟還活著?”

“是我,活得好好的呢。”看見眼前的人認出了自己,沈葙沒好氣道,“你抓我來做什麼?還沒被我的暗器打夠麼?”

小時候沈葙每研究出一個暗器,總要拿身邊的人試一試,她自然不敢拿大人試,身邊的同齡孩子也不多,林願是被折磨最慘的一個。

但很顯然,熟人相見只是意外,林願抓沈葙,目的只有一個,作為與薄野雲談條件的籌碼。

“你們這位征東大將軍還真是滴水不漏,不貪財不求名不近女色,為了找他的破綻,我可是連給我收集了十年情報的風語樓都舍棄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讓我找到了。”

看見沈葙默不作聲,林願有些奇怪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抓你?”

“不就是因為你覺得我是薄野雲的破綻嘛。”沈葙無奈道,“但我告訴你我不是。”

“我不信!”林願冷哼一聲,“他如何護你我可看在眼裏。”

說完撇著嘴把頭揚向一邊,一如小時候沈葙向他吹噓自己新研制的暗器有多厲害,他表示不信時的神情。

11

以往東洲王取勝策略,都先自征東大將軍處開始瓦解,進而控制軍方,再由軍方控制州府衙門,最後攻占一城。

對於征東大將軍,愛財便以財許之,愛色便以色誘之,愛名則以位惑之,實在遇到油鹽不進的,則就想辦法暗殺。

偏偏薄野雲不但是個油鹽不進的,還是個刀槍不入的,要行刺沒人武功高過他,下毒又總被識破,東洲王暗殺的人派了一波又一波,統統都鎩羽而歸。

好不容易找到沈葙這個破綻,林願喜不自勝,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今天薄野雲不栽在自己手裏。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沈葙,這丫頭……勉強算是個美人罷。

薄野雲如約趕到,同樣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沈葙,莫名其妙道:“你們綁她做什麼?”

林願將刀架在沈葙脖子上,“帶著你的兵撤出望陽城,否則我殺了她!”

薄野雲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東洲王難道沒有打聽過?此女可是讓我淪為全盛京的笑柄始作俑者,你緣何覺得我會為了她,放棄整個望陽城?”

“你們不是……”怪只怪薄野雲表情實在太自然,本來十分自信的林願竟開始變得十分不自信了

他試探性地看了下沈葙,沈葙聳了聳肩,做了一個“我早說過”的表情。

“那你來這裏做什麼?”手上的力道不覺加重了幾分,刀刃壓進沈葙纖細的脖頸,滲出了一串細密的血珠。

“自然是為了拿你,東洲王林願!”薄野雲盯著沈葙脖子上的血痕,長睫覆蓋下的眸子驟然一冷,擡起手,袖中一支短箭飛向東洲王持刀的手。

刀落地一瞬,沈葙突然暴起,從懷裏掏出生死扣將林願的雙手牢牢鎖住。

“看來小時候吃過的虧還是沒讓你長記性,你何曾見過這世上出現過能捆住姑奶奶我的繩子?”沈葙不滿地揉了揉被勒得發疼的手。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東洲王的侍衛們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銀槍鐵甲的辰軍控制住了行動。

“為什麼?”林願跌坐在地上,不能接受自己突如其來的失敗,“你們,是故意的。”

沈葙給了他一個“你才知道的”眼神。

“因為你太年輕太冒進,不明白徐徐圖之的道理。”薄野雲卻在一旁耐心地解釋,“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打了十年,東洲軍卻一直不肯與大辰軍隊正面交鋒,後來我明白了,這並非是東洲的用兵策略使然,而是十多年征戰,東洲軍本就兵力空虛,根本不足以與大辰軍隊正面抗衡。”

自古用酒色財利換來的盟友,就如北漠的風沙壘起的城墻,風一吹就分崩離析了。

東洲軍連年征戰,兵力本就耗損極大,林願急功冒進,近兩年內兵力折損更甚。

東境男丁少,兵力補充也是青黃不接,而占領城池時收編的大辰降軍,本就是利字當頭,真正賣命的事絕不肯幹。

不僅如此,為了防止這些人後院起火,東洲王還得好生招待著,盡量哄著供著,是以東洲王看似吞並了東境十五城,但真正能用的兵力卻少之又少。

“你們的確是用兵奇才,將兵力分成小簇多點作戰,只打暗戰不正面對決,竟也能造出東洲兵力充足的假象,可我這半年多的時間也沒閑著,小東洲王不妨看看。”薄野雲掏出一個折子遞給林願,“這三十八處東洲軍據點,可有遺漏的地方?最後的這處,還得感謝小東洲王自己告知。”

林願展開折子一看,越看臉色越是慘白,最終頹然地將折子放了下來。

“別殺我,我跟你們去盛京。”眼見敗局已定,在識時務方面,林願一向做得很好。

薄野雲哂然一笑,“本來也沒打算殺你,禍亂大辰江山的東洲王,你應該在盛京的朝堂上接受審判。”

12

著人將林願押走,薄野雲立即來到沈葙跟前,柔聲道:“阿葙,給我看看你的傷。”

“我可讓將軍淪為了全盛京的笑柄,將軍何必關心!”沈葙將頭別向一邊。

不知為何,明知有作假的成分,但親耳聽到薄野雲說出不在乎她的話,心裏還是偷偷有些難過。

薄野雲笑道:“你可是未來的將軍夫人,我不關心你關心誰去?”

“將軍知道,那不過是誘林願現身編造的鬼話,現在人也抓到了,將軍再也不用假裝喜歡我,刻意營造我這個‘破綻’了。”沈葙竟越說越傷心,悲從中來轉身就要離開。

“說不讓你以身犯險成為本將軍的破綻,你偏不聽,遂了你的意又跟我鬧別扭。”薄野雲拉住了她的手,無奈道,“阿葙,薄野雲一介莽夫,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還可以假裝。”

“什麼意思?”沈葙擡頭,頗為不解。

“我有時候真覺得阿葙聰明過了頭。”薄野雲刮了刮她的鼻子,“有時候又傻得可愛。”

“你是讓我淪為全盛京笑柄。”他輕笑,“可也是你,會在盛京的醉仙樓為我出頭,會在風語樓的亂箭中擋在我身前,會舍去身家為我軍中將士制造兵甲,會以身做餌助我擒獲東洲王……這些都沒有作假,所以我對你,亦無假意。”

“心悅你是真,想娶你為妻是真。”薄野雲深深地看著沈葙,“沈葙,你毀了本將軍一樁婚,理應賠我一個娘子。”

他將自林願手上解下來的生死扣放回沈葙掌中,“自你用生死扣鎖住我開始,我就知道,大約這輩子,我都掙脫不開了。”

沈葙回望薄野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紅燭搖曳的夜晚,薄野雲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臉頰,“生死扣麼……頗有生生死死都要糾纏在一起的意味。”

再看眼前的這個人看似淡定淺笑,可眸子裏掩飾不住的緊張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她突然覺得,這尊神聖不可侵犯的神祇終於斂去了一身聖光,變成了凡人也可染指的模樣。

她伸手抱住薄野雲,兇巴巴道,“你可想好了,我比不上公主尊貴漂亮,還是個鐵匠,娶了我可一樣會遭人恥笑,到時候別後悔!”

“那你有所不知,鐵匠配將軍,就如王八配綠豆,天下沒有比這個更合適了!”

“你說誰是王八?!”

回到盛京已接近隆冬,征東大將軍不費一兵一甲擒獲東洲王的消息已傳遍盛京的大街小巷,是以將軍回京時,天雖下著鵝毛大雪,但皇城兩道依然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馬上的那位就是薄野將軍帶回來的那個鐵匠嗎?怎麼是個姑娘?還和將軍那般親密?”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鐵匠姑娘可是未來的將軍夫人。”

“不是聽說將軍那個不行麼?怎麼還會娶妻?”

“去去去,你管他行不行,能打仗能取勝那就是大大的行!”

沈葙往薄野雲的懷裏縮了縮,只覺一切如昨,又恍如隔世。

她離開盛京時,本以為這輩子都將隱姓埋名,最後在望陽城孤獨老死,心中的那抹聖光也會一輩子塵封心底。

可沒想到命運待她不薄,兜兜轉轉,還是讓她遇見了自己的良人。

薄野雲感受到懷中人的異動,以為沈葙怕冷,於是將大氅展開,將她完全罩進了懷裏。

林願站在囚車裏,看著馬背上膩歪的兩人,只覺分外礙眼,頗不服氣道:“哼,在你們盛京,也有一位姑娘在等我。”

林願說的不是假話,等著他的姑娘就是昭月公主。

對於叛亂的王,大辰沒有留活口的先例,往日受點冷就哇哇大叫的昭月公主,卻在大雪天裏跪了七天七夜,哭著求著,終於哭軟了皇帝的心。

最終皇帝不但赦免了林願,還成全了昭月對林願的一腔相思。

“阿葙,我是不是大辰最任性的公主?”昭月出嫁之時,點名沈葙送嫁,仿佛只要觸及東境的種種,只有沈葙在,她才會覺得安心。

鳳冠霞帔映在鏡子裏,透出一片紅色的虛幻,“我有時候都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公主是大辰最真性情的公主,可以為了心中的情義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沈葙道,為她蓋上了紅蓋頭。

她一直都知道,昭月公主極力反抗與薄野雲的婚事,是因為她一直在等著東洲的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在昭月弄驚了皇後的步輦,被皇帝責罰時,遞給了她一顆糖,告訴她不要哭,沒有母親庇護的人應該少在人前哭,多在人前笑。

那時候的少年還只是應詔入京的東洲世子,青荷只是假扮東洲世子書童的沈葙。

後來東洲世子成了叛亂的東洲王,沈葙成了宮女青荷,青荷給昭月講了很多記憶中那個少年鬧的笑話,昭月一邊聽得咯咯笑,一邊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13

“我總覺得,林願並不是真心歸順,他娶昭月不過是權宜之計。”沈葙蹙眉道。

那日朝堂上,林願表示悔不當初,東境十五城願歸順大辰,自己作為東洲王,願意以己之身在京為質,安心做駙馬。

“陛下的思量並沒有錯,把守東境十五城多為大辰的叛軍,如若殺了東洲王,那些人惶恐之下必然暴亂,到時候遭殃的還是百姓,他們選擇做了東洲人,有一個東洲王在,自然會安分很多,大辰需要時間將那些城池一座一座收回來。”

“可是……”

“好了阿葙,我們的新婚之夜,你為何總談別人的事?”薄野雲不滿道,“下個月我們就要啟程去望陽了,你不放心東洲王,還不相信你相公嗎?”

這一聲相公讓沈葙立刻羞紅了臉,想著大婚之夜的確不適合談其他的,於是端起合巹酒,與薄野雲交杯喝下。

兩人之間的空氣一下子熱了起來。

皇帝到底沒讓薄野雲真的娶一個鐵匠,感念沈葙擒獲東洲王有功,便賞了她一個郡主名頭,薄野雲也官升一級,成為了大辰的車騎將軍,位列三公。

因著封賞等一系列事宜,他們的婚典比昭月晚了三個月。

現如今,昭月已經有了身孕,是以沈葙格外擔心。

“真好,總算與娘子喝了一次不加料的東西了。”薄野雲滿足道。

沈葙一怔,想起風語樓薄野雲一眼識破茶被人下了毒,那試婚當晚她下的藥……

“自然被我換了,我在漠北時,跟一個巫醫學了些識毒認藥的本事。”薄野雲捏了捏沈葙的臉,“那藥是昭月公主給你的吧?我若真喝了,恐怕這輩子都做不成阿葙真正的夫君了。”

“公主她……”沈葙張了張嘴,她一向只道昭月率真任性,卻沒想到她對待他人,竟能如此狠絕。

“在昭月的立場上,她並沒有錯,她必須要坐實我不能人道才能杜絕嫁給我的可能。陛下為了阻止我上戰場,鐵了心要將昭月嫁給我,這樣的好意我不能拒絕。”薄野雲握住沈葙的手,“但是阿葙,我生在沙場,長在沙場,要我躺在公主裙下享受余生平安我做不到,流言什麼的,我並不在乎,我只想好好謝謝你。”

“那將軍打算怎麼謝我?”沈葙被薄野雲濃厚的男性氣息逼近,已是羞得滿臉通紅。

“那自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阿葙很快就知道了。”

兩人回到望陽不到三個月,就聽到盛京傳來消息,小東洲王反了,他在一次宮宴上將皇帝置於刀下,企圖挾天子以令諸侯。

勤王的將士還沒點齊,又聽到盛京傳來消息,小東洲王死了,被昭月公主自背後一劍穿胸。

沈葙聽到消息時,已懷有五個月身孕,莫名有些難過,記憶中那個東洲少年倔強傲嬌的臉隨著往事在她面前閃過一幕又一幕。

他其實有著不世才華,無奈所圖甚大,卻總耐心不足冒冒失失,最終的敗與死,都仿若一場煙花般短暫的笑話。

回到盛京後,沈葙去了昭月的思林苑。

昭月親手殺死林願的當天,在一片混亂中生下了他們的女兒,自此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沈葙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皺著眉頭喝藥。

沈葙見狀,習慣性為她遞上了一塊飴糖,昭月卻擺了擺手,“糖吃多了影響藥效,本宮得趕快好起來,本宮的孩子還在等本宮!”

她嘆了一口氣,“一輩子噬甜,所以少時的那點糖,竟嚼了半輩子,總該要學會吃苦了。”

沈葙心裏五味雜陳,這位一直努力任性的公主,最終還是沈重地長大了。

尾聲

“誒你聽說了嗎?車騎將軍的夫人今日又要生了,聽說這次是雙生子,疼得厲害,連宮裏的禦醫都請過去了。”

“哈?三年生三個,不是說將軍那方面不行麼?這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

“娘子辛苦了,生完這兩個,咱們以後不生了啊。”薄野雲看著疼得滿頭大汗的沈葙,滿臉心疼。

她攪黃了將軍的婚事,卻反被將軍求娶,三年生三寶被寵上天

“滾!”沈葙咬牙切齒地將枕頭扔向那個讓她痛到死去活來的始作俑者,“以後別碰我!”(原標題:《將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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